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兰跟她素来亲近,见她让坐,便也不推辞,一屁股在床沿落座,这才怕她冻着了,又仔仔细细将被子给她盖了回去。

被子离了身,一会工夫就凉了些,谢姝宁皱了皱眉,移目看向图兰,低声喃喃了句:这怕是急糊涂了,还敢扯我的被子…”

她说的轻且快,短短一句话只是一晃眼就消失在她嘴边,图兰并没有听见。

高鼻深目的异族少女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床沿,两颊泛红。不敢直视她,轻声道:“您不是说咱们年后就要回延陵去了吗?”

“是啊。”谢姝宁应道。

图兰正色道:“那奴婢就更该现在便嫁了才是。”

谢姝宁不解,疑惑道:“怎么说?”

这两桩事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图兰扭头看她,认认真真地同她分析起来:“咱们这一走。今后不就不回京都来了吗?可奴婢舍不得吉祥呀…”

她说的直白又明晰,谢姝宁不由听得失笑。

图兰继续道:“可您看,若是奴婢现如今就同他成了亲,那咱们是不是就能带着他一道往延陵去?那奴婢也就不用同他分开了!”

她只以为夫妻一体,不论是夫唱妇随还是妇唱夫随,都是一样的。

谢姝宁却不禁哭笑不得,翻了个身,侧身躺着仰头看她,无奈地道:“他是燕家的人,是燕默石手下最得力的心腹干将。岂是你想带着往延陵去就能去的。”

默石,是燕淮的字。忽然间,就自然而然地被她说了出来,谢姝宁眉头微微一蹙。

“成亲了也不行?”图兰惊讶道。

谢姝宁摇头:“成亲了也不行。”

图兰面上红晕未消,忽添了几分担忧。口中更是换上了焦急紧张的语气问道:“那可怎么办?”

少女情怀一览无余,春心萌动的模样叫人见了忍不住想要打趣她,但眼下并不是该打趣她的时候。谢姝宁自从知道图兰对吉祥是真的有意后,也曾细细想过这个问题。

可当时他们尚未决定回延陵定居,也不曾想的那般长远,吉祥跟图兰也没有经过那样以命相护的劫。

世事的变化,总叫人措手不及。

谢姝宁笑了笑。唇边绽开一个极美的微笑,她唤了声“图兰”,道:“不必担心,到时只要你留下就可以了。”

总没有办法叫燕淮将吉祥送到她手里,跟着她们一块去延陵。

图兰闻言却大惊失色,眼神张皇。情不自禁拔高了音量,“您不要奴婢了?”

“我怎么会不要你!”谢姝宁连忙解释,“为今之计,你留下远比让吉祥跟着去延陵,容易的多。”

图兰连连摇头。不住地说:“这可不成,奴婢不能离开您!”

谢姝宁轻叹了声,重新坐直了腰,拍了拍她的肩头道:“世上之事,古来如此,哪有那么多两全之法。你想想柳黄朱砂几个,还有原先府里的那些人,可不都是到了年纪就要放出去配人的?成了亲自然就要以家为重。”

更何况,对方是成国公手下的得力护卫,又不是她手下那些铺子里的普通管事。

图兰却道:“月白姐姐嫁了鹿大夫,不也照样在您身边?”

谢姝宁分辩:“鹿大夫原就是咱们身边的大夫,月白如今也不是专程伺候我的,怎么能一样。”话毕,她细细道,“不过这般一来,咱们就该在离京之前先将你的亲事给办了才是,要不然,就来来不及了。至多推迟到开春,这时间也够紧张的。”

她说着,自己便急了起来。

俩世相叠加,从她身边放出去的丫鬟,多得两只手不够数,但这回不同。

月白出嫁的时候,她是极欣慰的,又知鹿孔会一直在近旁,连带着月白虽是嫁了不再在她身边贴身伺候,却也能时时看见,因此也不大难过。

但图兰跟吉祥的事一旦成了,兴许几年也不能见上一面,她就不由想要亲自为图兰操持一番。

她掀了被子兀自要起身,谁知刚趿了鞋子,正要捡了袄子披上时,却听到图兰掷地有声地道,“那奴婢不嫁了!”

刚刚被谢姝宁握在手里的袄子就轻轻的“嘭”一声摔在了地上。

她转身,肃然道:“不行!”

谁都知道这丫头跟吉祥是怎么一回事,明摆着两情相悦的事,既能成亲生子安度一生,为何不嫁。

图兰就道:“玉紫姐姐不也没嫁人。”

玉紫翻过年去就十八了,但她是自己打定了主意不愿意嫁人,又是另一回事。

谢姝宁弯腰捡起袄子,一面同她道:“待成了亲,你三五不时来看我一趟就行了。”说着她不觉想到了鹿孔跟月白家的儿子豆豆,若以后图兰跟吉祥有了孩子。又该是什么样子的?这样想着,她轻笑出声,说:“你这丫头行事无状,这事八成也是突然自己想到了便来寻我的。也罢。为了你我也能豁出脸去,亲自去同燕默石商议。”

“小姐,奴婢不想离开您…”图兰站起身来,面上一扫先前羞涩模样,哭丧着脸,难过地说道。

谢姝宁故意板正了脸,“胡说八道,等我出阁的时候,难道我也能攥着娘亲的袖子哭喊说不想离开娘亲,所以不嫁吗?”

她拿了自己做例子。图兰就果真听了进去,沉思起来。

“你要是铁了心真不想嫁,那我立刻就让人送他出府,今后你也不必再见他了,你看如何?”

图兰嘴巴一扁。委屈道:“奴婢嫁…”

谢姝宁展颜一笑,嗔道:“瞧你那样子,不晓得还当我这恶人逼你嫁人了呢。”随后,她吩咐下去,“高高兴兴的,这是大喜的事,往后的事往后再说不迟。你如今啊只管给我咧开了嘴笑就行!先下去吧,去把卓妈妈唤进来,我有事说。”

图兰一脸不舍地看着她,似乎下一刻就会再也见不着了般。

良久才挪着步子出了门,去找卓妈妈。

须臾,卓妈妈匆匆入内。外头的天才泛起了几丝白光。

谢姝宁就把图兰的亲事给略提了提,旋即就坐在临窗的大炕上细细算起了日子,“正月初一至初五上门拜年,两家虽不是亲戚,但稍微走动走动。倒也说得过去。也就是说,至多初五就能将这事给定下来。”她给卓妈妈指派着任务,“去翻翻黄历,最近的黄道吉日是哪天,咱们就定那天。”

卓妈妈惊讶间一时回不过神来,懵了好一会才醒悟,匆忙应声而去,少顷回来,道:“小姐,最近的好日子是二月初八。”

谢姝宁一算:“那还有一个多月呢,该置办的东西府里也都不缺,急是急了点,但也够了。”

“若不急,三月廿十三也是顶好的日子。”卓妈妈道。

谢姝宁摇头:“就照着二月初八的章程准备着吧。”

然后,她就同卓妈妈指了一大堆的物件礼单出来,又叹息道,不知该不该摆酒。

眼下正值多事之秋,他们虽然不怕,也得小心谨慎些,不得肆意妄为,高调宣扬。

卓妈妈细数了一番谢姝宁说的话,不由额上冒汗,犹豫道:“小姐,这是不是过了些?”

谢姝宁打了个哈欠,想也不想就道:“府上差银子?”

“…这自然是不差的。”

“这就行了。”谢姝宁笑道,“六礼都省了四礼,直接只剩下请期跟迎亲,哪里还能说过。左右咱们不缺那点黄白之物,该花的地方一概不要从简。”

卓妈妈被她这幅财大气粗的模样给震慑住了,连连点头道是。

谢姝宁就微笑着让她先下去,自己倚窗而坐,思量着到时该如何同燕淮商议。

天色渐渐大亮。

图兰踩着地上薄薄的一层白霜,去找吉祥,一见着人影便道:“我们成亲之后,你一定要留在京都?”她嘟囔着,“听说延陵风景如画,你真不想去瞧瞧?”

吉祥正在吃药,闻言一口药汁喷了出来,慌忙找东西来擦拭,一面结巴着道:“成、成亲?”

图兰皱眉,“你不想娶?”

“想!”

 

第344章除夕(unmara和氏璧+)

一个“想”字被他说的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图兰皱着的眉头便立时舒展开去,笑嘻嘻道:“那就好!”

她倒是不羞,吉祥听着却觉得自己面上臊得慌,慌忙低下头去借着药碗遮了遮脸。

图兰追问:“你能不能同你家主子说一说,咱们就跟着小姐一道去延陵如何?”

“…”吉祥略微一怔,旋即摇了摇头,看向自己如今还无法握物的右手,将药碗搁下叹口气道,“眼下还不是时候。”他差点失去了图兰,好不容易才用一只手换回了她的命。那群黑衣人身后真正的那个凶手,却依旧隐藏在黑暗中,讥笑着他们。

他但凡是个男人,就不能不提报仇二字。

他看向图兰,正色说道:“至少,现如今还不到能离开的时候。实在不行,等到时机成熟了,你我再南下去延陵也不迟。”

听到他说并不是非得一直留在京都,只是还不到离开的时机,图兰心头的郁躁稍微减轻了些。她抢过吉祥搁在小几上的药碗,端起来就走,道:“瞧我,光顾着说话,你的药都凉了。”

她端着药碗走出几步,转过头来看着吉祥叮咛道:“你等等,我端下去叫人热了,你再喝。”

如今天冷,药也冷的快。

不等吉祥说话,她已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门,往平素给他煎药的小厨房走去。

*****

大年三十就这样在安详宁静的气氛中到来。

这日一早,谢姝宁睡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便觉有微微白光透过窗棂映在她眼帘上。她误以为自己睡过了头,心中犹疑着,卓妈妈跟图兰怎么不曾来唤她起身,一面匆匆掀了厚厚的锦被翻身而起。

她扬声唤“图兰”,话音落下好一会,外头才有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响起。

图兰顶着头睡乱了的头发打着哈欠,提着盏灯进来搁到了墙角的长条矮几上。而后转头问她:“小姐要喝水?”

谢姝宁好气又好笑,道:“什么时辰了,你睡的比我还沉。”

“…现下才寅时一刻呢。”图兰方才特地看了眼时辰,听她这般说。立刻想也不想就辩驳起来,一边伴随着连天的哈欠声。

昨儿个夜里她心中激荡,在被窝里辗转了大半夜,近子时才渐渐有了几丝艰难的睡意,方才闭上双目睡了过去。谁知这才过了不足两个时辰,就又叫谢姝宁给喊了起来。

眼睛睡得有些肿了,她用力揉搓了两下,口中嘟哝着:“您睡糊涂了呢?”

谢姝宁张了张嘴,吃惊地道:“寅时一刻?那外边的天怎么都亮了?”

图兰闻言,疑惑地将手垂了下来。自去窗边将其推开去,不想一眼就看到漫天飞雪,满地银白。寒气一激,她登时睡意全无,霎时就清醒了过来。嚷着道:“小姐!是下雪了!”

也不知是何时下起来的,鹅毛大雪在风中飞扬,屋檐窗下,皆是一片白茫茫。

谢姝宁忙披了身袄子凑了过去,一看外头白雪皑皑,不禁唬了一跳,何时竟就下的这般大了!

窗上新贴着的窗花更是被外头的白雪映衬得红艳至极。

她醒的早。这会见了雪,吹了冷风,就愈发没有倦意,不觉雀跃道:“左右外头天色也亮,我们这会便去贴对联迎门神如何?”

她已经做好了今后不能同图兰再一道过年守岁的准备,所以今年没准就是最后一次。难得的喜庆日子,索性将这年过个够。长至如今,两世相加,她只见过下头的人贴春联、换门神、挂年画,她自己是从来也不曾动过手的。

图兰听了也跟着高兴起来。笑着把窗子重新关好,去提了灯来,道:“要不要叫醒卓妈妈几个?”

“不叫她们,过会也就都该醒了。”谢姝宁摇摇头,去翻了两身厚实的衣裳出来自己换了,便领着图兰冒着寒气往外头去。

雪光逼人,照得外头恍若白昼。

二人悄悄去取了早就准备妥当的东西,趁着曙光未至,众人仍在睡梦中的时候,便将今晨该做的事都先做好了。

一时兴起,还在门上多贴了个倒“福”。

飞雪越下越大,俩人溜出来悄无声息地玩了一通,又悄悄地回了房。

像两个捣蛋的孩子,着实顽皮。

等到卯时时分,府上各处,渐渐便有了人声。

不多时,便嘈杂喧闹起来。卓妈妈进来唤谢姝宁起身,一面心惊不已地道:“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除了外院的那些门,剩下的都已经被换了新门神上去,昨儿个夜里奴婢睡下之前,还不曾见到此景,结果一觉睡醒,起来便撞见了这等奇观。”

谢姝宁故作风轻云淡,道:“别是你忙糊涂,给记差了。”

卓妈妈道:“哪能记差了,原就准备着今天一早打发人去贴的,谁知竟就都妥当了。”

谢姝宁胡乱地说着:“兴许是娘亲那派了活计下去。我头一回主持这等大事,娘亲担心也是有的。”

卓妈妈点头道是,遂不再提这事,服侍着她换了衣裳,盥洗梳妆。

随后,祭祖拜神,一桩桩这日该做的事,皆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忙碌中,一个白天飞也似地就过去了。

到了夜里,京都上空被满城的灯火照耀得异常明亮,夜色浓稠如汁,大雪已经停了。湿而重的寒气盘旋在四周,渐渐被屋子里的暖意消融。连绵起伏的万家灯火在夜里中,像倒过来的天空上坠下来的无数明亮星子。

这片灯火汇成的洋流,像足了天上的星海。

子时一到,谢翊担起当家男人的职责,挑灯引路开始“接神”,燃了爆仗送年。

随后一声令下,厨房里的饺子下了锅。

香气渐渐伴随着热腾腾的蒸汽逐渐蔓延开来时,府上来了位不速之客。

小五亲自来回禀的谢姝宁,说是印公来了。

自打当初小五被留下后,他便一直都不曾回两厂去。只留在这当个小厮,乐得轻松。

不过但凡有汪仁的消息,他仍是中间的那架桥梁。

谢姝宁彼时正在逗鹿孔家的大胖小子说话,听到“印公”二字。手一松,抓在掌心的一颗小金桔便掉到了地上,一路滚出老远。

小童鹿豆豆梳着两条冲天的小辫子,随着咕噜噜滚走的小金桔一路狂奔。

众人慌忙追了过去。

谢姝宁从怔愣中回过神来,抬头问小五:“印公他,这会过来了?”

小五点头应是。

谢姝宁狐疑地问道:“宫里头这会不该正忙着?”

“近些日子,听闻宫里头的事务印公已经不大出面打理,都由润公公在处理。”微微一顿,小五猜道,“小的听说。皇上这会还在宁嫔宫里不曾出来…所以您也别担心,没准印公是嫌宫里头的饺子不对味,特地来蹭饭的。”

谢姝宁闻言哭笑不得,只得吩咐下去:“快将印公请进来吧。”

小五应声而去。

她却在心中想着,肃方帝的情况只怕已经很严重了。严重到他根本连祖宗礼法都全然不在乎了。

金銮殿上的那把龙椅,带着毒,会把坐上去的所有人都变成疯子。

这些人的魂魄,从沾上那毒开始,就已经堕落了。

纪家的皇帝,就没有一个是寿终正寝的。

明明每一个开始的时候,即便无才。却也从不出大错,无功无过照旧能在这龙椅上安安稳稳坐上几十年,但一到后头,就全都变了。

外因也罢,内因也好,到底是人无完人。皇帝更是如此。

思忖间,她已走至了母亲身边,搂了母亲的胳膊道:“娘亲,印公来了。”

宋氏吃了一惊,忙道:“宫里头这会便散了?”

“皇上看样子根本就没露过面。”谢姝宁轻轻摇了摇头。

宋氏并不清楚肃方帝出了什么事。听到这话只长叹了声,“皇贵妃娘娘也是不易的很。”

母女二人正说着话,汪仁已同小五一道过来了。

饺子正出锅,厨房那边派了人来传话。

谢姝宁便让人另添了一副碗筷,邀汪仁一道用些。这会吃饺子,吃的是个喜气,见者有份。虽说汪仁除夕夜里往这跑略有些怪异,但人都上了门,谢姝宁也没胆色赶他走。更何况,她娘本就有这么个打算要请人来一道守岁…

汪仁眉宇间隐隐有丝疲惫,道过谢接了碗筷,夹起饺子咬了一口。

热气腾腾的饺子一入口,便是一口鲜汁,是肉的。

他一整天都滴水未进,这会一吃真饿了,便放开了继续吃。连吃了两只饺子后,他夹起了第三只,刚一咬开,便皱起了眉。

动作凝滞,众人也都停箸悄悄看着他。

卓妈妈几个候在边上,已经微微张开了嘴角等着说吉利话儿。

可左等右等,也不见汪仁动作。

谢姝宁无奈,只得关切地问道:“印公尝到了什么?”

汪仁瞥她一眼,含糊道:“花生仁。”

说着他便准备将花生仁给吐了出来,他不爱吃这个。

谁知就在这当口,他听到宋氏笑着说了句“印公吃到了长生果,今后必定健康长寿”,连忙见已经堆到唇边的花生仁给囫囵吞了下去。

第345章章程(求粉红)

饺子熟了,花生仁倒还是硬邦邦的。

汪仁嚼也没嚼,整个就给咽了下去,连滋味也不曾尝出来。他面上镇定自若,启唇道:“味道不错。”

一众人闻言皆长松了一口气,卓妈妈几个立时就着寓意长生果的花生仁说了一箩筐吉祥话。

场面气氛祥和,在通明的灯光下现出一种现世安好的温馨之感。谢姝宁细细咬着热腾腾的饺子,心里莫名有些酸涩,又带几分欢喜。如果人这一辈子,时时都能过这样的日子,该有多好。

安宁,和乐。

这顿饺子吃尽,距离大年初一清晨的日头升起,也就没有多久。左不过个把时辰,捱不住的就都下去歇着,熬得住的索性便不睡了,只等着天亮了好放开门爆仗,沾个喜气。汪仁吃完了饺子,仍旧还留着,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宋氏也没有要赶人的意思。谢姝宁倒是有心赶汪仁回去,但吃一堑长一智,汪仁的性子她经过这么多次,早就心中有数,哪里敢当着他的面下逐客令。

结果宋家几口人,谁也没敢去歇着,只陪着汪仁坐着闲话。

说是闲话,可同汪印公,又岂是能扯了家常来说笑的。他今日似是倦极,话也极少,面上也不大笑。众人便以为他近几日忙坏了,这才没了什么精神。殊不知,汪仁这会心里翻江倒海般,在拼命挣扎着问自己,是走还是继续坐下去。

前半夜,他一个人坐在太师椅上,盯着烛火看了又看,只觉漫天的寒意朝自己扑来,冷的人直打哆嗦。他便坐不住了,索性身披厚氅推门而出,站在檐下看了几眼天空。一朵接一朵的烟火在半空炸开,火花噼里啪啦作响。像天际坠落的星子,朝着下方直直滑去,不到半途已是冷了灭了。

烟花易冷,人生苦短。

外头的热闹喧嚣。万家灯火,皆同他没有任何干系。

孤独而不自知的人,唯有在这样举世欢庆、合家团圆的日子里,方才知晓自己那几乎深入骨髓的孤独无助。

他霎时便起了心思,等到回过神来,人已到了宋氏一家的宅子外。静静伫立在暗夜中的宅院,在那一瞬间,深深镂刻进了他的心肺。他鬼使神差地抬手叩响了门,鬼使神差地坐到了桌前,提箸吃了饺子。

似乎。他也是他们的一员,也是这宅子的一位主子。

然而等到吃完了饺子静下心来,他心中就开始十分的不自在。天知道他趁夜跑到人家宅子里吃饺子,是何等行径!

好在他同宋氏一家人早就极为熟悉,今夜这般虽然古怪。但并不十分出格。

尤其众人都拿他当性子古怪、喜怒无常的人来看,旁人趁夜上门蹭吃必叫人心生疑窦,但换了汪仁汪印公,大家伙不由就觉得自如了。

漏壶里的细沙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流淌着。

熬到寅时左右,一众人就不禁哈欠连天,各自捱不住了。

谢翊跟舒砚是早早就去睡了的,宋氏也渐渐发困。上下眼皮打着架。谢姝宁倒是睡意全无,在一旁发觉了宋氏的异状,便起身吩咐玉紫几个,随她一道送宋氏回房歇息。

等到她从母亲房中归来,却发现暖阁里已经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