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意让她进门?”萧王妃气极反笑,“我何时同意让她进门过?我只是由着你折腾,不阻拦不表态而已!这样你就认为母妃是同意了?铭儿,你素来聪颖,何时为了个女子连这最基本的判断都没有了!”

萧王妃的眼中满是痛心失望。

萧铭怔了怔,往后退了两步,随即恍然大悟。

母妃这是想要让静瑜身败名裂,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让静瑜进门!

是他,是他被喜悦冲昏了头脑!

“铭儿,母妃绝不会让一个罪臣之女嫁入王府玷污王府的名声!”萧王妃又给他最后一击,“如今周霆琛图谋叛变被抓,也只能说是她命里的造化,你要想害得你父王被二皇子盯上那你尽管去救,到时候大不了母妃跟着你们一起陪葬!”

萧铭的脸色刹那间惨白。

萧王妃又和软了脸色,上前握住萧铭的手道:“天涯何处无芳草?铭儿,难道你真要为了一个女子至母妃和你父王的安危于不顾吗?成南伯府正值多事之秋,明哲保身才是正道,如今利用这件事和他们撇清关系,你也不会落得个负心薄情的名声,一举两得,岂不正好?”

康嬷嬷也上前劝解,“二少爷,您就不要再执迷不悟了,那周静瑜非您良配,您还是听王妃的话不要再管了。您要知道,王妃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呐!”

萧铭的脸色更白了,他怔怔地立在那里。看着萧王妃循循善诱的模样,心里就像是有千根针直刺而入。

良久,他突然冷笑一声,在萧王妃诧异的神色中一点一点抽出了自己的手,如墨玉般剔透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然后一字一句地开口:“所以,母妃是想要我娶西南伯的侄女沈忠凌。好为父王增添助力,好让您一路直上青云对吗?”

萧王妃的脸色一白。

萧铭继续冷笑,话中暗藏着不屑,“母妃当真是为了我好,还是为了父王好。又或者说,您只是为了您自己?我知道就算没有周霆琛一事您也不会放过静瑜,拿儿子心爱女子的血来为自己铺路,就是母妃所谓的为了我好吗?!”

“你!”萧王妃的脸色又顿时变得铁青。

康嬷嬷的脸色也变得难看极了,连忙劝道:“哎哟二少爷您这都是从哪里听到的闲言碎语?可千万莫要遭那起子心思不正的小人蒙了心,王妃对您的心日月可鉴。您这样说就等于是在拿刀子生生捅王妃的心呐!”

“我说的不对吗?”萧铭的半边脸尚还带着萧王妃为他特质的银质面具,银器在皎白的月光下泛着森寒的光,便就算是他立在琉璃灯盏下。那莹润的暖光也没能令他有半丝暖意。

他冷冷地道:“母妃要把沈忠凌嫁给我的事儿还打算瞒我多久?是要等到大红盖头一掀,我才会知道吗?”

当初大哥将这件事告诉他的时候他还不信,后来暗中几番查探才终于确定了事实,他那时候早已经跟母妃提起过要娶静瑜的事。母妃虽没有正面回应过却总是言笑晏晏的,他一直以为她是同意的,所以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愤怒地想要冲过去质问。

可理智拦住了他,他隐忍数日,刻意对外放出要娶成南伯府三小姐的消息,他以为母妃会来责难,谁知母妃听闻只是笑笑并未多言。他那时候哪里晓得母妃存的心思,只以为自己得逞了,只以为母妃仍旧是深爱他舍不得他受一点委屈的!

谁知道,谁知道今日将所有平和虚伪的表象撕开后,现实是这样的残酷龌龊,令人恐惧!

他甚至不知道,母妃到底还瞒着他做过些什么!

“那周静瑜就这么好?”许是气到极致,萧王妃反而一点点平静了下来,看着萧铭的眼神也不再是痛心愤怒,而是淡淡的失望,更多的,则是毫无顾忌的冷厉,“铭儿,我不管她有多好,也不管你有多爱她,你要想让她还能好好活着,就给我绝了这个念头!事到如今,母妃也不怕跟你说实话了,你要娶沈忠凌,一定要娶,不光是为了你父王,也是为了你自己!那把高高在上的龙椅,今后只能由你一人来坐!其他人,谁都别想…”

晴天霹雳!

萧铭错愕地,不可思议地,难以置信地看着萧王妃。

母妃,母妃是想要让他当皇帝!

不是父王么,不是大哥么,怎么会是他?!

像是猜出了他心中所想,萧王妃一字一句道:“你父王不可以,他欠我的,一个龙椅都不够偿还!至于萧歧,他是个孽种,是我心头永远无法抹去的一根刺!我绝不会让他沾染分毫。”

萧铭从来不知道萧王妃有这么大的野心,巨大的变故让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所以铭儿,你是母妃的唯一了,你要不想母妃死,你要真把母妃当生你育你的娘亲,你就不要再想那周静瑜的心思了。”萧王妃说着,闭了闭眼,突然疲惫至极道:“实在不行,母妃同意让她进门为妾,对于一个罪臣之女,也不算是亏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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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铭魂不守舍地走到树木葳蕤的小道上,繁茂的枝叶遮挡住了天上皎洁的明月,使周围看起来那样的黑暗空虚,无边无际。

萧铭怔怔地望着前方好似要吞噬人的黑暗,内心深处的迷茫和恐惧令他不敢再继续走下去。

母妃的话还历历在耳。

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是这条黑暗的走道,一直被蒙蔽着双眼,由其他人牵着鼻子走,自以为前路坦荡,鸟语花香,殊不知,撕开遮蔽的幕布,才发现是漆黑一片。

他不知道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

或者真是一片芬芳四溢。

或许,是万丈深渊,白骨森森。

争夺皇位,就是一场豪赌。

他立在这里,看不清楚前路,不知道黑暗尽头等待他的到底会是什么,身后却还能感觉到院子里明亮的烛光。

现在后退还来得及。

往前再走几步,后路就也看不清了。

要赌吗?

用已知的安稳幸福赌未知的权倾天下?

“二少爷,您永远不会知道王妃所受的痛苦和屈辱,您是她唯一的希望啊!如果连您都忤逆她,让她失望,王妃就当真什么都没有了,您让她如何还能活下去?”

康嬷嬷的话言犹在耳,母妃伤心绝望的眼神也清晰地镌刻在他的脑海中。

他不知道母妃受到的屈辱到底是什么,却能够从母妃的眼神中看出她是真的悲痛绝望。

母妃素来疼他宠他,她会因为大哥背不出书拿竹篾子打大哥的手心,却不会对打碎了她珍贵古董花瓶的他说一句重话。

母妃对谁都严厉,唯独对他,几乎要疼进骨血里。

就连这次,他误以为母妃欺他骗他,却原来不过也都是为了他。

这样好的母妃,他又怎么舍得让她伤心难过?

萧铭不自觉地往前走了两步。

可脑中突然又闪过周静瑜淡淡的眉眼,那样的平静淡漠,与世无争。

静瑜说过,她想要和他回父王的封地去,远离盛京,远离纷争,做一对平凡却快乐的夫妻。

静瑜不喜欢盛京城,更不喜欢皇宫。

他答应过她的,要一辈子护她平安快乐。

萧铭的脚步又立刻顿住。

进退两难。

一面是敬爱的母亲,一面是深爱的女子,萧铭深深地陷入了无法自拔的挣扎之中。

“二少爷,二少爷!”耳畔突然传来了几声焦急的呼喊。

萧铭茫然地回神,对上了一双满是急切的眸子。

“什么事?”他下意识地问。

“二少爷,不好了!不好了!大少爷突发疾病,高烧不退,您快去看看他吧!”

萧铭的心“咯噔”一跳,完全回过神来。

大哥生病了?!

“找太医了没有?”萧铭急忙问道。

“没有王妃的口谕,奴才们根本进不了宫!这深更半夜的,成安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一个大夫,现在正替大少爷把脉!”

“别要什么口谕了,你就说是我病了,病得快要死了,我就不信有人敢拦住你!”萧铭急得也顾不上避讳,忙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找太医,我这就去看大哥!”

他太清楚大哥的性子,隐忍克制,低调内敛,一般不到最严重的时候根本不会说出来,曾经就有一次他中了箭,疼得差点休克也没透出半点风声,直到三个多月后他有一次无意间撞见他肩头的伤口,才听他说出了事情始末。

他说的时候表情云淡风轻,就像是在闲话家常,可他却从那淡淡的三言两语中听出了当时的生死一线、惊心动魄。

他院子里的那些下人也清楚他的性子,所以若非这一次实在是太严重了,是绝不会来找母妃索要口谕的。

这是通往母妃院子的路,他知道成允来的目的。

只是…

他闭了闭眼,脑中闪过萧王妃方才提及萧歧时狠毒的神色,心里清楚明白,母妃不会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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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九章 回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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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二少爷,谢谢二少爷!”成允感动得差点落泪,他原本就没指望萧王妃,心里正是忐忑不安,恰巧瞧见二少爷,便赶忙上前求助。

果然!

兄弟连心,这府上也只有二少爷是真心待大少爷的!

成允激动地进宫去请太医,萧铭则火速赶往了萧歧的院子。

院子里静悄悄的,便是发生了这样大的事儿,丫鬟小厮们也一如往常的稳重寡言,各司其职,若不是他们脸上藏不住的焦虑忧伤以及那淡淡飘来的药香,是完全看不出这院子里的主子正徘徊在生死一线的。

萧歧调教下人的手腕是一流的,院子里的人无一不训练有素、忠心耿耿,无论放到哪一个府上,都至少是管事级别的素质。

只是可惜了,在萧王府,为萧歧办事,永远不会有出头之日。

萧铭望着这一院子的人才,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摇摇头不让自己多想,迈步走了进去。

“二少爷!”下人们看到他,脸上乍现光彩,就像是快要溺水而亡的人突然抓住了救命的浮木。

“二少爷,大少爷正在里间救治,大夫说是失血过多又寒气侵体导致的高烧昏迷,此刻正在为大少爷施针,您是否要进去瞧一瞧?”

萧焕看着小丫鬟沉稳淡定的模样。颔首,微微松了一口气。

看样子,那从路边抓来的大夫也并不是个庸医。

他在小丫鬟的带领下进了内屋,一眼便瞧见正在床榻边上施针的背影。

穿着白色的棉麻布长衫,看背影还很年轻,施针的手法虽很娴熟,但显得轻佻。略失稳重了。

萧铭的眉头瞬间又皱了起来,这大夫到底靠谱不靠谱?

不过心里再着急,却不敢在这种时候打扰。

好不容易等那大夫拔出了最后一根针,正抬头擦汗之际,他几步走了上前。“我大哥怎么样了?”

年轻的大夫被吓了一跳,慌忙地转身看他,随即一愣,笑道:“原来是你啊!”

“什么?”萧铭皱了皱眉,不理会他的搭讪,重复。“我大哥怎么样了?他到底会不会有事?”

“我办事你还不放心么!”年轻的大夫却满脸不可一世道:“当初你被人打成那样不还是被我救活了,我可是有多年治病救人的经验的,你别胡乱怀疑我的技术!”

“是你?”萧铭盯着他半响。总算是迷迷糊糊有了一丝印象。

“是啊是啊!”年轻的大夫高兴地咧开了嘴,“二少爷终于记起来了?”

萧铭望着他晶晶亮的眸子,抿唇失笑,“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徐煜!”年轻的大夫迫不及待地回道。心里则想着发达了终于发达了,走在路上闲逛都能被拉到萧王府来,当初误打误撞救的人居然也是萧王府的二少爷,真真是好运来了挡都挡不住哇!以后他就可以飞黄腾达,光耀门楣,娶好几房漂亮可人的媳妇了!

生活太他娘的美好了!

“如果此次我大哥平安度过,我赏你黄金百两。同时,留你在王府做御用大夫。”萧铭的回答并没有让他失望,甚至超出了预期。

徐煜连忙跪下身,喜不自禁道:“小人谢过二少爷!”

“起来吧!”萧铭摆摆手,对待救过他的人,他向来不吝啬回报。

徐煜又笑着起身,大约是心里太高兴了无人“宣泄”,便对着萧铭叽叽喳喳道:“想当初二少爷满身是伤被一个小姑娘背进来的时候可把我吓坏了,不满您说,当时深更半夜的,路上又没什么人,我怕你们是不是被什么仇家追杀了还不敢救您,可看那小姑娘瘦弱不堪地背着您,累得一张脸都白了,我心这么一软,这不,您现在生龙活虎地站在这儿了吧!所以呐,相信小人的医术,大少爷绝对不会有事的!”

萧铭听他提及过去,心底也是柔情四溢,连眸光都不自觉温柔了起来。

静瑜为了救他真的吃了很大的苦。

他们素未谋面,她却真心实意地对他。

这份感情甚至可以说是恩情,他又怎么能辜负?

萧铭又想到萧王妃,眸光逐渐黯淡了下来。

“你下去吧!”他对徐煜道:“我要单独陪陪我大哥。”

徐煜分得清形势,立刻撤退。

澄澈明亮的屋子里就只剩下兄弟二人。

萧铭走到萧歧的床边坐下。

萧歧此时惨白着一张脸,眉头紧蹙,薄唇紧抿,像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可就算是这样,就算是在梦里,他也没有让自己发出半点声响,不容许自己有半分脆弱。

有时候大哥的坚强隐忍简直超乎人的想象。

萧铭不自觉伸出手碰了碰他的额头,发现他烫得惊人。

“大哥,你这到底是怎么了?”不自觉地有些心疼,特别是在想到萧王妃对待萧歧的态度后。

母妃说大哥是孽种,是耻辱,是她心头永远的一根刺。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大哥不是母妃亲生的吗?因为大哥从小不受宠一事他还特意调查过当年的事儿,就怕大哥是不是抱来的亦或者是父王同别的女人生的。

可事实证明,母妃的的确确在他之前怀过一胎,生产的月份也与大哥的生辰一模一样,大哥也是被稳婆亲手从母妃产房里抱出来给父王看的!

听当时的家仆说,母妃和父王都是极高兴的!

他也听说,在大哥五岁之前。是极受母妃宠爱的,当时的宠爱程度丝毫不亚于现在对他,甚至是在他出生后,母妃对待大哥也是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心里怕摔的地步。

毕竟,大哥是长子嫡孙,是母妃的第一个孩子,又怎么会不疼不爱?

可到底什么时候变成了现在这副不伦不类的样子?

曾经深爱的儿子突然之间就好像成了有血海深仇的仇敌。

一夕之间。天翻地覆。

母妃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如此?

而大哥,又到底该有怎样一颗坚韧不屈的心才能承受得了这样的变故?

他那时候还小,唯一只记得的是,大哥被母妃用鞭子抽打的不敢回院子,缩着小身板躲在大厨房烧火的炉灶里。蓬头垢面,瑟瑟发抖。

他却以为大哥在同他捉迷藏,想拽着他出来玩。

至今为止,他都能记得大哥当时惊恐绝望的眼神。

“铭儿,你救救我,你让母妃别打我了。我会听话,你让母妃别打我了…”

才六七岁的大哥,还没有养成如今的内敛隐忍。稚嫩的求救声在以后的几年一直都在他的耳畔回荡。

“啪嗒”一滴泪从萧铭的眼眶滑落,他看着此时苍白脆弱的萧歧,与记忆中那个躲在炉灶里的孩子重叠,心里的酸涩就再也克制不住地蔓延开来。

“大哥。为什么会这样,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悲痛中的萧铭并没有发现,此时躺在床榻上的萧歧,也悄然落下了一滴眼泪,不过很快,没入了发丝之中。

只余下眼角处一道浅浅的泪痕。

六七岁的萧歧,终会有长大的一天。

伤痛。也只会化作坚强,合着眼泪鲜血一起吞进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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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很快就赶来了,看过萧歧,说的是与徐煜一样的话,还夸赞了徐煜施针及时,否则怕是萧歧被救回来了也会落下病根。

之后又开了药方,让每日按时服用,十日之后方可痊愈。

萧铭大松了一口气,千恩万谢地送走了太医后,果真兑现了自己的承诺,赏赐了徐煜黄金百两,又命人给他去办理留在王府的手续。

丫鬟们抓了药方立刻就去熬药,萧铭则听了太医的话不停地用湿帕子给萧歧降温。

忙忙碌碌了一整个晚上,终于在第二日清晨的时候萧歧醒转了过来。

他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床榻边,撑着下巴,昏昏欲睡的萧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