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月信准不准,可是大事。

然而周二家的听到她问起大夫,竟是连连摇头。跪在地上久久不起,压低了声音劝说:“夫人,不可请大夫!”

万老夫人年轻时脾气不小,闻言不由发怒。

迟了一月,指不定是病了。这婆子竟劝她不要请大夫,心中是存了何种心思?

她当即发了火,起身就要趿了鞋子出门,却叫周二家的拦了。周二家的额上汗水遍布,一句话在嘴里反复咀嚼了多遍,终于还是说了出来:“夫人,小姐晨起便犯恶心,已数次了。”

“放肆!”都是过来人,这样的话一听便知意思,万老夫人顿时气得手都开始哆嗦。

周二家的更是早就吓得面无人色,身为小姐房里的管事妈妈,却出了这番纰漏,她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但这事瞒不得,若真如她所想,她再这般瞒下去,只怕到时,主子活剐了她的心都有。

但万老夫人当场便起了这样的心思,她指了周二家的怒喝:“你也是老人儿了,莫不是吃醉了酒,竟敢当着我的面说出这样的诨话来!”

周二家的欲哭无泪,连连磕头谢罪,口中道:“奴婢不敢说假话…”

万老夫人闻言更是怒上心头,抬脚便踹了过去,随后扭头就往长女那去。

她至今都记得,自己在踏入长女房门的那一刻,站在帘子外听到里头长女娇声同丫鬟阿蔷时说的话。

少女黄莺般婉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说,“嘴里淡得没有味道,这酸梅子倒不错,往后让她们多渍些。”

她心头一慌,打起帘子闯了进去,一眼便瞧见长女抱着个青花小罐正往里头取酸梅吃。一颗又一颗,像是不知酸。她想起周二家的话,失声喊道:“如儿!”

长女吃着梅子转过身来,笑吟吟唤她,“娘亲,您怎么来了?”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视线越过长女的肩头落在窗外庭院里盛放的一树栀子花上,雪白雪白,一如她此刻的面色。

良久,她屏退了众人,只留了长女同周二家的,让人关上了门窗。

长女彼时年方不过二八,正是花一样的时候,俏生生往那一立,便叫人心生欢喜。她那时,却连笑也笑不出。

她端坐在太师椅上,头一回当着长女的面,肃容沉声对周二家的道:“把事情当着小姐的面说一遍!”

周二家的看她一眼,不敢违逆,低下头去将事情说了。

万老夫人颔首,将人给赶了出去看门,旋即望向长女,问道:“你可听明白了?”

长女手中的青花小罐“哐当”摔在了地上。

万老夫人也不知自己是心痛还是生气,强忍着让人去将自己身边的那位老嬷嬷请来给她号脉。

老嬷嬷为其诊过脉,立即便变了脸。

她一看便知,大事不妙。

周二家的也吓糊涂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俩人都是万老夫人的心腹,可她这会却是一个也不敢留了。出了这样的事,除了她自己外,她谁也不敢相信。这事若叫夫君知晓,等着长女的。只有死路一条…

孩子能惯着宠着,但底线始终不可逾越。

没过几日,她便接连除掉了这二人,用银子封口。永远不如用“死”来封。都是跟了她多年的人,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也只能这么办。唯有长女,叫她心痛不已。

长女天性烂漫,似长不大的孩子,正同次女性子相反。

因独宠长女,所以她想着多留长女一两年也无妨,便不拘泥于长幼之说,先将次女的婚事给筹备起来。成国公燕家,的确是门好亲事。燕家的儿郎也几乎是她看着长大的,很好。因而次女先嫁,倒也无妨。

然而这才打算将长女留一留,祸事便先出了。

她惯着长女,这孩子又是个好动的。故而平素也并不将她拘在家中,想出门只要同她说上一声便可。

结果——

私相授受、珠胎暗结,生生成了一场大祸。

她十几年来第一次同长女发了火,恨不得打死这孽障才痛快,可哪里又下得了手。又因为拖不得,狗急跳墙,叫她将主意打到了次女身上。夺了燕家的这门亲事。他们这样的人家,只要亲事成了,燕景咬着牙也得认下…

十七年过去了,她也成了个将死的老妪。

烛光摇曳间,她看着当初因为长女宁死也要留下的孩子,力竭般说道:“是我的错。不曾将你娘教好。万家的大小姐,却喜欢上了江湖草莽…”

一曲长生殿,几盏桃花酿,一响贪欢。

她太惯着长女,以至于长女身边的丫鬟婆子面对长女时。永远小心翼翼,只知服侍,不知劝解阻拦。真到了时候,一个也看不住人。所有人都想着,小姐素来爱玩爱闹,只是趁着看戏,偷偷孤身溜出去喝酒,只要平安归来便是,若叫夫人知道了,他们都没有好果子吃。于是一个两个,都瞒下了这事。

寂寂深夜里,燕淮后背上冷汗涔涔。

他低着头,任由冷汗浸透衣衫,声音透着浓重的无力:“是谁…那人是谁?”

万老夫人咳出一口血来,自用帕子抹去,摇头道:“只知姓赵,单名一个靖字。我私下派人找过,没有任何线索。”

既自称是江湖草莽,游侠一般的人,又岂会轻易久留。

她苦笑,“你娘看多了话本子,只当这天下满是传奇,哪顾后果。”

“后果…”燕淮手一松,掌心紧紧握着的玉佩便沿着湖蓝直缀的下摆落在了地上。

仰面朝上的玉散发着温润的光泽,角落里,阴刻着一个靖字。

他长至十七岁,方才知道,原来他爹不叫燕景,而是赵靖。甚至于,这个名字这个人,是真是假,他都无从考究。

柝声响过了二更,他踉跄着夺门而出。

“淮儿!”

他充耳未闻,一气跑得远远的,徘徊于长廊之下,浑身冰冷,似被浸在严冬的湖水中,刺骨生寒。

痛苦像个茧,紧紧地将他缠绕起来,叫他喘不上气。

风声忽然大作,吹得衣袖猎猎作响。

他死死咬着牙,蓦地,重重一拳打在了墙上。

一记又一记,手背上一片血肉模糊。

他红着眼,却没有泪。

震惊、愤怒、羞耻、绝望,还有深入骨髓的无力。

他为之坚持了那么久的一切,都在瞬间碎为齑粉。夜风掀起他的衣摆,冷得叫人直打颤。

他忽然冷静了下来。

这重重院落,都同他没有分毫干系。

这里,也从不是他的家。

第367章告别

微黄的灯在檐下随风轻晃,像一个渐渐醒来的梦。

他始知,自己这一生,不过只是个天大的谎言,是一场叫他羞愧耻辱的梦。大梦初醒,他望着浓稠如汁的夜色,缓缓将手垂下,默然无声地沿着长廊一步步走远。

这世上,叫人唏嘘的事那么多,英雄末路、美人迟暮…一桩桩一件件不胜枚举。然而从来没有哪一件,能像他身上背负的这一件般叫人浑身钝痛,似三九寒冬里被人生生灌下了两碗冷水,连带着骨头都冻僵,再也等不到消融的那一日。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着,步履蹒跚,仿佛醉酒之人。

夜幕下的成国公府,恢复了宁静,只有几只不知上哪儿来的蝈蝈,在草丛间发出轻微的鸣叫声。万老夫人喊不住他,心头一阵焦躁,吐了两口血染红了帕子,只觉眼前发黑未及起身,已晕倒在了枕上。

府中一片慌乱,如意遍寻不见燕淮。

直到翌日清晨,薄雾弥漫,日头将出未出之时,他才在宁安堂外的一角找到了浑身酒气的燕淮。燕淮鲜少吃酒,却是个千杯不醉的,如意从未见过他喝醉过。但这一次,他的的确确大醉了一场。

如意放轻了脚步,慢慢走近,唤了声“主子”,伏在冰冷石桌上的少年便徐徐睁开了眼。

许是因为酩酊大醉了一回,又或是因为枕了一夜的石桌,他的脸色新雪似的白,没有一丝血色。如意见了心惊,想着也不知昨日他都同万老夫人说了些什么,怎地还跑到这喝了一夜的酒,只踟蹰着不知该怎么办。

怔仲间,一身酒气的少年已撑着桌子站直了身子,眼神明澈如泉,看着如意笑了起来。“愣着做什么,把酒坛子收拾了吧。”

言毕,他收了手,越过如意大步而去。

如意愣愣地回不过神来。等他走出好远才仓皇转头去看,却见燕淮已身姿挺拔地走远。长长叹了口气,如意走近石桌,将上头散乱的酒坛子一只只磊了起来。

等到他收拾妥当,前去上房寻燕淮时,燕淮已沐浴更衣,穿戴妥当了。

他不禁疑惑地问道:“您这会是准备上哪儿去?”

燕淮低头翻着书案上的几封信,头也不抬地回答:“有件十分要紧的事不得不办。”酒意似乎还未消尽,说话间,他的声音带着种不常见的慵懒。但口中说的话,却似已在心中反复思量过无数回。他抬起头来,目光定定地看着如意,语气间隐隐带着两分萧冷的意味,说:“我至多三日便归。这三日,府里的事你仔细看着。外祖母那边的药,该用什么需要什么,你只管想法子去拿来供上。”

如意微怔,颔首应是。

半个时辰后,燕淮便孤身一人出了门。

直至午后,如意见着了被燕娴打发来问万老夫人病情的图兰。方才知道燕淮出门竟未曾带上吉祥。

主子的心思,他们是一个也猜不透,只得一面哄着燕娴,一面忧心忡忡地等着燕淮回来。好在说三日便归,他果真就在第三日的傍晚时分归来了。这三天,鹿孔一直留在燕家。为万老夫人延医诊治。待到燕淮回来,万老夫人的病情也已稳定下来,只根不得治愈,终究还是寿数将尽。

万老夫人服了药睡下后,燕淮去看了她一面。只留了约莫一刻钟,他便出了门扭头而去。

无人知晓这三日他去了哪里,又都做了什么。吉祥如意各自悄悄问了两句,都叫他给敷衍过去了。

很快暮色四合,到了掌灯时分。

府里各处都开始摆饭,燕淮去了宁安堂。燕娴几日不曾见他,唯恐他跟上回一样去以身犯险了,虽口中不言但早就提心吊胆不知如何是好了。这会见着了人,她才长舒了一口气,打量着他的面色,道:“哥哥这是几日不曾睡过安生觉了?”

今次的面色比之上回她见时,还要差上几分。

她说完,忙邀燕淮入座,又让哑婆去沏茶,说:“上回阿蛮来时,特地给我带的药茶,听说是鹿嫂子亲自研制的,平日里拿来当寻常茶水喝即可,却有大裨益,补气养身。”

燕淮就笑着顺着她的意思坐下,接了茶杯,低头喝了一口:“倒尝不出药味。”

燕娴闻言笑意满满,略带几分得意地道:“这是自然,阿蛮念着我吃厌了药呢,哪里舍得让我连吃茶也都是一嘴的药味。”

她跟谢姝宁很合得来,二人极亲近,燕娴说起她时便也没有顾忌,该打趣打趣,又何况当着兄长的面。兄长的心思,她也是早就知道了的。略微一顿,她踌躇着道:“哥哥,阿蛮同她娘跟哥哥,没几日便要南下了…”

“是啊…”燕淮将手中茶杯搁下,笑了笑,眼中并无波动。

燕娴不由奇怪起来,嗔他道:“哥哥你可真是,虽说眼下事多,可这也是桩要紧事啊,你怎么就不知上心?”她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等她真走了,你就没戏可唱了!”

从此一南一北,哪里还能成事。

她是委实盼着他们俩人的事能成,将来也好趁着她去见爹娘前给她生个大胖侄子,叫她能走的了无遗憾。

可听着她的话,坐在椅子上的燕淮面上却并没有变化,只垂眸不语。

燕娴推他一把,“难不成你又瞧上别家的姑娘了?”

“咦,你不出门也知这事?”燕淮喟叹,“消息倒比我还灵通。”

燕娴听了前半句正吃惊着要追问,又听得后半句,提着的心一松,忍不住骂他:“哪有你这般做兄长的,无端端吓唬我!”

燕淮摇摇头,旋即唇角勾起一抹淡笑:“过两日,我有趟远差要办,只怕要费上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

“哥哥仔细照顾自个儿。”燕娴点头,心中仍是忧虑。

燕淮又端起了那杯茶,一饮而尽后摩挲着细腻的杯身,笑着应了声,而后忽然提议道:“眼见着入夏了,泗水河里的夏荷也都快开了,我在泗水河畔买了间宅子,地方不大,但胜在清雅,周边景致也好,你要不要过去住上些日子?权当避暑了。”

泗水河离京都不过半日路程,小心些,以她的身子也无碍,燕娴便不禁心动了几分。

“你若想去,我便趁着办差前亲自送你过去,等我了了差事,再直接去那见你如何?”燕淮道。

燕娴愈发心动,忍不住微微一颔首,应了好。

燕淮就笑着吩咐下去,让哑婆帮她收拾行李,过两日趁着天日还不是太热,便动身过去。

一转眼,已是月上梢头。

燕娴叫他说得跑了题,等到燕淮出了宁安堂,方才慢半拍地想起,自己先前明明是在同他说谢姝宁的事,不禁暗恼,跟哑婆没奈何地道:“他倒从容,这都快急死我了…”

宁安堂外,下弦月弯弯一轮似半块残玦,悬在清冷的夜空上。

燕淮沐浴在清辉中,站在燕娴屋子外,凝视着窗棂上倒映着的那一抹佝偻老迈身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他没有回房,反而悄悄出了成国公府。

夜深人静之际,他沿着长街疾行,一袭黑衣几乎同夜色融为一体。

与此同时,才看着宋氏睡下的谢姝宁刚出了上房,往自己的屋子而去。小七不进内室,只青翡跟着她进门,帮她铺床。谢姝宁便自取了桌上的小银烛剪,将灯芯剪亮了些,道:“时候还早,拿本书来与我瞧吧。”

因夜间贪嘴多吃了两块点心,她这会正难受着,倒是一点睡意也无。

须臾,青翡递了卷书过来,她便歪在床头,翻了起来。

好容易来了些睡意,双眼正朦胧着,她忽然听见青翡在耳畔唤道:“小姐,小七说,成国公来了。”

“…”谢姝宁揉着惺忪的眼睛,只当自己听错了话,“这会?”

青翡点头。

她登时睡意全消,丢开了书卷起身。

深夜到访,只怕是有大事。

她方才推门而出,便瞧见了立在廊下的燕淮。青翡跟小七便退避到了一旁,只留他们说话。都不是循规蹈矩的人,又恐是大事,故而谁也没多顾虑旁的。

谢姝宁走近,低声问:“可是出了什么要紧事?”鹿孔还留在那,难不成是万老夫人她…

檐下的灯未熄,月色也明亮,谢姝宁的脸庞逐渐在他的视野里变得清晰。

燕淮忽然有些失神,胸腔里的那颗心“怦怦”乱跳。

“没有。”良久,他摇了摇头,“只是突然想起,还未同你告别。”

谢姝宁心中微松,道:“还有一顿践行饭呢。”

昏黄的灯光下,少年昳丽的面容上露出一抹微笑,“只怕没有机会吃了。”谢姝宁一怔,立即又听得他道:“有趟要紧的差事要办,过两日便动身,只怕赶不及回来。”

说罢,他侧目望了望天上那轮弯月,忽然笑着道:“委实没有法子,也只能作罢了…只等你将来成亲,再下帖子请我吃酒去吧。”

他努力笑着,垂在身侧的手却情不自禁地微颤。

第368章心迹

短短一句话,从酝酿到出口,仿佛已过百年。

那一年冬天,正逢一年一度的热闹庆典,他同天机营的师兄们接了任务夜入敦煌城。狭窄逼仄的巷子里,面带仓皇的小姑娘穿着色彩斑斓的衣饰,目光清冷地看着他,像二月里初融的湖水,波光潋滟。那样一张脸,撞进了眼帘,似乎便也一道撞进了他心间。

当今时今日,他站在廊下,笑着想要将那个身影从心底里抹去时,只觉痛不可当。

他佯作泰然地望向站在眼前的少女,像在瞧一抹最最温柔的光,一点点将他阴暗泥泞的人生照亮。

将将要及笄的少女,因才从床上起来,发丝微散,素白的一张脸上,明眸灵动剔透。听了他的话,她似怔了怔,秀眉微蹙,竟是忘了开口说话。他亦噤了声,只规规矩矩地说些送行的话,“怦怦”乱跳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他仿佛一尾鱼,一点点沉溺于她盈盈的双眸中。

涟漪一圈圈漾开,他慢慢转过脸去,脸上笑意虚浮,对谢姝宁道:“夜深了,我便不多叨扰了。”

谢姝宁纤细白皙的手指攥着自己的衣袂,眉头蹙得紧紧的,喊了一声“燕大人”,抬眼定定朝他看了过去。

“你早些歇着吧。”他低声说着,转身而去。

满天月华如水,将他的身影拖得狭而长,伶仃萧索,让人觉得无限凄清。

谢姝宁心头忽然涌上一阵莫名的惆怅,她想要喊住他,却又觉语塞,竟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呢喃着低低唤他:“燕默石…”

只这一声,已转身背对着她走出了两步的人,蓦地顿住了脚下步子。

谢姝宁望着他的背影,轻声道:“你何时回来?既是为了道谢的席,怎好缺了人,左右也不是立刻就要动身的急事,晚上几日也无妨。”

背身而立的少年没有吭声,突然猛地转过身来,一把将她搂进怀中,忍不住循着她低低的惊呼声低下头去。

那一声低呼,就这样在相触的唇舌间消弭不见。

他抱得那般紧,似要将她镂进自己的骨子里。

谢姝宁瞪大了眼睛,一时间竟是忘了将他推开,耳畔只有自己急促的呼吸声盘旋萦绕不去。

初夏时节仍带凉意的夜风将她鬓边散落的发丝吹得高高扬起,明明是冷的,她却浑身都烧了起来。檐下灯火纷纷,昏黄的光晕映在她的眼上,叫她失了神。

柔软微凉的唇,犹自带着稀薄酒意。

直至多年后,谢姝宁回忆起这一日,仍记得清清楚楚。

“来不及了…”少年微带沙哑的声音,近乎耳语般。他叹息着,松开了她。

一袭黑衣融入夜色,趔趄着而去。

谢姝宁愣在廊下,直到那一抹夜雾般的颜色从自己眼前消失,方才霍地回过神来。

小七跟青翡躲在角落里,大气也不敢出,背脊紧紧贴着墙根,像两个纸片人,一动不动就这么贴在那。过得片刻,廊下变得寂静无声。青翡推了推小七的肩头,二人对视一眼。

小七无奈,悄悄探头去打量了一眼,只见廊下已空无一人,不由傻眼,慌忙跳了出来,跑过去一看,果真是连半个鬼影也无。他忙对青翡道:“快去里头看看小姐可在!”

青翡应声而去,急巴巴撩了帘子冲进内室,却见谢姝宁正捧着那卷书歪在床头面无表情地看着。

她心头一松,侧过身去拍了拍心口,随后恭顺地问谢姝宁道:“小姐,奴婢给您煮碗面可好?”

“…”谢姝宁从书后探出半张脸,看她一眼,摇了摇头。

莫说她这会无心吃东西,便是有,又哪里吃的下。青翡这丫头,倒不怕她积食,一到没话找话说的时候,便往吃食上扯。谢姝宁翻过一页书,道:“不用了,你也下去歇着吧。”

青翡点头应是,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一出了门,小七便迎了上来问她道:“怎么样?”

青翡拍拍自己裤管上沾着的一片花瓣,低着头道:“将书拿倒了。”

她识的字不多,可这书上的字生得何样是正何样是倒,她可还是知道的。方才她一进门就看到了谢姝宁手上的那卷书,倒了个透彻。偏生这本书还是她去取来的,自是认得。

小七听了倒长舒了一口气,说:“兴许小姐就是喜欢倒着看书。”

青翡默然:“…”

内室里歪在床头翻着书卷的谢姝宁,这会却正将手里的书翻得哗哗作响。

一页又一页,她连书拿倒了也不知,只胡乱翻动着,半个字也没看进眼里。

心烦意乱地翻了一会,她蓦地将手里的书往床尾一丢,自阖上眼往后一倒,躺下了。

良久,她伸出手指轻轻按在了自己唇上。

活了两辈子,加起来三十有多,竟还像个小丫头…

她自嘲着,翻了个身背对着将自己埋进了锦被中。

黑发如瀑,逶迤地垂在她身后。

青翡进来吹灯时,她已然睡了过去。

翌日醒来,青翡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神色,绝口不提昨日个夜里自己跟小七偷看见的事,但梳头时视线却总忍不住往谢姝宁唇上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