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不好,她们两姐妹在盛京城的声誉便要被毁个透彻。

“你敢做,我有什么不敢说的!”周静瑜不甘示弱,正待开口还击,林若言便失去理智地扑了过去。

林昭言反应及时,忙冲过去拦住了林若言的攻击,随后脚一歪,摔倒在了地上。

“你在干什么?!”林若言气急败坏地吼道。

“嘶!”林昭言假装要站起身,却故意摔倒在了地上,而后带着哭腔道:“好痛!若言,我腿恐怕摔折了,我站不起来!”

林若言一愣,一时也忘了生气,惊慌道:“你不要吓我,喂,林昭言,你不要吓我!”

周静瑜也被吓住了,本来口舌之争解解气,这闹出重伤来可就不得了了!

曼双亦是手足无措,小脸惨白一片。

林昭言握住她的手以示安慰,随后镇定地望着林若言,道:“你不要着急,你先回去,悄悄禀了母亲,让母亲想办法。我待会儿看看能不能站起来,若能的话,我们回去再说。”

林若言六神无主,只能听林昭言的话,连声应是,又吩咐几个丫鬟留下来照顾林昭言,自己则忙往回赶。

“昭言姐姐,你没事吧?我帮你揉揉好么?”周宛瑜满面担忧地蹲下身来,不忘替周静瑜道歉,“我三姐也不是故意的,我虽不晓得她今日为何如此,但她平日不是这样的,你莫要跟她计较,好么?”

周静瑜咬着唇,不说话。

林昭言却缓缓笑了开来,伸手拍了拍周宛瑜的手背,眨眨眼道:“我没事,也不会怪你三姐的。”

说完,便在众人惊诧的眼神中站了起来。

那行动自如的样子,哪里像是腿折了!

“你,你没事?你骗我们!”周静瑜瞪大了眼睛,登时恼怒了起来。

林昭言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一边拍了拍身上的灰,一边道:“我不这么做,难不成要看你二人打起来丢尽两府的脸面么?”

周静瑜一噎,随后讥讽道:“看你们两个也不是什么要好的姐妹,你虽是姐姐在她面前却一点分量都没有,我就不信你没有怨气?还帮她作甚?若我妹妹这样没大没小,目无尊长,我恐怕早要气死了!”

林昭言对她的挑拨置若罔闻,只淡淡道:“不管在家中我们如何,出了那道大门,我跟她便不是个体,而是代表着建安侯府,我不能让建安侯府丢脸,相同的,周姑娘您代表的也是你们成南伯府。”

其言外之意不予言表。

周静瑜的脸色立刻涨红起来,想要反驳却又说不出话来。

林昭言便笑了笑,继续道:“你们伯府好歹也是钟鸣鼎食之家,嫡出的姑娘出言不逊可不是什么面上有光的事儿,在场的各位也都各自掂量掂量,想一想,怎么做,才对大家是最好的。”

众丫鬟面面相觑,而后垂首不言。

周嬷嬷觑了眼林昭言,暗自惊叹,没想到这位姑娘看上去沉默寡言,却是个深藏不露的!先是一个动作轻而易举地化解了原本的危局,后又几句话堵得她们三姑娘毫无招架之力。

其实这事儿难度并不大,妙就妙在不慌不忙,善用人心,没有傻到做无谓的劝架,而是先将导火源林五姑娘撤离,再对持火人三姑娘浇水,很简单地便将原本要燃烧的熊熊大火熄灭了下来。

周静瑜自知理亏,再加上林若言不在,这一腔怒火也无处发泄,只能甩手,拂袖而去。

周宛瑜朝林昭言吐了吐舌头,“昭言姐姐,我给你陪不是了,改天我再请你到我们伯府正式赔礼道歉。”

林昭言笑着摆摆手,“无碍的。”心里却对这个单纯可爱的女孩子很有了好感。

等到一行人都走了,林昭言也便拉着曼双的手道:“这好端端地去赏梅弄得不欢而散,真是扫兴。走吧,咱们也快回去了,我也要好好想想该怎么在母亲面前圆谎。”

这时候,便听到“扑哧”一声笑。

林昭言佯怒,瞪着曼双道:“好啊,你竟敢笑话我!”

曼双却是一脸无辜,“我,我没笑啊!”

林昭言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刚刚那笑声似乎是个男子。

她心中警铃大作,这荒僻无人的,若是碰到男子那可就声誉尽毁,有理也说不清了!

“快走吧!”她劈手拉过曼双,快速往回走去。

身后便又传来了男子低沉的笑声,“子书,没想到现在盛京的这些闺阁小姐都这般厉害啊!”

接着便响起一道明显冷淡的声音,“走吧!”却是对那人说的话毫无兴趣,漠然得让人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林昭言鬼使神差地调过头去,只看到了一蓝一白的两道背影,英姿挺拔,气势逼人。

这后山,怎么会有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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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会友

林昭言回到厢房的时候,恰好碰到了被林若言拉着往外走的刘氏。

周静瑜她们也正走到隔壁厢房门口。

一群人撞上,林若言跟周静瑜立时剑拔弩张,不过碍着刘氏在场,并不敢发作。

“怎么回事?不是说摔断了腿吗?”刘氏蹙了蹙眉,看着林昭言的眼神中隐含担忧。

林昭言怔了下,再望过去的时候却只看到冰冷和不耐,她不由苦笑,自己真是够自作多情的,刘氏怎么会担心她呢?

“让母亲担心了,昭儿没事。不过是雪路难走,不慎滑了一跤,本以为摔了骨头,幸而成南伯府的周嬷嬷略懂医术,及时替昭儿治好了。”

周嬷嬷愣了愣,没想到林昭言会拿她出来当挡箭牌,可是她总不能说是因为我家三姑娘和你小女儿争吵,所以你大女儿才故意扯得谎吧?

于是只能认了下来,笑道:“林四小姐只是骨头错位,及时矫正就好。不过是举手之劳,老奴若是不救,好好的一个大姑娘伤了腿可就不妙了。”

刘氏连声道谢,又对着林昭言训斥道:“总是教你慎行慎行,你怎么就这么不小心?”

“是,昭儿知错了。”林昭言垂眸,淡淡应道。

林若言和周静瑜皆咬唇不语。

周嬷嬷对林昭言又多了几分好感,觉得这丫头能屈能伸,虽有心眼却是个极善良的。

后来周嬷嬷将这件事回禀了周老太太,周老太太也是大为赞赏,此后便经常邀请林昭言来成南伯府做客,一来二去间,林昭言倒跟周老太太颇有祖孙之情。

当然这些都只是后话,此时的林昭言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厢房品茗呢!

那传说中的西域佛学大师已经到了,林老太太和周老太太她们都去了正殿听经,林昭言因“摔伤腿”的缘故,被安置在厢房歇息。

“五姑娘也真够厚脸皮的,明明是她性子躁,要跟人家动手,结果姑娘您认罪了,她倒是一句话都不说,心安理得地受了!”曼双撅着嘴,很替林昭言打抱不平。

又道:“还有周家那三小姐,她不会是喜欢萧长公子吧?否则无缘无故地对五姑娘发什么难!”

林昭言失笑,一边将手中的茶盅递过去,一边打趣,“曼双姑娘,您消消气。”

曼双脸一红,嗔道:“姑娘您总是这般好性子,什么委屈都受得!”

“那可不是。”林昭言收回手,仰头一口喝下杯中的茶水,涩涩的,却回味甘醇。

她缓缓道:“那要看是什么委屈了,原则上的东西,我从不退让。再者,五姑娘的性子你也了解,她又不是七姑娘,干什么坏事都心安理得。这次的事情,表面看好像是我帮了她,实际上却是她欠了我一个人情。你放心吧,会还回来的。”

曼双知道自从八年前四姑娘感染风寒命悬一线后,她的性子就变了。表面上虽还是安静顺从,但那份骨子里的坚强隐忍却是从前的四姑娘所没有的,也因此,四姑娘再没有被人算计得那么落魄过。

“好了,你去看一看正殿那边是不是已经开讲了?”

曼双敛下思绪,躬身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她便回来了,回禀道:“已经开始了,正殿那边可安静了,而且看情形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

“嗯。”林昭言满意地点头,随后眨眨眼,俏皮道:“那就要请你留在这儿替我接应着,要是有人来了立刻从后山绕过去通知我。”

“知道。”曼双无奈,“难得来一趟,您还是赶快去见静仪师太吧!”

静仪师太也是灵运寺的僧人,住在寺庙后山的梅林内。她平日并不会到前殿去,只在后院行洒扫之事,还是有一次林昭言在后山迷了路,无意间撞见的。

后两人相谈甚欢,有一见如故之感,便结成了忘年之交。

这些年来,只要她来灵运寺祈福,总会想办法去找静仪师太谈心。

有时候跟她聊几句,就如同饮下琼枝甘露,舒爽通透,再困扰的事情在她的引导下也能似醍醐灌顶,四体清明。

林昭言觉得,静仪师太方才能称得上是高僧,可比那只知道攀附权贵的明仪师太强多了。

一路专挑红红稀小径走,不一会儿便到了梅林深处,这时节果然梅花簇簇,红蕊盛绽,那如子规啼血般的秾艳梅花在枝头傲然怒放,偶有几朵飘落在地,点缀着冰天雪地的单调。

寒风吹拂,一股梅香迎面扑来,馨香阵阵,便恍若置身于世外桃源一般…

静仪师太一出门便看到了在梅林中独自俏立的单薄身影,一袭白衣,一张素脸,五官精致,气质温和,与这秾丽冷艳的梅花相映衬,竟有一种奇异的美感,叫人移不开视线。

她一直都知道这丫头是美的,只是太善于隐藏自己的美,此刻贸然撞见,竟发现她也可以美得如此惊心动魄。

静仪师太不由勾了勾自己的唇角,以后,便要看哪家小子慧眼如炬,能发现璞玉,娶个宝贝回家了!

“这是哪里来的俏娘子又迷了路,误入了我的梅林?”

宛转悠扬的声音在静谧的梅林中响起,林昭言回神,一眼便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静仪师太。

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虽作一副青衣僧人的打扮却掩饰不了她出尘的气质,明目皓齿、华若桃李,站在那梅林中央,竟比那梅花更秾丽娇艳,美撼凡尘。

或许正因为长了一张太过美丽的脸,才会被遗弃在这后山之中吧!

“是我。”林昭言弯唇一笑,提起裙摆,几步走到她的身边,“怎么,师太不认识我了么?”

静仪摆摆手,傲慢道:“不认识不认识,我这人啊忘性极大,但凡十天半月看不到我就不记得了!”

林昭言知道她是故意打趣,便耸耸肩道:“那好吧,其实我本也只是来看红梅的而已,既如此,便不打搅师太了,我自便。”

“多月不见还是一样口齿伶俐!”静仪没好气地点了下她的额头。

林昭言嘻嘻一笑,难得孩子气地歪倒在静仪身上,撒娇道:“多月不见,昭言也很想您。”

这一幕若叫侯府的下人瞧见,定要吃惊地瞪掉眼珠,她们这寡言木讷的四姑娘竟然也能有如此娇俏可爱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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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贵人

静仪请林昭言进了屋子,将她引到竹木椅上坐下,又沏了杯竹叶茶给她。

“这水是我采自红梅上的雪煮成,有梅香,你尝尝。”

林昭言轻抿了一口,梅花的冷香混着竹叶的清香,入口甘醇,比上等的龙井还要芬芳浓郁。

“的确是好茶,我那院子里也有一株红梅,改明儿也去试试。”

静仪微微一笑,也端了一杯茶入口,回味后,才缓缓道:“好茶是需要品出来的,这梅花煮叶虽入口芳醇,却不能回甘,后味苦涩,远不如西湖龙井齿颊留香。”

林昭言怔了怔,这才发觉这嘴巴里果然苦苦的。

“待会儿你再闻一闻,这茶的清香很快就没了。”

林昭言不由笑道:“人生如茶,静心以对是不是?我才刚来您就跟我讲大道理,原还以为学到门手艺呢!“

静仪摇头失笑,继而肃下脸,“我可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林昭言一愣,便听她沉声道:“昭言,人生如茶,你说的没错,任何事情都不能光看表面,就如这梅花茶,初初一瞧色泽明亮,再一品味道也清香,可只有喝进去后才晓得,一切都不过是假象。”

“任何光鲜亮丽的背后都藏着腐败龌龊,这种时候,一定要学会一个‘舍’字!”说完,竟抬手将白瓷杯中尚未喝完的梅花茶尽数泼洒在地,水渍在泥地上晕染开来,滋润了一旁挺立的剑兰,她才又道:“舍得舍得,只有‘舍’,才能‘得’。”

林昭言怔忪地看着那株剑兰,半响,才抬眸道:“昭言不明白师太的意思。”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静仪师太静静地望着林昭言,缓声道:“太后要召选各府姑娘入宫的事儿,你不会没有听说。”

林昭言这才恍然大悟,可继而又皱起眉头。

这件事儿,皇宫里面还未曾公布,不过是林老太太仗着静妃在宫中才提前知晓了消息,静仪师太怎么会晓得?

正疑惑间,便听到静仪问道:“昭言,你想要入宫么?”

她几乎下意识地摇头,“我不想。”

其实若不是她做了那个梦,说不定也会想一想,毕竟只是进宫陪伴太后,又不是做什么妃子,哪有那么多勾心斗角?倘若能得了太后的青睐,身份地位可就大不相同了。

她也是正常的女子,哪会一点虚荣心都没有?

可自从做了那个梦,她就连那一点点的想法都消失殆尽,剩下的,只有深深的排斥和厌恶。

静仪这才欣慰地笑了笑,而后幽幽道:“不想便好,不想便好,这深宫内,可不如你们小女孩想象的风光,一个不慎,连命都没了!你真以为太子…”

说到这儿,意识到了自己失言,忙住了嘴。

林昭言蹙了下眉,她跟静仪师太相识三载,见面也不下十次,却是从未问过她的身份,怎么如今瞧见,她似是跟皇宫有牵扯?

她很想问,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静仪师太不说一定是有她的道理,她无须打探旁人的隐私,就如同她也有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一样。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子话,林昭言才依依不舍地辞别了。

“多事之秋,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切莫多管闲事,惹得一身骚。”静仪师太对她说要帮林若言避开祸端的事儿很不满。

在她的人生字典里,永远都只有‘明哲保身’四个字,帮别人,还是一个跟自己不对付的人,那叫缺心眼!

她最欣赏林昭言的通透聪慧,却也最瞧不惯她的同情心泛滥!

林昭言只是笑笑,没有多言。

她知道静仪师太的意思,可她也有自己的原则和坚持,她实在没办法对身边亲近的人不闻不问,让他们自生自灭。

不过,也绝不会不自量力就对了,能帮上的便帮,实在没办法的,她也不会逞能,做些什么以德报怨、损已利人的圣母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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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梅花林,林昭言按原路返回,务必要赶在林老太太她们回来前进屋。

一路上也遇到几个要进梅林赏花的世家姑娘,只互相点头示意便擦身而过,走到一处供夏日乘凉的八角亭处,却被人喊住了脚步。

“前面那位穿白衣的姑娘,烦请留步。”

林昭言下意识地回头,便看到三四个老妪围着一个须眉白发的慈蔼老人在不远处招手。

见都是老人,林昭言放下戒心,缓步走上前,恭敬道:“不知几位老人家喊晚辈作甚?”

边上一位穿靛青长袄的老妇抱歉道:“敢问这位姑娘,梅林怎么走?”

“拐过这八角亭,沿着西面那条路直走,再往北就到了。”林昭言笑着作答。

“多谢姑娘。”那几人道了谢,正待走,中间那位老人却突然道:“这丫头倒很懂礼数,素心,给她打赏。”

林昭言的目光本一直是低垂的,此刻闻言,下意识地抬头看去。

这一看,却不得了!

这老人虽衣着朴素,但浑身上下都透出股威严之势,一看便是哪位豪门高宅的当家老太太。可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头顶隐隐有黑气环绕,眉心倒立,似是有血光之灾。

林昭言蹙了下眉心,下意识地问道:“敢问这位老太太,您可是从东面而来?”

“你怎么知道?”那名靛青袄子的老妇惊奇地问道。

林昭言便紧锁眉心,沉默不语。

都说紫气东来,可这一次从东面而来的却是灾祸。

她很想提醒,可一想到那位神算子玉伯通的下场便心有余悸,噤若寒蝉。

但若不说…

林昭言望着老人慈祥和睦的眉眼,不由想到前一世的外婆。

她十岁那年被诊出重病,离异后重组家庭的父母鲜少管她,只有外婆一直不离不弃地陪在她身边,用全世界最温暖的声音对她说:“囡囡啊,别怕,外婆会陪着你的。”

可后来,外婆却因积劳成疾提前离她而去了。

一滴泪忍不住从眼眶滑落,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过前世的事儿了。

不是寡情,而是想起来就觉得痛,前世的处境,远比这一世痛苦太多。

这也是为何,她对现状看得如此淡的原因。

“老太太,东面走不得,万望三思。”林昭言鼓起勇气说完这些话,也不管她们反应,便匆匆告辞离去。

等到她走远了,那靛青长袄的老妇才开口道:“太后娘娘,这…”

太后眯了眯眼眸,只见那白色身影渐渐消失在眼前,才缓缓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回宫的路也不是只有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