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鸦雀无声,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出声扰了鹿孔切脉。

他换了手,来回反复给陈氏把了脉。而后收回手,看了眼宋氏。

谢元茂看到,便道:“鹿大夫,情况如何?”

鹿孔若有所思:“姨娘的身子骨尚佳,如今又已过了最危险的头三个月,等施了针,再吃几帖安胎药,不出意外,便能保住。”

“六爷!”陈氏眉开眼笑,热泪盈眶。

谢元茂也高兴得很。不由喜上眉梢。

就连宋氏也跟着笑,同鹿孔道:“那就全仰仗鹿大夫了。”

听到这话,谢元茂觉得她大度得体,不禁心生欢喜。

把了脉,开了方子。鹿孔先行离开,宋氏也紧跟着起身要走。谢元茂将她送至外头,看看宋氏,飘飘然起了念头,今夜要同她一道回正房去。

宋氏婉拒:“陈姨娘正是要人陪的时候,六爷怎可走。”心口却闷得慌,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谢元茂愈发觉得她识大体。点点头目送她离开,重新回了陈氏身边。

这天夜里,陈氏躺在床上,一直在暗暗得意,得意得难以入眠。她想着先前宋氏同鹿孔说的话,想着宋氏坐在那不言不语的模样。不觉吃吃笑了起来。

她觉得她已经胜了一筹,多少年来,终于扳回了一筹!

赢得漂亮!

她在心里反复这般告诉自己,愈发觉得自己铁定是要生个儿子下来的。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这样的安生日子。只过了三天。

仅仅三天——

宋氏跟鹿孔暂时留了下来,这一留就是三日。

鹿孔每日为陈氏施针片刻,接连几日下来,陈氏自觉神清气爽。

只这样看着,惠州谢宅的日子,似乎过得平静又和乐。

直到今日,谢元茂晨起上衙,中午回来用饭时,一进门就觉得府里的气氛似乎不大对劲,他指了个丫鬟问话:“府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丫鬟哆哆嗦嗦的,说不清楚话,半响才道:“太太把陈姨娘给捆起来了…”

“什么?!”谢元茂跳脚,什么也顾不得了,拔脚就要跑,又想起不知她们如今人在哪里,吼道,“人在哪?”

丫鬟被他这么一吼,身子一抖:“在…在芳菲院…”

芳菲院就是陈姨娘住的院子,谢元茂立即跑了过去。

刚到门口,就听见宋氏在质问陈姨娘:“你跟着六爷来惠州尚不足一年,竟就与人私通,置六爷于何地,置谢家为何物?你与人有了首尾不提,还妄图将这孽种栽赃到六爷头上,你好大的胆子!”

谢元茂听见这话,脚下一个踉跄,扑通摔倒,狼狈不堪。

趁着无人注意,他飞快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往里头冲:“怎么回事?”

“六爷——”见是他,被捆住了手的陈氏立即嘤嘤哭了起来。

谢元茂还没傻,心里正对方才宋氏说的话膈应着呢,焉会因为她的几滴泪就立即扑上前去救她。

他只看了梨花带雨的陈氏一眼,问宋氏:“你方才说的话,是何意思?”

“六爷,这事,你还是交给妾身吧。”宋氏看着他,叹了一声。

谢元茂立即炸了毛:“可有明证?”

宋氏一脸犹豫:“六爷,你还是莫要管了。”

“拿来!”谢元茂彻底恼了,顾不得身上衣裳脏了,手掌磨破了皮,只摊开手要看证据。

宋氏又叹一声,为难地让芳竹拿了一包东西上来给他看。

谢元茂一看,眼睛霎时瞪圆,颤巍巍拿着只上头绣着旖旎图案的荷包来看,身子猛地一颤,霍然回首,反手给了陈氏一巴掌,厉声呵斥:“下作的娼.妇!”

第282章首尾

恼火之下,谢元茂的这一巴掌用了大力,直将陈氏的脸打得偏了过去,连呼痛都忘了。

这么多年来,谢元茂自诩斯文,哪怕气急,也从未与人动过手脚,更不必说是对个妇人动手。可这一回,他气得连手都哆嗦了,哪里还能忍得住。扇了陈氏一巴掌后,他犹自觉得心中难以解气,顺手抄起拿包东西朝着陈氏兜头砸了下去。

陈氏伏在地上,身子蜷缩着,艰难地仰起头来看他。嘴角挂着殷红的血丝,右边脸颊亦高高肿起了一大块。她原本就绾得松松的坠马髻,更是散了开来,几缕丝狼狈地粘在她面上。

“不知天高地厚、水性杨花的贱人!我素来待你不薄,你却竟然做出这般不知廉耻的事来!”谢元茂打了人又摔了东西,可仍旧觉得心中郁结难消,头疼欲裂。他原地踱步,步履带上了些摇晃,一低头瞧见陈氏正哭得可怜,用泪水朦胧的双目看着自己,愈怒上心头,扬手又要打她。

只见手掌高高举起,马上就要落下,陈氏顾不得自己面上火辣辣的痛,连带着嘴角也破了皮,一翕动就是剧痛无比,尖叫起来:“六爷!您就算是要打死婢妾,也该让婢妾死个明白呀!”

她今日委实倒了大霉。

今晨起身时,便觉得身上不大舒服,懒洋洋的浑身无力。她只当自己是乏了,但到了午间仍是如此,便不觉有些惴惴难安起来,使人去请鹿孔来。这也正是叫她得意的一件事,鹿孔特地来了惠州为她保胎不提,如今更是供她随叫随到。

她自个儿私下无人时想起,总忍不住笑。

等到丫鬟去请鹿孔,她便歪在榻上候着,间或瞧瞧自己的肚子,暗暗祈求老天爷这回一定要让她生个儿子。

可谁知。鹿孔没来,宋氏倒来了。

她心头立时便有些不悦涌上来,但谢元茂不在,她一个为妾的。见了当家太太哪有能不行礼的。无奈之下,她被人搀着从榻上扶了起来,裣衽给宋氏心了一礼,一面想着,待谢元茂回来,她可得好好告告状——宋氏这是趁着他不在府中,故意想要来折腾她呢!

先前装得那般识大体、大度,其实骨子里焉能不嫉恨。

陈氏自觉看透了宋氏,却不防她行了礼还未站直身子,便听得宋氏一声令下:“来人。将陈姨娘给我捆起来!”

她大惊失色,挣扎着喊叫起来:“太太,您这是做什么?”

“你倒不如问问自己做了什么。”宋氏只丢下这么一句话,便让人将她给拖到了一边跪着。

芳竹几个紧跟着就将陈氏屋子里给翻了个底朝天。

陈氏眼睁睁瞧着,看见一只细瓷长颈的粉彩花瓶被“哐当”一声给碰到地上摔碎了。不自禁惊呼了一声,声嘶力竭地大喊起来:“太太,六爷可马上就该回来了!”

下意识的,她出恐吓起了宋氏。

宋氏闻嗤笑了一声,忽然骂道:“你跟着六爷来惠州尚不足一年,竟就与人私通,置六爷于何地。置谢家为何物?你与人有了尾不提,还妄图将这孽种栽赃到六爷头上,你好大的胆子!”

她顿时噤若寒蝉,嘴里剩下的话语皆被堵在了喉咙里。

就在这个时候,谢元茂冲了过来。

陈氏尚来不及去想宋氏为何会猛地说出这样的话来,也来不及先制人同谢元茂求救。便被宋氏抢了先机。此时此刻,陈氏恨毒了宋氏。她委屈地流着泪:“六爷,婢妾是什么样的人,难道您还不知道吗?太太定是误会婢妾了!”

“误会?你且瞧瞧地上那些东西,再来同我恬不知耻地说这话吧!”谢元茂急红了眼睛。面目狰狞。

在场的只有芳竹、芳珠几个,并无旁人瞧见。

陈氏哭声微顿,并不依往地上看,只口口声声哭诉道:“六爷,苍天在上,您可不能冤枉婢妾呀…”

谢元茂勃然:“你不敢看是不是?”说着话,他大步走到她跟前,蓦地俯身拾起那只荷包来,“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露骨的画面骤然映入了陈氏的眼帘,她微怔,旋即痛哭流涕:“六爷,婢妾焉会有这样的东西?这上头亦没有婢妾的名字,您如何就知道,这东西是婢妾的?”话毕,她扬着张梨花带雨的脸望向宋氏,眼神直勾勾的,似嘲笑又似怨毒。

她从未做过这样的荷包,宋氏随便寻一只竟就想赖在她身上,门都没有!

面上泪水淋漓,沾到了嘴角伤口上,疼得像被放在火上炙烤。陈氏双手被捆在背后,无法用手抹去泪水,此时更无人会拿了帕子来帮她拭泪,她只能硬生生受着。

她抽泣着道:“婢妾知道自己身份低微,素日更是小心做人…婢妾一心向您,又怎么会做出不知廉耻的事来?”

字字句句,真意切。

谢元茂却气急反笑:“嗤,照你的意思,这事是太太诬陷了你?”

“婢妾不敢…”陈氏顶着一头散,听见他上了钩,明白了自己的画外音,原本正要松一口气却不料谢元茂这话竟是嗤笑着说的,她不由糊涂了,局促不安起来。

“你不敢?你还有脸说不敢!”谢元茂大雷霆,疾厉色道,“这信上的字迹是不是你的?”

伴随着话音,陈氏瞠目结舌地看着谢元茂从荷包里拽出两张折叠在一块的纸来。纸被丢到了她跟前,却没展开,陈氏哪里能看得到里头写的东西

宋氏站在后头注视着,见状不由在心里暗讽了谢元茂两句,旋即让人去将捆住陈氏手腕的绳子给解了。

重获自由的陈氏惊疑不定地探出手将纸捡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摊开,第一张上头字迹潦草,写的话粗俗露骨至极,简直是不堪入目。信里直呼她为瑾儿,语气极为亲昵。陈氏知道谢元茂还在盯着自己看,连忙慌慌张张地将纸给丢开去,“六爷。婢妾没见过这东西…”

“还有一封信!”谢元茂铁青着一张脸,咬着牙说道。

陈氏愈忐忑不安,颤巍巍地伸出手将剩余的那张纸也给捡了起来。

只一眼,她便面色大变。猛然将这张纸贴近,几乎要将眼珠子都黏在上头一般,细细地看了起来。

一路看到末尾,她像是见了鬼似的将这张纸飞快丢开去。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纸张的字迹,竟然同她的一模一样!可她自己做过的事,她又怎么会记错,她分明从来也没写过这样的东西给旁人!信上那什么郎君,她更是连影子也不曾见过,又怎么可能会写出这样一封信来!她当即膝行了两步,跪在谢元茂脚边。抱着他的腿哭诉道:“六爷,这不是婢妾写的,不是呀!”

谢元茂正在气头上,连抬头看眼天色都觉得是一片绿油油,哪里还愿意听她解释。

何况那字迹。他也认得,分明就是陈氏的无误。先前陈氏曾说赞过他的字有风骨,又叹自己的字写得不好,他听了就亲自手把手教她习字。因而陈氏的字,不说写得如何好,里头却始终有那么几分似他的字。所以他一看便认定了这信就是陈氏所写。

“贱妇!那奸夫如今人在何处?”谢元茂叱喝道。

陈氏心头大乱,“六爷。婢妾腹中的孩子,是您的!是您的呀!这信是假的,这信中的男人也是假的呀——”

谢元茂听她不断申辩,只觉怒不可遏:“你说是不说?”

“六爷…”

谢元茂抬脚,猛地将她踹开去,扭头问宋氏:“东西是从哪里找到的?”

“就在陈姨娘的屋子里藏着。”宋氏意有所指地看了他一眼。直将谢元茂的面色都看得黑了。

谢元茂恼羞成怒,指着地上的陈氏暴跳如雷:“把这荡妇给我打杀了!”说完在原地转圈,口口声声说着,“我要将那奸夫找出来千刀万剐!”

可信中的奸夫却已不见踪影,遍寻不着。

谢元茂恼恨不已。便让人去拷打陈氏。陈氏嘴硬,咬紧了牙关只说自己什么也没做过。她向来小心谨慎,焉会留下那般明显的证据来害自己,这一切不过都是宋氏的计谋,她绝不会坦白!

她想得好,只要自己不说,就一定没有人知道。

可谁知,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事瞒不住了。

平素陈氏出门跟车的婆子,提供了一个十分重要的线索。

循着她的话,宋氏找到了一个可疑的人。

这人姓丁,名昌,今年不过二十出头,身强力壮,生得倒也英俊,只是家境十分贫寒,原先曾在外院做过杂役,平日里挑水劈柴做些杂事,他也是…陈氏的车夫…

三个月前,他暴毙在家中。

宋氏方才知晓,为何自己先前没能找到奸夫出来同陈氏对质。

陈氏的手脚做的很干净,她先前只寻了三日,自是毫无线索。

唯一能肯定的,不过是这世上,必然有个陈氏的奸夫存在,因而她索性先制人,让人仿了陈氏的笔迹写了那些根本不存在的信,当着谢元茂的面,审问了陈氏。

 

第283章打杀(粉105+)

只是就连宋氏也没料到,谢元茂的脾气竟变成了这般。她不由得想,大抵是因为他觉得失了脸面跟身为男人的尊严。

事发后,谢元茂便一直处在焦躁不安的情绪中,时不时便扬言要将陈氏给打杀了。可过一会,他又会忍不住安静下来,让人先给陈氏送些吃喝之物去。见着宋氏,他面上总会下意识流露出几分尴尬之色来,可转瞬,他又会用怪异的眼神将宋氏上下细细打量一遍。

这事是宋氏先发现的,证据也是宋氏先使人给寻出来的。他先前怒上心头,一时只想着陈氏做了对不住自己的事,乃是个不知礼义廉耻的荡妇,宋氏说什么都信,陈氏不管如何哭诉,他都只觉得心灰意冷,不能相信。

然而几日过去,他偶尔冷静下来,便会忍不住想,陈氏是否真的做下了对不住自己的事,她腹中的孩子,又到底是不是自己的。

陈氏一直牙关紧咬,什么也不应,始终叫屈。

谢元茂多听了几回,便免不了有些疑心起宋氏来。毕竟,陈氏有了身孕,又有大师曾断言是男胎,宋氏身为正室嫉妒之下做出陷害她的事来,也并非全无可能。

他来回反复想了几遍,觉得甚是有理,于是不管是陈氏也好,宋氏也罢,他都有些不敢再继续相信。

再找到奸夫给陈氏定罪之前,他也不敢真的将陈氏给打杀了。若现如今便将陈氏给杀了,结果最后却发现原是自己误会了她。该如何是好?

可惜了她腹中的孩子呀…

这般一想,谢元茂反倒是让人暂时好好照料起了陈氏来,仍让她住在原先的屋子里,也派了个丫鬟伺候着吃喝。

宋氏冷笑,由得他去。

车夫丁昌的事一经发现,宋氏便让人去给谢元茂递了消息,让他协同自己一道去盘问陈氏,这奸夫究竟是不是那丁昌。

走在路上,谢元茂进一步退三步。颇有几分近乡情怯的意味。

宋氏瞧着不觉暗暗失笑,讥讽自己当年有眼无珠,竟瞧上了这么个蠢人。

“六爷进还是不进?”她束手而立,淡淡问道。

谢元茂瞪她一眼,并不说话,推开门。拔脚往里头大步流星地走去。

听见响动,脸上还印着五道红痕的陈氏唬了一跳,惶惶回头来看,见是他们,身子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下,张嘴就要哀哀地分辩自己是冤枉的。结果这回她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被吓得失了声。

谢元茂道:“那丁昌,可是你的奸夫?”

陈氏闻言骇出一声冷汗来。腹部更是一阵抽疼,差点叫她喊出声来。她强自镇定着,拼命摇头道:“六爷,婢妾不认识什么丁昌,真的不识得——六爷何必用奸夫二字来伤婢妾的心?”

几日下来,她神情憔悴,素面朝天。加之怀着身子,这会看起来倒委实有些可怜。

“您若真不相信婢妾。那婢妾便死了算了!”

陈氏面露绝望之色,猛地起身就要往墙上撞去,谢元茂大惊,下意识扑上前去将她给拦住了。

“六爷…”陈氏埋头在他胸前,痛哭起来。

谢元茂想推开她,又怕她再做出自尽之举,一时不忍放手,长长叹了一声。

“不识得?”正当此时,屋子里响起了宋氏的声音,她徐徐说道,“可丁昌,都已坦白地交待了,陈姨娘还有什么可瞒的?你说或不说,其实都已无所谓了。”

话音刚落,陈氏霍然抬起头来,瞠目结舌地看向她,不敢置信地道:“丁昌早就死了,他如何能交待!”

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

少顷,陈氏只见宋氏冲自己无声地笑了笑,而后垂眸道:“陈姨娘,我同六爷进门后,可一个字也没提丁昌死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陈氏闻言如遭雷击,身子猛地一颤,方要张嘴又咬着了舌尖,钻心得疼,她回过神来,慌忙攥住谢元茂的衣袖,急道:“六爷,婢妾是猜的,是猜的——”

一股锈味霎时盈满了她的口腔,她却顾不得血沫子含在嘴里,只拼命唤他:“六爷——”

回应她的,却是谢元茂狠狠一记推开了她。

陈氏没有防备,被他一把推在了地上,撞到了肚子,立时疼得撕心裂肺。

谢元茂怒气汹汹地盯着她,霍地高高抬起腿来,一下踢了过去,重重踹在了她的心口。力道之大,疼得陈氏差点背过气去,莫说分辩的话了,此刻的她就连呼痛的呻.吟都已无力发出。

他踢了一下又一下,似乎丝毫不能解气。每落下一脚,他便阴恻恻地问上一句:“你个贱妇,为何要这般做?为何?”

陈氏无力躲避,只能一下下挨着。

她觉得自己快要疼得晕过去了,可意识却始终又清醒着。

舌头疼,肚子疼,浑身都疼。

她想求饶,很想求饶,可她疼得连拼命从牙缝挤出来的话都显得支离破碎,叫人根本听不清楚。

谢元茂的面目更加狰狞了,阴郁得厉害,仿佛炼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宋氏倒吸了一口凉气,眉头紧蹙,不由自主喊了他一声:“六爷,赏三尺白绫也就是了。”

“贱妇当由我来诛!”谢元茂扭头恶狠狠地看了她一眼,神态扭曲,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斯文儒雅模样,忽然不再理会陈氏,朝她走近,拖着她的手腕将她重重推出门去,“出去!”

门扇在她眼前“哐当”合上,严严实实的。

宋氏踉跄着后退了数步,方才扶着廊下的柱子站稳了。

屋子里头谢元茂的叱问声仍不绝于耳,初冬的风拂过面颊。带着不同于京都的湿冷,她忽然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不贞不洁的妇人,自没有活下去的路走行。更何况陈氏此举,是为借种,一心准备污了谢家香火,谢元茂如何能不气?因而他气,他恨,宋氏皆能明白,可他方才的行径。却着实令宋氏吓着了。

她从知道陈氏有了身子的那一刻起,心中就想得再透彻不过。

她不在乎谢元茂是不是被戴了绿帽子,也不在意陈氏是不是不守妇道、不知廉耻,但她决不会允许一个不知生父是谁的孩子,跟她的孩子冠一样的姓,住在一个屋檐下。

所以。陈氏肚子里的孩子,留不得。

陈氏其人,更留不得。

可她却从未想过,陈氏有可能会被谢元茂给活生生的打死…

宋氏本以为事成后,自己会长舒一口气,甚至于骄傲几分。毕竟这大概是她这辈子,做过最杀伐果断的举措了。

然而她解决了陈氏。却仿佛同时也激发了谢元茂心底里的阴暗跟疯狂。

她心里此刻,便只剩下了惊诧。

*****

这天夜里,陈氏便去了,一尸两命。

谢元茂一脸厌恶,让人将陈氏用席子裹一裹,丢去乱葬岗便是。

凉薄至此,宋氏都快分不清他究竟是气得狠了。还是天性如此。到最后,还是她拿了银子让人买了口薄棺将陈氏送去安葬了。

人既死了。那前程往事自就一笔勾销,从此两清。陈氏生前做过的事,当然也都随着她的死而烟消云散。

谢元茂知道她还给陈氏置了棺材,冷笑连连,斥她是猪油蒙了心,连脑子也不清楚了,竟还给陈氏这么个贱人买棺材,有这银子也合该留着给谢家!

宋氏听得这话,不由讥笑他,明明是他带了陈氏来惠州结果却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捅出了篓子,她帮着收拾了,他如今竟还有脸同她发少爷脾气。

“六爷怎么不想想,虽然只是个姨娘,那也是谢家九小姐的生母,如今人没了,只一卷席子给裹了丢去乱葬岗,一旦传出去,旁人会不会疑心会不会揣测?”宋氏拂袖,“我本是为了六爷的体面着想,既六爷不在意,就让这事传遍惠州的大街小巷罢了!”

谢元茂浑身酒气,闻言沉默了下来,骂骂咧咧的,说着含糊不清的话越过她走远了。

然后他就此一连醉了两日,没日没夜的喝,醉得不省人事,幸而他还知提前装病告了假,才没有惹出旁的麻烦事来。

第三日,宋氏已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开惠州,谢元茂才从醉梦中恍恍惚惚地醒来,听说宋氏明日就要启程,不由傻了眼。

他匆匆沐浴更衣,剃了胡子梳了头,面貌一新地去见宋氏,问她:“怎地明日就要走?”

宋氏低头看着本册子,道:“六爷身体康健,左右留着也无事,是该回京了。”

谢元茂沉默不语。

“六爷这回本就只带了一个陈姨娘来,如今陈姨娘去了,你身边不能无人照料。”宋氏指了册子上的一个名字给他看,“喏,妾身觉得这几个都不错,六爷挑一个收房?”

谢元茂扫了一眼,有些意兴阑珊。

他慢吞吞地说道:“妾就是妾,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