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因为肃方帝恋上了淑太妃的美色也保不齐。

皇后虽颜色新鲜,可惜姿色平平。皇贵妃几个倒生得好,然而纪桐樱都十三岁了,皇贵妃的年纪到底也渐渐大了,再好的容貌也如黄花渐老,不能同过去相提并论。

新近的几位美人,听说也都生得美。

可一个个的,年岁不过十五六,美则美矣,味道却不足。

淑太妃则不同。

二十几岁的年纪,已不大年轻了,但这个岁数,美人正如成熟的蜜桃,多汁而丰盈,叫人见了便垂涎三尺。

只要再来点手段,哪个男人能逃得出她的手掌心?

谢姝宁腹诽着,淑太妃前世就能拉拢煞神一般的燕淮,扶持了自己的幼子登基,怎会是普通女子。

深宫里的女人,就算初入宫廷时还是睁着水汪汪的眼,单纯的小白兔,等到被无情的岁月磨砺一番,也就成了剧毒的蝎子。

活下来的都是这样的人,那些不改初心的,就都早早死了。

在宫里,没有城府是最要不得的事。

纪桐樱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十分危险。

谢姝宁浅笑:“公主别恼,只是不小心脱了手而已,不会有人叫淑太妃知道的。”

话音方落,屋子里便有几道若有似无的目光,在她身上飞快地掠过。

四周也愈发静谧起来。

她已明确说了这样的话,若方才这事有朝一日还是传出了这间屋子,那在场的这群宫人就都脱不了干系,一个也别想跑。

“收拾干净了便下去吧。”纪桐樱咬着牙,良久才憋出话来。

谢姝宁松了一口气。

“是。”几名宫女低着头,手脚飞快地将东西收拾了,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待人一走,纪桐樱忽然双手捂脸,懊恼地道:“阿蛮,这可怎么是好,我如今只要一听见那个名字,就恨不得去撕烂了她的脸!这世上,怎会有如此不知廉耻的人?”

谢姝宁语塞。

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事,也不能全怪淑太妃。

她斟字酌句地安慰着纪桐樱,“公主仔细想一想,这事若叫旁人知道了,有什么好处?那是一丁点也没有!坏处呢?却到处都是。灭顶之灾,也不过就是顷刻之间的事。只是个秘密,您咬咬牙,也就守住了。”

纪桐樱的目光透过指缝看向她,“我今日见到父皇,差点便忍不住了。他一开口,我就想到那会的事。”

说着说着,她禁不住面露霞光,啐了声:“不提了,说多了污了嘴。”

她跟谢姝宁都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家,许多事连想都是不该想的,更不必说亲眼目睹了。

“您别怕…”谢姝宁叹了声,觉得自己话语苍白,竟是挑不出能再用来劝慰的话。

她昔日撞见了父亲被林姨娘所惑,赶赴陈氏身边时,不也觉得天崩地裂吗?

何况那时,她已经历过比之更惨烈的事。

纪桐樱松了手,眼神平静了些,像是将她的话听进去了。

两人静坐了会,耳畔只有灯花炸开的“噼啪”脆响。

夜渐渐深了,纪桐樱盯着那盏六角宫灯,霍然起身。

她来回踱着步,速度越来越快,连衣袂都扬起了些,转得谢姝宁头晕,忙低下头去不再看她。

“你歇着吧!”纪桐樱抛下几个字,便要离去。

谢姝宁连忙喊她:“公主,我明日便要出宫了。”

纪桐樱怔了怔,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吃惊地道:“这么快?”

“进宫原就

是为您庆贺生辰的,明日也该回去了。”谢姝宁无奈颔首。

她好端端又病了一场,宫里虽有太医,但到底不如自家舒坦。宋氏亦觉得,鹿孔的医术只怕还胜过太医院的那些太医,便也不愿意让她再在宫里多留。

皇宫禁院,也不适宜养病。

纪桐樱闻言,眼眸微黯,开始依依不舍起来。

谢姝宁掀了被子起身,因怕过了病气给她,不敢走得太近,站在一臂距离外,恭敬地行了个礼,声音不高不低地同她说道:“阿蛮知道公主心中不好受,但不好受也得受着,倒不如当成什么都未发生过。”

见她如此,纪桐樱脸色一紧,良久才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我有时总觉得,你瞧着,倒像是比我还年长许多。”纪桐樱深吸一口气,“你也不必担心我,我总不至于为了纾解自己心中苦闷,便叫母妃伤心。”

她从小就同白氏关系极好,所以这话,谢姝宁信她。

话已至此,俩人也就没有再多提什么。

谢姝宁重新躺回了床上,盖好了被子。

纪桐樱就扬声唤了外头守着的人进来,自己回了寝殿。

因药力上头,谢姝宁很快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宋氏一早就来见过她,看她睡得香,便不忍将她吵醒,索性今日赶在宫门落钥前出门都无碍,便又先回去了,让她多睡会。

这一等,就是个把时辰。

谢姝宁醒了后,纪桐樱就让人谴了宫女来告知宋氏。

宋氏看看天光,忍不住失笑,这下子可好,是留在宫里用了饭再走还是空着肚子就走?

她思量着,带上人出门往永安宫去。

头顶上青空红日,连树上的枝叶都被晒得蜷曲起来,前几日的倾盆大雨就像是梦一般。

越过长廊,宋氏仰头看了眼天上呼啸而过的流云。明明是万里晴空,她却莫名觉得逼仄得慌。

宫墙太高,檐角翘得也太尖刻。

她才在宫里呆了几日,便有些受不住了。

正想着,眼前忽然迎面来了一行人。

走在最前头的那个身形颀长,轻袍缓带,走得不疾不徐,似乎每一步都了然于心。

宋氏认了出来,这人是司礼监的掌印大太监,汪仁。

“谢六太太。”

一行人走至跟前,同她渐次行礼。

她听说过汪仁的厉害,不敢受他的礼,装作不经意地别开了半个身子,随即道:“汪印公客气。”

汪仁微笑,“六太太这是准备出宫?为何不等午后天气凉爽些再动身?”

宋氏也笑着道:“夏日多雨,这会瞧着还是艳阳天,指不定晚些就落了大雨下来,早早出宫也是以防万一。”

“那咱家便不叨扰六太太了。”汪仁避到了一旁,为宋氏让开了路。

宋氏急忙道谢,带着人离去。

在她身后,汪仁也朝着相反的方向迈开了步子。

走了几步,他忽然情不自禁地转头去看。

妇人娴静的眉目尚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背影又叫他微微失了神。

他暗想,她竟嫁给了谢元茂,当真是可惜了。

旁人如何看他不知,但他,是瞧不上谢元茂的。

倒是谢家那位八小姐,瞧着性子同父母都不大相似。

他收回了视线,目视前方,温声问一旁的小润子,“皇贵妃那,还没有动静?”

小润子摇摇头:“还没有。”

汪仁奇怪了下,道:“这倒奇了,公主竟忍得住不同皇贵妃提及那件事。”

“按理,公主殿下是忍不住的,但这一回公主身边多了位谢八小姐…”小润子低声说道,小心翼翼地觑了眼汪仁的神色,见他并没有看自己,便继续道,“那位八小姐年纪虽小,但较之公主更沉稳,也更聪明。”

第177章乐趣(米赛赛和氏璧+1)

汪仁没说话,抬脚往前走去。

须臾过后,他笑了笑,狭长的凤眼微敛,吩咐小润子道:“仔细着点出云殿。”

小润子低低应了,紧跟在他身侧,迟疑着询问起来:“这事,叫公主殿下瞧见了,可有什么好处?”

伴随着话音,一阵带着热气的风迎面吹来,霎时间吹得人的肌肤都烧了起来。

汪仁忍不住蹙眉,摸了摸自己的手背,不悦地轻声嘟囔:“夏天可真叫人头疼…”

一入了夏,天气就跟火一样,越来越旺,风是热的,墙也是滚烫的,连水都像是煮沸了的。至于这天下的人,那就如同点火的柴禾,一日日被烧得枯黑起来。

汪仁极厌恶炎炎夏日的到来。

他脚下的步子骤然快了起来,原本该往御书房去的,这会却转弯往另一条道去了。

小润子拔脚就跟,走得两条腿打颤。

走在前头的汪仁分明走得比他们快得多了,可神态丝毫未变,连迈开步子的大小都不改,就像是先前一样。

真是个怪人!

小润子在心里暗想。

汪仁还没有解答他的疑惑,但他这时,也不敢继续追问了。

“印公,皇上那还候着您呢。”疾行了一会,小润子终于看出来了汪仁要去的目的地,不由慌了下,只能硬着头皮小心地提醒起来。

这宫里头,到底最大的那人还是坐在龙椅上穿着九龙缂金袍的肃方帝,而不是汪仁。

内廷里再厉害的人,落到了皇帝跟前,那也就只是个奴才。连站都不能站直了的。

可是提醒的话才一出口,小润子就愣了愣。

宫里的太监们,走路时多半都有些弯腰驼背。他们在主子面前卑躬屈膝惯了,经年累月就都成了那副样子,想改都改不掉。但走在前头的汪仁,身板挺直,丝毫不见身为太监的颓丧卑贱之气。

若不说。谁能想到,汪仁是个去势了的阉人。

小润子将头低得更下了些,唯恐汪仁生气。

但汪仁根本就没有搭理他的话。

小润子无奈极了。

肃方帝这些个日子在淑太妃那享尽了乐,可一离了出云殿,脾气就暴躁了许多。

这也是难免的,不论谁换到了肃方帝如今的处境上,想必都不会觉得好受。一个人心怀秘辛久了,保不齐便成了疯子。

可让肃方帝将这火撒在自己身上,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小润子为自己的师傅忧心着。汪仁却将心思都执着在了自己身上的薄汗。

黏腻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脏透了,叫人恶心。

一回了房,他便让小润子打了清水来,将浴桶放得满满的。

屏风后,他去了身上的衣裳。跨入浴桶,沁凉的清水立时盈满了身上各处,他长长出了一口气。

小润子就在屏风另一侧帮他准备干净的衣裳。

他的衣裳。每一件都要洗过十遍,才肯穿上身。

几年前有一回,某个负责洗衣的小太监新入宫来,洗了几回嫌麻烦,又想着衣裳洗了多少回,只要洗干净晒干了谁还能知道不成?他便自作主张,背着人只将衣裳浣洗了八遍便拧干去晾了。

八遍同十遍只差两遍,小太监想着,这总不至于叫人发觉才是。

可谁知,过了几日汪仁一穿上这身衣服。便发了大火,当即便发话让人将那个洗衣的小太监拉下去将手砍了。

从此以后,谁也不敢在这些事上糊弄汪仁。

小润子贴身伺候他。更是知道汪仁爱干净根本就爱到了非人的地步。

他隔着屏风,小心翼翼先去洗了数遍手,再用柔软的干净罗帕将指尖每一滴水珠都擦去,才敢去碰汪仁的衣裳。

正理着,屏风后的汪仁突然道:“去同皇上说,暑天炎热,咱家病了不能伺候他。”

小润子咽了口唾沫,老老实实应了,将干净的衣裳一一挂好,禀了汪仁退了出去。

“皇帝成日里闲着,倒真该再给他找件事做做了。”汪仁神色慵懒地浸在凉水里,一手托腮,喃喃道。

庆隆帝在位时,他的日子更逍遥些。

可逍遥得久了,就不免有些无趣起来。

天天被人喊着“印公”、“督主”的,他听得耳朵都要生茧了。一个阉人,人生里除了那些黄白之物跟权势外,还有什么可值得愉悦的?女人?倒也总有人将身姿曼妙的妙龄少女一个个送到他眼前来,只盼着他能收下。

早就是个阉人,他要这些人做什么用?

他已经去世了的师傅在世时,倒是十分好女色。

他也一直都没有明白过,这画饼充饥,究竟有什么意思?

于是,思来想去也没什么可值得逗乐的法子,他便打起了皇帝的主意。

庆隆帝跟那时还是端王的肃方帝颇有嫌隙,他清楚得很。故而没多久,他就顺着那条缝隙,勾了庆隆帝炼丹,追求长生不老之道。

眼瞧着庆隆帝成了猴子,他这个耍猴人也很是逗了他一番。

但久了,就又没有意思了。

他遂想起了端王爷。

好容易端王爷登基了,却日日只想着做明君,无趣得紧。

端王爷也没有庆隆帝那般好哄。

好在,就在这个时候,冒出来个淑太妃。

汪仁无声地笑了笑,想起淑太妃跟肃方帝苟合的嘴脸,笑得就开心了写。

他甚少这般笑,难得的笑容,竟带着婴儿般的纯真。

小润子一点也没想错,他就是个怪人。

晚些,小润子从肃方帝那回来,顺便还带回了个消息——谢六太太母女已经出宫了。

这事是汪仁亲自吩咐下去的,小润子不能不仔细。

他又道:“八小姐的病情也已无大碍。”

汪仁直到这时候。才从浴桶里站起身,擦干了身上的水珠,穿衣出了屏风。

衣襟大敞着,他也不管,只问小润子道:“是哪个太医给瞧的?”

小润子道:“是周院判亲自给看的。”

那老头的医术不错,汪仁放下心来,摆摆手不再多问。可他转念一想。自己在谢家母女身上搁的心思是不是过多了些,怎么每一回见到她们,都要让人仔仔细细地去打探一遍…

他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心想定然是因为自己这些日子在宫里过得太无趣了,所以才会这般反常。

他站在窗边望向外头那株高耸的苍翠大树,眼珠子微微一动,旋即道:“成国公府最近可有什么消息?”

小润子想也不想便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世子回来了叫有些人不大痛快罢了。”

“哦?”汪仁饶有兴趣地转头看了过来,“依你看。燕夫人跟世子,哪个会赢?”

一个是妇孺,一个是还未束发的少年郎。

这场博弈,倒是挺有意思的。

“这…怕是不好说…”小润子思索了一番,一时不敢下决断。

燕淮毕竟才回京,生母早亡。父亲也没了,在京里根基单薄,想马上在燕家站稳脚跟。不容易。

小万氏却又吃亏在是个妇人,行事没有男人方便,偏生她亲生的儿子,在京都这些个公子哥里,也不大出色。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究竟是谁,还得静观其变。

小润子斟酌着字句,“不过一旦世子袭了爵,事情也就差不多该平息了。”

汪仁屈指,在窗棂上不紧不慢地叩着。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似玉。可口里说出的话,却叫小润子都不得不为燕淮拘一把同情泪。

汪仁说,既如此。那就叫他莫要这么快就袭爵罢了。

只要肃方帝的圣旨一天没有下去,那这事就一天没那么快能安定。好玩的事多了去了,可不止皇宫里的这点闷子。

汪仁微笑着。

站在对面的小润子却情不自禁哆嗦了下。

这一次,成国公世子可倒了大霉了。

小润子暗自感慨的时候,谢姝宁母女才刚刚出了皇城。

这才方进了六月,天气就已经热得不像话,白日也变得长了起来。

暑天里,时而大雨,时而炎热,谢姝宁的身子总也好不全。

宋氏坐在她身边,轻轻摇着团扇,“你这身子,屋子里也不好搁冰了,小心冻着。夜里若热得睡不安生,只叫玉紫几个彻夜轮流打扇吧。”

谢姝宁轻笑,点了点头。

马车上了朱雀大道,谢姝宁撩开了马车上的窗帷,朝外看了眼道:“娘亲,过几日我想去趟平郊的庄子。”

宋氏皱起了眉头:“先等鹿大夫瞧过了你的病再说吧。”

此去平郊的田庄虽不大远,但也得经受车马颠簸,总不是好事。

谢姝宁收回视线,乖巧地道:“也好。”

左右鹿孔听她的话,再不行,她就带着鹿孔跟月白母子一道去田庄上小住几日,又有何不可?

只是宫里头的事,她总觉得有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