看清了眼前的这一幕,宋氏才知道大太太方才为何脸色大变。

大太太的小孙儿子昭此刻正被大太太抱在怀中,头发上沾着泥水,衣裳也脏兮兮的,一身狼狈,像是摔了一跤。这原没什么,挺多也就是乳娘跟丫鬟没照顾好罢了。可是小童下颌处却还有一处正在渗出血丝!宋氏一瞧便知,那是被修得尖尖的指甲给划破的!

身为谢家最小的孩子,大太太的孙子可是众人眼中的宝贝,比眼珠子看得还要重些呢,这会却成了这副模样,也难怪大太太吓坏了。

可真正叫宋氏觉得不妙的却并不单单只是这个,眼前满满当当站了一群人,丫鬟婆子小姐太太的,直叫宋氏觉得眼花缭乱。就在这时,一个身着鹅黄色袄子的少女“扑通”一声跪倒,哭着冲大太太道:“母亲,不是我的错不是——”

那一日来长房,宋氏并没有将认全,此刻看清了少女的面貌却也不知是谁。听她唤大太太母亲,又见她跪着哭,便觉得是庶女。

可谁知道,站在大太太身后的丫鬟横眉冷目地冲着地上的少女道:“大小姐,太太说了不让您同小哥儿一道,您不听,如今出了事又要推脱!这若不是您的错,难道还是小哥儿自己的错不成?”

宋氏听着,不由往后退了些。

她虽没见过人,可却也知道,谢家的大小姐名唤谢云若,是谢家大爷跟大太太嫡出的女儿。

这可是嫡亲的闺女啊!

可跪在大太太脚边的人又哪有一分像是谢家孙辈里头的嫡长女?

再看大太太的面色,铁青着脸,看地上的人犹如在看通房生的孩子。这怎么会是亲母女?

宋氏绞着袖摆,心知再不能看下去了,当即冲着大太太勉强一笑,带着桂妈妈便飞快地走了。

走出老远,似乎都还能听见谢家大娘子的哭声…

第039章交好

因无意中撞见大太太的事,宋氏便不好再去问寻大太太。

加上时间紧迫,宋氏思量一番便决定不去理会长房的众人究竟喜什么不喜什么,左右送些贵重又常见的物品总是无碍的。不出彩亦不出错便是了。谢姝宁知道后,略想了想也就不另提了。她上京的路上才病过一次,才好了没几日如今又病了。宋氏担心她,拘着不让她出门,她也索性就好好养起了病。

谢翊这些日子都不必去先生那上课,倒是巴巴地跑来寻了她几次。人都说双生子心脉相连,往日里一个病了另一个也时常跟着病,宋氏生怕他过了病气,便很是训诫了一通,他才瘪着嘴回去,再不来了。

如此又过了几日,杭太医开的药已是吃完,谢姝宁的身子也已经痊愈。好容易得了宋氏的允,趁着日头不错,她便带着丁香出了门。然而深冬的阳光稀薄又冷淡,泛着白惨惨的光,映衬着四处光秃秃的枝桠,一分暖意也无。丁香便取了又厚又重的大红羽绉面白狐狸皮的鹤氅来为她穿上,遮得严严实实地才敢放她出去。

谢姝宁在屋子里憋了几日,乍然到了天光底下,只觉得浑身一松,竟有了恍若隔世之感。

她深吸一口尚带着冷冽的空气,问丁香道:“娘亲这几日都在忙着做什么?”

算一算,这些日子她倒也真的没怎么见着宋氏。杭太医开的药里有安神的成分,药力上来她便忍不住睡去。宋氏却多半是这个时候来瞧她的,等到她醒来,人却是已经走了。

“奴婢不清楚,只知太太这些日子似经常见七太太。”丁香摇摇头,拣了自己知道的话告诉她。

谢姝宁闻言仰头看她,蹙蹙细眉:“七太太?”

丁香以为她不知七太太是谁,便笑着解释:“七太太便是您的七婶婶,长房七爷同咱们六爷是双生子呢。”

谢姝宁没有做声。

这些事她自然都知道,且知道的比丁香还要详细许多。成国公燕淮可是七太太的表外甥。若真要攀一攀亲戚,谢家跟燕家也勉强是说得上话的。只可惜,这等亲戚关系有何用?昔日燕淮连同父异母的弟弟亦能下死手,一个表姨母能比脚下的蝼蚁高上多少?

她可还牢牢记得,当初谢家之所以会得罪了燕淮,就是因为她的七叔父谢元庭。

锋芒毕露,不知收敛,仗着张氏能被燕淮唤一声表姨母,张狂无状。

殊不知在彼时已经权倾朝野的燕淮眼中,他不过是个跳梁小丑。

最后不但自己身首异处,拖累了谢家,更是也无端端牵连了她…

谢姝宁不由仰头望向白惨惨的天空,心里头又酸又涩。许多事,原就不是你想避便能避开的。只要她还顶着谢姓,就怨不得任何人。能怨的不过是这世道…这凉薄的老天…

病中这几日,她时常在想,她死了却又活了,那么她的箴儿呢?

她的箴儿是不是也在另一个地方好好地活着?是不是也在同她一样,拼命地想要活下去,想要让自己的至亲活下去?

想到这,她垂着的手不由紧紧一攥。

母亲同七太太张氏交好,倒也不至于是坏事。

至少,谢七爷夫妇俩为人仍是善的,只可惜贪图权势,猴子也想充大王。好在如今时日尚早,离那些事发生还有许多年,谁也保不齐将来会如何。母亲要想在谢家三房站稳脚跟,就势必需要长房的助力。

在她看来,长房中唯有二夫人梁氏是值得结交的,其次便是七太太了。

母亲近日同七太太走得近,绝不是没有道理的。

正想着宋氏,眼前寂寥的小径上便出现了她的身影。似是没料到谢姝宁跑到这来了,她先是一愣,旋即便展开笑颜,提着裙子踩着鹅卵石迈开步子过来,俯身看着她道:“可冷?”

芝兰斋的东跨院跟正房之间隔着个大庭院,因久无人居,疏于修葺,草木稀少。如今又值隆冬,更是无花无草,显得愈发空旷冷清。

谢姝宁从袖中探出手来,垫脚贴上她的脸,笑着道:“娘亲瞧,暖着呢。”

宋氏便也跟着笑,捏捏她的鼻子,又握住了她的手仔细看了看,叹口气道:“瘦了许多。”

原本白胖的小手,如今竟也能瞧出几分玲珑的模样,可不是瘦了许多。倒是谢姝宁不以为意,反手牵住她纤细的指头,“娘亲,过了年我们使人去接江嬷嬷来可好?”

宋氏微怔,“你怎地一直念着江嬷嬷?”

“阿蛮想她了呀,江嬷嬷会做好吃的点心,这儿的人都不会呢。”谢姝宁努力想了好些日子,才总算是想出了些关于江嬷嬷的事。

宋氏见她是为吃的才总说起江嬷嬷,倒松了一口气,道:“好,那咱们年后便让人去接嬷嬷上京。”只是,谁也不知,到那时她是否还康健。信已经寄出去有段日子了,但两地距离遥远,此时也不知是否送到了。若是春暖时,走水路想必还能快一些。

谢姝宁知她心中所想,得了准信也就不再说了。

两人便开始往正房走去。

进了里头坐定,便有人送水上来。

谢姝宁一瞧,是蔷薇。不过短短几日,蔷薇的面色便灰败了不少,身上穿戴着的也比过去收敛了许多,看样子是没少被桂妈妈敲打。不过桂妈妈应是不舍的,只是为了让宋氏宽心,所以才不得已而为之。

她想着,便又想起许多年后的绿浓来。

——慈母多败儿。

这话原不是没有道理的。

“小姐吃茶。”蔷薇小心翼翼地觑着她的神色。

谢姝宁让丁香接了,只点点头并不搭理她。蔷薇嘴角翕翕,似想说什么,但最终未曾说出口,躬身退下去了。

那厢桂妈妈正在回禀宋氏:“太太,奴婢照您的吩咐,均送了两份。一份是照着咱们定好的单子拣了好的贵重的送去的,出不了大错;一份则是按照那位当日说的,古籍、玉雕菩萨之流的东西。东西送到后,奴婢也照着您的话说了,咱们初来乍到不懂事,送的东西不能同陈氏表小姐送的那般妥帖,还请他们不要见怪。”

“我不是让你称她太太吗?怎地叫上表小姐了。”宋氏不由微微皱眉。

第040章年节

桂妈妈张了张嘴,带着些许无奈解释道:“她算哪门子的太太…若是称她太太,那您又算什么?”

宋氏摇摇头:“你不唤她太太,难道这事就能变了不成?左右都如此了,一个称呼又能如何。你若当着长房诸人的面唤她表小姐,你当他们会如何看待?你是我身边的人,岂不成了我吩咐的?”

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听得桂妈妈怔住,“是奴婢自作聪明了。”

事已至此,宋氏也只能叹口气不继续往下说了,另转了话锋道:“陈氏想要我惹祸,我如今将祸丢回了她身上,也不知她会如何恼。”

这些日子,前些陈氏送来的人,被桂妈妈敲打过后,也逐渐开始当用了。此刻在外头守着的人,多半一人是延陵带来的,一人是谢家的。不论何时,只要舍得银子,出手大方,那些个做下人总会见风使舵的。只不过墙头草,不能担大责罢了。

外头虽有陈氏送来的人,但两人说着话,声音却并没有压得太低。

宋氏同桂妈妈单独说话时,用的是延陵当日的土话,莫说谢家的人听不明白,便是谢姝宁许多字眼也都听不大懂。

她前世在延陵不过长至四岁多,便来了京都,又过了这么多年,早就忘得差不多了。所以这会,她躲在里头想要听听宋氏在跟桂妈妈说什么,却只能模模糊糊的明白她们在说陈氏,旁的却是一概不知了。

短短的手指头戳着帘子,她想了想,便轻手轻脚地重新退回炕边。

丁香看着她,不知她要做什么,一脸疑惑。

偏生方才谢姝宁示意她噤声后,自己也一声不吭。

两人就这么默默地大眼瞪小眼,静悄悄地一个坐,一个站。

外头宋氏又同桂妈妈说起心事来:“我想着,待过了年,等天日稍暖些,带着阿蛮去上香。早先在延陵时,我便曾有耳闻,京都的普济寺香火鼎盛,主持戒嗔大师更是时常被圣上宣去讲经。阿蛮早慧虽是好事,然而古语说慧极必伤,绝非没有道理,若能得戒嗔大师指点,想必将来能福泽延绵。”

说到底,她仍对之前听到的呓语耿耿于怀。

桂妈妈却不知情,听到她准备带着谢姝宁去上香,只当是其想要纾解郁结,便赞成地点头。

抬起头,桂妈妈忽然想起了一事,便问宋氏道:“太太,您还记得白家的那位瑾姑娘吗?”

白瑾?

宋氏微愣,有些不确定:“可是城西白家的瑾姐姐?”问完她却又是想起来了,“你这般一提,我倒是记得了,她似乎正是嫁到了京都。她出嫁前,我还送了贺礼去的。”

说着说着,宋氏忽然“哎呀”一声,失手打翻了手边的茶盏,“对对,我记得她嫁进了端王府做侧妃!”

数年过去,记忆已经隐约有些模糊了,然而这会却又像是浮云散去,一件件往事随即显现了出来。

宋氏记得自己准备贺礼,可最后却似乎并没有送出去。

延陵白家是当地的望族,宋家虽有钱,却比不得。加上宋家的人一贯甚少在外走动,她昔日同延陵几家小姐的交情也浅得很,唯一能说得上话的,大概也就只有白家的嫡次女白瑾了。

她比宋氏还要长两岁,十五岁便嫁去了京都。

不过说是嫁,侧妃说白了也只是妾罢了。

自那之后,便再无联系。

一晃眼,竟已过了七八年。

宋氏想着,便疑惑地问桂妈妈,“你怎地想起她来了?”

“奴婢心想着,您在京都人生地不熟的,可不好歹还有个故人。”桂妈妈踌躇着,“听说端王妃是个不管事的,这些年来更是一无所处,府里的事都是侧王妃管着。奴婢又想着当初她对您是当成亲妹子待着的,如今您来了京都,若能同她将过去的交情重新拾起来,也是桩好事。也好叫寿安堂的那位看一看,您在京里也不是就能任他们肆意拿捏的。且将来出了事,侧王妃也能帮着您撑撑腰。”

宋氏听了便笑:“你想得倒是美,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如今我便是巴巴地贴上去,也不知人是否还记得我呢。”

桂妈妈还要再说,宋氏却已经摆摆手止了她的话,“我知你是满心为我打算,你的话也有道理。不过如今不是时候,等过些日子吧,若能,再提不迟。”

话毕,宋氏眉头微挑:“年礼的事,你想法子将消息透到寿安堂去。”

“寿安堂?”桂妈妈讶然。

宋氏垂眸轻笑,“不然我为何要你送两份?”

桂妈妈仍有些云里雾里的,但仍应了。

过了几日,扫了年,除夕便浩浩荡荡地来了。

一大清早,陈氏便将换门神、贴春联、挂年画一应的琐事都给分派了下去。正待喘口气,却又觉得心内赌得慌。

她盯着敞开着的门扇上贴着的福禄寿喜,只觉得一阵火起。宋氏的年礼送至长房后,她便被三老太太唤去斥骂了一顿。多少年了,她当着三房的家,从来未被三老太太这般骂过。可宋氏一来,短短几日她已被斥责过数次。

大太太那边她也早早打了招呼的,可事到临头,大太太却只顾抱着孙子,哪里还记得她拜托的事。宋氏虽没有得多少脸面,可她却失了不少!

满府的人精,宋氏的两份东西一送,立时人人都知是她在暗中使坏。这也就罢了,却偏生还失算了。

也是她小看了宋氏!

陈氏紧紧握着袖中暖炉,粉白的一张脸泛出青来,气得发抖,“贱人!”

可骂归骂,明面上那些该做的事还都得是她来做。又因了这事,她如今不管做什么都只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吉日里,人人面带喜色,唯有她僵着脸,半响也挤不出笑模样来。

转眼又是一年,宋氏的两个孩子越长越大,而她莫说孩子了,便是房都还未圆呢!

早先她还想着若是能,同谢元茂重新行一次礼再圆房也不迟,可如今看来,再这么下去,宋氏的儿子都能承家了!

她又想起谢琛来,如今有了宋氏的儿子,嗣子就成了摆设,真真是一口恶气堵在心口,叫人咽不下也吐不出。

第041章阴谋

可气归气,年还得先过了。

除夕夜里,子时一到,便算作正月初一。

这便开始“接神”了,至此夜里不许熄灯。

谢元茂亲自带着人向着喜神财神的方向行百余步,焚香叩拜,而后让人挑灯引路,一直将神接入家中。

与此同时,长房跟二房亦如是。

这天夜里,灯火通明,京都上方的天亮如白昼。

谢姝宁年幼,又是女儿,不必非得守岁,故而早早地便被宋氏送了回来歇息。可她睡不安生,索性抱了布偶梦梦斜靠在床头静坐着。一来外头喧闹,二来这会她尤为想念箴儿。

昔日,她搂着箴儿守岁,却永世见不到母亲跟哥哥。

如今母亲跟哥哥好好的,她却再也见不到箴儿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且过了年,局势便愈发凛冽了。

她看看自己依旧短小的身子,不由苦笑,默声道:只求老天爷这一世对他们不必那般苛待。

静默着,外头的喧闹声又渐渐低了下去,变作了寥寥的几声。再后来,却又忽然重了起来。谢姝宁看了眼沙钟,估算了下时辰,天竟然已经该亮了。只是外头一直太过明亮,不显罢了。

丁香进来为她梳洗穿衣,她低着头不由想起江南来。

新岁第一日,原是该吃福橘的。

可这,是北地。

开了房门,丁香要便要出门,被她扯着袖子阻了。旋即便有早早候着的人在庭前燃放爆竹三声,吓得丁香抱着她便远远躲开。谢姝宁瞧着她心有余悸的模样,不由笑了起来。岁朝首次开门,必燃爆竹,以辟山魈恶鬼、疫疠,谓之开门爆仗。这一切,她早已经熟知了。

因三房不当家,祭拜家庙之类的事都有长房在办,所以即便分了家,这一日的早饭却是三房一道用的,寓意阖家安好。

所以因了这样,三房宋氏跟陈氏的尴尬处境倒也不显了。左右今日当家的太太是大太太,她们俩人不过坐着便是了。

又是这样喜庆的日子,谁也不会在这档口上找晦气,因而个个笑脸迎人,似根本便不知那些糟心事一般。

不多时,酒席摆好,下人送了饺子上来。众人先不动筷,自有仆妇役人上前来磕头敬酒。此后才能用食。

谢姝宁运气不错,第一口便吃到了只包金如意的。见状便有仆妇在后头赞万事如意。谢姝宁便眯着眼睛笑,宋氏也笑,旋即让人赏了银子下去。她出手大方,仆妇们便也笑得愈发畅快真切。

唯有陈氏,吃着饺子,只觉得味如嚼蜡。

也不知真是她运气不佳,还是有人作践她。

吃了几只,竟是连一个带着好寓意的也没吃到。

莫说她恼,便是伺在后头的丫鬟婆子见了,也觉得又惊又怕。按理,这不过吃个吉祥,主子们的碗里可都是提前做了记号盛上的,然陈氏这一碗却出人意料了。

陈氏不死心,又咬破了几只,登时心头一阵火起。

连饺子也欺她!

她越想越气,这顿开年饭,便再也吃不下去了。

正室一位,原本十拿九稳,如今却俨然只剩下七分把握。

这七分中,她自己占三分,另外四分却仍是要看三老太太的。陈氏暗自想了又想,勉强忍住了连日来被三老太太训斥后的满腔怨愤跟委屈。再加上这段日子她忙得焦头烂额,又见谢元茂虽听三老太太的话搬出了芝兰斋去了外书房,可平日里仍时常折回去见宋氏母子,心下不由愈加恼恨。

她又接着想起先前谢姝宁一病,谢元茂便忙不迭地丢了手中书册,赶去芝兰斋,羡妒不已,只当这是宋氏的手段。

回首一思量,人有儿女,她又不是没有!

谢琛虽只是嗣子,可怎么着也算是谢元茂的儿子,若是病了伤了,谢元茂难道还能坐视不理?

忙过年初这几日,她歇过一口气,便私下里唤了谢琛身边伺候的黄妈妈来,似笑非笑地吩咐道:“夜里等到四少爷睡熟了,记得将火盆熄了,再开扇窗子。”

“太太的意思是…”黄妈妈闻言,只觉得眼皮一跳,略带几分惶恐轻声提问,然话只说半截,有些字眼毕竟不好明说了。

不过只这般一问,也够了。

陈氏焉有听不明白的,她仍作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白皙的手指在桌沿上轻轻点着,道:“我能有什么意思。只是杭太医说过,冬日里门窗紧闭,又燃着火盆,哪怕是安置于通风处,对人的身子也是有害的。你伺候那孩子多年,他怕热你难道能不知?”

黄妈妈哑口无言。

“黄妈妈。”陈氏忽然话锋一转,唤了她一声。

“奴婢在。”黄妈妈陡然回过神来,忙不迭躬身。

陈氏嘴角笑意愈加明朗,眼中水波流转,被身上那件大红面子的狐皮袄子衬得人如玉,笑如春风拂面,“听说你儿子最近的身子不大好?”

黄妈妈隐约明白过来她想做什么,急忙跪倒叩首:“还请太太明示。”

“你儿子的病是富贵病,原不是什么大事,好好养着便是了。”陈氏微微摇摇头,发间华胜叮咚作响,“只要你好生‘照看’四少爷,我便保你儿子无碍。银子,药材,你直管开口便是。”

说到照看二字时,她一贯轻柔的声音骤然加重,唬得黄妈妈连连叩头,感激地道:“奴婢谢太太恩典!”

陈氏面上的笑意这才渐渐地褪去了。

她从来都不是爱笑的人。

自小离家,养在喜怒不形于色的姑母身侧,直至年长又捧着牌位做了孀妇,她如何还能笑得出来?

待黄妈妈退下,陈氏懒懒往后一靠,伸出光洁的手指揉了揉僵住的脸,几不可闻地叹了声。

次日一早,谢琛便咳嗽了起来,面色发红,渐渐成了急促的喘息,几乎闭过气去。

谢家三房自然是人仰马翻,自去长房请杭太医,可原本出门定于今日归来的杭太医却被风雪阻了脚步,尚未赶回来!这般一来,事态便有些糟了。又恰逢年节,大夫也是要过年的,许多药堂便都未开。

好不容易,才从外头请了位年渐三十的大夫来。

一见谢琛的模样,他便矢口道:“要糟!”

第042章慌乱

大夫这话一出口,黄妈妈登时方寸大乱。

心中一慌,大冷的天里,她额上仍是霎时布满了细碎的汗珠子。

她咽下口唾沫,艰难地张嘴问道:“可是极严重?”

大夫亦急得满头大汗,听到她问也并不搭话,只虚虚用担忧的目光望了她一眼。半响,他才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道:“我医术不精,怕是治不得,还请另寻高明。”

话音刚落,外头紧跟着传来一阵呵斥之声,“四少爷身子向来极好,这会怎地好端端便病了?”

室内的大夫跟黄妈妈几人一听,更觉不妙。大夫是个聪明人,原本见是北城石井胡同谢家的人来寻医,只当是门好买卖,可谁知来了一看却是这幅模样,当即明白过来继续留下去断断无好事。不必想,他便准备拎着药箱扭头走人。

然而谢家是什么地方,岂是他说来就来,说走就能走的。

更何况如今杭太医不在府中,谢琛又病成这样,谁肯放他走,黄妈妈第一个不允!

没等他往外迈出两步,黄妈妈便率先扯住了他的药箱,一边往下夺,一边急声道:“既已进了门,哪里有药也不开便走的道理!还望大夫好好为四少爷瞧一瞧才是!”

“嗳,你这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