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妈妈并不以为然,轻轻“哼”了声,才捂着谢姝宁的嘴将人拖到了池边。

不学黄妈妈的样子,她眼中露出几丝戾气来,倒提着谢姝宁的脚便要将她浸入了水中…

如今才出了正月,天气尚未回暖,池子上结着的那层厚冰也未消融。然而不知是谁,早早在上头动了手脚。那看似厚厚的冰层其实早已松动。谢姝宁脑袋朝下,倏忽便被成妈妈送入了冰冷的池水中。

凉意刺骨,混杂着碎冰的水漫过她的额,再掠过眉眼,终于呛进了她的鼻子里。

情不自禁的,谢姝宁便想要张开嘴失声尖叫。然而挣扎着晃动脑袋时,她瞧见了边上那一抹隐隐绰绰的湖蓝色。前一世箴儿苍白的小脸霎时浮现在了她眼前,她忽然没了挣扎的力气。

也许,这便是命了…

即便重活一世,她也依旧谁都救不了…

一双手软软地垂在了水中,越过碎冰块,想要去抓边上谢翊的。好容易碰见了指尖,她想笑,却只觉得池水一股股朝着口中涌来,再弯不起唇角。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尖叫撕裂了虚空——“杀人了!”

听到这一声响动,谢姝宁原本已经开始离散的心绪蓦地又聚拢了起来。来不及动作,她原本还被成妈妈抓着的脚踝一松,整个身子都落入了水中。冬衣浸透了水,顿时便变得沉甸甸的,像是铁块。

喉咙里呛了水,像是火烧一般,灼灼地疼了起来。

不能死!

不能就这么死了!

谢姝宁努力闭紧了嘴,屏住呼吸,晃动着四肢想要让自己不要太快地沉下去。然而边上的那团湖蓝色却已经一点动静也没有了。她骇极了,连池边闹腾起来了也不知,只一个劲地想要朝谢翊所在的地方游去。

可是够不到啊!

根本便无能为力!

面上湿漉漉的,身上的袄子又沉又重,连心都似是被压碎了。眼角生疼,似有泪滚落,却飞快地便同池水混在了一处,叫人再分不清是泪还是水。就在她即将被绝望给淹没的时候,不远处蓦地跳下来一个人。

像是一条水中的鱼,似乎只着了件单薄里衣的人影倏忽便靠近了她,费力地抱住她往岸边拖去。

谢姝宁想要开口,救哥哥,快救哥哥…可是说出口的声音却弱不成声…

身子疲倦至极,意识却仍是清醒的。被人一放到地上,她便翻身呕了起来。水从鼻子嘴里一道出来,火辣辣地痛混着刺骨的冷意。迷蒙间,她努力睁开眼,想要求助,却见正有个人抱着团湖蓝色爬过了横栏。

一颗高高吊起的心,终于落下了些。

“阿蛮,阿蛮?”耳边似有人在唤。

谢姝宁却只看得见不远处的哥哥了。

她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脚步踉跄地朝人飞扑而去。

身后却有人将她重重抱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小姐,您别吓奴婢呀小姐…”

是丁香。

谢姝宁浑身颤栗,掐着她的手,口中喃喃道:“哥哥还活着吗?哥哥还活着吗?”

她一遍遍,一声声地重复着这个问题。

几步之外,宋氏跪坐在地上,膝边是浑身湿淋淋的谢翊。桂妈妈正在按压他的腹部,几息下去,平躺着的谢翊蓦地呕出一口水来,而后便剧烈地咳嗽起来。桂妈妈急忙俯身将谢翊抱起,口中欣喜地道:“好了!好了!”

宋氏似想要起身,可才站起一点便又重新无力地倒了下去。好在一旁的百合眼疾手快,将她给扶住了。

一番闹腾,不远处的小径上又冒出来一行人。

打头的便是谢元茂,一瞧清眼前的情形,他惊得面如土色,急忙大步跑了过来。

电光火石间,宋氏猛地冲上前去,重重一巴掌打在了跪在树下的黄妈妈脸上。这一下也不知用了多少气力,宋氏自个儿被震得后退一步,抬不起胳膊来。而黄妈妈的脑袋更是直接狠狠撞在了树干上。

枝叶摇晃,不知何时悄悄绽开了新蕾的桃花震荡下扑簌簌落了下来。

一时间,众人皆被宋氏的这一巴掌给震住了。

过了会,亦恨得牙痒痒的百合才上前又给了黄妈妈一脚,而后扶住宋氏,劝道:“太太小心气坏了身子,这样的贱仆,不配您打她!”

谢元茂则瞪大了眼睛,又惊又怕地喊道:“这都是怎么一回事?”

他不过用心看了几日书,怎地便发生了这样的事?

可宋氏不吭声,桂妈妈只顾着照看谢翊,丁香抱着谢姝宁,百合又不敢轻易开口。他问完之后,竟是无人应声。谢元茂只觉得额角青筋一跳,一眼瞧见谢姝宁身后还站着个浑身湿漉漉的丫鬟,眼生得紧,便指着她喝道:“你说,这都是怎么一回事?”

湿衣外披着芦花色冬服的丫鬟闻言抬起头来,十三四岁的模样,面上犹自带着几分慌张无措,讷讷地回答道:“奴婢奉了六小姐的命来折桃花枝,撞见了那位妈妈同另一位在行凶…奴婢拾了石头砸伤了那边的妈妈,另一个却跑了…奴婢会水,所以便跳下去救人了…”

她将谢姝宁拖到岸上时,宋氏一行人也正巧赶来。

桂妈妈也通水性,来不及脱衣便跳下去将谢翊救了起来。

若非如此,单凭她,怕是没有力气再下去救人了。

谢元茂却不知,只当是她救了自己的一双儿女,当即感激不尽。不过眼下并不是道谢赏赐的时候,他深吸一口气,好容易镇定了些,便让人赶紧将两个孩子送回芝兰斋去。这般冷的天,等会又冻出了毛病!他看看宋氏冷得似要冻住的脸,心中暗骂自己一声,俯身便从丁香手中接过了谢姝宁,抱着她便回去。

桂妈妈抱着谢翊紧跟其后。

宋氏紧紧咬着唇,很快舌尖便尝到了一丝血腥味,她没有立即便跟上去,而是让丁香跟百合两人将蜷着腿的黄妈妈抓了起来。接着让救了谢姝宁的丫鬟也一道跟上,这才往芝兰斋去。

一行人都走得急,一会便没了脚步声。

又过了约半刻钟,远处的一块巨大假山间才艰难地钻了一个妇人身影。

她摸了摸自己被山石挤痛了的胳膊,往地上重重啐了一口,低声骂道:“倒了大霉了!”

第047章之怒

成妈妈跟黄妈妈是有亲的,论起来,她的辈分还比黄妈妈高出了一辈呢!故而黄妈妈前些日子来寻她帮忙,她便觉得这是因为黄妈妈知趣,记挂着自个的身份。不过这事粘连甚广,一旦出了事可就该吃不了兜着走了。但黄妈妈说得却十分轻巧,有许诺事成之后会有大笔银子,她遂心动不已,便应了下来同黄妈妈一道铤而走险。

可谁知,原先黄妈妈说得好好的,似极容易的事,却被个突然冒出来的小丫头给搞砸了!

她离了假山,飞快地往另一条小径走去,一边皱起眉,呢喃自语起来:“下作的娼.妇,诓我说什么这儿绝不会有人来,结果不还是被人给瞧见了。还好老娘聪明,若不然这会岂不是要丢了性命…”

待她走后,池边重新归于平静,唯有那几株桃树被风一吹,末梢纤细的枝桠便撞在了一起,发出轻微的簌簌声。

另一厢,谢姝宁跟谢翊已并排躺在烧得热热的暖炕上。急急赶来的杭太医正在为两人看诊。

门口瀑布般垂着厚厚的帘子,密实得一丝缝隙也无。

屋子里鸦雀无声,谁也不敢开口说话。

过了会,竹青色的厚帘忽然被撩起了细溜的一道缝,外头闪进来几个人。

这一回出的不是小事,撞破黄妈妈歹事,救了谢姝宁的丫鬟又是长房六小姐谢芷若身边的人,所以大太太跟三夫人得知后便带着人匆匆赶了过来。进了门,三夫人蒋氏的面皮便有些僵。早前见面时,她便不大喜欢宋氏母子三人,而今更是喜欢不起来了。头一回见面,她向来引以为傲的次女便失了分寸,杂碎了宋氏的镯子,又不慎划伤了谢姝宁的额。

因了那事,长房老太太至今对她也没个好脸色。

她自从嫁入谢家的那一日起,便一直是长房最得脸面的媳妇,如今却成了这般模样。她心知这同她迟迟不肯随谢三爷回扬州去有关,却更愿意将缘由归咎于宋氏母子。

闹过了元宵没几日,谢三爷便启程回扬州去了。她恶心扬州宅中怀了身子的那个妾室,心中不快,拖延着不肯走。本已打算再过几日就动身,如今看来却又是走不得了。

她站在大太太身后,视线越过大太太的肩头落在了低眉顺眼立着的丫鬟身上。

谢芷若身边的几个丫鬟,都是长房老太太亲自给选的,她最是放心不过。眼前这个却有些眼生,她一时半刻竟是想不起名字了,便冲着那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其过来。待人走近了,她才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月白。”

“月字打头的?”蒋氏蹙眉略一想,记起这是谢芷若身边的三等丫鬟,语气里顿时便带上了几分厌烦,“今日是六小姐让你来三房折桃花的?”

“小姐说想要看桃花。”

长房只有梅树,整个谢家也只有三房还有几株桃树在。

蒋氏知晓自己女儿刁蛮的性子,明白这是真话,今日的确是凑巧叫人撞见了。可她一想到会因了这事耽误行程,又想起昨日长房老太太训她的那些个话,登时恼火起来,“六小姐使你来,你便来了?既来了,怎地也不知叫三房的人陪同?你一个长房的丫鬟,怎好在三房的地界随意走动?”

月白身上的衣裳已经换了干的,头发却还湿着,被屋子里的热气一熏,不时有池水的腥味冒出来。蒋氏闻见了心中愈加不耐,不由扬声:“没用的东西!”

她说得响了些,屋子里又静,霎时一众人都朝着她望了过来。

大太太更是不悦,冲她狠皱了下眉头。

蒋氏瞧分明了,心里堵着一口气,面上烧了起来,讪讪低下头去,不出声了。

好在这会众人的心思都搁在两个孩子身上,见状便都将视线收回了。杭太医也恰巧抬起诊脉的手,看到大太太几人也在,面色又肃然了些,道:“好在救得及时,水也都吐出来了,并无大碍。”

“当真?”宋氏急忙接声。

这话急巴巴地问出来,倒像是在质疑他的医术了。杭太医隐在山羊胡子后的嘴角闻言往下一撇,但仍耐着性子道:“千真万确。”

宋氏这才长舒一口气。

大太太也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让人赶紧伺候着杭太医开了防寒宁神的药,她自个儿则悄悄推了推三夫人,道:“三弟妹方才可都问清楚了?这人的确是六丫头身边的丫鬟?”

“是个三等丫鬟。”蒋氏骤然被她推了出来,有些怔神,不知该说些什么。

大太太听了也有些不高兴,觉得蒋氏不通人情,这会还端着装着。这事看着不大,且还是好事,可毕竟牵扯上了长房。而且偏生那地方自来无人,今日就恰好被谢芷若身边的丫鬟给撞上了,若是有心人要提,长房可就跑不了的。

然而蒋氏满心只觉得自己走了霉运,又甚少呆在京里,哪里知道大太太心里的弯弯道道,根本没准备继续说什么。

还是谢元茂主动提起:“今日多亏了六侄女身边的丫鬟了,若不然…”

大太太适时打断他的话,安慰道:“六弟这说的是什么话,两个小的没事才是最要紧的,旁的都不过是虚的。倒是那个心肠歹毒的婆子,真该千刀万剐才是!府里好端端的竟出了这样的人,叫人夜里都睡不安生了!”

她的话音才落,俯身看着谢姝宁兄妹两的宋氏忽然直起了身。

她生得一副典型江南女子的模样,身姿纤弱,此刻立得直直的,沉着脸,却忽然有了种不该她有的端肃凌厉。

丰盈的唇有些失了血色,众人只瞧见她嘴角开合,耳中听得:“那个婆子暂且还不能死。”

谢元茂几人皆愣住,大太太更是直接道:“弟妹可是吓着了?”

宋氏不吭声,回首换了温柔的神情细细看了看谢姝宁跟谢翊的安详的睡颜,才重新扭过头来换了阴沉沉的神色,冷笑一声:“一个婆子焉会有这般胆子来谋小主子的命?”

第048章争执

这道理谁都明白,可大太太绝不会明明白白地说了。

她惯常是打圆场的人,最不愿拆台子。今日这场子,是谁在背后做了手脚,她只消想一想便能了然,所以更是不愿意说了。到底是三房的事,她只看着便好。

这般想着,大太太便正色起来,并不接话,只轻轻一推蒋氏的肩头,道:“这事还得六丫头身边的丫鬟亲自指证才好。”

宋氏颔首,却似不愿意继续说下去了。

大太太看了便知道宋氏这大抵是要亲自同谢元茂商量,心中不由痒痒。她念着上回宋氏瞧见了她的窘事,便也想要瞧一瞧宋氏的。但对方摆明了不愿,她也不好继续舍了脸面痴缠下去。她便同蒋氏道:“这本是三房的家事,我们几个便不叨扰了。三弟妹且将那丫鬟留下,也好助六弟一臂之力。”

“月白,你就暂且先留在三房,待事了结再回长房复命。”蒋氏只觉得一阵烦闷涌上心头,微带着几分不耐烦地吩咐了下去,扭头便准备走人。

大太太也不去阻她,自顾自同谢元茂和宋氏道别,又说了几句宽人心的话,便也跟着走了。

厚厚的帘子重新落下,宋氏侧头看了桂妈妈一眼,道:“照顾好少爷跟小姐。”

桂妈妈应了。

宋氏便头一回动作粗鲁地扯住了谢元茂的袖子,拽着他往外间走去。

“福柔…”谢元茂面对她的异状,颇有些不适,下意识轻声唤了起来。

宋氏却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嗯”,而后便不搭理他了。直到两人到了外间,四下里没了外人,宋氏才疲惫地松开了他的袖,一下坐倒在红木软椅上,垂下了手。身下铺着他们从延陵一路带来的水貂毛垫子,油光水滑的皮毛擦过她的指尖,带着凉意。宋氏抬起头,弧度优美的下颌正对着蹲下身来的谢元茂,她轻声开口:“忘之,待查明了真相,我便带着翊儿跟阿蛮回延陵去吧。”

她说得极轻,近乎呢喃。

谢元茂听得一怔,急忙抓住她的手搁在她膝上,急声道:“你这说得是什么话?”

宋氏嘴角弯起一个弧,倏忽不见。她睁着双黑白分明的眼定定望着他,眼中带着哀痛之色,“我焉能不走?”

“你自然能不走!”谢元茂心惊不已,不由拔高了声音,“你为何要走?你是我的妻室,翊儿是我的嫡长子,阿蛮是我的心头肉,你们自然该留在京都才是!”

宋氏“啪嗒”一声打开了他的手,揪住一丛垫子上光滑的兽毛,敛了眼中神色,冷着脸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谢元茂闻言,蓦地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原地兜转着,道:“我不许你这么做!”

“忘之…你说我是你的妻室,阿蛮跟翊儿是你嫡出的孩子,可是你怎地忘了,玉茗院中还有个陈氏?”宋氏原还压抑着心中哀戚,如今听了这话登时忍耐不住,“你同我说,你同她只有兄妹之情,我信你。可她心狠手辣,连两个年幼的孩子都不肯放过,你要我如何想?如何做?”

“这事不一定便是她做下的…”谢元茂分辩着,声音却弱了下去。

宋氏见状,不由恼恨起来,亦跟着一把站直了身子,道:“如此,你便将那婆子的幕后黑手给我寻出来!若当真不是陈氏做下的,我便听你的。若不然,你到时休怪我不讲情面。她既敢害翊儿跟阿蛮的命,我自然也就敢要她的命!”

说着话的时候,她的眼神坚定无比。

这世上的女子,为母则强。哪怕她舍不得谢元茂,舍不得多年来的情分,一切却都敌不过两个孩子。

谢元茂同她做了数年夫妻,自然也明白这一点,知晓她看着弱,骨子里却带着少有的顽固跟执拗。他不敢涉险,却也不愿意真的明明白白查下去。因为他害怕,这一次也许根本不是陈氏做下的,而是他的母亲三老太太吩咐下去的。

在他心中,陈氏依然还是当年那个娇弱知礼的可怜少女,他并不愿意将她想得太坏。

三老太太则不同。

可恰恰也是这份不同,叫他不敢轻举妄动。若真是三老太太,他这个做儿子的要怎么办?

真真是一想便叫人肝肠扭转,痛苦不堪。

然而迟疑间,再看看宋氏的神情,他终究是咬咬牙吩咐了下去拷打黄妈妈,将事情问个明白。

紧接着又有人问过了月白跟丁香,从两人口中得知了已然逃脱的成妈妈的模样。而谢翊身边的大丫鬟白芍,却始终不见人影…

丁香被喊出去问过话重新进来时,谢姝宁刚刚醒转。

一醒来,她便急切地问起了谢翊的情况,见丁香说都好,才略略放下心来。

长睡了一觉,她清醒了许多,也想明白了许多。不论这一回要他们死的人是陈氏还是三老太太,终归这府里已经充满了杀机,她若是再不想法子动一动现状,只怕来日还要出事。本以为一切还来得及,她年纪又太小,许多事不宜冲动,现在看来却是愚蠢了。

“丁香姐姐,那日救了我的人是谁?”她靠在炕头喝完了药,慢慢地问道。

丁香一边接过碗,一边道:“是长房六小姐身边的丫鬟,叫月白。”

谢姝宁闻言,蓦地瞪大了眼睛,吃惊地道:“叫月白?”

“是,听说是六小姐身边的三等丫鬟,这几日都留在咱们在呢。”丁香点点头。

谢姝宁深吸一口气,吩咐道:“我想见见她,丁香姐姐去唤一声吧。”

丁香微怔,但仍道了好,端着药碗出去唤人了。

没一会,便重新进来,身后跟了个个子不高的少女。

谢姝宁仔细瞧着,不由眼眶一红,眸子覆上雾气。

是月白!

是她没错!

她拼命忍住泪意,道:“你可是叫月白?”

穿着身柳黄色袄子的丫鬟点点头,应道:“是。”说完,她抬起头来望向谢姝宁,左边眉头有颗褐色的痣清晰可见。

谢姝宁只瞧着,便几乎落下泪来。

前一世一路从谢家陪伴她到林家的月白,这一世她终于又见到了…

第049章处置(一)

前世,月白便是在六堂姐谢芷若院子里伺候的丫鬟。

只是她人笨嘴拙舌的,便不讨人喜欢,又因为些许琐事被谢芷若身边的大丫鬟厌恶,素日里总是被人使绊子。偏生她性子又老实,从来都不反抗,久而久之,谢芷若身边的丫鬟便都以欺负她为乐了。

这些个人也聪明,小打小闹,偶尔在言语间苛责讥讽她,都算不得什么大事,所以谢芷若身边的管事妈妈也都是不理会的。

说起来,前世谢姝宁头一回碰见月白,还是在谢芷若的院子里。

昔日她已经住在了长房,府里年纪相仿的姑娘便只有六姑娘谢芷若跟略长几岁的四姑娘谢芳若。只是谢芷若自幼长在老太太身边,谢姝宁也被接去养在了老太太膝下,众人瞧着这姐妹两人自该亲近些才是。

彼时谢姝宁寄人篱下,满心想要讨好众人,以求自己日子好过些。

所以平日倒也时常去见谢芷若,说话间总是自甘低她一等,好叫谢芷若以为她性子软和易拿捏,更喜欢她几分。

那一日她去时,正好撞见月白被责骂。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取错了一件衫,重新拿一件便是了。更何况这样的活计本就该是小姐身边贴身的大丫鬟做的,可谢芷若的几个大丫鬟都惯常爱支使下头的小丫鬟,故而便让月白去了。

可她平时只在外头打转,哪里知道小姐喜欢穿什么用什么,这般一来便犯了错。

——“你姐姐满脑子都想着怎地爬上老爷的床,你也被带着一块动了心思不成?我劝你仔细着些,省得到时同你阿姐一样连命也给丢了!”

时至今日,谢姝宁都还觉得那一幕历历在目。

那些个婢子骂月白的话她也都还记得,也正是那时她才知晓原来月白还有一个年长许多的姐姐曾是谢三爷的通房丫头。只是也不知是命不好,还是有人不愿意她命好。怀着七个月的身子,一尸两命了。

那时月白还年幼,三夫人蒋氏要做贤惠人,自称怜惜月白一家,故而将月白提到了六姑娘谢芷若身边做小丫鬟,这便算是贴补月白一家失了长女了。

可因了那事,月白动不动便被冷嘲热讽。

她倒是听惯了,也不敢还嘴。

然而谢姝宁当时却听着那些越来越讥诮的话,忍不住蹙起了眉。

再后来,她一时莫名心软,竟朝谢芷若将月白央了来。

月白长她六岁,当时已有十六岁。

因跟了年幼的她,迟迟没有婚配。到了林家后,她处境艰难,却也记挂着月白的亲事,没想到看准了人,最后却被月白给拒了。是以,她身边的几个丫鬟年纪日长,悉数都发配了出去,换了一拨又一拨,唯有月白从来没有动过。她一直,也都是觉得自己亏欠月白的。

回忆走马观花般从她眼前掠过,谢姝宁不由想笑。

想着想着,她也果真笑了起来。她弯起眉眼,同丁香道:“丁香姐姐,你去同母亲说一声可好,我想将月白留下。”

能早些将月白从六堂姐那解救出来也总是好的,她如今不说,只怕到时候月白回了长房就不容易要人了。

可丁香哪里能知道她心中所想,闻言只是吃了一惊,有些无奈地道:“小姐,月白是六小姐身边的人。”

谢姝宁仗着年纪小,故意不依不饶起来,“我不管,你只同母亲去说便是了!”

“那行,奴婢晚些去寻太太说,成不成可就说不准了。”丁香叹口气,“到时若是不成,您可千万别闹。太太这几日心里头烦闷着呢。”

阖府都知道,这一回宋氏动了大气。

三老太太在知道这事后,便也跟着大发雷霆。听说当场便摔了只龙泉青瓷的三足小香炉,里头未燃尽的香粉带着浓郁的香气狼狈地洒了一地。众人皆以为老太太这是心疼孙子孙女了,因而自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她也忍不住摔了东西。可她真正心疼的其实不过是自个儿罢了。她心疼自己竟有个如此愚蠢的娘家侄女兼儿媳妇,也心疼自己好容易才安稳下来的日子被折腾得支离破碎。

然而陈氏也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闹成这幅模样!

她本以为就黄妈妈的胆子,充其量想个法子吓唬吓唬宋氏的一双儿女,又或者变着法让宋氏丢面子罢了。殊不知黄妈妈心念儿子的病,竟是恶从胆边生,下了死手。

黄妈妈当场被抓住,连日来又被关起来拷打询问幕后黑手,弄得陈氏惶惶不安了许久。

好在三老太太到底跟她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黄妈妈将她供奉出来,便悄悄让人避开了谢元茂的耳目去见了黄妈妈,带去了黄妈妈儿子亲笔写的字条。又允诺只要黄妈妈咬死了这事是她自个做下的,她照旧保其子百岁康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