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九千岁,是何称呼?

“只比万岁少…”谢姝宁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口中解释起来,然而才说了几个字,她就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汪仁被称为九千岁,那也是前世庆隆帝后期执政的事,眼下庆隆帝都驾崩了,在位的可是肃方帝!汪仁根本就没有九千岁的名头!

她飞快转换了话头,道:“娘亲,秦大不见了,这事是不是该立即通知秦大的媳妇才好?”

“这是应该的。”宋氏也就没有就“九千岁”这个称呼继续问下去,反而皱眉想起了今日的怪事。

若说之前她还想着兴许只是个意外,可等到看清楚富贵巷,谁还能说这只是个意外巧合?

是谁,要害她们?

三老太太已经死了,还能有谁?

她遂想到了陈氏身上去,但陈氏被谢元茂下了禁足令,连海棠院都出不得,哪里能知道她们的行程又收买了秦大?

何况如今,秦大究竟是不是被收买了尚不能肯定。

宋氏有些头疼地闭上了眼。

马蹄“哒哒”声中,马车停了下来。

谢姝宁便飞快上前去撩帘子,拦住了正要离开的黑衣人,轻声道:“回去告诉印公,今日多谢了。小女惶恐,只愿今后再不遇到这样的事。”

黑衣人面无表情,应了声“是”,就在谢家侧门外守门的总角小厮拥上来之前离开了。

“印公的人呢?”宋氏赶了上来,见马车外已没了人,不由讶然。

谢姝宁道:“我方才出来时,人便已经不见了,想必是印公早有命令。”

她仍在怀疑这事同汪仁有关,所以才故意让人带这样一句话回去。

看似感激,实则是想告诉汪仁,若真是他做的,她不希望还有第二回。冒着得罪汪仁的可能,她已经算是豁出去了。

但她怎么也想不到,这话落在汪仁耳中,却成了另一番意思。

听到属下归来回禀了自己这样一句话,他当下就皱起了眉头。

他身处东厂密室,里头连灯也不点,黑得像是夜晚。襟口用银色丝线绣着的一行细碎花纹在黑暗里隐隐发光,随着他在桌上轻轻点叩的手指而晃动。

一共叩了九下,他才徐徐道:“去将谢家的那个车夫找出来,仔细盘问,幕后那只黑手究竟是谁,然后…剁了吧…”

谢姝宁短短的一句话,落在他耳中,就成了极害怕极惶恐的表现。

他心里暗暗感慨:到底还是个孩子,出了事焉有不怕的。

她既盼着这样的事不再发生,那他就送佛送到西罢了。

这隐没在黑暗中的一切,谢姝宁毫不知情。

她此刻正在玉茗院的正房里,急得团团转。

派出去的人已经回来了一拨,但玉紫跟桂妈妈仍旧没有消息。

第122章黑手

等待的时间总是尤为煎熬,又一拨人回来时,已是午时过半。

谢姝宁心焦不已,再一想到这事兴许同汪仁有关,就不免唏嘘,连午膳也没了用的心思。

宋氏劝她好歹先用些点心填填肚子,可她哪里吃得下,只就着宋氏的手勉强用了两块绿豆酥,便不愿再吃了。

“秦大的媳妇那,可问出话来了?”谢姝宁原地踱步,神情焦躁。

宋氏见惯了她在自己面前的小儿模样,撒娇服软,哪里见过她这副样子,又是诧异又是心疼,忙劝慰她:“秦大媳妇那边已在问着了,桂妈妈跟玉紫不会有事的。”

谢姝宁敷衍地“嗯”了声,随后便扑到她面前来,咬牙道:“娘亲,叫江嬷嬷去问,旁人怕是问不出东西来。”

“嬷嬷还病着呢!”宋氏当然也知道问话方面,江嬷嬷是一把好手,但他们上回去普济寺进香时,江嬷嬷就一直病着,如今虽好些了,但仍不济。就连鹿孔都说,江嬷嬷的病难以好全,怕时日无多,她怎好再为了这样的事去扰了老人家?

谢姝宁也是病急乱投医,才想到了江嬷嬷,听到病字当即懊恼了起来。

她也盼着江嬷嬷多活几年,可不能在她刚刚有好转迹象的时候让她去劳心劳力。

谢姝宁的面色愈加阴沉起来。

宋氏忍不住道:“秦大媳妇那边也许真的不知情…秦大同她关系不睦…”

“不会!”谢姝宁断然否决,哪怕夫妻关系不睦,这件事若秦大真没收买了,那他媳妇儿肯定就是知情的。她身为跟车的媳妇子,却不能随行,定然就要寻个借口,好端端的,秦大媳妇怎会不跟车?

谁不知道,府里出手第一阔绰的人就是宋氏,便是长房的二夫人梁郡主。那也是比不得的。

出门一趟,秦大媳妇至少能得一两散碎银子,在府里诸位小姐一个月胭脂水粉花费的份例也不过才二两的情况下,她是傻了才肯不去?

谢姝宁就道:“已经问了大半个时辰,还是一句话也没有问出来,这事不能再这么拖下去,我去传月白来。”

宋氏吃惊,“月白?”

“她跟着嬷嬷学了几年,不至于一点长进也没有。”月白的斤两,谢姝宁是清楚的。但眼下聊胜于无。

宋氏拍拍她的手背。叹息着道:“你想怎么做。便怎么做吧。娘亲知道,你一向是个有分寸的孩子。”

言下之意,只要不出人命,随便怎么问都可以。

谢姝宁便急忙使人去潇湘馆传唤了正忙着绣嫁衣的月白来。直接将人带到了扣押秦大媳妇的屋子门前。

月白不明所以,疑惑地问道:“小姐,您唤奴婢来,是为了何事?”

“你同嬷嬷学了多少拷问的技巧?”谢姝宁压低了声音,沉沉问道。

月白愣了一愣,斟酌着回答:“皮毛而已。”

谢姝宁颔首,端着一张小脸严肃地道:“屋子里是车夫秦大的媳妇,今日我同母亲出行,出了意外。秦大消失不见,玉紫跟桂妈妈也摔出了车外,如今尚未寻到人,是生是死都不知。”

“什么?”月白倒吸一口凉气,白了脸。

谢姝宁摇摇头。继续道:“旁的且不管,你只管将话从秦大媳妇嘴里抠出来,不论用什么方法,只要人不死都行。这一回,桂妈妈跟玉紫的命,就都靠你了。”

月白的面色愈加白了,但仍重重点头。

谢姝宁便让人开了门。

“小姐,奴婢一定会将话问出来的。”月白走至门口,突然回头道。

谢姝宁同她对视着,鼓励地笑了笑。

一扇门,隔绝了两个世界。

门内的秦大媳妇正在哭诉,自己当真是一点也不知情,同她那死鬼男人连话都不说,哪知道他暗地里都究竟做了什么事。

可她心里却在懊悔不已,自己为何不早早收拾了东西离开谢家,偏生要同灶间的几个臭娘们瞎吹嘘呢!这下可好,怕是要连自己的命都给吹嘘进去了。等到那糊涂东西收了剩下的银子,逃到外地去逍遥快活,再寻个小娘们,日子美滋滋的,哪里还会记得她?

这样想着,秦大媳妇真的是要连肠子都悔青了。

“你说你同他平日里连话都不说?”月白深吸一口气,挽起了袖子。

秦大媳妇继续哭着,翻来覆去地说那几句话,心里并不将月白放在眼中。在她看来,月白同原先那些个问话的婆子也没什么区别,瞧着倒还更娇滴滴的了,根本就没什么值得在意的地方。

只要自己将嘴皮子并严实了,迟早还得放了自己。

殊不知,月白念着玉紫的名字,心里已是将江嬷嬷教过的东西都尽数回忆了一番。

没一会,秦大媳妇便后悔自己轻视了她。

门外,谢姝宁仰头望着湛蓝的天,雪白的云,心里头却暗得像是要下雨。

已是夏日了,舅舅说好要来,却仍没有出现。她盘算着,从敦煌出发,舅舅的那封信送到京都时,他怕也就差不多该出发了。这一路行来,要许久。而且要出沙漠,就必要看天气而行。若遇到风沙,延期总是常事。一路行来,极艰险。

这么一来,也不知舅舅究竟哪一日才能到京都了。

她心里没了底。

她前世曾见过从关外回来的胡商,个个胡子拉碴,神情疲惫,但他们运回来的货物,却往往能卖出高价。不过一指高,装在玻璃小瓶里的香露,便能卖出十金的高价。然而这,还只是最普通的货色。

京都本土的上等香露,不过几十两银子。

根本便不值得拿来相提并论。

这些年来,她其实也已经有些摸清了宋家的家底。

光母亲的陪嫁,就数不胜数。

不说母亲,就是加上她跟哥哥,一辈子的吃穿用度往最好了的拣,也是花不光的。

故而,她已经有些不敢去想舅舅到底有多少身家。

听母亲说,外祖父一辈。家中虽然不缺银钱,但绝没有如今这般富裕。舅舅自十二三岁起,便极会赚钱,金子银子,简直是成筐成箱地往府里运。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谢姝宁当时听完,便觉得舅舅在疯狂敛财,用近乎可怕的速度,赚了许多人几辈子都赚不了的钱财。

她也记得当年舅舅离去时,同她说过的那些话。

按理。宋家应该努力不起眼才最好。但舅舅分明在反其道而行之。谢姝宁觉得。他在做开战的准备。一旦出事,有银子总比没银子的,更占优势。以舅舅的性子来说,他并不习惯隐忍。何况要忍一辈子,子子孙孙都是如此。

可他只能忍着…

五十多年前,究竟出了什么事?

谢姝宁头疼欲裂,只觉得脑中全是困局,却没有能解的办法,生生成了死局。

她垂下头,盯着地上的掉落的一片绿叶,沿着叶脉顶端的细小绒毛,一直看了下去。

“八小姐!桂妈妈跟玉紫姐姐回来了!”

身后忽然一阵骚动。她慌忙回头,便见玉紫跟桂妈妈一身狼狈地被人扶了进来。

她急忙赶上前去,厉声问道:“是谁寻到的人?”

可一群人面面相觑,竟是谁也不知道。

玉紫面上青了一块,泛着血丝。似磨破了皮,精神倒还不错,道:“小姐,是奴婢跟桂妈妈自己回来的。”

谢姝宁诧异地脱口道:“你们如何回来的?”

问完,她又慌忙让人先扶着两人进屋,打了温水来净面。

等到一切安定,她才重新将问题又复述了一番,“府里派了四五拨人出去寻你们,沿着去时的路一寸寸找,可谁也没找到你们,你们去了哪里?”

桂妈妈伤重些,还扭了腰,谢姝宁便先让她下去歇着了,只留了玉紫细细询问。

“奴婢跟桂妈妈一落下马车,桂妈妈便伤到了腰,根本动不得,奴婢磕到了脑袋,当场便晕了过去。醒来时,已是在个小茶寮,原是被好心人给救了。奴婢心知自己追不上马车,也不知马车去了何处,便准备回府报信。”玉紫回忆着道,“但才走半条街,就被架马车拦住了去路,说是府里来接我跟桂妈妈回去的。奴婢瞧着人眼生,没敢上车,结果就又被敲晕了…等到再次睁眼,就已经到了门口…”

古怪!

谢姝宁皱眉,“驾车的车夫是不是穿玄色衣裳?”

玉紫瞪眼,“正是!小姐如何知道?难道真是府里的人?”

“不算是。”谢姝宁扯了扯嘴角,“事情更加扑朔迷离了,看来还是得等秦大媳妇的话。”

话音落,门就被人给叩响了,说是月白已经出来了。

谢姝宁便先让玉紫歇着,自己去了次间见月白。

宋氏也在里头。

等母女两人坐定,月白便道:“秦大媳妇说,秦大收了陈家的银子,但究竟要做什么,她并不知道,只是听秦大的吩咐不去跟车而已。两人相约今日午时在塔楼下见面,一起逃走。”

这个时辰,秦大一定已经自己先逃了。

宋氏的声音冷了下来,“秦大收了陈家的银子?”

“是。”月白点头,“奴婢认为,她说的是真话。”

“陈万元…”宋氏摇着头说道,觉得齿寒。

果然都是陈家的人,一脉相承的刻薄恶毒…

第123章陈家

在三老太太的丧事上,宋氏叫陈万元吃了苦头。

这事,谢姝宁是隐约知道的,她当时还曾暗喜母亲的性子越来越果决。原本,她也只是觉得,陈家本就是破落户,没了三老太太,就更加没人支撑,彻底败落不过时候问题。但如今看看,陈家人倒还挺有手段,竟想出了这样的法子来对付她们。

只晓得吃进不知吐出的人,这回也舍得花钱办事。

可见陈家这一回是恨毒了她们。

不过,知道对手是陈家,谢姝宁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她坐在桌边,一手托着下颌,问月白道:“秦大媳妇可有说秦大是怎么同陈家人勾结上的吗?”

“这倒没有,她同秦大的关系似乎极差,有些事秦大并不愿意告诉她。”月白摇摇头,带着三分肯定地道。

谢姝宁就冲着她笑了起来,月白也已经能独挡一面了。

月白羞怯地低下头去。

“秦大是府里的老人了,平素在三房也从未薄待过他,可见人心不足蛇吞象,总有不知满足的人。”宋氏叹了声。

谢姝宁听着,突然疑惑了起来,“他们夫妇二人,都是奴籍,就算收了陈家再多的银子,又怎么敢跑?”

逃奴按律,可是要仗毙的!

而且没有路引,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

凡奴仆,皆立有卖身契约,若主子不放,子孙累世不得脱籍。

谢姝宁不由讶异起来秦大夫妇的胆子之大。

“前几日,秦大媳妇曾上门来求过,要赎身,说是想让后代也走科举之路,为秦家谋个好前程,我便应了。”宋氏听了她的话,便想起前几日的事来,可说着说着不由大惊失色,后悔不迭。“看来,这事早早便已经在谋划了!我竟这般掉以轻心,当真无用!”

谢姝宁莞尔,劝慰道:“娘亲莫要自责,这事哪能怪你。”

三房这几年待人向来宽厚,若做够了年份,又攒够了赎身的银子,宋氏一般也都会放行。

不过并不是人人都愿意脱籍而去的。

许多人生在这府里,长在这府里,除了做奴才。旁的一概不会。就算攒够了赎身的银子。出去了也不知是否就真的能比在府里过得好。因而,这些年来,秦大媳妇第二个求上门来要赎身的。

前一个,还是因了女儿说给了户不错的人家。所以咬着牙将银钱都拿了出来,只求换个平民身份。

奴才,依照西越的律法,只是贱民。

但听了谢姝宁的话后,宋氏仍自责不已。

若只是她自己出了事也就算了,可叫女儿也跟着一道,实在叫她心中不好受。

谢姝宁看出了她的心思,“事已至此,娘亲自责也无用。当时谁又能想得到?原不是你的错,要怪也该怪陈家人才是。”

说着话,她却想起了另一件事。

如今她身边已经有了月白、柳黄跟玉紫,三人各司其职,倒也差不多了。这几日又瞧着要从二等里面挑一个得用的。加上卓妈妈,到时候内院的人手就足够用了。

毕竟内院的人手,只要有心,总会寻到合适的。假以时日好好培养,迟早都能独挡一面。但外宅的人手,她却没有更好的法子。

也正是因此,这一回她跟母亲才会差点就栽了。

秦大已是府里看着顶不错的,平日里也老实,闷声不响,若说奸猾,哪里比得过他媳妇。

但这样一个人,却在谁也没有想到的角落,张着生满毒牙的嘴恶狠狠咬了她们一口。

当真是疼。

谢姝宁就照旧想起了立夏来。

大堂姐的事出了之后,她就想到了立夏,想着若有朝一日能将立夏收为己用,有些事便能迎刃而解。外宅的人,她不怕对方不易掌控,她只怕手下的人不够聪明不够果敢。而聪明果敢,立夏都有。除此之外,他的冷硬狠辣都不是问题。

因为她手里还有最大的一张王牌没有拿出来。

多活了一世,总是多了分优势。

可是,她寻不到能约见立夏的机会。

这样的困境,会随着她的年纪日渐长大,而越来越艰难。

何况,她记忆中的立夏,至多还有两年可活。

若时间不变,事件不变,两年后谢家会出一件大事。

如今母亲活着,哥哥也活着,她不能让那些破事,殃及三房。但最坏的是,她手里的王牌,只有空架子,没有实质。她知道的只有皮毛,没有更多的东西。

所以她只能亲自跟立夏面对面谈判,决不能假手于人。唬人这种事,自己不做,寻别人去,哪里能放得下心。

但立夏,也是个神出鬼没的家伙。

念头闪过,谢姝宁顿觉泄气,不由低低叹了声。

宋氏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以为她是在烦恼陈家的事,便道:“大势所趋,陈家迟早要败的。”

谢姝宁就听明白了母亲话中的意思。

陈家虽然持续衰败,但到底也是一族,单凭她们无法撼动,如今只能等着他们自己亡了自己,才能笑话下。其次今日的事,拿不出证据,秦大已经跑了,只有秦大媳妇的几句话,是远远不够做证据的。口说无凭,没有任何用途。

这些都是理由,但对谢姝宁来说,都不叫个事。

事在人为,只要愿意,就没有扳不倒的人。

但过了这么多年,母亲依旧不擅长与人斗法。

母亲知,也懂,却奈何天生不擅,后天也未能习得。

谢姝宁不禁懊恼自己究竟像了谁,瞧着竟一点也不似母亲,反倒是有些像了舅舅。

她无奈着,点了点头,算是赞同了母亲的话,但心里有着自己的思量。陈万元敢那么做,最好就已经做好了失败的准备。她从来都是个记仇的人,怎会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他!

自此,陈氏的日子便愈加不好过了起来,轻易连海棠院的门也出不得。也没有资格见谢姝敏一面。

谢姝敏搬离她身边后,竟日渐好转起来,眼瞧着就没过去那么傻了。

偶尔见了谢姝宁,竟也会叫姐姐,不像过去那般。

谢姝宁有一回去给病中的谢元茂请安,恰逢谢姝敏也在,进去时便见她正颠颠地端着茶盅递到谢元茂手中,甜甜笑着唤爹爹。

见到谢姝宁进来,她也会揪着小裙子行礼,唤她八姐。

谢姝宁面无表情地“嗯”了声。却不知还能说什么。

但到底。她也觉得谢姝敏能不继续傻下去。是桩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