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陈家忽然间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哗哗”倒台了!

消息传进潇湘馆的时候,谢姝宁正在看柳黄在暖阳下给自己做袜子。

一听到这消息,她就惊得差点撞上了柳黄的身子。害得柳黄刺破了指尖,渗了血沾在布上,血渍难洗,不能用了。

柳黄讷讷的,“小姐,袜子都脏了…”

她心神恍惚,喃喃道:“你绣朵红梅上去…”

过了半响,她才算是回过神来。她尚未来得及动手布局,甚至连局都还在脑中未成形。陈家竟然就彻底倒了?而且倒得这般快,这般干净利落。

她愕然,继而失笑:“难道娘亲早就算准了不成?”

可显然,这并不是宋氏早就算定了的。

因为陈家并不只是倒了,出事了那么简单!

谢姝宁听了陈家倒台的消息正在偷着乐呢。结果下一刻就又听到卓妈妈感慨着陈家这是造了大孽了,满门上下几十口人,竟死了个差不多。

她听着打个哆嗦,忙去追问卓妈妈,“妈妈,陈家出了什么事?”

陈家到底明面上还是谢家正经的亲戚,她又是年纪小小的姑娘,卓妈妈不敢同她说白,只斟酌着话语道:“惹祸了呀!不过这也都是命啊,阎王要你三更死,哪能留人到五更!听说,只活了三个小娃娃,最大的才九岁。”

听说死状凄惨,不似人为。

卓妈妈迷信,便觉得是阎王来索命了。

但谢姝宁琢磨着,心里头却满是疑惑跟惊骇。

好端端的,陈家怎么会突然死了这么多人?

陈家有哪家人她是知道的,那三个孩子倒是有男丁,是陈万元的孙辈,年纪都不大。

陈万元的长孙其实若活着,年纪也不小了。但是陈家人连家主都是那样的货色,旁的哪里还有好?个比个的不靠谱,连孩子都不大养得活。

孙辈里头,也就只有两个孙子,一个孙女罢了。

谢姝宁就愈发疑惑起来。

杀光了大人,却留下了孩子…

不过肃方帝才即位多久?

他是摆明了要做明君的人,京都天子脚下出了这样的大案,他怎能不查?

很快,京兆尹就领着人马四处追查。

但是毫无线索。

最后这事,仍旧只能成为悬案,不了了之,只说是有江洋大盗谋财害命。

谢姝宁听了嗤之以鼻,就陈家那样的破落户,有什么财能叫人谋的?

不过京里的人可都是信了的,别说夜里,就连白日里也都是门户紧闭的居多。一时间,人心惶惶,家家户户都唯恐自己被江洋大盗给看上。

如此又过了几日,京兆尹竟然就又贴了张告示在菜市口,说江洋大盗某某已被擒获,择日处斩。

这么一来,京里的人就自然愈发相信陈家的确是死于江洋大盗之手。

谢姝宁则翻来覆去琢磨了一宿,也没有将这怪事给琢磨透。

若真是江洋大盗,岂会放过那三个孩子?

第124章噩梦

由此可见,这事并不是什么没影的江洋大盗做下的。

谢姝宁心里乱糟糟的。

陈氏一族,究竟是死在了谁的手下?

与此同时,海棠院内的陈氏心里头也是乱糟糟的,比起谢姝宁还多了分惶恐跟不安。她虽然自小客居谢家,跟着故去了的三老太太长大,但不论怎么算,都还是陈家的女儿,是陈氏家族的一员。

如今,陈氏几乎死绝了人。

那剩下的三个孩子,该如何安置?

陈家这些年来,本就人心不拢,再加上三老太太的死,事情愈加一发不可收拾。陈万元好赌,平日里只会斗鸡遛鸟,是极不成样子的角色,更枉论支撑门户。这些年来,陈家在外头的名声也一直不大好。

眼下出了这样的惨祸,竟是无人能帮。

看来看去,还得看谢家这门亲戚。

陈氏暗忖着,只怕不日长房就会出面将那三个孩子接来照料。一想到这,她心里就怕得紧。为何全都死了,偏生这三个孩子活着?旁人如何想她不知,但是她,只觉得这事不祥。她并不大愿意那三个孩子被接来谢家。

想着想着,陈氏又不禁想起了自己的那个嗣子谢琛来,不由懊悔。

当初她怀着谢姝敏,悄悄寻人算过,谢琛的八字克她,一个不慎怕是就生不下儿子。

她原先还迟疑着,不敢深信。但后来出了回荔枝的事,就由不得她不信,没多久便央了三老太太做主,寻了个由头暂且将谢琛给送了出去。

结果这一去,便是数年。

他是要念书的,索性也就请了个先生跟去。在庄子上教他上课,每年只年节上才回来一次。

这孩子的性子,在她身边时并不十分讨喜。所以人一离了府,她也就不大记得他了。

谁知去年。宋氏却将他接了回来,留在了府里。

陈氏暗暗咬牙,猜不透宋氏在打什么主意。

她是跟着三老太太长大的,从来不做对自己无利的事,也断想不明白宋氏的心思。

深夜里,她思来想去,仍觉得自己缺个儿子。没了三老太太。再没儿子,她这一生难道就真的要在海棠院里老死?冬姨娘想得开,她却想不开!

天色将明,她才沉沉睡去。

潇湘馆中。谢姝宁这时,却已在着手起身。

她先母亲从惠和公主纪桐樱手中得到了宫宴的消息,纪桐樱便打发她早一日进宫,陪着说话。

谢姝宁当然推拒不得。

因而今日,她便该入宫了。

永安宫里。应当也早早收拾好了她的寝室。

若去迟了,纪桐樱定然会揪着她的头发骂上好一会。

谢姝宁只得一大清早便起身梳妆,又去了玉茗院同静养着的谢元茂请安。

谢元茂的病其实已经不大重了,每日里躺在那,也不过是喝喝茶看看书。日子惬意得很。谢姝宁就笑着同他说了几句话,又听着他摆出父亲的样子叮嘱着,“去了宫中,切记行事恭敬端淑,不可造次。”

“是,女儿谨记父亲教诲。”谢姝宁半是敷衍地回了他的话。

她并不是头一回进宫,这些话,不说,她也都是知道的。

见了宋氏,宋氏倒没提什么,只留她用了饭,送她出门时才道:“书院那边的事已有了眉目,娘亲想着,等入秋,便送你四哥跟翊儿一道去。”

“崇熙书院那边竟应下了?”谢姝宁闻言,讶异地脱口而出。

江南崇熙,乃是西越第一书院。

延陵白氏一族,出过多位阁老,其子弟多在此书院就读。

由此可见,要想进去念书,是件相当不容易的事。

谢姝宁知道宋氏在为谢翊的课业谋划,却没想到那边竟真的会应下。

自家哥哥的水平,她心中清楚得很,莫说崇熙书院,就算是府里的先生对他的评价也是一年不如一年。

虽然年纪还不大,可心思不在课业上,哪里会有长进。

按他的功课,是绝对进不去书院的。

她眉头一皱。

便听到母亲漫不经心地说道,“书院的屋子有些旧了,我便决定出资帮书院翻修一遍。”

这得是多少银子?

谢姝宁不由微微倒吸了一口气。

想要告诉母亲,哥哥并不喜念书,或许可另辟蹊径为他谋划前程,但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从哪里说起好。

他们这样的人家,不走正经的仕途,还能有什么前程?

难道要去行商?

这自然是不行的!

谢姝宁就将话重新咽了下去,转身上了马车,暂且挥别了宋氏。

因明日就能见面,宋氏心里也不担心,笑着将人给送走。

回到玉茗院,她就开始连同桂妈妈开始挑选明日入宫要穿的衣裳。

皇后还未大婚,如今宫里做主的依旧是皇贵妃。这场宫宴也是昔日端王府春宴的延续。

京都接二连三地出事,肃方帝当然就要拉拢人心,巩固地位。

选秀为其一,宴请外命妇官眷入宫是其二。

从古至今,这天下都是男.人的棋局,而女子,则是他们手中的棋。

因而这场宫宴,难度不小。

宋氏就忍不住感慨:“娘娘的日子,倒是愈加不易了。”

“正是…”桂妈妈附和着,转瞬却又提起了旁的话来,“太太,海棠院那边如今怕是没什么要用人的地方,绿浓那丫头是不是能先调出来?”

先前谢姝宁带了谢姝敏出来,却没有提绿浓,仍将人留在海棠院中。

宋氏听了就多她一眼,问道:“依你的意思,该往哪里调?”

这当然是该调回潇湘馆去才是,这不月白也该出阁了,谢姝宁身边正缺人手呢。

但这话。桂妈妈心里想着,嘴上却不敢明说,想了想只是道:“奴婢知道那丫头的性子。只求能将她带在身边好生管教一番,来日才好继续留在小姐身边服侍。”

她自以为话已说得极好。极合适。

却不想宋氏听了后,只摇了摇头道:“阿蛮那边我瞧着便算了,她也来同我提过,等月白出嫁,就从二等里面提两个上来。”

言下之意,四个大丫鬟的名额中,已没有绿浓的了。

桂妈妈怔愣在原地。

“你若不舍得她继续留在海棠院。那就照旧拨到瑞香院吧。”宋氏俯身拣起一件茄紫色的夏衫,看了看皱眉丢回了箱中。

桂妈妈痴痴的,半响才出声道了谢。

府里的事尽数吩咐了下去,宋氏就让人收拾了东西。躺在榻上午憩。

身下席子清凉凉,又有风自半开的窗外吹进来,吹得人微醺。很快,宋氏就睡了过去。

她许久不曾做梦,这回却做了好长一个梦。

梦里。飘着雪。

鹅毛大雪不停歇地落下来,将天地都染成白茫茫的一片。她搂着白胖的阿蛮,同一副严肃模样的儿子轻声道,“小小年纪就板着脸做什么,快笑一笑…”

翊儿就咧嘴笑了起来。

她迷迷糊糊地看着。脑海里却浮现出一个念头,怎地小时古板沉稳的性子,待到长大却连书都不愿念了。

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画面一变,她跪在了寿安堂里。

寿安堂明明已经付之一炬,三老太太也被烧成了枯骨。

可眼前居高临下望着她的人可不正是三老太太?

有人在说话,她却听不清楚。

像是在看一场戏,她看到自己成了妾,一日日衰败,病倒。阿蛮性子乖张不听话,惹了祸事被送到了田庄上。翊儿小小一个,身体冰冷地躺在她面前,她蓦地呕出血来,重重喘息着死去…

“太太、太太…”

耳边似有人在唤,宋氏蓦地尖叫着醒了过来。

身上冷汗淋漓,她揪着身上的薄毯,浑身颤抖。

“太太,您怎么了?”一旁的桂妈妈俯下身来问她,见她一头的汗水,急忙吩咐人去打水。

宋氏反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抓得紧紧的。

温热的。

她的呼吸声这才渐渐平复下来。

“青桂,倒杯水来。”宋氏伸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轻声吩咐。

桂妈妈转身去倒了水来,服侍她喝着,随后急急道:“太太,舅老爷的信来了!”

“咳、咳咳…”宋氏闻言狠呛了一口,连连咳嗽,“在哪?”

明明说好入夏便该到了,如今人没出现,信倒来了,好生古怪。

桂妈妈就取出信件递到她手中,收了还余半盏茶水的茶盏。

打开信,飞快地扫过几行,宋氏终于欢喜地笑了起来,似个孩子,口中道:“哥哥已经到京都了,如今正歇在客栈中!”

但说完,她自己又觉得不对劲起来。

既来了,为何不直接上谢家,怎的住到客栈去了?

她便重新低头细细看起信来。

信上说,他同行的还有两个人,不便直接带进谢家来,等先将人安置妥当,他自会上门。

宋氏就叹了口气。

她将信重新封好,让桂妈妈放进了那只专门装信的小匣子,道:“哥哥也不知何时才会来,我明日一早便要入宫,回来也早就天黑了。哥哥若明日就来,我怕是不能亲迎。”想了想,她又道,“你且让人去将东西都收拾妥当,哥哥喜欢用的菜色也都写了单子送去厨房,不管来不来,都先准备着。”

桂妈妈一一应了。

过后,桂妈妈问她:“您方才可是梦魇了?”

宋氏心有余悸,摆摆手不愿提。

第125章宫宴

不过一个梦罢了。

宋氏无声安慰着自己,让桂妈妈下去准备了纸笔。

因知道宋延昭人已在京都,所以信也就不必写长。她略提了几句府里的情况,说了三老太太意外身亡的事,便让人速速将信送去了客栈。

次日一早,她着了夏裳,取了把绘紫色龙丹花的缂丝团扇,就协同长房的二夫人并三夫人蒋氏一道入了宫。

三人上了马车出门没一会,二房的四太太就提着簇新的裙子也急急冲出了二门。

这一回,四太太容氏也受邀了。

她嫡亲的妹妹,如今可是太妃了。论起来,那是皇帝的长辈,也已够四太太到处显摆胡诌的了。

只是她同淑太妃的关系在娘家时便是平平,如今身份有别,更是平平。四太太以为旁人都不知晓,四处往自己脸上添金,可事实上,这还是她第一次入宫。

马车驶上了南城的朱雀大道,很快就入了皇城。

眼下正值夏日,皇城里繁花似锦,一阵风过,便有香气扑鼻而来。

诸人下了马车,四太太便瞧见了前头的宋氏一行人,当即撇了撇嘴。这伙子人,成群结队而来,却等也不等她,可见是根本没有将她放在眼里。她素日里知道自己娘家不过皇商,同二夫人、三夫人的娘家不能相提并论,所以过去受到了轻视薄待,也就忍下了。可如今,宋氏都能同她们打作一团,自己却被孤立在外,叫她怎么不记恨。

但她面上的不悦只一瞬就重新收敛,换上了笑吟吟的模样,主动凑上前去,唤道:“二嫂、三嫂怎地也不等等我。竟来得这般早。”

其实也不过只比她早一步出门而已。

二夫人看她一眼,简单颔首示意。

蒋氏却笑了起来,道:“四弟妹这话可说错了。往常各家有宴。也都不见你去,我还当你是不喜热闹呢。哪里知道。你今日竟来了。”

四太太讪讪的,没有吭声。

谁不知道,她人缘不佳,寻常那些夫人请客,给她下帖子那也只是意思意思,谁也不是真的想请她。她就算是脸皮再厚,也不敢次次送上门去叫人耻笑呀!

一行人就都没有再交谈。安安静静跟着宫人往里头走。

谁知没走几步,便有顶软轿巴巴地迎面而来。

为首的小太监眉清目秀,一笑颊边就浮现出两个小小的酒涡。

同诸人见了礼,小太监便恭恭敬敬地弯腰请宋氏上轿。道:“谢六太太,公主跟八小姐正在等着您呢。”

宋氏知道纪桐樱的性子,就笑着同二夫人几个解释了几句,转身上了软轿。

轿子渐渐远去,二夫人几人则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四太太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嘀咕,凭什么宋氏还有软轿可乘,她就非得步行?

这样想着,腿脚似乎就沉重了起来,脚下的路也仿佛更加漫长起来。

但没有法子。还是得一步步地往前走。

今日也不知一共请了多少人,很快,身旁就三三两两多了好些人。

筵席设在了御花园。

这个季节,御花园里鲜花开遍,好一片姹紫嫣红,蜂蝶翻飞。

这样的景象本就有些叫人眼花缭乱,偏生今日入宫来,这些妇人虽不敢穿得太华贵,盖过了皇贵妃诸人去,却也都是精心打扮过的。

一时间,衣香鬓影,同盛开的花朵,融为了一体。

而永安宫内,却冷冷清清。

宋氏到时,里头连喘气的声也没有,安静得像是没有人。

过了会,她才听到惠和公主压低了声音咒骂着旁人的话。随后,便响起了谢姝宁劝慰的话语。

也不知是在咒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