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不由微微蹙眉。

她没在宫里生活过,却也知道深宫之中,处处凶险。纪桐樱虽是公主,可到底非皇后所出,说话间不谨慎小心些,如何能行。

沉思着,宫人已是推开了撩起了明珠串联的帘子,恭敬地将她送了进去。

恰逢谢姝宁抬头来看,母女俩目光相触,错开。

一切尽在不言中。

宋氏就上前给纪桐樱请安。

纪桐樱慌忙去扶她,跺脚道:“您同我还多礼呢!”

“礼不可废。”宋氏笑着站直了身子,问道,“阿蛮可有给公主添麻烦?”

纪桐樱斜睨谢姝宁一眼,嗤笑了声,“她浑身上下都是麻烦!”

这话当然是玩笑话。

宋氏就笑得愈发愉悦。

三人没说上几句话,外头就有人来禀报,说是御花园那快开席了。

纪桐樱就恋恋不舍地拽住了谢姝宁的手,呢喃着:“你若是能就此住在宫里就好了…”

谢姝宁听了,心里不由泛起酸涩来。

但若真叫她久住宫中,她却是一百万个不愿意。

旁的暂且不提,就一个不知何时会碰上的汪仁,她就不敢留下。

想到汪仁,她差点打了个寒颤,忙胡乱安慰了纪桐樱几句,便先同宋氏赶往御花园。纪桐樱懒懒散散,这会还未换衣,得晚她们一会才能去。

出了永安宫,一路上宋氏见身后的宫女小太监都离得远,便忍不住对谢姝宁道:“方才我入内时,公主在同你说什么,我隐约听着似不像样子。”

谢姝宁微微掀开眼皮打量了眼跟在后头的宫人,轻声道:“也没什么,就是公主对未来的皇后娘娘,似不大欢喜。”

说起来,换了谁又能欢喜的起来。

那位目前还未大婚的皇后人选,今年才刚刚及笄,只比纪桐樱大三岁。

纪桐樱不喜她,也无可厚非。何况,他日皇后一入宫,就是压在皇贵妃头上的一座大山。且皇后年轻,来日生下皇子。就能册立为太子,皇贵妃所出的大皇子,就危险了。

宋氏想着低低叹了口气。同谢姝宁道:“是非皆出口舌,你该劝劝公主才是。”

谢姝宁虽然还比纪桐樱小些。但以性子来说,谢姝宁却显得沉稳得多。

“劝了,怎么能不劝。”谢姝宁摇摇头,“哪里又是能劝得住的。”

这也是大实话。

母女俩低声交谈着,进了御花园,由人领着往二夫人几个所在的位置而去。

途经一处,谢姝宁的动作不禁一滞。

今日这样的场合。淑太妃竟然也在场…

倒不是说她不能来,只是谢姝宁瞧见了人,便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入了座,谢姝宁安安静静地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视线悄然落在了淑太妃身上。

同她上回所见时并无差别。

她的容貌,一如既往的绝色。

连她身后那些盛开的花,被她的容貌一比,似乎也没了颜色。

谢姝宁心里就冒出来几个字——闭月羞花,沉鱼落雁。

淑太妃当得起这些字眼。

然而不知是不是因为对方的容颜太过耀眼夺目。谢姝宁只看着就觉得心里头不大舒坦。

就在这时,不远处徐徐走来了一人。

肤白娇嫩,衣着华贵又不失精致动人之处,一切都似乎恰到好处,但她圆圆的脸盘上。五官却只是生得平平。

若不是年轻,怕是还要更次些。

谢姝宁看着便知道了来人是谁。

未来的皇后娘娘出自李家…她的样貌,正是李家人的典型模样,叫人轻易不会认错。

她一出场,众人的视线就都被吸引了过去。

紧接着,皇贵妃白氏也莲步轻移,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单比颜色,未来的李皇后,其容貌莫说让六宫粉黛无颜色,只怕六宫任一粉黛都能叫她没了颜色才是。

这样的样貌,这样的年纪,她要凭什么抓紧肃方帝的心?

谢姝宁遂想起纪桐樱咬牙切齿说过的那些话,不由担心起来。

李氏一族已经出过一位皇后,却惨死宫中。如今环境较之过去更加复杂,他们绝不会送一个无用的人进宫。这位未来的李皇后,绝不是一般人。纪桐樱那点小伎俩,根本不能入人的眼。

“这未免也太年轻了些…”宋氏有些吃惊。

因了那张圆脸,李皇后的模样瞧上去倒只有十二三的模样。

不过她是及笄了的。

二夫人就在边上嗤笑了声,道:“宫里头的女人,还能有多少时光可年轻。”

谢家一桌的人就都听了个清楚。

四太太忽然道:“咦,六弟妹,那不是燕夫人吗?你怎地也不过去打个招呼?”

她嗓门不小,小万氏离得并不远,便听到了声响,扭头来看。

这下可好,宋氏若不过去问好,就说不过去了。

但这么一来,谁都能看明白,是谢家在攀着燕家。

二夫人跟蒋氏都暗觉丢脸,齐齐看了四太太一眼。

四太太闭着嘴不说话,眼神飘忽。

“我去去便回。”宋氏抿了抿嘴,起身往小万氏那一桌走,笑着道,“燕夫人。”

小万氏也站起了身子,虚虚回了个礼,“谢六太太。”

但她的神情中带着谁都能看得明白的客气疏离。

等到宋氏一走,就有人悄悄问小万氏,“燕夫人,那位就是同您家二公子定了亲的谢六家?”

小万氏掩眸,呷了口杯中茶水,缓缓道:“不过是国公爷的口头之言…”

究竟是真,是假,她却忽然又不明说了。

众人的眼神就都微妙起来。

第126章交谈

谁都知道,世子燕淮一去多年,连点影踪也无,如今就连他是生是死都不知。

也许指不定哪一日,小万氏亲生的儿子就会成为新的世子爷。

到那时,焉会娶个谢元茂的女儿?

一群人就各自低头去喝茶,收了说笑的心思。

谢家这边,却俨然成了两派。四太太容氏彻底被孤立了起来。

若是在家也就罢了,谁搭理她想欺负何人,可出门在外,她也这般行事,那就是丢了整个谢家的脸面。三夫人蒋氏见宋氏吃瘪,心里也高兴,谁叫她闺女欺负了自家女儿,可一想这回连带着自己也丢了脸,就忍不住对四太太没了好脸色。

四太太倒觉得委屈起来,“我也是一心为六弟妹着想,阿蛮这门亲事,打着灯笼也难寻,难道不该好好抓紧了?”

宋氏只顾吃茶,并不应声。

她倒没想责备四太太,只是觉得方才小万氏的疏离,有些名堂在。

那门亲事,她一开始是不愿意的,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也有些觉得不错起来。四太太的话虽夸张了些,但并非没有道理。

若能成,也可。

但看小万氏的模样,这事怕是难成。

宋氏心里隐隐有些遗憾,却也只是这般罢了。

毕竟没有走过礼,如果到时这事能就此掀过不提,也算不上是退婚,对谢姝宁的名声并无大碍。只是恐怕,将来难以再寻到更好的亲事,就连差不多的也是难寻。但门当户对,也有门当户对的好处。

这些心思在宋氏心里过了一番,她就想着待回府后,要让谢元茂寻个机会将昔日收下的那块玉佩私底下退还。

若是会得罪成国公,那便得罪就是了。

瞧见了小万氏方才那模样。宋氏当然也就明白过来,往后谢姝宁就算嫁给了燕霖,怕也难以得了小万氏的喜欢。

既如此。不嫁就是了。

对谢姝宁,她是多说一句重话。自己都要难受上半天的,哪里舍得让她在婆母手底下吃苦头。

她看了女儿一眼,眼里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宠溺来。

谢姝宁察觉到她的目光,便立即扭头去看她,疑惑地道:“娘亲怎么了?”

宋氏微微摇头,“无事。”

话音刚落,就见众人都站起了身。开始三两个一道逛起御花园来。

皇贵妃就请了未来的李皇后,又点了小万氏、宋氏几个陪同。纪桐樱也跟着一起,当然就不会落下谢姝宁。

谢姝宁略一看,温雪萝的母亲英国公夫人也在其列。

太监打着扇子跟在一旁随行。

皇贵妃便提议:“天气热了身上易发汗。咱们寻个僻静的地方纳凉去。”

一行人就往池子那走。

踏上汉白玉砌成的拱桥,皇贵妃突然问起小万氏,“听说国公爷病了好些日子?”

谢姝宁在后头远远听见,不由心神一凛。

成国公病了!

前世,燕淮是赶着成国公病逝前赶回的京都。

这一世。难道又要提前了不成?

往事已有些遥远模糊,彼时她又只是个深闺少女,根本不记得成国公是何时病的,又病了多久才去世。

她不由微微抿紧了嘴。

“天热,发了些暑气。一下子就倒下了。如今身子大不如从前,小病小痛总是不断。”小万氏徐徐道。

谢姝宁盯着她的背影,听得有些茫然。

照这话看,成国公只是中暑而已,并不是什么大病?

没等她想明白,她便听到皇贵妃又道:“年轻时舞刀弄枪,身上焉能没有旧伤,这一病,小病也成了大病,不可掉以轻心呀。”

小万氏自然是忙不迭应了。

谢姝宁脚下的步子却有些慢了下来。

她有些想不明白,当真众人的面,皇贵妃为何这般关心成国公的病。

这是肃方帝的意思?还是她自己的意思?

要拉拢的是成国公本人,还是小万氏?从而拉拢她身后的万家?

一群人过了桥,就到了一片垂柳下。

果然僻静又凉快。

皇贵妃方才便没有使人去搬椅子来,只让人在巨大平坦的青石上铺了沁凉光滑的柔软垫子。

落了座,李皇后一直低着头玩自己的手指,瞧着模样竟是十足十的小儿娇气。有人同她问好,她也只是羞怯地应一声,并不搭腔。众人也就都不去扰她。

皇贵妃微笑着,让人捧了鱼食来,让纪桐樱给池子里的锦鲤喂食。

她早就不耐烦听这群妇人说话,便忙拉了谢姝宁往边上去。

不过离得并不远,她们在说什么话,仍一下便能听见。

谢姝宁竖着耳朵,不想错漏她们交谈的内容。

许多时候,这些妇人间的话,往往代表了自家男.人在朝堂上的动向。

她抓了把鱼食,正往水里零零散散地抛掷,就听到有人问起,“算算日子,世子爷也有好些年不曾回来过了吧?”

谢姝宁悄悄侧目,循声望了过去。

问话的人正是温雪萝的母亲。

她是燕淮的准岳母,担心些也是正常的。

温夫人接着又道:“国公爷病了,世子怎地也不回来探望?”

不论人在何处,父亲病了,总归是该回来侍疾的才是。其实,每年春节,父母健在,燕淮也断没有不回来过年的理由。何况按年纪,他今年也才十一岁,还是个半大孩子。

那厢小万氏语调柔缓地接了话,“国公爷对世子寄予了厚望,只盼着他能早日成材,并不让人告诉世子,他病了。”顿了顿,她又道,“何况本不是大病,没有劳师动众的必要。”

“国公爷一片慈父之心呀。”温夫人干巴巴地感慨了句。转而问起了燕淮身在何处来,“只是不知世子人在哪里,莫不是距离京都极远。所以年节上也赶不回来。”

垂柳挡着视线,谢姝宁看不见小万氏的神情。

只听得她道。“是挺远的。对了,温夫人的长女听说生了个大胖小子?”

谢姝宁听着,手一抖,大把鱼食尽数落进了池子里。银红相间的锦鲤就疯了一般朝着鱼食坠落的方向涌来,惹得一旁的纪桐樱直跳脚,骂她:“哪有你这么喂鱼的!粗人!大粗人!”

谢姝宁却恍若未闻。

她在想着小万氏的话。

模棱两可,避而不谈。偷换了话题…

由此可见,小万氏根本不知道燕淮在何处!

谢姝宁不由大惊失色。

人人都道燕淮会被送走,是因了小万氏的缘故,可小万氏竟连燕淮身在何处都不知。这怎么可能?

然而这会,小万氏跟温夫人已经聊起了温夫人的长女诞下麟儿的事。

谢姝宁手抵着围栏,面向水池,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温雪萝的长姐,前世并没有生过儿子。

这一世。都变了。

庆隆帝已死,肃方帝登基,也许温家这一次不会再落难。

“阿蛮,小心些!”

耳际忽然传来一声纪桐樱的断喝。

谢姝宁惶惶回过神来,才惊觉自己小半个身子都挂在了围栏外。骇出一身冷汗来。

“你在想什么呢,怎地失魂落魄的?”纪桐樱靠了过来,见她两眼无神,惊讶得很,急忙发问。

谢姝宁摇摇头,抹一把额上的汗,“看鱼看懵了。”

纪桐樱弯曲手指重重在她脑门上敲了下,没好气地道:“你是看懵了,我这魂都要被你给吓没了呢!”

边上的宫人急忙劝她,“公主不可…不可呀!”

到底也是大臣的女儿,不是宫婢太监,哪里能任由她动手。

纪桐樱却不理,扭头重重瞪她们。

谁都知道,惠和公主跟谢家八小姐是极要好的朋友。

纪桐樱就吼:“她都没说话,要你们急什么!”

一片鸦雀无声。

过了会,皇贵妃便打发了人过来唤她们回去。

瞧见了谢姝宁额上的红痕,就忍不住轻斥纪桐樱,“毛毛躁躁,不成体统!”

当着诸人的面,纪桐樱收敛了些,低着头不吭声。

谢姝宁忙上前赔礼,“原不是公主的错,是阿蛮不好不留神差点落了水,公主只是一时担忧所致。”

纪桐樱闻言就瞪她:“要你多话!”

谢姝宁就暗暗叹口气。

她知道,纪桐樱心里头不高兴,尤其是当着李皇后的面。

可这事,谁也没有法子。

好容易捱过一日,众人各自散了归家。

谢姝宁也同宋氏一道去辞别了皇贵妃跟纪桐樱。

纪桐樱就挑眉问她,“还疼不疼?”

“不疼不疼…”谢姝宁见她要伸手来摸,连忙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纪桐樱这才作罢,亲自送她们出宫。

宋氏一路上都是面带微笑的,可一出皇城,面上的笑意就垮了下来,直道:“真累,只怕是连睡上一天一夜也不见得能缓得过来。”这样的日子,纪桐樱跟白氏却要过一辈子了。

她唏嘘不已。

母女俩在马车上昏昏欲睡,到了家连饭也顾不得吃,洗漱一番便各自去歇了。

一觉睡醒,已是半夜,用了几口粥,谢姝宁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等到再次醒来,已是天色大亮。

她身上懒洋洋的,有些不愿起身,半响才唤了柳黄进来服侍自己穿衣。

才穿了一半,卓妈妈便喜气洋洋地来禀她,“小姐,太太让您速去,舅老爷一早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