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竹,芳珠呢?”她眼尖地瞧见谢元茂象牙色的直缀上沾着几抹雪中腊梅似的红点,眼皮一跳。

谢元茂垂着的手一紧,霍然将右手还拎着的茶壶给掷在了地上,碎瓷满地,他眼角也没动一下,只追着宋氏问:“你那时究竟是如何肯定陈氏腹中怀着的孩子,不是我的?”

宋氏面上湿冷黏腻,浑身不舒服,这会只想唤了芳竹来为自己更衣梳洗,懒得同他说话,“六爷这话昨日才问过,难不成六爷就忘了?妾身只是猜的而已,从未肯定过。”

说完,她扬声高喊:“芳竹!”

可她一连喊了几声,却无人回应。

忽然,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谢元茂逼近,恨声道:“猜的?好一个猜的!你是知道我无法让她怀孕,所以才知道她有了奸夫是不是?”

宋氏面色一白,拼尽全力用力一挣,推搡着谢元茂从榻上滚到了地上。

她意识虽清醒了,身体却还有些虚弱无力。

好在谢元茂没有防备,陡然间被她推得几乎摔了个趔趄,他顿时怒不可遏:“恶妇!”

宋氏觑见他的神色,身子一僵,连忙拔高了音量拼命喊了起来:“芳珠——芳珠——”她伏在地上,一抬头,猛地瞧见远处有只手,边上全是溅开的血,口中呼喊声立时戛然而止,只觉眼前发黑。

“大夫说我今日会变成这般,多半是因为曾长久吃了些不该吃的东西。我翻来覆去想了又想,只可能是江嬷嬷的药膳有问题。我素日并不曾吃过奇怪的东西,相生相克的食物那么多,府里的厨子却也多少略知一二,寻常不敢端了相克之物上来。江嬷嬷却不同,她若一早得了你的吩咐,想必给我的那些药膳,就皆是害我的东西了!”谢元茂越说越觉得一阵火燎之意直上心头,“多年来,我一直对你心怀愧疚,处处忍气吞声,你倒好,竟敢对我下如此毒手!”

宋氏的思绪还沉浸在那只沾血的手上,面露张皇,他的话仿佛风吹过耳,根本没有叫她听进心里去。

谢元茂气得跳脚:“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这么做!”

他只怕到死也想不明白,自己的正妻竟然会在暗地里对自己做出这种事来。她不愿意再给他生儿育女,这天下多的是!凭什么,她凭什么干涉旁的女人为他诞下子嗣延续香火?

“…你杀了她们?”宋氏终于转过头来,身上穿着的宝蓝色通袖袄衬得她面如霜雪。她声音放得极轻,近乎耳语,满眼的不敢置信。

谢元茂叫骂中却听见了,当下噤了声,旋即看着她恶狠狠地道:“不是我杀的!”

明明就是他做的,可当着她的面,他偏生就是不想承认。

宋氏面露惶恐,骇极而道:“你疯了…”

谢元茂怒道:“你才真真是疯了!你个心狠手辣的恶妇、贱妇、贼妇!”骂着骂着,他心底里压抑着的暴怒就犹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哗哗”泄了出来,“昔年你就想同我和离是不是?你那兄长千里迢迢赶来握拳便打,我念着你从不还手!可天知道你这贱妇同你哥哥不清不白,暗地里背着我都做过些什么龌龊事!你父母早亡,他一人将你带大,又娇宠至此,怎会舍得让你嫁给我?只怕是故意拿了我做幌子,借此来蒙蔽世人吧!”

龌龊又肮脏的话一句句流水一般从他嘴里冒了出来。

听他辱及父母跟兄长,她如何还能忍,一时连他杀了人也忘了,爬起来扑上去就要打他。

谢元茂见状更是讥笑起来:“怕是被我说中了这才恼羞成怒吧,你个不知廉耻的泼妇,也配做我的正妻?”

经过陈氏一事,他恍然大悟,这世上的妇人皆不可相信,母亲也罢,正妻女儿都一样!

“你将手里的嫁妆铺子田地都交给我,我就不计前嫌继续让你做这谢六太太,若不然,我便将你同你哥哥的事说出去!”谢元茂擒住她的手,“如今想来只怕我不知做了多少年的冤大头,你那儿子女儿同你哥哥倒比同我还亲,莫不是都是他的种?”

宋氏狠狠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腕上,咬牙切齿地道:“你委实是疯了,竟连这样的话也说得出口!”

谢元茂嗤笑了声,忽然松了手摘下腰间一枚荷包,打开口子就朝着宋氏的眼睛撒了过去。

宋氏避无可避,被泼了个正着。

她下意识用手去摸,却不防手上之前在面上沾了茶水,如今一触,双目登时灼痛无比。

“等你瞎了眼,说不出话,走不了路时…你就只能乖乖地将东西都交出来…”谢元茂望着只残留了一点生石灰的荷包,古怪地笑了起来,“到那时,你也就只能留在我身边了…”

妇人不可信,貌美聪慧大方温柔的皆不可信。

但又瞎又哑又瘫的妇人,定然是可信的。

他眼睁睁看着宋氏因为疼痛而哀嚎着,自去桌上取匕首来。

谁知他才刚一转身,膝盖忽然一阵剧痛,“嘭”一声摔在了地上,额头正巧磕到了桌角,顿时头破血流,血糊住了眼睛,他朦朦胧胧瞧见有个浑身黑衣,蒙着面的人将宋氏从他眼前给带走了…

他挣扎着要去阻,膝上却钻心得疼,抬头一看,只见一把飞刀将他的膝盖戳了个对穿。

第287章惊魂

滚烫的血淙淙冒出,转瞬便将他的裤管给浸得一片通红…他惨叫了声,拼命用手去捂,可仍有一股又一股的血从他的指缝里渗透出来,淌在了地上。他骇极,又在为宋氏被人救走的事烦躁,狼狈之中竟是双眼一闭,晕了过去。

他倒在地上,膝上伤口剧痛不止。

外间地上亦躺着一个人,浑身浴血的芳珠早早没了声息,眼睛却还睁着,似在望着内室里的凶手。

房门洞开着,芳竹倒在地上,身前衣衫上被血给浸得湿透。

台矶之下,则空无一人。

正房的角落里七零八落地歪着几个昏睡中的人,一副好梦正酣的模样,谁也不知道方才那短短的片刻里,都发生了什么事。这样的画面一直维持到暮色四合,晚风渐起时,方才变了。

最早醒来的,是厨房门前那个洗着碗碟的小丫头。厨娘不喜她,故意寻了由头说不给她饭吃,要将她给饿上一日。可她前一日其实也被饿了一整天,饿得狠了,连走路都打着飘。厨房里烧火的婆子见状有些于心不忍,悄悄偷了点吃的给她,却也不敢多拿,生怕叫厨娘给发现了。

所以这会药效渐去,她头一个就醒了过来。

她仰面倒在油腻腻的水盆中,身下碗碟筷子堆得满满的。她一动,就发出一阵“叮铃哐啷”的声响,唬了她一跳,慌慌张张地从水盆里翻出身来是,瘫坐在了一旁的地上。

深深喘了几口气,她才终于有些清醒了过来,揉着眼睛小心翼翼地往厨房方向看去。然而入目之处一片漆黑,竟是连丁点光亮也无。她愣了愣,飞快地扭头看自己身前的那盆子依旧脏着的碗筷,讷讷自言自语起来:“这天,何时黑的,我怎么连一点也不知”

夜幕下。四处寂寂,她虽在自语,声音听起来却也不小。

她再次被吓住,蓦地伸手拍了自己大腿一下。“哎哟”一声后紧张兮兮地道:“不是梦!”

可既然不是梦,为何她上午坐在这洗的碗,洗到如今天都黑了,也没能洗完?她百思不得其解,战战兢兢地将自己袖上衣摆上的水给拧去,以手撑地爬起来开始往厨房走去。

厨房无人点灯,此刻隐在黑暗中,像一头大张着嘴巴的野兽。

就着头顶上稀疏的星光,小丫鬟一路摸索着走到了厨房门口。门是开着的,里头更黑。她站在门口根本什么也看不清楚。天都黑了,厨房的门按理早就应该被锁上了才是,这会却依旧敞开着。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一阵风吹过,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倚在门边哆哆嗦嗦的不敢入内。嘴角翕动着。她猫似地轻声叫唤起来:“方妈妈?”

寥寥三个字一下子就如泥牛入海,被黑暗吞没了,全无回应。

她抖像是筛糠,一双手更是哆嗦得连门框都快扶不住了。

周围寂静得骇人,她恍恍惚惚想起自己方才醒来时,是跌在水盆里的,身上的衣裳跟头发都湿了泰半。难不成在那个时候,她就已经死了吗?这般想着,眼泪水忽然年就从她的眼眶里扑簌簌滚落下来,她垫起脚,极目望去,却见阖府都笼在夜色之中。同跟往常灯火通明的模样截然不同,不由面带绝望之色“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身子抖得更加厉害。

这里八成便是阴间了

她捂着脸哇哇大哭,嘟哝着牛头马面。千万不要出现。

就在这个时候,黑漆漆的厨房里忽然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她身子一僵,拔脚就逃,慌不择路,也不知撞到了何物,摔了个四仰八叉,爬不起来了。

与此同时,厨房里,厨娘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来,左边脸颊上还沾着冷了的菜汁。发觉眼前一片漆黑,她还当是自己闭着眼睛,拼命将眼睛瞪大了去看。

“哎呀!我怎地瞧不见东西了?”看了半响,眼中也只看到些朦胧的轮廓,所见之处仍是一片的黑,厨娘慌了神,失声喊叫起来。

这一喊,厨房角落里也缓缓有人苏醒了过来。

很快,谢宅各处昏睡了一日的仆妇们,亦在夜色下三三两两地睁开了眼,各自用茫然的神色打量着这一片他们不知何时降下的夜幕。一群人聚在一块窃窃交谈着,越说越觉心惊,竟是无人知道发生了何事。

有胆小的就吓得面色发白,连路也不会走了。

胆大的倒不怕,只越想越觉得事情有些古怪。

风声渐渐变得凛冽,青砖地面上犹自湿漉漉的,瞧这模样先前分明下过一阵大雨。小径两旁的秋日残菊花瓣凋零,在大雨中急坠,落了一地。

忽然,有声凄厉的惨叫声划破了漫漫黑夜——

“杀人了——”

这一声喊得极为尖利可怖,听见声响的众人心中不由得顿生警觉,急急伙同诸人一块往尖叫声传来之处赶去。

众人越走越觉心惊肉跳,此行的目的地,似乎是正房?

越过小径,走过月洞门,有人忽然低声疑道:“太太是不是今晨走的?”

一群人闻言皆愣了愣,半响方才有人道:“谁知道如今是不是已经翻了一夜过去。”

眼下是什么时辰,是几月初几,都无人敢扬言出声肯定下来。

尖叫声不绝于耳,喊到最后那人的嗓子似乎都哑了,听起来就像是猫爪在门板上拼命挠着一般,叫人心里发毛。众人的脚步声反倒是愈加快了起来,什么也顾不得了,冲过去一瞧,果然是正房。

夜色下,檐下没有点灯,只借着毛乎乎的月亮跟零散的星子光亮,这行人只能瞧见有间屋子前似有两个朦朦胧胧的身影,其中一个矮些,疯了似的喊叫着,另一个靠在墙上,却一动也不动。

有个婆子听得怕极,忙顿足道:“糟糟。还不快去点灯!”

此言一出,才有人发现,他们这一路可谓是摸黑来的,当下惊出一身冷汗来。自有胆大的匆匆去各处点灯。

须臾过后,灯火喧嚣,众人才似是重新活过来一般,长舒了一口气。

然这口气尚且未能舒到底,就又被提了起来,红的白的,尖叫着的不动的,一切都清清楚楚暴露在了众人眼前。

有那眼尖的自然也立即便认了出来,那浑身是血,断了气的人正是宋氏身边的芳竹。不禁诧异又害怕地喊出声来:“芳竹在这,那太太岂不是也还没走?”

芳竹是宋氏身边的大丫鬟,宋氏在哪,她就该在哪,若宋氏已经离开惠州启程上路。她又怎么还可能在这?

明亮的灯光下,响起了一阵阵的抽气声。

“六爷呢?太太呢?”

都闹成了这样,早该出来主事了才是,怎么会连半点声息也无?

一阵不详的预感齐齐涌上了众人心头,正房里霎时人仰马翻,乱作了一团。

有人去捂那吓糊涂了不停尖叫的丫鬟的嘴,先将人给带了下去。有人立即四处去寻起谢元茂跟宋氏来。

谢宅里清醒着的人,都动作了起来。

宋氏屋子的房门原就是大开着的,遂有人在门口壮着胆子喊了几声,里头却黑魆魆的,无人回应。

“是不是该先去报了官?兴许那贼人还在府里躲着呢!”

话音未落,就响起了反对之声:“咱们家老爷就是官。这报什么官!”大户人家里头处处阴私,谁知这丫鬟死在这,到底是被谁给杀了她的,没等到主子发话之前,谁好去报官?

众人就熄了心思。提着灯笼战战兢兢地自行走进了开着房门的屋子里。

灯火照耀之处,一个身形高大身着翠绿色比甲的丫鬟大睁着双目躺在血泊里。

“啊——”

来人将灯笼一丢,吓得屁滚尿流,踉踉跄跄冲出了门去“还有个死人!”

夜风骤然刺骨冰寒。

三两个胆大的人重新提灯入内,照见芳珠的尸体,皆吓得脑门一冷,直冷得生疼,咬着牙方才有勇气继续往里头走。

“六爷?太太?”喊着话,光明之处,蓦然现出另一个人来“找着六爷了!六爷还活着,还有气!”

顷刻间,阖府哗然。

六爷也遇袭了!

然而真正叫众人害怕的,却是宋氏身边得力的两个丫鬟都丢了命,她自己更是失踪无影谢元茂倒还有一口热气在,立即便有人去外院寻鹿孔鹿大夫来为他疗伤。可人去了一瞧,哪里还有鹿孔的人影没有法子,又耽搁不得,谢元茂身边的几个小厮就出门请大夫去。

好在如今天虽黑了,但时辰还早,大夫还算好请,不消多久就赶了过来。

大夫背着药箱跟着小厮,匆匆入内。

谁也没有看到,宅子外不远的一处拐角暗影里,躲着两个人。

冬至收回视线,看向身旁的鹿孔,面色沉郁:“我今晨拢共只吃了只包子,竟也晕了那许久”

鹿孔万分惭愧:“都是我的错!”

“怪不得你,谁也没料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冬至摇了摇头“我醒来后就立即闯入内宅去找了太太,可并没有发现太太。”

第288章颠倒黑白〔日珥仙葩+7〕

他赶去正房寻人时,芳竹、芳珠都早没了气,宋氏更是不见人影。循着血迹一路走进内室,入目的只有谢元茂一人,腿上有血,人已晕了过去。

冬至只迟疑了一瞬,就将谢元茂给撇下走出了屋子,继续四处搜寻起宋氏的身影来。谢宅说小,却也不小,他里里外外都找了一遍,见到的人皆中了招昏睡着,各个不省人事。一时间,他只满头雾水,全然想不通这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明明清晨时,他们将行囊都搬上了马车,只等着用过晨食,歇息片刻便启程上路,然而谁曾料到,转头就成了这幅模样。

他从内宅找到外院,始终一无所获。

——宋氏失踪了。

他们一行人跟着宋氏南下惠州,本就是为了护她周全,如今却硬生生让人从自己眼皮子底下不见了,这回头可怎么同谢姝宁交待?长路漫漫行至惠州,一直平安无恙,结果却在立即就要启程离开之际出了差池。

冬至懊恼不已,强自镇定下来匆匆去寻鹿孔,要带鹿孔去救谢元茂。宋氏身边的丫鬟死了,谢元茂在她的屋子里受了伤,宋氏自己却不见了,如今有可能知道宋氏下落的人,想必也只有谢元茂。

站在月洞门前,他深吸一口气,朝鹿孔那急急跑去。

因阖府所见之人都已经晕了过去,他便深信鹿孔也不能避免,到了门前也不抬手叩门,直接踹了一脚上去,本以为里头上了栓,一脚怕是踢不开,谁知门只是闭着,并不曾关严实。他这一脚踹上去,差点没把自己给踹得摔在地上。

站定后,他抬头找人。

然而四顾茫然,屋子里竟然没有人!

他大惊,太太不见了,鹿孔怎么也不见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几声古怪的响动,似有什么东西在“呜呜”地叫唤。

他皱眉,立即循声找了过去,一路找到了床底下,低头往里一看,顿时大惊失色,飞快伸手将灰头土脸的鹿孔从床底下拉了出来。鹿孔头发散乱,手脚皆被绳子捆着,嘴里还堵了一团皱巴巴的东西。

冬至伸手去抽,拿下来一看原是只袜子。

“快去看看太太!快去!”一得了说话的机会,鹿孔气也未喘匀,便忙不迭地同他说道。

冬至闻言大震,道:“太太不见了!”

鹿孔的脸刷的一下全白了,颤声道:“糟糕,一定是六爷干的好事!”

“什么?”冬至大吃一惊,“六爷自己还受了伤,已晕死过去了,怎么可能是他?”

话音落,捆着鹿孔手脚的绳子也都被解开了,重获自由的鹿孔艰难活动着已经僵硬了的手脚,急声道:“昨儿个夜里他用刀子制住我,逼我喝下添了蒙汗药的茶,迷迷糊糊时我还听见他在咒骂太太——”

冬至面色铁青:“阖府上几十口人,此时全都在呼呼大睡,皆不省人事,难道也是六爷悄悄下了蒙汗药?”

鹿孔只觉怒气填胸,不由得大骂:“疯了他这是!那下的该是从我这抢走的药!”

冬至沉默片刻,忽然道:“不妙,赶紧收拾了东西先出府再说!”依鹿孔的话来看,谢元茂八成有些不大对劲,既然芳竹、芳珠都已经死了,如果真是他动的手,那他们,肯定也是谢元茂早就看好的猎物。

若事情真是谢元茂做下的,那可就真真是要将人给逼疯了。他们一路防备,却偏偏没有周全地防范谢元茂。他们不过是做下人的,主子的事,不可搀和,因而也只是隐约知道自家太太同老爷的关系似乎不大和睦,但这么多年也一直过下来了,谁也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谢元茂竟然会做出这么离奇的事情来。

他说了要立刻出府,心里却还在犹豫。

如果真是谢元茂做的,要不要索性现在就将他囚起来逼问出宋氏的下落?但他要是不知道呢?

还有他的确亲眼见到了谢元茂的伤,如果宋氏不见的事并不是他做的,而另有贼人,那他今日此举,来日怕是不能善终。何况阖府上下这么多人,谁又能眼睁睁看着他将谢元茂当贼人对待。

短短一瞬间,冬至心里却已经是千回百转。

得先离府,将这里发生的事禀给谢姝宁知晓,他们则要留在惠州寻找宋氏的下落。

“那太太怎么办?”鹿孔一面迅速收拾着药箱一面焦急地问道,他如今是后悔不迭,昨天夜里就不该放谢元茂进门才是。

冬至道:“府里我已经全部找遍了,没有太太。”

鹿孔背上了药箱,忽然想起一事,猜道:“你方才说六爷受伤了,会不会是太太做的?”

“不可能。”俩人一前一后飞快推门而出,冬至走在后头,闻言断然否决,“太太丝毫不会武,怎么可能让六爷受那样的伤。”不过这么说着,他倒是想起来了,方才他为谢元茂查看伤情时,曾瞥见他手腕上有两道深深的牙印,如今想来,怕是宋氏咬出来的。

冬至心中不安得很,他们从京都带来的人,除了那两个已经死了的丫鬟外,其余人包括刀客跟车夫都还在沉沉昏睡中。尤其是那两个刀客,饭量大胃口好,也不知吃了多少下去,只怕是旁人都醒了,他们二人也不一定能醒。

幸而鹿孔手里虽没有解药,却有另外的药可提神醒脑,让他们速速醒来。

那药味道奇臭无比,也不知是拿什么制成的,被装在极小的一只瓷瓶里。鹿孔拿着瓷瓶在两个刀客的鼻子下面来回熏着,俩人蓦地打起喷嚏来,惊天动地的响亮。

四人一道离开,直接便往马车那去。

到了地方却惊讶地发现,少了一架!

鹿孔道:“会不会是太太?”

然而仔细想一想,这件事似乎又极为不妥。冬至摇头:“除非有人驾车带着太太离开。”

但京都带来的人都还在,能驾车带宋氏走的人会是谁?

“你我势必要先留在惠州,私下寻找太太的消息。”不管宋氏去了哪里,这事都不能闹大了,冬至总觉得这事有些不大对劲,一时间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寻了个僻静地方,冬至立即取出纸笔先给谢姝宁去了一封信,并且特地提醒她,陈姨娘死后,谢元茂颇有些不对劲。

只可惜两地相距不近,驯养过的信鸽飞不了那么远,无法飞鸽传书,只得让两个刀客中年长的那个带着信策马回京,留下叫老疤的这个,同他们一道在惠州寻人。

天日愈冷,他们一行三人一边注意着谢宅的动静,一边满惠州找寻可疑的事。

一连找了两日,没发现任何线索。

宋氏,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老疤在漠北来来往往不知走了几回,这还是他第一次栽跟头,偏生还是栽在了个连三脚猫功夫也没有的谢元茂手里,他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

因而当府衙出动满惠州要抓他们的时候,老疤彻底怒了,“老子这就闯进去将他给杀了!”

冬至烤着火,闻言掀了掀眼皮,面上难得露出几分后悔来。

是他想多了,早知如此,合该在那日发现谢元茂时就杀了他才是。左右先将那罪名给坐实了,也好过如今憋着一口气被冤枉被追捕。

谢元茂瘸了一条腿,连床也下不来,倒是睁开眼就让人去府衙发布了追捕的命令。

照他的话,冬至这几人那可都是江洋大盗的同伙,谋财害命,还一并掳走了宋氏。

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着实不错。

没有人知道,他早在动手之前,就将一切都想好了。

若没有那个突然冒出来带走宋氏的黑衣人,那一切就都成了!

惠州城里近段日子出现了几个窃贼,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神出鬼没不提,竟还被坊间传为佳话,说什么劫富济贫乃是英雄之举。

狗屁!

谢元茂自诩是个斯文人不能这般说粗话,却也快要忍不住了。

他对这些个破英雄腻歪透了,思想来去就想出了这个计策来。

一来他能借此除掉宋氏身边那几个跟屁虫似的蠢人,让宋氏这辈子也没法从自己身边逃开;二来也能趁此机会一并拿下那几个劫富济贫的“狗熊”。

恰好他受了害,却还是忍着悲痛抓住了人,将他们绳之以法,说出去,多少搏人同情称颂?

只是如今,偏了些…

谢元茂躺在病榻上,时时不忘宋氏,盼着能早日找到她,抓住她。

然而宋氏,仿佛像个海上的泡沫,太阳一升,便不见了。

官府的人找不到她,冬至一行人也找不到她。

没有人知道,她就藏在惠州城的一个偏僻小渔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