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大吃了一惊,顿时慌得手足无措。

她只写了封信去,怎地还累人亲自出宫来?

一行人就匆匆往前头去,将人给迎了进来。皇贵妃忙让众人不必如此,只当是寻常亲戚来走动便可。她亲亲热热地挽了宋氏的胳膊,又仔细地看她的眼睛,细细询问:“可都大好了?”

“再吃几帖药,便彻底无碍了。”宋氏也一一回应。

气氛松快了些,皇贵妃便问起谢翊兄妹来。

宋氏忙让人去唤几个孩子来见,皇贵妃笑眯眯听着,趁着人还没来,同宋氏悄悄屏退了丫鬟婆子,说起她原本准备在信上告诉宋氏的话。

二人正说的热火朝天,外头来禀,谢姝宁几个到了。

皇贵妃如同姨母,同他们都熟,又是悄悄来的,本不需多讲究规矩,便立刻发话让他们进来。

几人见了她,齐齐行礼。

谢姝宁几个生得都好,齐刷刷这么站了一排,看着十分赏心悦目,谁见了都高兴。皇贵妃一直在笑,眼神却忍不住往眼生的那个少年面上看去。

只一眼,她便认了出来。

宋延昭的儿子,身上果真有着父亲的影子。

宋氏在旁介绍:“这是我大哥的独子,舒砚。”

“生得可是像母亲?”皇贵妃笑着颔首,扭头问宋氏。虽然一眼就能瞧出来是宋延昭的儿子,但他的眉眼五官,却同父亲的并不大相似。

高鼻深目,五官异常俊美,却又带着种不同于西越男子的深邃硬朗。

宋氏笑道:“是像嫂子更多一些。”

异族人的血脉,似乎尤为凸显。

皇贵妃没有再言语,视线也从舒砚那双蔚蓝的眸子上掠过。她只是心有不甘,想要亲自来见一见女儿心之所向的人是何模样,又或者,还有另外的法子可以解决这件事。但当舒砚那双全然不同于西越人的眼睛出现在她眼前时,她便知道,这件事,已成定局。

她也好,惠和也罢,皆同宋家的男儿没有缘分。

她在心底里暗暗叹了一声。

少顷,几个孩子散去,室内照旧只留了皇贵妃跟宋氏说话。

皇贵妃见过了舒砚,心中主意已定,便不再去想这事,只同宋氏仔细说起燕家的那门亲事来。

 

第355章惊骇

皇贵妃认为此事尚可,宋氏听了,也不免多心动了两分。

二人絮絮说了一会话,因皇贵妃不便久留,便趁着早春渐渐和煦起来的微光将其送出了门,目送着她上了马车,这才互相道了别。车轱辘轻响,篷布小车慢慢从众人视线中远去,直至不见。

昨儿个夜里皇贵妃陪着女儿一道半夜未眠,今晨又是天色还未大亮便已睁开眼,起了身。这会坐在马车内,身下垫着柔软厚实的垫子,她斜斜靠在那,只觉一阵倦意涌上心头,叫她情不自禁地闭了闭眼。

小憩片刻,她方才觉得身上有了些力气。

马车从北城往南面的皇城去,这中途她忽醒忽睡,反反复复也不知几轮,才回了宫。

入宫后,她飞速回去换回华衣,又使人为自己重新梳妆打扮,整顿一新后,才松了一口气。她已经许久不曾出宫,这回往宫外走了一遭,倒觉累人得很。正歇着,有宫人来禀,公主殿下仍睡着,并不曾起身。

她轻轻颔首,旋即坐直了身子,略一想遂站起来便往纪桐樱昨夜留宿的偏殿去。

因纪桐樱赖在床上,尚未起身,故殿内一片寂静,悄无声息。皇贵妃便留了人在外头,自己放轻了脚步缓缓往里头靠近。守在纪桐樱床榻一侧的宫女似塑像一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耳朵却灵,皇贵妃的脚步已放到最轻,柔软的鞋底落在地上铺着的砖上,并没有什么声响,但她仍听见了,连忙扭头来看。

见是皇贵妃,她慌忙就要行礼。嘴才半张,便见皇贵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已经漫到嘴边的请安就又咽了下去,只衣袂轻晃。微微一福。

皇贵妃满意地看了她一眼,走到床畔,轻轻将帐子掀起一角,朝里头安睡着的纪桐樱看去。

少女侧身朝里躺着。身子蜷在厚厚的锦衾中,乌发团团散在身后,呼吸声轻浅。

皇贵妃暗叹一声,俯下身去,任由帐子流水似地沿着自己的肩头往身后滑去,只低头伸手,为纪桐樱仔细地掖了掖被子,又将她散在脖颈处的发丝撩开,置于枕上。

抬头的刹那,她瞥见女儿面上未干的泪痕。手中动作不由一顿。

皇贵妃静了片刻,直起腰来将帐子放下,隔着床帐,低低地道:“这世上之事,终究是不如意的更多些…”

长痛不断短痛。为了免生事端,皇贵妃转身即走。

在她身后,隔着帐子卧在床上的纪桐樱紧紧抿着唇,不叫自己哭出声来。

母妃说的是,这世上之事,终究是不如意居多。两全之法,谈何容易。眼眶灼热。她禁不住又要坠泪。然而除她之外,又有谁知晓,她这泪不是因为舒砚做不成驸马而流,而是为了将来要同母妃分别而流。

二者择其一,她只能舍弃一个。

那原本是最坏的打算,眼下却似乎成了最好的法子。

纪桐樱翻了个身。仰面躺在枕上,泪水沿着眼角徐徐滑落,一直流进发中。

而皇贵妃出了偏殿后,便打发人去将那位榜眼的姓名、年岁、家世、籍贯、官衔一一记录在册,交予她手。等到一切在握。皇贵妃仔细看了一遍,觉得皆是满意,便不再过多迟疑,拿了这份记录,前去觐见肃方帝。

她先派人去问过小润子,确定了肃方帝的行程,便直奔御书房。

肃方帝倒乐意呆在御书房内,只经常并不批阅奏折,反倒是宣了妃嫔前去服侍。

虽说于理不合,但规矩是人定的,他是西越的皇帝,这规矩到他这,自然也就是他说了算。因而无人敢当着他的面说上一句不是,也没有人轻易拿他临幸自己的女人说事。

皇贵妃已数日不曾见他,这会特地趁着他孤身留在御书房内,拿了纪桐樱的婚事来请他下旨。

小润子一早得了消息,候在御书房外,见她到了,亲自扶着她下了凤辇,随即入内去禀报肃方帝。

御书房内,肃方帝打着哈欠在翻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他看得飞快,拿着蘸了朱砂的毛笔也批阅得飞快。

他只是心不在政事之上,却并不痴傻,稍一用心,也就不花多久便将书案上堆积着的折子批了个大半。小润子进来禀报之际,他正翻开一本状告国师清虚的折子。

肃方帝冷笑了两声,“啪嗒”一声将折子给合上,随后心不在焉地让小润子宣皇贵妃进来。

日积月累,也不知见了几本状告清虚道士的奏章。

他看重清虚,破例赏赐了许多本不该清虚获得的东西,朝野之中,自然有不少眼红之人。这些折子里,有忠心耿耿为帝君着想的,当然也有因一己之私特地来抹黑清虚,想要将其拉下台去的。

这等人,留着也无用!

眼红自私皆无错,可如此明目张胆的表露自己的心思,既不聪明又不听话,不过就只是这朝堂之上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巴而已。

肃方帝打开了折子仔细看了一眼上告之人,将此人的名字记在了心中。

朱笔方落,皇贵妃莲步轻移,已到了近前,躬身同他行礼。

肃方帝抬头看她,道:“怎地这会过来了?”

若非身在帝王之家,他们也已是老夫老妻,对各自习性都熟知得很。

皇贵妃温柔笑着,先让人将带来的酸枝雕花食盒送了上来,将人尽数打发下去后,亲自启盖端出酒菜来,道:“皇上贵人多忘事,今儿原是吃春饼的日子,臣妾亲自下厨为您收拾了几道菜。”

菜自然是御膳房做的,她连半滴汤也不曾沾过手,若换了以前,肃方帝定然一尝便知这菜究竟是不是她做的,但如今,却是一定尝不出的。

皇贵妃心中幽幽泛起一阵苦涩,面上不显分毫,仍笑着将筷子递了过去。

自己也取了一双,每道菜夹了吃了一口。才缓缓搁下。

试菜的内侍眼下并不在边上,只得她先尝过才可。

肃方帝就喜欢她这严密细致的玲珑心思,展颜笑了起来,抓着筷子尝起菜来。一面夸赞:“你这手艺更是精进了!”

皇贵妃露出些许骄傲之色,嘴上则谦虚地推却了几句。

她伺候着肃方帝用膳,气氛渐渐缓和自在起来。

食已过半后,皇贵妃状似不经意般地提起了纪桐樱的婚事。

肃方帝低着头慢条斯理地吃着菜,闻言看了她一眼,道:“朕说过,这事尚且不急。”

“皇上,惠和今年也有十七了。”皇贵妃道,咬字略微加重。十七岁的姑娘,不论是普通人家还是皇家。按理都该出阁了。

肃方帝琢磨出几丝意思,遂搁了筷子,正色道:“你心中可是已有了驸马人选?”

话已至此,皇贵妃也就直接将自己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只隐去了舒砚的事。单说是自己思量许久觉得其是最合适的人选,遂将先前准备妥当的那份记着姓名、家世、官衔等等的名牒交给了肃方帝。

肃方帝打开来扫一眼,说道:“哦?你看中了去岁秋上那位榜眼。”

“正是。”皇贵妃笑着道,“年岁正当,人品相貌俱是上佳,家世清白,很合适。等您下了赐婚的圣旨。再着手吩咐钦天监那边合了生辰八字,择定日子,户部、礼部筹措婚仪,少说也得大半年,再拖一拖,惠和只怕就要翻过二九去了。”

肃方帝似听得认真。嘴上却只淡淡应了声“嗯”,随后忽地将名牒一撕,摇头道:“你的眼光,向来不错,这回一定也不会坏。只惠和的婚事。朕心中已有打算。”

皇贵妃唬了一跳,这些日子以来,她为纪桐樱的婚事苦恼万分,肃方帝却只说不急仍不急,始终都是不急二字,极其不上心,如今竟说他心中早有打算!

她吃了一惊,眼睁睁看着碎纸满地,仿若落雪霏霏,强自镇定的嗔了句:“皇上可将臣妾瞒得好苦。”

惠和公主是她生的,又是长公主,皇贵妃过问她的婚事再有理不过,于是她又道:“不知皇上属意的是哪一位?”

肃方帝瞥她一眼,身子往后一靠,漫不经心地道:“是梁思齐。”

“梁思齐?!”皇贵妃只当自己听错了,不敢置信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定定朝肃方帝看去。

肃方帝却蹙起了眉头,似在责备她这般大惊小怪:“就是他。”

皇贵妃闻言,顿时面色煞白。

魏国公梁家这一辈的家主梁青,字思齐,封镇南大将军,昔年曾同万几道一同攻打过滇南。

论起来,他同谢姝宁还沾亲带故。

梁思齐是谢家长房二夫人梁氏,嫡亲的弟弟!

他已近不惑了!

皇贵妃颤声道:“皇上说笑,梁思齐可是娶过妻的。”

肃方帝看她一眼,并不直接回她的话,只屈指轻轻叩响书案,语速飞快地道:“梁夫人五年前已经去世了,他并未续弦。”

“皇上,您这是准备让惠和去与人做继室?!”皇贵妃面若金纸,几乎站立不稳。

这可是西越的长公主!

肃方帝却只笑:“这样…才更显皇恩浩荡啊…”

第356章心怀鬼胎

芳冽的淡淡酒香萦绕在鼻尖,皇贵妃僵在原地,一张脸雪似的白,不见人色。“昏庸”二字盘旋在她的舌尖上,被死死紧咬着的牙关给艰难地阻拦在口中。糊涂了…他一定是糊涂了…

暂且不论梁思齐是否有过妻室,只他的年纪,便无论如何也做不得这个驸马才是。她护在心尖尖上的女儿,而今却要被他送去给人做继室?皇贵妃暗自咬紧了牙,隐在华服广袖之下的纤手亦紧紧握成了一个拳头,养得如水葱似的指甲狠狠嵌进掌心的肉,直至血珠渗出。

她不能直接指了肃方帝的鼻子告诉他,他错了,他在长女婚事上的决策大错特错,她只能反反复复地告诉自己,圣旨未下,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心念电转之际,她在肃方帝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强自镇定地道:“皇上,惠和本性天真烂漫,梁大人年长她许多,只怕不合。”

肃方帝闻言,却哈哈大笑,一面起身亲自要来搀她起来。

“惠和也是朕的女儿,她是何等性子,朕焉会不知?”他似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将自己心中打算一一说了出来,“你可知,梁思齐手下掌管着几个军营,共计多少人马?”

皇贵妃一怔。

肃方帝已继续说了下去:“十万,梁思齐手下足足有十万大军!”

“…皇上…”皇贵妃听到这,心中微动,一阵叫人喘不上气来的压抑跟紧张就此涌上心头。

肃方帝还在缓缓说着:“整十万大军,就这么放在梁思齐的手里,你说叫朕如何安心?”他说着,松开了抓着皇贵妃手腕的手,转身重新在书案后的雕花宽椅上落座,神色怪异地往后一倒,就这么靠在那将自己的心思展露在了皇贵妃面前。“他十余岁便开始建功立业,军功之重,犹在满朝武官之上。他手里的兵马,是他真刀真枪。一点点拼杀回来的。”

“朕若想要一气收回,没点由头,如何行?”

“满朝文武,那么多双眼睛,可都日夜盯着朕的动作呢!”

“这兵符,竟像是收不得。”

他一连说了许多话,忽然拔高了音量,面带得色地道:“可若他尚了公主,这兵符那就是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论辈分。他生生矮了朕一辈;论君臣,朕是君,他是臣;论规矩,他握在手中不肯放的兵符,合该交出!皇恩浩荡。赐长公主于他为妻,此等殊荣,他只能高高兴兴地给朕受着!他若不肯,那朕就连兵符带梁家,一锅给端了!”

话说的急了,肃方帝不禁轻声喘了几息。

站在宽大书案跟前的皇贵妃一颗心则听得“怦怦”直跳,速度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响。

她被惊着了。

梁家若有心要反,岂会等到今日,早在昔年庆隆帝仙逝之际,便可拥兵而起。

皇贵妃暗自深吸了一口气,勉力辩道:“梁家断不敢生不忠之心。”

“人心不足蛇吞象,贪婪二字。生来便刻在了人骨子里,梁家面上看不出端倪,私底下指不定早已生了异心,只候时机罢了。”肃方帝冷笑了声,然后斩钉截铁地道。“梁家的骨头最硬,朕只能狠狠心将惠和送出去,你不必再说,朕心意已决。”

皇贵妃见他说的决绝,不由霎时方寸大乱,哀声求道:“皇上,皇上不可呀…”

“有何不可?”肃方帝霍然起身,重重拍案,将上头层层叠叠的奏章震得东倒西歪,“她既身在皇家,自是身不由己,眼下这等时候,正是该她出面之时。”

身在皇家,身不由己。

这样的话,皇贵妃也曾同纪桐樱说过不下一回,然而此刻听起来却似乎尤为的刺耳尖刻。

她咬破了唇,只觉口中一片腥甜。

“罢了,你且下去吧。这件事朕自会择日下旨,你不必再过问。”肃方帝皱着眉头,拂袖一挥,“下去吧!”

皇贵妃焉能就此作罢,她若是就这么走了,可就真的是眼睁睁看着女儿来日下嫁个半老头子了。

嘴角翕动,她飞快地道:“皇上三思,若要夺梁思齐的兵权,并非只有让惠和下嫁一条路啊!”

办法从来都是人想出来的,只要愿意,假以时日,总会有另外的法子可用。但想办法,也是耗时间的事,而且又能有几桩可以如公主下嫁一事这般光明正大,又彰显所谓的皇恩浩荡…

肃方帝闻言张嘴便斥:“后宫不得干政,休要多话!”

“皇上——”皇贵妃急切地唤了他一声,正要接着分辩,迎面落下一巴掌,直将她打得偏过头去。

面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有殷红的血丝沿着她的嘴角徐徐滑落。

皇贵妃抬头,不敢置信地望向肃方帝,眼中满是失望之色。

肃方帝则不耐烦地呵斥道:“你可是在质疑朕的决策?”

他大发雷霆,“妇人之仁!”

他说的一声赛一声响亮,直听得皇贵妃两耳嗡嗡作响,几乎要伸手捂耳。

不知何时被推到桌沿的白瓷酒杯“哐当”坠地,泠然如玉碎。

惊慌失措的皇贵妃蓦地清醒过来。她怎可在肃方帝面前失了分寸,失了镇定,越是眼下这样的时候,她越要镇定下来才可呀!于是她重重掐了自己一把,随后就着满地溅起的碎瓷片跪了下去。

尖锐的碎瓷扎透皮肉,剐心般的疼。

她仪态万千地俯身,叩首,声音不高不低地赔罪道:“皇上息怒,是臣妾糊涂了。”

一旦镇定下来,她就立刻又变回了原先的端庄沉静模样。

有血浸透她膝下的裙摆,似墨入水,逐渐晕染开去。

肃方帝喘着粗气,正好低头望见,眉眼间的戾气这才消散了些。他闭了闭眼,重新落座,长出一口气后,方才摆摆手道:“下去吧…”

皇贵妃亦决口不再提纪桐樱的婚事,起身后再三告罪,这才出了御书房。

御书房外凉风一激,身上、心上的重重疼痛便前仆后继地涌了上来。

肃方帝的疑心病,似乎越来越重…

头顶上烈阳当空,皇贵妃却觉得眼前发黑。这青空艳阳,朗朗乾坤,却似黑雾弥漫,叫人看不穿前行的道路。

*****

这片黑雾却一路从皇城蔓延开去,几乎将大半个南城都笼在了其中。

定国公万家自是不消说,难以幸免。

万几道得了空闲,便拘着燕霖说话,一而再再而三地同他分析利害关系,唯有远离京都,方是保命之法。然而燕霖油盐不进,听罢只回他一句:“燕淮当年能做到,我如今难道便不行?”

万几道坐在太师椅上,皱着眉头看他,心道他同燕淮本不是一路人,如何能拿来相较,但嘴上却不能这般明说,于是他略一想,问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若折中想一想,先行离开养精蓄锐,等到时机成熟再出手,如何?”

“舅舅当我是三岁小儿呢。”燕霖嗤地一笑,摇了摇头,“我娘孤身在燕家困了几年,保不齐已经不在人世了,你我都还不知。”

万几道沉下了脸,斥了句:“莫要胡说,你娘一直安然无恙。”

燕霖咬牙:“如何会安然无恙?燕淮想必生吞了她的心都有!”

许多事虽然已经过去了数年,但此刻回想起来,燕霖仍旧只觉历历在目,清晰如同昨日。燕淮初回成国公府后,小万氏派了几拨人想要暗杀他,试了多少回各色毒药,燕霖都还记着。

他娘拿他当小儿,妄图以一己之力护住他,不叫他沾染这些阴毒之事,但他身在局中,怎会丁点不知。

燕霖蓦地问万几道:“这么些年来,舅舅可曾去见过我娘?”

万几道面沉如水:“不曾。”

“为何?”燕霖问。

万几道沉默不语。

为何?因为他不曾算到燕淮能勾结上汪仁接连让自己栽跟头,弄得满身狼狈?还是因为母亲万老夫人苦口婆心哀求他不要再插手此事,就此作罢?又或是他心中虽不喜燕淮,但仍顾念着自己死去的妹妹?

从小到大,天性烂漫娇俏的大万氏,都要比小万氏更讨众人喜欢。

阖府上下,不论主子仆妇,皆愿意捧着她宠着她。

万几道这个做哥哥的当然也不例外,他有多厌恶燕淮,当年就有多宠大万氏。

至于小万氏,他对小妹的感情,更多的是自觉亏欠…

所以他帮着她,想要扶燕霖继承爵位,直至他们都小看了燕淮,吃了算计。

万几道沉声道:“你若答应离开,我想法子让你娘同你一道走。”

燕霖闻言,并不反对,只是忽然道:“我想立即见娘亲一面。”略微一顿,他弯了弯嘴角,阴邪一笑,“不论如何,我娘到底还是万家的女儿,舅舅大大方方上门求见,燕淮他又有什么道理阻拦?”

即便撕破脸,那也是暗地里撕的,明面上两家是亲戚,偶尔走动一番再寻常不过。

万几道想要光明正大地见小万氏,燕淮的确不便阻拦。

然而此举,万几道并不赞成。

第357章相见

“上回在东城时出的事,你莫非已经忘光了不成?若非一开始便寻了个同你身形相貌皆有几分相似的人,用作挡箭牌,你的行踪,如何能隐瞒到此时?”万几道低低说着,对燕霖的提议嗤之以鼻,“你娘的性命无忧,眼下不必亲自上门去见她。”

燕霖面上的伤疤随着他勾起的嘴角扭曲起来,他冷声笑了下,道:“舅舅怎知我娘性命无忧,燕淮奸诈阴毒,难道还会好吃好喝地供着她不成?”

他咬字极重,似极其肯定。

万几道那些已经涌到嘴边的话便不得顺利吐露,他深知,眼下这个时候,不论自己说什么,燕霖都不会真的听进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