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经此一遭,本就心神未定,乍然听到这话,顿时跳了起来,道:“主子何时下的命令,我为何不知?”

“主上是不想让您为难。”

如意张了张嘴,蓦地想起方才周嬷嬷说的那几句古里古怪的话来,只觉眼皮一跳,大脑一片空白,良久,他喃喃道:“主子是怕提前说了,我不会相信吧…”

他深吸了一口气,蹲下身去,轻声问周嬷嬷:“您到底做了什么?”

周嬷嬷老泪纵横:“如意,姥姥是没有法子。”

她怕,怕极了,若叫如意知道了他娘的事,他还会不会认她这个外祖母?还会不会像如今这般信她护她?她没有儿子,也没有孙子孙女,活到黄土埋到脖子,也只得这么一个外孙子,她实在是怕得厉害。

“姥姥什么都没做,只是换了几个丫鬟而已…”周嬷嬷摇头,“姥姥都是为了你好。”

如意霍地把自己的手从她掌中抽了出来,痛心疾首地道:“您老糊涂了!”

虽则眼下还是一头雾水,可他再傻,也知事情不对头,且这不对头还是因了自家外祖母而起。

他突然想起宁安堂来,拔腿就跑。

方才走出两步,便见谢姝宁带着她的大丫鬟青翡,小厮小七拖着个人,朝这边而来。

他有些傻了眼,怔怔喊她:“八小姐…这是…”

风在吹,嫩芽在枝头摇曳生长。

逆光而来的少女,眸子亮如星子,目光悠远。

她眺望着成国公府的重重院落,徐徐说道:“你家主子不得空,故请我来帮忙管几日家。”

第362章请君入瓮

周嬷嬷行事,足够小心谨慎,可恰恰正是这份小心,让她显得有些不自如,叫人心生疑窦。阖府上下皆知,周嬷嬷的地位不同于普通仆妇,她的女儿是燕淮的乳娘,更是因燕淮而亡,她的外孙如意是燕淮的左臂右膀之一,是成国公府的管事。因而她在府中行动自由,四处可去,甚至于还拿捏着小万氏的吃穿用度。

内宅里,她是一把手。

若她出了纰漏,那成国公府外宅即便始终固若金汤,铁桶似的牢不可破,也是无用的。从外破不易,由内至外,却是十分容易。可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一群大老爷们,哪里能事无巨细,连内院也打理得妥妥当当。

自古以来,男主外女主内,分工明确,可见妇人天生就比男人更擅于处理这些内宅事务。

燕家缺个能主持中馈的主母,故而将权交予了周嬷嬷。

不但如意信任她,燕淮也向来都是信任她的。直到万几道夫妇带着那两大箱的衣料亲自来了一趟燕家,去见过小万氏之后,燕淮方才慎重了起来。于情于理,他都不能拦着万几道夫妇,不叫他们见小万氏的面,所以打从一开始得知了消息,他便没有想过“避”字。

他由得万几道夫妇上门,由得他们去见小万氏。

然后,他打发了如意去问过周嬷嬷,一点点仔仔细细地问了她当时万夫人同小万氏相处的情况,说的话,做的事。周嬷嬷也仔细地说了,没有一丁点遗漏。

如意信以为真,燕淮却就此起了疑心。

周嬷嬷年纪大了,记性渐渐变得没那么好,前些日子连月例银子发过一回的事都差点忘了,又多发了一回。这样的一个老妪,如何能将万夫人跟小万氏说的话。做的事,眉眼模样何时哭何时笑,都记得一清二楚,事无巨细?

休说周嬷嬷不行。即便换了如意候在当场,只怕也无法记得这般清楚详细。

于是,过得半日,燕淮装作无意,私下里问起周嬷嬷,那日万夫人送了哪些料子来,可有合适的,挑两匹出来让她自己做了衣裳穿。

她是极得脸的婆子,得这样的赏并不少见,因而也没有受宠若惊。只感恩戴德地谢过了,但说起料子来,却是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燕淮又问起万夫人说的那些话,周嬷嬷面露茫然,过得片刻才将话给接上了。

谎话本就是真真假假搀在一块说的。这会重新提起,连周嬷嬷自己都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更何况,她的记性,委实变得差了。

燕淮转身便派了个人,仔细跟着周嬷嬷。

这事瞒着如意,若是他多心了,那就不必告知如意。免得叫他心中不好受。若是真的…自然要确认到最后一步,才好叫他知道。

一开始,事情并无异常,又过几日,周嬷嬷才露出了马脚。她出了一趟门,回来时神色便有了些异样。她的确是去采买的。但半道上遇上了不想遇到的人。

那日在小万氏房中,万夫人千叮咛万嘱咐,劝着小万氏跟燕霖不要再继续较真,暂且先离开了京都,往后的事往后再议。小万氏便当着万夫人的面。同燕霖小声说了好一番的话,最后燕霖点了头,母子二人镇定地告诉万夫人,遵从万几道的意思行事。

然而谁也不知,小万氏同燕霖说的,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

她在佛前日日诵经叩首多年,一颗心却丝毫没有被洗净的痕迹,她日益偏执,只是更加隐忍。

见到了儿子,她心里那些日积月累的怨愤,就此喷薄而出,似决堤洪水,汹涌澎拜。

母子二人假意答应下来,暗地里却鼓捣起了阴谋。

周嬷嬷本就如墙头之草,随风摇摆,因为自私怕死,故而当年能舍女儿去死,而今又因怕如意知晓此事憎恶自己,愿以一切来瞒,哪怕做不忠不义之人,陷燕家于危境。

她暗暗地想过,燕淮也好,燕霖也罢,都是燕家的主子,不论哪一个成了,都同她没有干系。她要做的,只是在内宅中替换两个婢女,准备几套衣裳,悄悄开个门罢了。到时候,小万氏能不能被人救走,燕家的主子是谁,她都不管…

只要瞒住了如意,她就能一如既往地心安理得。

周嬷嬷打定的好主意,却忘了,蝎子蜇人可不分好歹,小万氏根本没打算叫她跟如意活下去!

小万氏母子,编织了一个又一个的谎言,骗了诸人。

燕霖答应万几道要离开京都,却要求带着母亲一道走,若不然,他绝不离开。万几道思量后,允了他的话。于是,众人便开始着手往燕家救人。可燕霖自有其打算,他要杀了燕娴!

燕淮少年得志,又得皇帝青眼,叫燕霖想起来便心如刀绞,嫉恨得紧。

如若能杀了燕娴,必定叫燕淮痛苦。

这样的念头一在脑海里冒出,就开始盘旋不去,燕霖甚至不同小万氏商议,便打定了主意。

一把火烧了…一了百了…

倒是周嬷嬷,透露了宁安堂所在后,心中惴惴不安,故而趁着事情未成,匆匆四处寻起了如意,好在叫她给寻见了。然而突然多出了个鹿大夫,叫她知道,事情出差池了。

她没有想到,府里不止多个鹿大夫,原来还有别的人在。

她瘫坐在地上,懊悔不已。

被燕淮搬来照看燕娴,不叫燕娴知道这件事的救兵,泰然自若地站在廊下,领子上绣着的长枝绿鄂梅花,更显得她肤白赛雪,朱唇玉面。

若非燕景的墓直接被人给盗了,燕淮决计是不会离开的,谢姝宁也不会答应来这一趟。

连亲戚都不是两家人,这事到底是燕家的家务事,她插手,本是僭越。但燕淮这回是不走也得走,燕娴身边无人,又是心思重的人,谢姝宁哪里放心让她一人呆着。明知自己不必到场,也不会出大事,但她还是来了。

饶是她,也不曾想到他们竟然会从燕景的墓上下手。也不知是燕霖出的主意。还是万几道…又或是小万氏…

不论是哪个,都是极歹毒的心思。

她瞥了一眼周嬷嬷,道:“送周嬷嬷下去歇着吧。”

至于如何处置,就不是她的事了。

周嬷嬷喊了两声如意,叫人给带了下去。

如意木立在原地,半响眼中才有了些神采,他问谢姝宁:“可是二爷回来了?”

漠北兰羌出事,燕霖失去踪迹,生死不明一事,他也是知道的。府里安生了这么久。这会却突然出了这样的大事,只怕同燕霖脱不了干系。他委顿地看着谢姝宁,“姥姥她,究竟是为何?”

谢姝宁一面让小七将那假的婢女也给带了下去,一面同如意道:“只怕你问她。她自己也说不明白。有时候,人的心思复杂得叫自己也看不透。她选择站在另一边,自然有她的道理。”

如意垮着脸,似要哭,强忍着。

谢姝宁便也不再言语。

——燕霖回来了。

偌大的京都,他能依靠的人,只有万几道。

连她都知道的事。燕淮怎会不知。吉祥的伤不是白受的,京都上下,能有能力那么快便清了场的人,真要算,其实并不多。

所以燕淮去见了万老夫人,亲自去了一趟久未去过的万家。

他从前没有想过要置燕霖于死地。今时也不会改变决定。然而他等着,注意着,他们却将主意打到了燕娴的身上。

那样一个孱弱而无力的可怜姑娘,生下来便知自己命不久矣,吃不了想吃的。去不了想去的地方,却心心念念着众人的好。父亲沉默寡言,面容冷峻,但只要偶尔来看她,便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母亲生下她便去世了,可不论她是何模样,生不如死,也是她心中最好的母亲,只因她给了自己性命;继母跟同父异母的二哥,在她心中,也有可取之处。

没有人非善即恶,人总是多面的。

她只是,更愿意往好的看。

这样一个人,竟有人要活活烧死她。

谢姝宁遥遥朝小万氏所在的方向望去,眼神冷凝。

时至今日,她终于明白了,为何前世燕淮一开始已留了小万氏跟燕霖的性命,过得几年却改了主意。

兜兜转转,许多事似乎变得不一样了,但却总忍不住回到最初命定的那个位置。好比她复生后,母亲活了下来,可最后还是差点命丧惠州。燕淮这一世变了许多,许多事都已提前,最后燕霖还是活着回到了京都,还是差点杀了燕娴。

因果轮回,难道真的避不开?

谢姝宁想起前世的燕淮,心中一凉。

难道前一世,燕娴并没能活下来?

她没有参与,甚至不知燕娴的存在,并不知情,她只知道,燕淮的阴鸷狠辣真正开始叫人诟病叫人闻风丧胆,皆始于这一年。

此刻身处西山陵园的燕淮,正在同京兆尹李大人说着话。

燕景的墓被盗,可不是小事,在场诸人的神色都很凝重。

燕淮却有些心不在焉。

他在想,自家大舅舅这般不知进退,只怕也是时候告老还家了。

第363章谁对不起谁

陵园遭了贼,燕景的墓被人给挖了老大一个坑,绝不是什么小事。京兆尹亲自到场不提,就连肃方帝也被惊动了。幸而此事不宜闹大,故而京都之中流言不密,没有闹开去。但肃方帝仍立即便发了话,要下头的人务必早日破案。

李大人急白了头,遍寻西山,却没有得到半点线索。再这么苦苦查下去,也依旧无法破案。

他一时心惊不已,生怕一个不如意就叫自己掉了脑袋。眼下肃方帝脾气大,说一不二听不得任何辩白之言,他就算在肃方帝跟前说破了嘴皮,肃方帝也不会听进耳中。高高坐在皇位上的那人,只会冷眼看着跪在下首的他,告诉他,不论有没有线索,案情如何凝滞不前,只要破不了案便拿脑袋来抵。

李大人觉得自己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燕景的墓不仅仅被挖开了个盗洞,四周更是一片狼藉,因夜间下了一场疾雨,处处泥泞,那些原本有可能被找到的脚印、痕迹,都被雨水给冲刷掉了,就仿佛连老天爷都在帮着贼人。

自然,燕淮并不这般看。

天气如何,夜间是否有雨,都可以从天象上推断出来。只怕,这一回也正是有人在得知夜里会有一阵雨后,才决心动的手。狐狸懂得用长尾扫去身后脚印,狡猾似狐的人,更有数不胜数的法子能掩盖踪迹。

李大人一行在西山的陵园里兜了一圈,一无所获后,只得先行回城。

这时,已是第二日的清晨。

暖春渐至,碧空如洗,日头明晃晃地悬在当空。

一行人在入城后便暂且分了手,李大人面色凝重地看着燕淮,郑重其事地告诉他,要他放心。此案必破。

燕淮听了,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策马往南城去。他们既敢在墓上打主意,自然就有信心不会留下叫人追踪的痕迹。偏生又赶上了那场雨。更是将一切都洗刷地干干净净,没有丝毫痕迹。要想从这上头做文章,寻线索,几乎没有任何可能。

策马回成国公府的路上,燕淮勒着牛皮制的缰绳,望着不远处若隐若现的皇城,微微皱紧了眉头。

——斩草到底还是需除根。

他勒着缰绳的手下意识收紧,勒得身下骏马高高仰起头来,嘶鸣了一声。

吉祥跟在他身侧,见状不禁扬声喊了他一声。“主子!”

燕淮这才回过神来,眯了眯眼睛,放松了手中缰绳,回头看他们一眼,道:“我没事。”

从他们启程去西山开始。他便连眼也不曾阖过,如何会没事?但诸人皆知眼下不是劝说的时候,听他说无事,便也都不作声,只默默跟在他身后往国公府去。

铁蹄叩地声响渐渐远去,过了拐角,便能见到燕家的正门。

早早有人候在门口。寸步不离地等着他们回来。众人下了马,四散而去,只吉祥跟图兰还跟着燕淮往里头走。

方才迈过门槛,守在门口等着的护卫便恭声回禀道:“主子,府里一切如常。”

燕淮颔首,忽然问道:“谢八小姐昨日何时离开的?”

“申正时分。才离的府。”护卫回道。

“如意在哪里?”燕淮一面走一面低声问道。

迎着金灿灿的明媚春光,众人沿着抄手游廊走得飞快。

图兰跟吉祥落后一步,她轻轻扯了扯吉祥的衣袖,疑惑地问道:“小姐来过?主子一直在外头,又是怎么知道小姐来过的?”

吉祥微微摇了摇头。道:“眼下还不得而知。”

这件事因里头掺上了周嬷嬷,便等同于掺上了如意,燕淮只是心存怀疑,故而请了谢姝宁前来一事,除了他们二人自己知晓外,旁人皆是事后方知。图兰跟吉祥一直跟着他,知道的就更是晚上一步。

少顷,燕淮问完了话,将护卫打发了下去,直接往宁安堂去。

他衣裳未换,风尘仆仆,加上一夜未眠,此刻眼下青影微现,模样不似寻常。因而他才进宁安堂,便叫燕娴发觉了不对。她坐在轮椅上,让伺候她的哑婆婆急急推了自己出门,问道:“可是西山那边的事,很难办?”

燕淮笑了笑,摇头道:“没有,你不要担心。”

燕娴闻言,抿了抿嘴,盯着他眼下的青影道:“哥哥也不必挂心我,我在府里好的很,你昨日不还特地请了阿蛮来陪我说话吗?瞧你的样子就是一夜未睡,还是快些回去休息吧。”

她敏锐地从这两天发生的事、见过的人中发觉了不对,但他们瞒着她,必然有瞒着她的道理。她的病是天生的,但多思多虑,对她的身子也没有任何好处,所以他们既不提,她也就不再追问。

她劝了燕淮回去休息,又关切地问了吉祥的手伤,知悉已无大碍后转头又笑着对图兰道,“鹿大夫留了几帖药,说是服了对经络生长有大裨益,让我转交给你。”

“鹿大夫也来了?”图兰脱口问了一句,随后跟着燕娴往屋子里去,从哑婆手里接了药回来。

燕淮便让他们夫妻二人先回去,他自己多留了片刻。

府里昨日发生了什么事,燕娴隐有察觉,知道的却并不清楚。

燕淮想了想,仍将燕霖归来的事瞒下了。

离开宁安堂后,他并没有回去休息,而去见了如意。如意过了一夜,恢复了些精神,眼下见他回来了,反倒长舒一口气。周嬷嬷的事,拖着总不像样子,能早日解决当然要越早解决越好。

燕淮倚窗而立,将周嬷嬷瞒着如意的事告诉了他。

他娘的死,周嬷嬷的避,而今为了瞒住他,又不惜为小万氏使唤的事,全都告诉了他。

如意听得失了神,踉跄着后退两步跌坐在了椅子上,半响说不出话来。

“怪不得昨日谢八小姐对我说了那样一番话…”他呢喃着,俯下头去,说不清自己心中是难过还是失望又是震惊。抑或是羞愧。

他沉默了许久,平复下心情后,亲自去见了周嬷嬷。

门洞开着,他任由明亮的日光穿透稀疏的树梢。斜斜照进屋子里。

周嬷嬷仍念叨着那句“我都是为了你好”,拉住了如意的胳膊。

如意默不作声地听着,听着她反反复复说着这样的话,却绝口不提自己的错,不由一阵心寒。他将胳膊抽了出来,摇着头轻声道:“姥姥,你做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你自己好…”

周嬷嬷话音一顿,旋即连连否认:“不,不是这样…”

“罢了。您歇着吧。”如意站起身来,转身出了门。

只她到底生了他娘一场,是他血脉相连的亲人,如意无法眼睁睁看着她去死,到底还是留下了她的命。周嬷嬷只拎了只小包袱。被如意亲自送到了平郊的乡下,便算他尽了孝,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半年后,周嬷嬷去世,如意打发了两个人去为她处理后事,自己却始终连柱香也没去上过。

有时候,在你下错了决定的那一瞬。代价便已在候着了。

周嬷嬷还算是个幸运的,剩下的那群人,却远不及她走运。

小万氏没能等到人将自己救出去,反倒将自己彻底困死在了燕家。燕淮去见她时,她正瞪着眼睛扒着窗户往外开,披头散发。喊着燕霖的名字。活像个疯婆子。

只差一点点,只差那么一丁点,她就可以逃出去,却在最后关头叫人给拦住了去路。

她何其狡诈,为了以防不测。事情败露,甚至已换上了府上婆子的衣裳准备趁乱溜出这座院子。然而即便如此,她我此刻仍在这屋子里困着。

一见到燕淮,她便忍不住尖声笑问:“怎么?来看看我死了不曾?”

燕淮却看也没看她一眼,只道:“母亲多想了,我只是特地来知会你一声,这一次,我可不会再手软了。”

小万氏脸皮一僵,声音喑哑地道:“你要杀了他…你凭什么?”

“就凭你们想要娴姐儿的命。”燕淮淡然一笑,“以命换命,我觉得甚是公平,母亲以为呢?”

小万氏尖叫:“公平?你娘不知廉耻,同燕景这混账东西婚前有染,珠胎暗结,难道就是你口中的公平?”

就算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她仍记得少年时的燕景穿着青衫懒洋洋歪坐在树上,俯身朝她伸出手,笑着唤她乳名时的模样。青梅竹马的人,是她们。燕景要娶的人是她,她要嫁的人从来也只有燕景。

她知道自己不如长姐貌美娇俏,不如长姐嘴甜讨喜,可一切都没有关系,她还有燕景。

然而连燕景,却也成了长姐的囊中物。

这世道,何来的公平?

小万氏又哭又笑,口中声声凄厉:“你娘庆隆八年的三月成的亲,时年十月便生下了你!”

燕淮敛目,他只七个月便落了地,是以生母才会在后头缠绵病榻,只因他是早产,生时意外连连,这是阖府上下都知道的事。

他无意再听小万氏往生母头上泼污水,转身便要走。

小万氏却忽然收了声,不哭也不笑,只平静地道:“你落地时,已足月了。”

 

第364章姊妹(4K)

小万氏面上因为愤恨而显得狰狞的神情已隐去不见,她木着一张脸,伸手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自己鬓边散乱的发丝,将那缕掺了一丝银白的头发别到耳后,声音变得愈发平静无波。她望着燕淮的背影,回忆着年轻时的燕景,忽然将嘴角微微一勾,道:“产婆唬了一跳,还没等把你放入襁褓,已先下跪求饶了。”

“求饶自然无用。她若当场镇定下来,装作若无其事地说了恭喜的话,安置妥当后收了赏钱悄悄而去,也就罢了,可她没忍住,吓糊涂了。”小万氏往后退了两步,自去椅上坐下,“她死了。”

“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否则封口费给的再多也是没有用处的。”

她说着不禁咧开嘴笑了起来,露出里头些白森森的牙,像是兽类的齿,犹自带着血腥气。

燕淮定住脚步,慢慢地转过身来,道:“鬼话连篇。”

小万氏霍然站起身来,指了他的脸道:“三月成的亲,怎么可能十月便瓜熟蒂落?你娘不要脸!”

她只要一想起昔年眼睁睁看着大万氏穿了自己的嫁衣,由兄长背着出门上了花轿,朝着她心心念念的人而去,便觉心痛如绞,经年难消。母亲发的话,连父亲都给瞒住了,任由生米煮成熟饭,换下了她的亲事。

他们这样的人家,焉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姐妹易亲,说出去岂非惹人笑话?可她年幼,长姐比她年长,论理的确该是长姐在她前头出阁,故而当燕、万两家结了两姓之好后,众人也只当这事原就是该如此的。

燕景同万几道走的近,人尽皆知。万几道有两个嫡亲的妹子,燕景属意哪个,似乎都并不奇怪。没有人知道。这里头根本没有长姐的事。小万氏想了许多许多年,仍为长姐的手段折服。她分明口口声声说只拿燕景当兄长看待,可背地里,却硬生生从她手里将燕景给夺走了。

小万氏恨毒了她。恨到甚至不愿意亲自问一问她,究竟是何时同燕景有染的。

她怕听了那话,脏了自己的耳朵。

她更怪母亲,怪母亲竟在那节骨眼上抛弃了她。同是万家的女儿,她也不是小妇生的庶女,母亲何以如此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