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氏略怔了怔,而后膝行至老太太脚边,道:“您发了话,三爷一定会听的!何况、何况芷姐儿命不久矣,也不能再叫他添了麻烦。咱们只悄悄地将人接回来,并不大肆宣扬,外头的人也就不会知道这事,谁又能说什么闲话。不论如何,也不能明知道芷姐儿出了事,我这做娘的还袖手旁观,权当什么也不知。母亲,您就当是可怜可怜儿媳…可怜可怜芷姐儿吧…”

大老太太又沉默了半响,良久方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也罢,左右每年还得给庵中添大笔香油钱,那些人为了叫钱财不断,指不定芷姐儿真去了,也得瞒着咱们继续要银钱。那静言本就是个贪财的,今次故作心善使人送了信来知会你,为的不也就是那点子黄白之物。”

略微一顿,老太太面上闭目长叹了一声:“你悄悄地去办吧。”

蒋氏闻言大喜。

老太太忽然又道:“既如此,你索性将老六家的九丫头也一道接回来吧。”

“母亲!”蒋氏愕然,惊呼起来,“老六家的那丫头,邪门着呢!”

同在谢家,谢姝敏是因为什么事才被送到庵里去养的,她多多少少也曾耳闻过,虽然知道的不如大太太王氏那般清楚,但是她是知道谢姝敏“撞邪”的事的。因而眼下老太太的话一出,她不由就被唬了一跳。

大老太太却嗤笑,浑不在意地道:“什么邪?再邪门吧,她这么些年在佛门清净之地,难道斋都是白吃的,佛都是白念的?就算真有什么邪气,这么些个年头,也早就该散了。”

她心中自有她的小九九,谢元茂而今半瞎半废。又疯疯癫癫、痴痴傻傻的,膝下儿女本就寥寥,九小姐姝敏虽是庶出,却始终是他的女儿。父亲成了这幅模样。她做女儿的合该在跟前侍疾。

“让她回来陪陪老六,说说话也是好的。”大老太太微微掀了掀眼皮,漫然道。

蒋氏听着,不敢明说谢元茂疯都已经疯了,哪里还需要有人陪着说话。她将这话咽了回去,只抹着泪斟酌道:“母亲,九丫头自己还是个孩子,照料自己都难,如何能照料六弟。”陪着说话始终只是个由头而已,蒋氏说完略一想就提起三房的另一个人来。“何况您不是抬了那周氏给六弟做妾?”

大老太太听得此话,忽然睁大双目瞪了她一眼,斥道:“那周氏不过是粗鄙村妇,若非见老六喜欢她,她连在老六跟前做个丫头也是不配的!”

蒋氏见她着恼。连忙低头,心中却忍不住小声腹诽着,嫌弃人家是村妇,为何又要强行留了人家做妾。

这事在蒋氏看来,委实像场闹剧。

那周氏也不知为何,被人灌了药锁在屋子里,直到疯疯癫癫的谢元茂领着人往屋子里跑。才叫人发现了她。

清醒之后,周氏拼命告饶,只说要走。

大老太太哄着她骗着她,想要从她口中套话,问来问去却也只问出她是谢元茂的救命恩人,撞见过谢元茂父子争执。她想要来长房报信却被人给抓了囚禁起来。

老太太失了耐心,却又不肯答应让周氏离去。

疯癫了的谢元茂,很喜欢周氏。

像孩子见了糖,像小狗见了肉骨头,左右见了周氏他便高兴。

大老太太突然对变得像小孩子一般的谢元茂溺爱不已。想也不想便要留周氏下来,又哄她说抬她做妾,来日若生下一儿半女,没准还能扶正。

谁知周氏鄙陋,却不蠢笨,并不曾相信她的话。

更何况谢元茂都疯了,她还是二八年华的一朵娇花,如何甘心!

周氏便想尽了法子求饶,求饶不成,便想想偷偷地逃走。自然,她未能成功出逃,叫人给抓住了。大老太太发了一顿脾气,说她敬酒不吃吃罚酒,呵斥了一番,让人抓着她的手生生砸断了两根手指头,又抠了她一枚眼珠子,这才算是剪子绞布帛,干净利落。

一人少只眼珠子,正巧结伴了。

周氏这模样,便是离了谢家,也再没有任何用处,休说嫁人,只怕活下去也难。

她只得死了心。

大老太太就欢天喜地地让人真抬了她做妾,什么规矩礼法全都不讲究了,只让她今后好生伺候着谢元茂。

那天夜里,周氏忍着手上伤口灼灼的痛意,想起她妄图报信不成被抓住后,再见到谢姝宁的那一刻。

那一天,她本以为自己死定了,可穿着身叫她艳羡不已的狐皮袄子的八小姐,却只淡漠地同她说,“你既贪图这富贵日子,便一辈子留在这吧。”

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走了大运。

然而现实转头就又给她一个响亮的耳光。

她果真留下了,只怕终此一生,都只能陪着这疯子老死。

眼泪在她干涸了的眼眶里打着转,周氏想起自家小院里养的那两只鸡,想起篱笆墙下磊着的石头,心如死灰。

叫大老太太派人挖去眼珠子的那一刹那,她始知,贪图荣华富贵不是错,但这富贵,却不是谁都有资格贪图染指的。

大老太太只拿她当个玩意,是给谢元茂闹着玩的,就跟那九连环一样,是件随意可以折损把玩的器物。

“有九丫头在老六身边陪着说说话,没准老六有一天还能恢复如常。”大老太太望着蒋氏,正色说道。

蒋氏不敢驳她,只得连声应是。

趁着除夕未至,蒋氏立刻就着手准备起来,派人去庵堂,从静言师太手中将谢芷若跟谢姝敏姐妹二人接回府来。

*****

京都的角角落落里,都已经被春节的浓重气息所充斥着。

北城僻静角落里的那座小宅子里,宋氏由谢姝宁在旁亲自伺候着,换了身崭新的海棠红镶银边的折枝莲褙子,配了月白色的挑线裙,趁得她的气色愈发见好。

过年要穿新衣,就算是他们这样一年四季新衣不断的人家。也不能免俗。

不拘穿什么,总图个新字好过新年。

谢姝宁穿着身银白素缎,冷蓝锦缎滚边的衣裳,外罩莲青鹤氅。肌肤赛雪,巧笑倩兮。

宋氏的眼睛已经大好,如今模模糊糊也能分清来人。她盯着谢姝宁上下看了眼,道:“素了些。”

正当年的姑娘,穿的这般素净,虽然瞧着清爽舒服,却没好颜色。

谢姝宁笑吟吟缠着她道,“娘亲的这身好看,女儿的眼光着实不错。”

“瞧你,哪有自个儿夸自己的!”宋氏听了也笑。嗔道。

母女俩就衣裳的事,笑作一团,宋氏不觉怀念起江南的那些料子来。那些时兴的衣裳样式,也同北地的大不相同。

正说着话,玉紫从外头进来。手上抱着几个礼盒,说是印公使人送来的。

宋氏笑着回忆了一番,道:“腊八过后,似乎便不曾见过印公了。”

谢姝宁应着“嗯”,心里却在想,汪仁总在他们这来去自如,倒叫她娘都养成习惯了。几日不露面,委实还不适应。

她让玉紫将礼盒拆了,一样样看过去。

满满当当的,全是药材…

谢姝宁嘴角一抽,耳边听得玉紫道:“来送礼的人说,这些药材并不常见。还请先让鹿大夫过过眼,才好取了来用。”

宋氏在忙听着,温婉地笑着,忽然扯了谢姝宁一把,问道:“我倒忘了问你。你先前并不曾同为娘提起送印公的年礼,可是自己已决定了送出去了?”

按理,一不是亲戚二不是同僚上司,等到了时候只送个帖子去拜年也就是了。

但汪仁于她们有恩,救命恩人的这份年礼是万万少不得的。

谢姝宁顿了顿,道:“送了。”

“都送了些什么?”宋氏难得好奇起来。

谢姝宁慢吞吞地道:“送了些石头。”

宋氏:“…”

“印公什么也不缺,古玩字画金银钱财他见了也不喜,听闻他喜欢收藏奇石,我便让人将咱们当初从漠北带回来的那几块清理出来,送了过去。”谢姝宁忍不住微微汗颜,想给汪仁送东西,哪那么容易。

宋氏就道:“不成,送些石头成什么样子!”

谢姝宁小心翼翼地问:“那送什么?”

“不如…邀了印公一道守岁?”宋氏提议。

虽说他们并不是家人,但过了年,今后怕也难再见面,加上宋氏知晓汪仁没有家人,鬼使神差地便提了出来。

谢姝宁摇头:“旁的且不论,那日他必定要在皇上跟前伺候的。”

宋氏叹了声,“我竟把这事给忘了。”

一时间,她也想不出该给汪仁再送些什么。

过得片刻,谢姝宁留了她自个儿想,先去见了舒砚跟谢翊。

他们要走,京里的那间善堂也得先想法子给安排妥当。舒砚跟谢翊二人便都忙着往外头跑,这会刚回来,就来同谢姝宁说话。

说了几句善堂的事,舒砚吃着茶,忽然道:“给家里送去的信跟东西,只怕全都耽搁在半道了。”

谢姝宁疑惑道:“出了什么事?”

“数月前,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把兰羌古镇给吞没了。”舒砚面色微沉,语带涩然。他娘莎曼的故国,当年也是这般消失的。

第342章焦躁

他并不曾经历过当年的那场灾变,但仅凭母亲的描述,他就恍若亲身经历过一遍般。

飓风卷起黄沙,像一条粗壮的巨龙,从广阔的沙海一路席卷,带着铺天盖地的砂砾将昔日繁华的城镇兜头覆盖。积沙又厚又重,牛羊房舍,皆被湮在黄沙之下。

也许下一场飓风来临的时候,这片沙海会重新被狂风带走,从而重新袒露下头曾几何时也热闹过的地方。

但到那时,屋舍倒塌,白骨嶙峋,一切早就不复往昔。

每一个活着离开故乡的人,都会在庆幸之余,痛不欲生。

好比莎曼,每一年当那一日来临之际,她都会沐浴斋戒,像一个虔诚的教徒般,为沙海之下那群不得瞑目的亡魂祈祷。

舒砚自小跟着她祭拜亡灵,她内心的伤痛也经此传达给了他。

幼年时的他便已经很能明白那种面对天地,而无力反抗的绝望。

生活在距离京都万里之遥的那些人,平素最担心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暴风来袭。

兰羌古镇的运气太差,在歌舞升平的日子里,遇到了这场毫无征兆的风暴。就连城中最老练,眼光最为毒辣的当地人,也未曾察觉死神的脚步在悄悄逼近。

有人在睡梦中死去,有人在黑暗中哭泣。

舒砚说了这句话后,久久沉默。

谢姝宁去过一趟敦煌,沿着漫无边际的沙漠行进过多时,她当然也知道沙漠上风暴的可怕,故而听到兰羌古镇的噩耗,她不禁面色大变。

良久,她才迟疑着轻声问道:“可有人生还?”

遇上风暴已是时运不济,何况躲在城中仍遭到了灭顶之灾,但难保不会有人运气上佳,逃出生天。

舒砚却只是摇头。道:“听闻有一支商队逃过了一劫,但一共有几人,这群人最后又是否活着到达了下一个目的地,眼下并无人知晓。”说着。他又暗暗叹了声,“不论如何,还有人逃过了,就算是天大的幸事。”

谢姝宁一边听着,一边在心中暗自计算着兰羌跟敦煌二者之间的距离。

她小声问:“可曾波及到敦煌?”

二者相距并不遥远,只是敦煌富庶,兰羌不如其来得耀眼夺目,很多人途经此处,宁愿多走上些许光景,好在敦煌歇脚也不肯就近在兰羌住下。

“只是股小风。并不打紧。”舒砚道。

谢姝宁长松一口气,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但这个消息,仍旧叫本不相干的他们也为之伤神了。

与此同时,同舒砚告诉谢姝宁的话几乎一般无二的消息,正飞快地被送到燕淮手中。

燕淮昔年在西域三十六国四处走动时。曾到过兰羌。

他对兰羌的记忆很深,兰羌的酒水,乃是一绝。透明纯澈近乎琥珀般的蜜酒,是燕淮这辈子第一次尝到的酒。那滋味,绝了。他犹记得,七师兄贪杯,喝得酩酊大醉。他却只握着那一杯酒。细细喝了很久。

甜味直达肺腑,后劲却十足。

谈起兰羌的酒,他能滔滔不绝说上许久。

然而今后,这世上再没有兰羌,也不会再有兰羌甜如果糖的蜜酒。

消息送至时,燕淮正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小憩。

吉祥跟图兰遇袭后。他几乎将麾下的人都派了出去,却并不曾发现异动。那群人似乎在袭击了图兰俩人后,便蛰伏了。

敌在暗,只要不动,就难有踪迹可寻。

除夕夜已近在咫尺。但成国公府中,也并没有什么过节的气氛,照旧冷冷清清的,即便有个如意在忙着四处张罗,也不大见效。本来人就少,哪里热闹的起来。

再加上,谁也没有那个兴致。

兰羌遭遇风暴的消息,更无异于雪上加霜。

燕淮抓着那张写着消息的薄纸,想起数年前他送走燕霖时,当时燕霖面上的神情,憎恨厌恶还有艳羡。

他记得当他们都还极为年幼,当他还没有被父亲远远送走之前,他跟燕霖的感情并不淡薄。虽然他们并不是同一位母亲所生,但当初燕霖的生母小万氏待他,还维持着明面上的关怀跟疼爱,他也因此跟同父异母的弟弟走的很近。

直到他被送走之前,他们兄弟俩始终都很亲近。

他甚至记得自己第一次听到燕霖管自己叫哥哥时的模样,明明他自己当时还那般年幼,可往事即便如今想来,也是历历在目。

身在天机营的那些年,他一直认为自己已经足够冷血无情,也足够果决狠辣。

可现实却依旧如同七师兄说他的那般,他不行。

面对明明已经反目了的兄弟,他却始终下不了杀手。

毁了燕霖一条腿,便几乎是他的极限。

若换了七师兄,只怕就算是生父,若负了他,也得立即拔剑相向,不死不休。

他们这样的人,禁不起任何迟疑跟心软。

他牢记着这些话,最终仍对燕霖动了杀心。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道理谁都明白,然而面对外祖母的祈求时,他还是答应了放燕霖一条生路。

血脉亲情这东西,有时就是如此奇妙,带着与生俱来的羁绊。

他没有杀燕霖,而将他远远同爱子如命的小万氏分开,一路送到了兰羌古城。细皮嫩肉,娇惯着长大的燕霖,如何能经历住塞外的风沙侵袭。临出发之际,燕霖哭喊,不如就地杀了他。

可求死从来也没比求生容易多少,他哭的一脸鼻涕眼泪,也照旧无用。

该走的路依旧得走,该去的地方始终要去。

燕淮将他远远打发了,便没有起过要让他回来的心思。铁血盟的人直接跟去了三个,跟着燕霖,掌握着他的一举一动,却并不在燕霖跟前露面。

娇生惯养长大的燕二公子,在兰羌过着无人伺候,拮据而艰难的日子。

除非他有一天死了,若不然他这辈子都只能这样在兰羌艰辛度日。

燕淮留了他的命。也的确仅仅只是留了一条命而已。

燕霖活了下去,却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失去了踪影。

兴许,他已经死了。

三名护卫至今音讯全无,八成已经全都丧命。

燕淮手下暗暗用力。将薄薄的纸张揉得发皱。

他不担心燕霖死了,他只担心燕霖没有死。

外家疏远,没有能说得上的兄弟,他七岁上下就又离开了京都,长至十余岁回来又忙着收拾燕家的烂摊子,自然也没有工夫同人吃喝玩乐。因而他在京里有同僚有下属,却没有任何一个能交心的友人。

若非当初同七师兄分别之际,各自许下诺言,他委实想要留七师兄在身旁。

比起燕霖,他跟一同长大的七师兄更像是兄弟。

燕淮将手中的纸揉作一团。面露焦躁之色,霍然长身而起,在原地来回踱步。

他迫切地想要有个人能陪着自己说说话,仅仅只是说说话而已。

形貌昳丽的少年眉眼间渐渐被浓重的郁色填满,薄唇被紧紧抿成了一条线。

娴姐儿一直病着。小病也总是不断,前几日吃了鹿孔开的药,才刚刚好转了些。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什么都不怕,可他明明怕得很。怕娴姐儿迟早有一日会离开人世,怕这怕那,什么都怕。

身着黑衣的高挑少年敛目不语,蓦地大步迈开。推门而出。出了成国公府的大门,他直奔谢姝宁那去。到了近旁,却又莫名心生怯意,觉得自己满肚子都是话,却似乎一句也不该说于旁人听。

他踟蹰着,再三犹豫。到底不曾去见谢姝宁,调转方向回了成国公府。

这一切,谢姝宁都并不知情。

许是除夕将至,街上行人愈加少见,几乎走上大半天也难遇见一个。各家各户张灯结彩。全都在为除夕夜守岁做准备。

北城的这座小宅子里,却还有另外的喜事。

腊月廿十九这一日,天色才蒙蒙亮,谢姝宁就听见屋子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响。

这座宅子虽然半旧不新,但他们搬进来之前才使人彻底打扫了一番,总不至叫老鼠在她的寝室里来回跑动。

她心知那不是老鼠,又觉困倦得很,但仍旧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循声望去。

一看是图兰,她不由喃喃道:“天还没大亮,起来做什么…”

天寒地冻的,谁不想在温暖的被窝里多赖上一会,左右如今府上规矩不大,丫鬟们也能偷个小懒。

她嘟囔着,眼皮重如山峦,只得重新阖上了眼,翻了个身又要睡过去。

身上忽然一凉,她皱眉,伸手去攥被子,却怎么扯也不动。

“图兰…”她半寐半醒,意识未清,身上也乏力,扯了几下不见动静,只能慢吞吞地将眼睛睁开来去看,只见图兰抱着她的被子一角正红着脸盯着她看,“我要是没睡糊涂,我应当还是你主子吧?”

哪家的丫鬟竟敢趁着自家小姐瞌睡的时候,来扯她的被子?

谢姝宁这辈子也没听说过这样的事!

她抓着被角,伸直了纤细的手腕,狠狠攥了几下被子。

“小姐…别睡了,奴婢有个事要同您说…”

她睡眼惺忪地嘟哝:“说吧…”

第343章萌动(求粉红!粉60+)

图兰低头凑近她耳畔,轻声道:“奴婢觉得,奴婢该嫁人了。”

“什么?!”谢姝宁双目睁大,登时睡意全消,霍地坐起身来,也不管被子不被子了,只盯着她一字一顿地道,“你再说一遍?”

图兰怯生生地笑了笑,微微别过脸去,放轻了声音道:“奴婢觉得自个儿可以嫁人了…”

谢姝宁竖着耳朵听着,唬得脸色都变了,嘴里的舌头也像是打了结,磕磕绊绊半天才捋直了急声说道:“哪有姑娘家自己说这话的!”

“哦?”图兰仍揪着被子不肯松开,微微一愣,眨巴着眼睛道,“说了又会怎么样?”

谢姝宁一噎。

这跟她说了当然也不会如何,但她自小受的礼仪规矩教导,哪一样也没教人该这般大胆肆意。

她松开手,一把往枕上倒了回去,黑发如瀑,在枕上铺开成扇状,映衬得她一张脸新雪似的干净白皙。眼睛望着头顶帐子上绣着的花纹,她伸长手拍了拍被子,道:“坐边上,好好同我再说一说。”

昨日还没动静呢,这会天色还没大亮,这丫头竟然就跑来扰了她清梦说自己该嫁人了,怎么突然间就急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