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终于被打开来。

看到谢姝宁,他一愣,惊讶地道:“还真是仙女!”

第142章庆典

门内的宋氏跟莎曼亦听到这句惊呼,不由忍俊不禁。

莎曼遂伸手轻轻推了下谢姝宁的肩头,道:“阿蛮今日就跟着舒砚去痛痛快快玩一回吧!”

在这里,没有中原地带那么多的繁文缛节,也不必太过在意男女大防。所以宋氏也跟着笑了起来,认定机会难得。

“娘亲…”事到临头,谢姝宁倒有些不自在起来,揪着裙子的一角,不敢往门外迈步。

舒砚等得不耐烦,却又不敢像上回一样直接去牵谢姝宁的手,只得在原地来回踱步,装出大人的模样拍拍胸脯,扬声发誓:“阿蛮,跟着我走,这敦煌城里,谁也不敢欺负你!”

谢姝宁听着这番豪言,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当然,出门的人不可能只有他们俩。

宋延昭因在京都耽搁了许久,商队的事也要着手处理,积压的事务都不能再继续拖延下去,所以这回他是不可能亲自带着他们去的。

莎曼就挑了几个高壮的刀客,跟着他们一道去广场。

不同外头的刀客,这几人并非被雇佣,而是这些年来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被宋延昭救下,后来就索性留下的人。

因而这几个的衷心,宋延昭、莎曼夫妇丝毫不怀疑。

让他们跟着本就在敦煌城里整日瞎逛的舒砚,只多个谢姝宁,宋氏也放心。

庆典本是年年都举办的,舒砚也不是头一回去,一切都熟悉得很。

谢姝宁便跟在舒砚身边,被几个高大的汉子围着往城中心的大广场而去。

若非亲眼目睹,谢姝宁绝对没有办法想象,原来在这样贫瘠的天地里。也会有敦煌这样繁荣的城镇。

这片绿洲,按照莎曼的话来说,便是上天的恩赐。

造物的神明给了敦煌最好的清泉。

以至于敦煌虽不如那些同样身处这片沙漠的国家面积大,但论繁华程度,却是更胜一筹。

来往的商旅,不惧艰险,从四面八方朝敦煌涌来,带着中原的丝绸茶叶瓷器来换取丰厚的报酬,又从较之敦煌更遥远的地方带回华美的皮毛香露脂膏,以及各种叫中原人觉得新奇的手工制品。

这一切。都为敦煌这座沙海中的城市,带来了令人艳羡的富庶。

谢姝宁身着色彩鲜艳的衣饰,走在人群中,几乎同他们融为了一体。

渐渐的,心头那点紧张烟消云散。

她面上的笑意开始变得真切又明艳起来。

途经之处。已有人在翩翩起舞。

像是沙海上空路过的飞鸟,姿态轻盈而动人。绝美。

这种美。同谢姝宁过去熟知的美,截然不同。

她不由看得呆了。

一旁的舒砚嗤笑,摇摇头要拉她走,“跳得太丑!”

谢姝宁疑惑,“哪里丑?”明明跳得极美呀!

舒砚却瞪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置信地道。“又胖又矮,哪里不丑?”

见惯了母亲的绝色,寻常人的样貌在他眼中看来都是丑陋不堪的。

谢姝宁听着他的话再次朝着那跳舞的人望去,心里感慨着。这样的人若还叫又胖又丑,那京都里不知道有多少世家小姐要投井自缢了。

就在这时,遥远的另一侧,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随后,缓缓降临中的夜幕上,蓦地绽开了一朵斑斓的花。

舒砚眸子发亮,“快开始了!”

话音一落,谢姝宁就被他拽着手腕往前拖去。

方才的那支烟火,是庆典即将开始的信号,由位于广场之后的主城上发射。

那座城在逐渐弥漫的夜色里,发出幽幽的光。隔得老远,也不会叫人认错。

白色巨石建成的城,像一只蛰伏的雪熊。

奔跑着,谢姝宁的视线却一直被牢牢钉在了那团雄伟的白色影子上。

“阿蛮,我们去看舞姬吧?听说是从霜国来的,发色如雪,世间罕见!”夜风里,舒砚的声音带着笑意响起。

谢姝宁便收回了视线,答应了。

表兄妹两人就往舒砚想去看的霜国舞姬那走去。

谁也没有发觉,在高高的城楼上,有个他们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按理这会应该正在同刀疤几人商讨他们带着货物西去之事的宋延昭,此刻却站在白色巨石堆砌而成的城楼里,静静聆听。

他面前跪着一个头发蜷曲的中年男.人。

男.人抬起头,恭敬地道:“宋先生,今夜城里各处皆增派了队伍巡逻,想必不会有事。”

宋延昭却只是抬头仰望星空,蹙起眉头,神情冷峻地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什么,我今夜总有不详的预感。”

“那…就再多增派些人手?”

宋延昭摆摆手,“不必了,这里更重要。”

现任敦煌城主,今年已经七十九岁。

但他的儿子跟孙子,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在这十几年里,相继死去。

如今还活着的,竟只有一个五岁的公主。

可即便是这样,也依旧没有人敢对敦煌下手。

所有人都知道,现年已经七十八岁的老城主,神智依旧清明如同少年,杀伐果断,手腕铁血。

越老越像是精怪,也愈发叫人忌惮。

可只有这座白色王宫里的人才知道,敦煌的主人其实早就已经换了。

侍卫队长从地上站起身,冲着宋延昭行了个礼,恭谨地退了下去。

沙漠里的特有乐器,被一一奏响。

宋延昭晃晃手里那块象征着最高权力的额饰,上头镶嵌的蓝色宝石像是莎曼的眸子,在月夜里发出温柔的光。

他垂眸,轻笑。

庆典终于拉开了序幕。

广场上火光通明,人们高声谈笑。

乐手演奏着欢快的歌曲,舞姬则穿着绚烂的服饰在渐渐冷冽起来的夜风里旋转跳跃。像只翻飞的彩蝶。

谢姝宁跟随舒砚,在广场上四处转悠。

周围的酒楼客栈上,赚够了钱的客商搂着身材丰腴的胡姬,调笑取乐。

谢姝宁跟舒砚站在商人的地摊前,挑拣着古怪的小玩意。

这一夜的敦煌,像是所有人的极乐世界。

忽然,熙攘的人群里爆出一声尖叫,“啊啊啊啊啊——”

乐曲骤停,舞姬踉跄着跌倒。

人群四散。

一片混乱中,谢姝宁眼尖地看到不远处的地上有滩血。

血泊中倒着两个人。看服饰跟手中的兵器,应该是城里的巡逻卫兵。

尖叫声此起彼伏,受到了惊吓的人们开始四处逃窜。

谢姝宁闪避不及,被接二连三撞了好几下。

身边人潮如湍急的洪水,飞快地淹没了一切。遮蔽了她的视线。

只是一瞬间,她就已经被人群带着开始往后方退去。

“舒砚哥哥!”她扬声高喊。

可周围声响杂乱。少女犹带稚气的声音才一出口。就被吞没消失。

谢姝宁心里“咯噔”一下,慌了神。

他们走散了!

她强迫自己飞快地镇定下来,想要开始逆流而行。

但是即便她人小个矮,在这种时候想要在汹涌的人流中开辟出一条反方向的道路,也依旧太难了!

有那么一刻,谢姝宁甚至以为自己就要摔倒。而后被纷沓的脚步活生生踩死。

幸好,这样的事并没有发生。

她强撑着,终于从人群中挤了出去,站在了一条巷子口。

外头的人越拥越多。她不敢靠近,只得躲进空无一人的窄巷,重重喘息着静候人流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街道上的人流才渐渐稀疏起来。她听到有卫兵的声音在高喊,“镇定!镇定!”

这种时候,谁能镇定!

她咬着牙才没有将心里的话骂出声来。

一群人正在欢欣鼓舞,身边突然有人死去,谁看到了能不怕?

一阵风袭来,她不由打了个寒噤。

谢姝宁迟疑着,不知道这会是该立即折回去寻舒砚,还是就站在这等舒砚几人来寻。按理,他们远比她更熟悉这块土地,由他们来寻,才会更快更安全。心中念头百转千回,在这个叫她两眼一抹黑的地方,谢姝宁实在不敢轻举妄动。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几道黑影嗖嗖从她面前掠过。

动作极快!

谢姝宁骇了一跳,急忙捂住嘴巴,以免漏出惊叫声来,却忘记了手腕上被舅母莎曼戴了大串银铃。

“叮铃——”

落在最后头的那个身影猛地动作一滞,随即转过头来。

那张脸上戴着个模样古怪的面具,将下头的面孔遮得严严实实,手中寒光泠泠。

谢姝宁立刻就反应了过来,方才那场骚乱的起因。

是这群人,杀了卫兵!

她拔脚就要跑。

可对方比她的动作更快,眨眼间就落到了她跟前。

身量竟也没比她高多少,黑衣下的身形略显单薄,明显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孩子!

来不及吃惊,那柄短剑就已经笔直朝她刺了过来。

谢姝宁想避,可身子僵直,竟是动弹不得。嘴角翕动,她脱口求饶,“别杀我!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黑衣面具,鬼才能知道这群人是谁,又生得什么模样,她的确能算什么也没看见才是。

剑尖在她眼前停住。

那张面具上的图案,在忽明忽暗的光线里,显得尤为狰狞。

她一动也不敢动,却忽然想起自己喊的是西越语,并不是胡语,对方会不会根本就没有听明白?

懊恼间,外头忽然响起了一阵重重的整齐脚步声。

是卫兵来了!

谢姝宁心头大喜,下一刻却又狠狠坠落。

第143章险境

脚步声纷沓而至,可她尚来不及张嘴呼救,就已经被一只带着凉意的手严严实实捂住。

“救命”二字,就这样被堵在了她的口中。

卫兵逐渐靠近,又飞快远去。

剑尖的寒光在她眼前凝聚成了一团惨白,谢姝宁手脚发麻。腕上的银铃静静垂在那,悄无声息。

她知道,只要她稍稍一动,那柄剑就会毫不留情地往她身上刺来。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这种时候,谢姝宁断不敢轻举妄动。

然而她运气太差,既遇上了这样的事,又怎么可能安然无恙的全身而退。

对方握着剑的手这回再没有停下的意思,我直直往她心口刺下。她避无可避,一阵尖锐的疼痛倏忽间便漫上了心头,疼得她浑身颤栗。耳畔“嗡嗡”而响,谢姝宁只觉得自己大脑一片空白。

黑夜里,来自中原的女童,瞪大了双眼,嘴角翕动,却发不出一言。

外头的寂静似乎只是一刹那的事。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在异域死去时,熟悉的声音划破了暗夜。

——“阿蛮!你在哪里?”

是舒砚!

“舒砚哥哥…”心中浮现出这个名字,可是她却觉得口舌发干,根本无力呼唤。

突然,那柄已经刺破她心口肌肤的短剑却僵住了。

大漠上空的月似乎尤为的圆与亮,浮云退散,冷光就倾泻于下。就着月色,女童的面孔渐渐显露出来。漆黑如墨的长发编成发辫,垂在身侧。苍白失血的面上嵌着双亮如星子的眼眸,此刻寒光熠熠。竟渐渐弥漫起了骇人之意。

明明身着繁复华丽的衣饰,生着的却是张轮廓再柔和不过的面庞。

只一瞬,剑又被抽了回去。

握着剑的人似乎怔了怔,随后扭头就走,身轻如燕,一掠就上了墙头。黑色的衣裳跟夜色融为一体,转眼间就已经消失不见。

谢姝宁的身子软软地往下倒去。

“糟糕!”

脚步声匆匆而来,舒砚跑在最前头,一眼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她,急忙冲了过去。

她胸前的衣物上有血渐渐泅开。在稀薄的月色下呈现出明显的暗色。

舒砚吓得腿软,讷讷地说不清话,“怎、怎么回事…阿蛮,阿蛮!”

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刀客亦是慌了神,连忙阻止了舒砚想要去触碰谢姝宁伤口的手。这种时候。也顾不得对方是西越京都来的贵女,不能随意接触的规矩。其中一人俯身。一把将谢姝宁打横抱起,冲出巷子往宋家而去。

舒砚呆愣愣地跪在那,大口喘着气。

过了会,他才吸着气拔脚跑了起来。

都是他的错,若是他小心谨慎些,方才他们就不会被人群冲散;若是他能来得快一些。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黑发少年的湛蓝眸子里满是懊悔。

与此同此,慌张逃离的“凶手”,那张掩在丑陋面具下的脸上,亦写满了懊恼。

可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懊恼的究竟是方才刺下了那一剑,还是在听到那个熟悉又久远的名字时,突然而至的心软。

七师兄说得对,他还远远不够狠辣。

早在听到铃声的那一刻,他就应该立即一剑刺下去,灭了口才对。

如今可好,也不知道那人究竟是死还是活。

他沉下心,飞快地赶往原定集合的地方。可人一旦开始倒霉,就没有那么走运了!

他才刚刚越过一堵墙,就有一队十人左右的卫兵发现了他的踪影。

“在那里!”

胡语清晰入耳,他知道,自己必须要逃了。

如果赶不及时间在说定的地点汇合,他恐怕就再也回不去了。

极北之地袭来的冷风在敦煌上空盘旋,黄沙被卷起,打在窗纸上,簌簌作响。

宋府里,大夫正在里头为谢姝宁治伤。

莎曼面色煞白地同宋延昭用母语嘀嘀咕咕,悲戚悔恨不已。

如若不是她非要谢姝宁去庆典上凑热闹,那祸事根本就不会发生。这种时候,她也顾不上教训儿子了,只坐立难安地在谢姝宁房间外头来回转悠。

舒砚更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额上冒汗。

倒是宋氏还意外的镇定些,见到谢姝宁被抱回来的那一刻,她亦被骇得半死,几乎要站立不稳。可在看到女儿虽然虚弱,但仍旧清醒地冲着自己微笑时,她的心就恢复了平静。

她握住谢姝宁的手,守在边上,一步也不肯离开。

当伤口清清楚楚地袒露在宋氏面前时,宋氏只觉得自己的心都漏跳了一拍。

这是她平素放在心尖尖上疼爱的女儿呀!

只这样看着,那伤口似乎就落在了自己身上一般。宋氏眼眶通红,大颗泪水自里头滚落。

谢姝宁的意识却始终清醒着。

身上的伤,疼极了。

可也许是因为她曾尝过更加猛烈的丧子之痛,**的痛苦,相较之下,反而有些不值一提。

她有些疲惫地闭上了双眼,可立刻就又睁开了。

她知道,母亲在看着自己,不能叫母亲更加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