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问过了。”如意蓦地有些讪讪起来,“据说,那丫鬟的身量比奴才还高,壮实得像个寻常汉子。我打横抱着谢八小姐而行,就像是抱着张纸片一般。走得飞快。”

“一定是图兰!”

话音刚落,门外走进来一个人,张嘴便咬着牙说了这么一句。

如意被来人悄无声息的脚步声给唬了一跳,避到边上些扭头皱眉道:“你怎知她叫图兰?”

逆光而来的青年抱着剑而行,面色冷峻,不虞地看他一眼:“谢八小姐身边。有一个会武的丫鬟,高大壮实,是个异族人,不似西越的普通姑娘。”

如意听他说得详细,不由愣了愣:“难为你竟将旁人记得这般仔细…”

吉祥面色更冷,没做声。

“是图兰。那想必不会叫人认错。”燕淮似长松了一口气。

如意更觉古怪,犹疑着询问起来:“您也认得谢八小姐身边的那个丫鬟?”

说来。上回出了意外,他们主仆二人消失了数日,回来时也是突然间便出现了。时至今日,他也还不知自家主子究竟带着吉祥,去了哪里。难不成,是藏在了谢八小姐那?

如意被自己心里头的念头给惊着了,连忙摇了摇头。将这些个眼下并没有那般重要的琐事给甩出脑海去。

他重复了一遍先前的问题:“温小姐还未醒,若温家人寻来了。燕家也不好解释,要不索性将温家小姐直接寻个由头送回温家去?”

离开亭子时,还是好好的,这会忽然就晕了过去,而且还沉睡不醒,任凭是谁见了都会起疑心。

吉祥插话:“寻什么由头能不叫人疑心?“如意沉默。

不管怎样,这事都不是那么好解释的。

僵持间,燕淮看着此刻仍旧像是睡死了一般的温雪萝,不咸不淡地道:“一时半会,万家表姐想必会拦住温家的人,不叫他们出现才是。至于温小姐,这般昏睡着总不像样子,先弄醒了吧。”

如意眨眨眼,一脸茫然:“怎么做?”

吉祥瞥他一眼,恨铁不成钢地道:“学着!”

说完,也不等时机,他直接便上前去,抬起温雪萝一只手,也不知从哪掏出一根银光闪闪的尖针来,一下子便沿着她食指指甲的指缝刺了进去。

如意只是看着,便觉得指尖生疼。

一根长长的针,竟被他一气给刺了泰半进去,血珠渗了出来,堆积在指缝里,快要溢出来。

人说十指连心,这一针下去,可是疼得厉害了。

但温雪萝只是眉头微微一皱,并为苏醒。

如意张了张嘴,颇有些于心不忍,更何况这可是他们未来的国公夫人,这般做,不大好吧?

他扭头去看燕淮,却见燕淮只看着窗外,一点动静也无,并没有要出声阻拦的意思。他便明白过来,阻拦什么,吉祥敢这般做,八成就是主子的意思了!

如意无奈,眼瞧着吉祥又取出一根针来,针尖上的泠泠寒光,像要刺进人的眼里去一般。

第二根针,沿着温雪萝的中指指甲缝隙,毫不留情地扎了进去。

如意心软,不敢再看,连忙冲出门去,打发人悄悄将小万氏给送回正房去,再将这两个晕的婆子给关起来。

里头拿着针的吉祥忍不住骂了他一句,“只是疼一疼罢了,你怕什么,娘们似的!”

如意生的清秀,像个小姑娘似的,可平生最恨被人喊娘们,当即怒了,又冲回来要动拳头。

吉祥一手挡住了他的拳,咧嘴一笑,道:“兄弟,我错了。”

听到这话,如意有些悻悻地垂下了手。

“嘤咛”一声,昏沉沉睡着的温雪萝终于有了苏醒的征兆。

吉祥,倏忽间便已将长针给抽了出来,掏出一块雪白的素缎帕子,将她指甲缝隙里淤积的鲜血尽数抹去,只余下了极细微的一丝堆积在深处。

等到这一切做完。温雪萝也已经睁开了眼。

“桂圆…”

她带着哭腔唤了声,旋即看清楚了眼前的两张脸,里头并无自己的贴身丫鬟桂圆。

“啊——你们是谁——”两个男人,她跟前竟有两个陌生男人!温雪萝吓得尖叫起来,手掌撑在地上,指尖麻麻的疼。

就在这个当口,她又看见了窗边站着的燕淮。

她未来的夫婿,史上最年轻的成国公,她当然不会忘记他的音容笑貌。

温雪萝心里没来由地一松。也不去理会为何这里只有自己跟三个男人,却不见原本该同自己一道的谢八小姐,她张皇地朝着临窗而立的燕淮而去。

吉祥跟如意看傻了眼,呆呆瞧着刚刚才苏醒过来的温小姐像撞见了鬼似的避开了他们二人,扑向了自家主子。

惊慌之中,温雪萝脚步踉跄。眉目间带着难以掩饰的害怕。

跑得急了,她左脚踩上了裙摆,一个踉跄往前倾去。

燕淮下意识要避…耳边却听到如意尖叫,“主子!”

他就伸手扶了温雪萝一把。

温雪萝站定,喘着气,惊魂未定。

“我、我怎么在这?”被燕淮扶了一把。她像是忽然有了气力,回忆起之前的事来。她同谢八小姐一齐来了洗翠阁等着,没多久便发现门竟然被锁上了,俩人被困在了屋子里。再后来…她便什么也不记得了…温雪萝连忙打量起了自己身上的衣衫,仍沾着脏污,还是先前那件,穿的也工整,终于松了一口气。“谢八小姐去了哪里?”

若有个谢八小姐在,今日这幅场景还好说些。否则,她这哪里还有脸说。

但未婚夫婿还在,他定然会护着自己的。

温雪萝微微红了脸。

燕淮后退,站在离她两步开外,笑着道:“温小姐不必害怕,谢八小姐因为身子不适,已经先行回去了。”

“先…回去了?”温雪萝有些目瞪口呆,“那,我身边的丫鬟…”

“温小姐莫非都不记得了?”燕淮开始胡诌。

温雪萝讶然,摇了摇头。

“我母亲知道温小姐来了,十分想要见上一面,所以私下里悄悄留了你同谢八小姐吃茶说话。”燕淮说着话,状似不经意地看了吉祥跟如意一眼,二人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温雪萝疑惑,“我怎么什么也不记得?”

燕淮继续笑着,初冬的寒气里,他笑得像春日的暖阳,“因为那是我胡乱说的,你当然不记得。”

“…”温雪萝揪着袖摆,愣住了,又见屋子里不知何时,竟然只剩下了自己同燕淮俩人,不禁连耳朵都烧了起来。

偏生眼前的少年只站着那,就像是一幅画般,叫她移不开眼。

不多时,她的脸颊,便被红云给覆上了。

她羞怯了,又想端着端庄大方的世家小姐模样,微微侧目望向窗棂,用耳语一般轻柔的声音嗔道:“怎好诓人…”

燕淮泰然自若地道:“我七岁便离京,回来后只遥遥见过你一面,一见之下惊为天人,实在是忍不住,所以今次才会使计,偷偷来见你。”

一番话,听得温雪萝又惊又喜,咬着唇瓣,连话也不会说了。

燕淮再接再厉,用近乎蛊惑的语气道:“但这件事,委实于理不合,温小姐,切记保密。”

温雪萝努力保持着自己该有的端庄,矜持地点了点头。

心里,却已经乐开了花。

这样私下里见面的样子,虽说像是私相授受,但他们本有婚约,温雪萝只觉得喜,忘了旁的…

第232章撒谎(日珥仙葩+4)

温家拢共只有两个女儿,她的长姐已经出嫁,家中只余下了她一个,更是被父母放在手心里疼宠。

她幼时,未出襁褓,便已同燕淮定了亲。

但经年来,她时常听着母亲叨念这件事,因而她一早就知道,不管同她定了亲的那个人,究竟是叫燕淮还是燕猫燕狗,都并没有关系。最重要的是,她的未婚夫婿,是成国公府的世子。

世袭罔替的人家,能嫁给世子,未来就是国公夫人。

于她,于温家,都是一件大好事。母亲毫不避讳,总是冲她直言这些事。因她将来不管怎么样都要嫁进燕家来的,她来日总是要面对燕家的人,面对小万氏的,所以母亲一早,就开始教她。

尤其,她一直都知道,母亲瞧不上小万氏。

他们这样的人家,哪有嫡出的妹妹上赶着去给姐夫做填房的?又不是那小门小户出来的,丁点不讲究。一个嫡出的女儿,即便容貌普通,样样平平,那也是一块值钱的宝。

故而,温雪萝对昔日母亲说过的那句话记得牢牢的,始终言犹在耳。

母亲说,万家不要脸面,小万氏更不是好东西,她将来若进了燕家的大门,第一个要对付的便是小万氏。

继母再好,那也是后娘,万不能掉以轻心。

母亲一句句说给她听,但她听得漫不经心,左耳进右耳便出了。

就连母亲身边的嬷嬷也无奈叹息,到底还是年纪小。

这话。从她七八岁上下,便一直被人说到了最近。好在她终于日渐长大了,对母亲口中的话,也有了全新的理解。

但可惜的是,她仍旧无法将那些事放在心上。

她只是个才过豆蔻的姑娘,偷偷看了几册话本子,就满心幻想着未来夫婿样貌的小丫头。平日里一同玩闹的几家小姐,都还未曾说亲,每每聚在一块。便总是三五不时地说些不着调的话,谈论京都的世家子弟。

人人,都在期盼着自己还未到来的亲事。

而她,不必同她们一样胡乱期盼。

她从会走路会说话时便知道,自己是要嫁进成国公府的。

可正是因为如此,她对燕淮的长相、脾性、声音。皆充满了想象。

一个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她?

她照着镜子,就会忍不住在心底里询问自己这个问题的答案。

直到那一日,她终于见到了燕淮本人。

皎如朗月的少年,怎能不叫人心动——

反正,她的心。是动了。

今日,她又见到了他。听他口口声声说着对自己一见之下惊为天人的事,她虽然羞怯,但是心底里却是对这话极认同的。她认识的人里头,还未有比她更生得更美的。

温雪萝这样想着,面皮忽然一僵。

先前在亭子里赏梅时,坐在她边上的是礼部侍郎家的嫡小姐,平素同她交好。她也愿意同礼部侍郎家的姑娘当友人。母亲说过,所谓挚友二字。对男人和女人来说,应是不同的。

男人的朋友,要能为他的举业前程,带来助力。

至于女人,则要同比自己貌丑但心善的姑娘相交。

礼部侍郎家的小姐,就是这样一个人。

甚至于,她是个从来不会隐瞒心思,不会说假话的人。

温雪萝过去很喜欢听她说话,今天,却很不喜欢。

亭子里,温雪萝听见她悄悄附在自己耳边说的话,心中便有些不快。她说,谢家那位八小姐,年纪不大,容貌却委实生得不错,哪怕是同你,也有得一比。

温雪萝当即便抬头朝着谢姝宁望去,越看越觉不快,同时又疑惑,她怎么可能生得同自己有的比?

明明…明明就没有自己生得好…

好在这会,听到了燕淮的话,她那颗受了伤的心,就又复原了。

指尖还在疼,隐隐钻一下的那种疼,叫她眉头微蹙,她悄悄打量着眼前的少年,看得忘了指尖的疼。但矜持还是必要的,到底还没成亲呢!于是她裣衽微微一福,告辞道:“她们怕是已等急了,我还是先回去吧。”

燕淮没动,笑着阻拦:“不急,你的衣裳还是脏的,送干净衣裳的人,马上就到了。”

温雪萝低头一看,果然脏兮兮的,无法见人,不由汗颜,遂点了点头安安静静地等待起来。

既有人要来,燕淮自然不能留。

照他的话说,他们这可是瞒着众人,私下见面呢。

温雪萝揉着衣襟,心慌意乱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她心里其实也想同他多呆上一会呢。

她稳了稳心神,终于要开口了。

谁知话还未能说出口,燕淮反倒是先笑着同她说了几句让她候着的话,便先离去了。

莫名的,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温雪萝心里浮现出一阵难以磨灭的怅然之情来。

还得足足,等上两年多方能成亲呢…

没一会,干净衣裳便被人给送了来。

燕淮站在无人瞧见的僻静处,双手抱胸,倚靠在那,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们进去。

如意走在最后头,四顾茫然,好容易才发现了他的所在之处,连忙站在外头朝他比了个手势,示意事情都妥了。

燕淮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自角落里走出来,往外头去。

如意留下善后。

谢家跟温家那两个取了衣裳等在真正的洗翠阁的婢女,亦被迷晕了,制服了。吉祥丢开了刀,专叫人清醒。这几个醒了,也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皆是一脸茫然。

骗温雪萝只得靠燕淮亲自出马,诓几个丫鬟。如意随口就上了。

好哄的很。

等到温雪萝换好了衣裳,她立即便领着人回了亭子那。

只是换身衣裳,足足花了大半个时辰,实在是说不通。幸好万素素什么也不知,只想着要帮自家小姑母将人给拦住了,便各种推三阻四,不让他们离开,说没有要他们亲自去寻人的道理。她便派了几个自己的丫鬟去走个过场。

谁知走至半路,如意的人。便撞上了。

临到万素素的丫鬟回到亭子后,事情就成了温雪萝突然困倦,在厢房里,小憩一会,因而耽搁了。

温家的人听了面色尴尬,哪有上旁人家做客。还要在人家里睡觉的说法,但这时让人去唤醒温雪萝,又显得温家人自作心虚。

万素素看出来了,就道:“我向来惧冷,这会子就已经在屋子里烧起了地龙,又点了火盆。屋子里暖意融融,总是叫人犯困。许就是因为如此。温家妹妹才会困倦难当,照说,都是我的错!”

她既然都这般说了,温家人自然也就无言以对,只等着温雪萝早早“醒来”。

温雪萝回来后,也照着同样的借口将事情给敷衍了过去,决口不提自己见到了燕淮的事。

万素素在边上听着。打着哈哈,只心里疑惑得紧。自家小姑母究竟都跟温谢两家的小姐说了什么话。

谢八小姐早早就推说身子不适,回家去了。

温雪萝,却足足留到了这个时候。

难不成,她们说着话,中途还真睡了一觉不成。

这场梅宴一开始虽然只是因为她喜欢梅花,目的纯粹,但由于有了小万氏的恳求后,事情就变了味。眼下事情也了结了,万素素便没了继续玩下去的兴致。

好歹消磨了大半个午后,众人便各自散了。

如意便开始收拾参与了这件事的人。

他一边抓着人,一边还在忍不住腹诽:他好端端的一个大老爷们,竟要帮着收拾内宅的事,实在是叫人憋闷。

旋即又想到,若他娘还活着,这些事哪里又需要他来做,面色便不禁黯淡了下去。

“主子还是早些成亲吧…”他嘟囔着,闪身进了关押管妈妈的屋子。

小万氏还晕着,此刻正是敲打管妈妈最好的机会。

另一边,图兰正在被月白红着眼睛训斥。

“小姐出门,不带玉紫几个,偏生只带了你去,你当是为何?还不是因为你武功好,能护住她?”

“可你倒好,瞧瞧小姐都成什么模样了!”

图兰小声申辩:“是小姐让我出去的,她只顾看那个温小姐,根本…”

月白瞪眼:“你还说!”可话音落,她又拍着图兰的肩膀夸了起来,“我是担心小姐的身子,这才慌了神骂了你一通,但你能将小姐带过来,也算做的很好,该夸。”

图兰蹲在那,仰头看她:“月白姐,你夸真的吗?”

“真真的。”月白叹了声,拽她起来,“跟我一道进屋去看看情况。”

厚厚的棉帘子掀开,俩人进了里头。

鹿孔刚收了药箱,豆豆安安静静地坐在那,不吵也不闹,见她们进来就喊:“娘,小姐醒了!”

月白连忙冲过去看,果真见谢姝宁徐徐睁开了眼,紧接着面露懊恼之色,揉着额角道:“图兰救了我?”

“小姐,是我!”图兰连忙也凑近了。

谢姝宁苦笑:“好在是带了你去。”

但凡换了旁人,这会哪里还能有好。

只因为一个温雪萝,就叫她失神乱了方针,实在不该。

图兰蹲在炕边,盯着她说道:“小姐,奴婢把万夫人给打晕了。”

第233章赶人

她一开口,谢姝宁就听出来了她话里的担忧之意。

图兰这是在害怕,害怕燕家的人,到时候会来寻她们晦气,追究这件事。

谢姝宁便半撑着身上的锦衾,坐起身来。一旁正在哄儿子出隔壁的月白连忙取了只柔软的大靠枕过来,塞到了她背后,让她靠坐着,“小姐,燕家那位夫人,可是失心疯了?”

说话间,月白紧皱的没有丝毫没有舒展之意,语气也是凝重的。

好端端的人,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月白听了图兰转述的事,心里便忍不住怀疑起了小万氏的状况。若非疯了,小万氏如何会在自己府里,对温家跟谢家的小姐下手。

温家小姐也就罢了,自家小姐好歹还是有几分可能会成为燕家的媳妇的。

月白思绪纷乱,又惊又惧,说完紧接又道:“这件事,该跟夫人说上一声。”同燕家的事,应当断得干净些才是。

谢姝宁摇头:“同娘亲说了,也不过只叫她徒增担忧罢了。”

短时间内,出了这么一遭事,小万氏想必也不会立即再有举措。但谢姝宁也并不十分赞同月白猜测的事,小万氏若真得了失心疯,怎么又还能设出这样的局,指不定立即提着刀便过来将她们给杀了才是。

这件事看似只是小万氏兴起所致,但往深里一想,便能发现事情远没有这般简单。

她跟温雪萝若一道死在了燕家,那温、谢两家同燕家针锋是必然的事。由此可见。小万氏已有了舍弃燕家之意。于她而言,燕家是燕霖的,她现如今连燕家也不顾了,看来问题一定是出在燕霖那。

同样的,她跟温雪萝死在了一块,温家跟谢家一定也会矛盾重重,撕破脸皮。

所以,温家即便不在意温雪萝的死,仍要助燕淮一臂之力。谢家就能用来制衡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