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听着,却是眼皮一跳,强强梳洗过后,才算是打起了精神跟着春平前往寿安堂。

到了地,进了前庭便见几株金边瑞香果然都已绽放,香气四溢,扑鼻而来。一如三老太太喜欢点的那些香,气味浓郁,乍闻之下,几乎熏得人闭过气去。

再往前看,便瞧见着一身着茶褐色的三老太太站在花前,俯首随意掐了片鲜活的花瓣下来,在指间揉碎。

宋氏盯着她指尖的那抹花汁,暗暗深吸一口气,方才走近了弯腰给她行礼,口称:“母亲。”

“你来了。”三老太太点点头,应了声,倒不曾为难她,遂让人搬了两张软椅出来,和颜悦色地道,“我老了,站久了乏得很,你我坐着说说话吧。”

宋氏记着初见她的那一日,她便连嘴角的笑意也是冷的,然而今日的姿态却如此和煦,不禁叫人错愕。她按捺着心中不安,谢过后在三老太太面前坐下,双手恭谨叠在身前,眼神坚定地望向了三老太太。不论她寻自己来做什么,她终是要直面的。

春风袭来,带着丝暖意擦过面颊,随即冷去…

此时正值庆隆帝登基后的第十七个春天。

通州疫疠方消,京中人心惶惶未定,朝堂间的浑水也随之起伏。权利斗争间,有人终于此,有人扬于此。

然而这一切,三老太太全都不关心。她不是长房那个老东西,一大把年纪了却还日日忧国忧民,她只想管好自己的这一方小小天地。让那个从长房过继来的儿子对自己俯首听命,让自己的侄女能稳居正室之位,来日诞下嫡子,才能不至三房基业被长房彻底吞并。她一把老骨头也不至于要一生都依附长房而存。

她是陈家女,生来便是要为陈家谋利的。

陈家近年来的男丁一个不如一个,她得为他们谋算,靠谢家来填补陈家头顶上的大洞。

所以她不能倒,陈氏也决不能倒。

去岁陈家来信,说是她兄弟的长子要捐官,她父亲又病倒了。这一切的一切,都需要银子。没有她跟谢家,陈氏一族早在京中没了立足之地。她知道自己在陈家人心中的重大,也一直享受着这种被需要的感觉。

近些年来,她几乎已经悄悄地将三房掏空了。

所以宋氏来得巧,也来得妙,那一批的嫁妆着实出乎她的意料,也让她“一见倾心”,再不舍得放开。

前庭里寂静无声,四下只余了春平跟冬乐伺候。

日光碎金般落下,照得三老太太鬓边一缕发丝色渐浅,犹如霜雪。她并不觉,然望着那盆金边瑞香的目光依旧渐渐冷厉起来,随即侧目看向了宋氏,薄唇轻启,道:“听闻当初老六是入赘你家?”

宋氏一直等着她开口,但乍然听到这个仍是一怔,“是。”

“既如此,那你为何又将一双孩子改了谢姓?”

宋氏不吭声。

三老太太却已了然。若非爱极了谢元茂,她怎么会在知道后便让两个孩子跟了谢元茂姓,生生将入赘一事直接给抹去了?没了这桩事,她在谢家可就落了下乘。三老太太肯定了自己想知道的,便又笑了笑,继续道:“谢家的孩子,不论如何都是不能流落在外的,这一点,你可明白?”

问完也不等宋氏接话,她就自己将话顺了下去,“而宋家,是老六的救命恩人,他既同你有夫.妻之实,又育了孩子,自是不能舍了你的。若不然,他岂非成了那不仁不义之徒,来日落了旁人口舌还如何在仕途上走下去。”

话至此,宋氏陡然明白了过来,脸色不由开始发白。

紧接着,三老太太忽然起身,抬脚往宋氏身后走去,居高临下地立在她背后,盯着她的发顶轻笑了声,不紧不慢地道:“你要做正室,也是该的。这世上的女子有哪个是不愿做大的呢?不过…你若为正,那便将两个孩子交予我养如何?三房人虽少,可事却不少,你今后日益忙碌,又要费心照顾老六,想必是不得空看顾孩子的。且我老了,就喜子孙绕膝,有两个孩子为伴,想必日子也能逍遥许多。”

风骤停。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

宋氏蓦地起身,一把转过头来,死死盯住了三老太太那张年轻的面庞。

两人之间只隔了把软椅,互相对峙着。

可三老太太见状,却扬声笑了起来,口中讥讽道:“若你想要自个养育孩子,也是常理,毕竟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这个做母亲的自然也理解。可,你要如此,那便只能为妾。两个孩子仍作嫡出,挂于瑾儿名下,养在你身旁,来日也依旧能唤你做娘亲。这桩生意,你却是一点不亏,对否?”

她说得一派风轻云淡,宋氏却听得肝胆俱裂!

风中香气愈渐浓郁,香得发臭。宋氏嗅得恶心,俯身便干呕起来。

三老太太蹙眉,后退一步,并不叫人上前去伺候她。

“好歹毒的计策!好不要脸面的人!”宋氏强行忍住了恶心之意,双手撑在椅背上,咬牙厉声叱喝。

三老太太面上却反露出个略带鄙夷的诡异笑容,开口往宋氏心口上又戳了一刀:“你不过是个商贾之女,拿什么来斗?我只需一个‘孝’字便可将你压在五指山下再不能动弹!哦?我倒想起第三条路可供你行了…”她悠悠然拖了个长音,“你若是如今死了,老六必心神俱裂,定将你用正室之仪发丧,还能为你守孝。至于瑾儿,光明正大地做继室又何妨?你的一双孩儿往后可就只能管瑾儿叫母亲,任由她拿捏了。”

一字一句皆像是带了利刃,将宋氏割得体无完肤,碎成齑粉。

她死死盯住三老太太,从齿缝中挤出话来:“你休想!”

三老太太复又坐倒,伸手拨弄了几下盛开的瑞香花,“三日时间,三条路你自己选吧。”

宋氏闻言,再不愿在寿安堂停留下去,踉踉跄跄地夺门而出。

守在外头的桂妈妈见着人,登时吓了一大跳,忙上前去扶她:“太太您这是怎了?脸色怎地这般难看?”

第058章否决

宋氏一张秀美的脸,异常苍白,额上挂满细碎冰冷的汗珠子,浑身颤栗。

她倒进桂妈妈怀中,虚弱地吩咐:“走,回芝兰斋去。”

桂妈妈见状亦急出一头大汗,搀着她便忙往芝兰斋走。

一路上,宋氏强打精神,擦去了额上汗珠,努力不想让人瞧出自己的不对劲来。然而回了正房,一入西次间,她便身子一软,再不能站立。桂妈妈红着眼眶,几乎是半拖着将人给扶过去躺下。

因事有异样,不好叫下面几个小的瞧见,桂妈妈便唤了百合去打了水,自己去门口接了便不肯让她入内了,只吩咐她守在门口,不要让人进来。

她自己则飞快拧了帕子,用热热的帕子小心翼翼将宋氏的额头、脸颊、脖颈处皆擦拭了一番,一边带着哭腔道:“太太,您这到底是怎么了?您可别吓奴婢呀。”

她自小伺候宋氏,清楚宋氏的性子,看似软和,其实骨子里却有着属于她特有的执拗跟坚强,若非是要命的大事,她绝不会成这副模样。哪怕当初谢元茂恢复记忆,带出了京都谢家跟陈氏的事来,宋氏也未曾如此,这会却是出了什么事?

“太太…”桂妈妈只觉得自己额角青筋“突突”地跳,竟是直接哭了出来。

咸涩的眼泪混杂着帕子上热热的温度落在宋氏额上,她终于睁开了眼。

见桂妈妈哭了,她不禁别过脸去,吃力地道:“傻子,哭什么,我又没死。”

桂妈妈慌慌张张收了泪,嗔道:“瞧您说的是什么话,生死之事也是能胡乱说的?”

“青桂呀…”宋氏忽然目视她,“你说我若真死了,阿蛮跟翊儿会如何?忘之又是否会看顾他们兄妹?哥哥呢,又是不是会怪我?”

听到这番莫名其妙的话,桂妈妈大惊失色,遂起身将帕子丢会水盆中,惶恐地道:“老太太可是对您说了什么不妥的话?”

宋氏摇摇头,“没有。”

“没有?”桂妈妈到了如今,自是不信这话,“您在诓奴婢!定然是那老妖婆说了什么,所以您才会成今时这模样!”

宋氏眼角挂泪,摆摆手不肯提,只道:“你下去吧,我睡一会,睡一会便无事了…”

桂妈妈还要再劝,却见宋氏扯过了被子蒙住了头脸不做声,只得将挂在铜钩上的绸帐放了下来,抹着泪出去了。

甫一出门,她便见谢姝宁正抱着团东西进来,慌忙躬身行礼:“小姐回来了?可见着覃娘子了?”

谢姝宁眉眼弯弯,心情极佳,点点头便要往里头走,却被桂妈妈给慌慌张张地拦住了。又见百合还专程守着内室的门,顿时不安起来。她仰头去看桂妈妈,瞧见未干的泪痕,当即惊诧地喊了起来:“娘亲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桂妈妈听她蓦地问起,急切地解释起来,“太太困了,歇一歇,您别喊。”

困了?

“胡说!”谢姝宁摆着脸,径直往里头走去。

桂妈妈盯着她小小的身影,满心不是滋味,想要拦,却又不愿。太太连她都给打发了出来,可见心中憋着没法吐露的话,见着了小姐,兴许能松快些也说不准。这般想着,她便冲着百合摇摇头,让百合将人放了进去。又打发了百合跟伺候谢姝宁的月白一道端着水盆下去,她亲自守在了门口。

里头静谧无声,谢姝宁脚步不停地朝着北墙走去。

新换上的绸帐已经密密落了下来,叫人瞧不清里头的动静。她大步上前,抛下了手中覃娘子给的花样,费力地将帐子撩开,又去掀蒙在宋氏头上的被子,红着眼故作欢喜地道:“娘亲快别睡,来看看阿蛮的花样子。”

被子底下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满面泪水,神情恐惧。

谢姝宁看着,生生愣住。

不过才几个时辰未见,怎地母亲便似乎老了许多?

她不管不顾蹬了脚上鞋子,爬上去抱住宋氏,贴着她带着凉意的脸喃喃起来:“娘亲别怕,阿蛮在呢,娘亲别怕…”

宋氏反手搂住了她,呢喃着道:“娘亲不怕,只要阿蛮跟哥哥好好的,娘亲便什么都不怕。”

可嘴里说着不怕,她眼眶中的泪却是越蓄越蓄多,无声而落。她怎么能舍得只为了个正室之位,便让自己心头的两块肉落到三老太太那个毒妇手中?决不能,决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可她若不答应,便只能做妾。宋氏只觉得嘴里苦涩,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谢姝宁急得要命,却不知宋氏究竟了因了何事才如此,登时起了心思去寻谢元茂来。有些事她虽不愿意见谢元茂,可到底是少不得他的。

然而这心思才起,她便听到宋氏贴在自己耳畔道:“阿蛮,娘亲去求爹爹,求爹爹让我们回延陵去可好?我们去寻舅舅,再不回来这里可好?”

谢姝宁大喜,一叠声回她:“好、好,自然好!”

童声软糯,这会听着却是掷地有声。

宋氏心头稍安,重重抹去了面上泪水,凑近亲了亲谢姝宁的额,小声道:“好,那娘亲便去寻爹爹说,让我们回去。”

可谁也没有想到,谢元茂这一回却是怒不可遏。他一贯是温文儒雅的俊秀模样,鲜少动气。在宋氏面前更是,然而这次他却是斩钉截铁地否决了宋氏的话。

“不准!我不准你们走!”

听他语气坚决,宋氏又气又痛,却仍放软了声音与姿态央他:“忘之,你我夫妻一场,来日你若愿意,自能时时来延陵见翊儿跟阿蛮。一女不侍二夫,我自也不会另嫁。你若能同陈氏生下孩子为谢家开枝散叶,我也只会为你高兴。”她说着,声音却哽咽起来。要拱手将自己心爱的男人送到别人身边,她只觉得痛苦不堪。可为着两个孩子,她只能放手。

可谢元茂听了这话,却只瞪大了眼睛,“你这意思,是要同我和离?”

“是。”宋氏掩眸。名声虽重,却永不比两个孩子重要。然而她心中哀痛,除了个“是”字,竟是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但谢元茂却觉得她这是不愿同自己说,气得紧紧抓住她的肩:“你可是觉得我对你不住,所以宁弃我而去,亦不愿陪我过眼下难关?先前翊儿跟阿蛮落水之事,我若有法子,难道会眼睁睁看着他们出事?你且忍一忍如何?权宜之计,如今不过都是权宜之计呀!”

宋氏吃惊,抬头望他,似是从未认识过他,戚戚然道:“你让我忍?你可知你母亲同我说了什么?”

谢元茂哑然。

“你已经知道了?”宋氏见状不由愈加诧异。

谢元茂不敢看她,艰难点头。三老太太在寻宋氏之前,曾先找过他。同样是三日时间,他却早已有了决断。他别过脸,望着雕花的窗棂,故作镇定地道:“两条路皆能行,福柔,且忍一忍。”顿了顿,他又道,“你我都在府中,两个孩子便养在寿安堂,同养在我们身边又有何区别?若你不舍得,那不也还有另一条路?只要我心中装的是你,为妾为正当真便有那般重要?”

宋氏的面色伴随着他的话语声一点点冷了下来。

第059章心寒

心若错付,可还能挽?

宋氏时至今日,才终于明白过来,原来在谢元茂心中,她做不做正室,做不做她的妻,根本便不重要。

她望着眼前这个同自己做了六年夫妻的男人,那颗一度装满了他的心终于碎了一地,再也拼凑不起来。

“你说得是,为正为妾又有何重要?说到底,只要你满心是我,旁的又有什么干系…”宋氏面上冷漠的神情渐渐又褪去,两颊染上红霞,唇色却是苍白的,“只是忘之,你容我缓一缓,让母亲暂且先等等可好?短短三日,我难下决心。”

谢元茂听到这话,又见她嘴角渐弯,只当她是想明白了,当下应道:“辛苦你了福柔,来日我定不负你。母亲那,我去说。”

宋氏低眉顺眼,“我知道,你永不会负我。”

然而口中说着这样的话,她隐在广袖下的手,却悄悄地收紧了。

谢元茂则笑着将她搂进怀中,在她头顶上微微叹息一声,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入京之事,你可曾同大哥提起?”

昔年宋延昭救了他的命,又将唯一的妹妹许给了他,他倒是真怕宋延昭知道了现状后气恼。偏生宋延昭的脾气也不好,依他看,如今还是瞒着他的好。等过了这段日子,一切安定下来,再提也不迟。

殊不知,他心中这般期盼着,宋氏却早已经在谢姝宁的怂恿下给宋延昭去了信。

“还不曾。”宋氏靠在他怀里,听着他胸腔内的心“怦怦”跳动,手心冰凉,“哥哥的脾气你不是不知,我哪里敢告诉他。且他远在关外,进出不便,给他去信也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她信口胡诌着,眼神渐渐飘忽。

谢元茂却浑然未觉,听完笑着扶她落座,自己半蹲在她身前,放低了姿态柔声道:“你信我一次。”

宋氏正视着他的眼,轻笑着点头。

“福柔,得妻如你,夫复何求。”谢元茂长舒一口气,赞叹不休,却忘了自己话中的纰漏。

她或许,再也做不了他的妻了。

然他故作不知,宋氏也不揭穿。

寿安堂内,三老太太听闻宋氏去寻了谢元茂,便想起自己先前问过宋氏的那些个话。她看明白了宋氏爱极谢元茂,所以早早便在寻宋氏之前就传了谢元茂来,将那些话说了。她虽不是他的生母,可到底养大了他,怎会不知他的性子。

她先用科举仕途困住了他,再用长房为棋,让他明白,他若不能出头,便永世为卒。

女人嘛,没了还能再娶;孩子,没了也还能再生。

聪明的男人,又怎会被这些事束缚前往青云路的腿脚。

宋氏同谢元茂做了多年夫妻,却被情爱蒙蔽了双眼,直到谢元茂说出那样的诛心之言,她才恍然惊觉。好在为时不晚,一切都还有机会。

当天夜里,谢姝宁却因为不放心,跑到正房赖着不肯离去。宋氏只道是母女连心,这丫头知道自己心中不好受,便强笑着搂住了她一道安歇。桂妈妈心中也不安,亲自值夜。

到了半夜,宋氏做了噩梦惊醒,便悄悄将谢姝宁往里侧抱,自个儿随手批了外衫起身,摸黑往外间走。

桂妈妈一直没有睡踏实,听到轻微的脚步声便起身匆匆点了灯。一扭头便见到宋氏神情颓丧地出来,她忙上前扶人,压低了声音问道:“太太,可是睡不着?可要奴婢去给您煮碗安神汤喝?”

宋氏摇摇头,就势在榻上坐下,轻声道:“你也坐,我同你说些事。”

“何事?”桂妈妈见她半夜起身同自己说话,不由心慌起来。有什么事,不能等到天明再提,可见这事极重要极为难。

“六爷的心大了,我已经无法靠他了。”昏黄的光线下,宋氏柳眉蹙起,声音压抑,“老太太说,若我要亲自养育翊儿跟阿蛮,便要为妾。若我要做正室,她便要抢了两个孩子去养。若不然,我便只能去死。”说到最后,她却笑了起来。

桂妈妈听得心惊肉跳,双腿发软,一下在榻边跪倒,惊慌失措地道:“好歹毒的老婆子,太太千万莫要听她的!”

宋氏伸手去扶她:“我自不会听她的,我若是听她的,便不是宋延昭的妹妹。”顿了顿,她又道,“白日我去见了六爷,我说要与他和离,带着孩子回延陵去。他不允,我猜到的。只是我去时想着,若他能说一句我对你不住,定不会让你做妾的,我便真的为妾又何妨?可是他却说,为正为妾有何重要?”她长叹一口气,“青桂,我霎时便明白了,谢六爷同宋忘之,是截然不同的两人呀。”

“太太,”桂妈妈听得骇然,惊声脱口而出,“万万不能让那老婆子抢了少爷跟小姐去!”

宋氏点头,青丝沿着两颊垂落,遮住了她面上神情。

两人皆不知,内室中,谢姝宁此时正赤脚站在门口,握拳屏息听着她们的对话。

她从来不知前世母亲究竟是为何做了妾,她甚至一直觉得是母亲过于软弱无能,因而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落入困境。可她从未想过,原来母亲面对的一直是这样的对手,阴险歹毒至极。而父亲,从头至尾便不曾全心站在他们这边。浮萍般无依无靠的母亲,根本无人能依靠。

前世她年幼无知,只为母亲不肯日日陪伴自己玩耍而闹脾气。

而今世,她已不同了。

母亲似乎也隐约间改变了。三老太太没有生过孩子,自然不知骨肉在为母的人心中有多重要。她算准了父亲,甚至母亲对父亲的感情,却算漏了她跟哥哥会在这件事中产生的影响。

谢姝宁踮着脚尖,小猫似地退回去躺下,闭上了双眼。

次日一早,她便央着桂妈妈问了许多事。宋家从来不插足京都,甚至于前世母亲去世,舅舅亦不曾入京,导致她一直怀疑其中是否有什么隐秘。然而桂妈妈知之甚少,根本说不出多少可用的消息。她不禁急切起来,若江嬷嬷在,事情定然大好。

可江嬷嬷不在,她只能依靠桂妈妈。

桂妈妈为她做着鞋,翻来覆去说着些无用的话,良久才终于满心忧虑地冒出来句可用的。

她说,端王侧妃白氏未出嫁时,曾同宋氏交好。

第060章赴宴(一)

端王爷同皇上关系甚佳,手足之情深厚,在宗亲中是一等一的人物。

他的正妃多年无所出,吃斋念佛,平日不理俗事。所以端王府里一应琐事全都由侧妃白氏打理,因而众人皆知,端王府里白氏名为侧妃,其实却权同正妃。

谢姝宁昔日,曾见过她几面。

当年她为长平侯夫人,出席京中大小宴席自是不可免。其时端王府每年都会办一次春宴,由侧妃白氏亲自主持。这样的春宴,谢姝宁出席过三次,却只同白氏说上过寥寥几句话。身份高低有别,她只是小侯夫人,白氏愿屈尊同她说话,便已是极给面子的事。

所以当桂妈妈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她心中的惊骇不亚于白日见鬼。

母亲竟识得白氏?

白氏出身延陵,她倒是一直都知道,可却从未将她跟母亲联系起来。

吸口气,谢姝宁努力镇定心神,盘腿坐在桂妈妈身侧故作疑惑地道:“端王侧妃是谁?娘亲既认识她,怎地不带阿蛮去见她?”

桂妈妈闻言便笑了起来,将手中的针往布上一扎,口中道:“端王呀,那是极大的官,是皇上的弟弟呢。他的侧妃,岂是我们能见着的?”

“可是,她同娘亲不是交好吗?”

“许多年前的事了,太太说,也不知人日理万机的,是否还记得她,算不得交好了。”

谢姝宁闻言下意识皱眉,母亲担心的并非没有道理。可眼下这种情况,若能得白氏相助,剩下的事,简直手到擒来。若真可行,铤而走险又何妨。于是她便故意道:“娘亲胆子小!先前她不也不敢给舅舅写信吗?可见这一回也是该想法子去见一见那个侧妃才是,不然怎知她就不记得娘亲了?”

说完,不等桂妈妈开口,她便又道:“娘亲素日教我,交友不易,不可轻易舍弃,她怎地不以身作则?”

小儿胡诌,桂妈妈听得好笑,细思下来却深觉有理。

她略想了想,便去寻了宋氏,将这番话说给宋氏听:“太太,前些日子奴婢曾同您提起过端王侧妃,不知您可还记得?依奴婢看,如今却已是时候去攀一攀交情了。”

话毕,宋氏手捧一串粉色南珠链子抬起头来,耳畔的翡翠坠子盈盈若水,她笑了笑摇头道:“昔日就不是多深的交情,隔了这么多年,还如何攀?”不等桂妈妈开口,她遂将手中的南珠链子递了过去,吩咐起来,“仔细收起来,我要送去长房。”

桂妈妈怔住:“送去长房?”

宋氏颔首,又另从红木满雕的匣子中取出一支点翠步摇来,口中道:“长房老太太喜南珠。”

走投无路之际,她倒也同谢姝宁想到了一块,不论如何,能得到长房的支持,远远有用过谢元茂。既然已经明白谢元茂不能依靠,她自然要即刻另谋出路。除却长房老太太外,二夫人梁氏也是个极适合拉拢的人。但二夫人出身高贵,用钱财是断然无法打动她的。只她如今怀有身孕,也并非全然没有法子讨好。

宋氏在心内一步步部署着,走得小心翼翼。

“太太,奴婢仍觉得该搏一搏。”

宋氏微微蹙眉,叹口气:“其实我早在那日你提起白家姐姐时,便已经手书了一封信。只是思来想去,如今她是何等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云泥之别,怎么还能同过去一般,且又这么长久未曾联络,上赶着去只怕还会招人讥笑。”

话音落,一直悄悄候在外边的谢姝宁再也忍不住,匆匆入内扑进她怀中,道:“娘亲,阿蛮还未见过王妃娘娘,阿蛮想见嘛…”

她竭尽全力撒着娇,倒叫宋氏没了法子。

“娘亲你都将信写好了,为何不送去试一试?”她见宋氏只笑着不说话,又仰起头来问道。

宋氏被问住。

说到底,她不过是怕丢了面子,热脸贴了人的冷屁股。

可阿蛮说得是,既然都写了,为何不试试。眼下这种情况,面子能当什么使?她狠狠心,便将那封早早准备好的信取了出来,让桂妈妈使牢靠的人递去端王府。谢姝宁看着,心里却丝毫没有底气。要送信入端王府焉是这般容易的事…只不过,恰恰也正是因为如此,这封信不会被端王府的下人随意昧下。因为宋氏心怀小计,在上头写下了白氏的闺名。

不过饶是这样,宋氏也好,谢姝宁也罢,其实都没有对这封信抱太大的期待。

然而谁知,事情犹如春暖冰融,竟叫谁也不曾想到。

——白氏亲自给宋氏下了帖子!

这是莫大的殊荣!

端王府春宴的帖子向来是看身份下的,各路宗亲,外命妇…从未请过旁的人。

然而这一回谢家却有三个人收到了帖子。二夫人梁氏自不消说,但她这一回怀了身子不便四处走动,便推拒了。另一人,则是长房老太太。这两人本是年年都收到帖子的,倒无甚古怪,可轮到宋氏,却是生生吓坏了一群人。

三房老太太得知后,惊得失手摔碎了她最喜的那只龙泉窑青瓷盏。

长房老太太却把玩着宋氏孝敬的那串南珠,一颗颗细细摩挲起来。

粒粒圆润光洁,粉色温和,大小匀称,乃是最上等的南珠,是并非有银子便能买到手的稀罕之物。她从头至尾仔细分辩了许多次,终是叹口气将东西递给了一旁伺候着的丫鬟,口中感慨起来:“倒是我小瞧宋氏了。”

等到端王府春宴那日,长房老太太便亲自使人来三房邀宋氏,结伴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