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刘氏忙道:“那孩子是极健壮的,而且路上也有人悉心照料,总归是刘家血脉,怎么会委屈了他?”

“是我多嘴了。”卫长嬴意识到自己有些逾越,忙歉意的道。

“跟伯母还客气吗?”小刘氏端庄的笑着,嗔了她一句——宋在水也夹进来说了两句闲话,卫长娴忽然道:“料想嫂子快到我那儿去了,我先带宋小姐和长嬴回去?”

这个继女这么多心,偏又是元配之女,又是守节的孀妇,不能不好好的对待,小刘氏方才被她当众弄得差点下不了台,如今巴不得她早点离了跟前免得再生枝节才好,立刻道:“说说话都把辰光忘记了…你们都年轻,总在我这儿是太闷了,快过去吧。”

又笑着叮嘱头次拜访的宋在水不要拘束。

与小刘氏寒暄几句之后告退,出了院子,卫长娴就问:“四妹妹和五妹妹没有一起吗?”

卫长嬴心想果然你不会不问这个,她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今儿个早上三婶有些不适,四妹妹和五妹妹心里担忧,都留在家里侍奉汤药了,托我把贺礼带了来,二姐你可别见怪。”

闻言卫长娴脸色顿时一沉,眉头也皱起,轻哼了一声,道:“是吗?居然这么巧?”

“是啊,许是这几日天热,夜里冰缸搁多了的缘故?”卫长嬴煞有介事的道。

宋在水恰到好处的插话道:“二小姐不必担心,裴夫人只是有些不适罢了,料想一两日就能够好的。”

卫长娴在乎的当然不是裴氏的身体,而是裴氏和卫高蝉、卫长嫣此举摆明了是故意避开自己,不过如今宋在水满面温柔充满贤淑之情的来了这么一句,之前又说了卫长娴“堪为人妇表率”,卫长娴毕竟不如卫长嬴不要脸,能够在这短短片刻把默认戴上去的高帽子扔到脚下去踩——更何况宋在水身份特殊,又是头次上门来贺自己,到底不能像对堂妹或继母那样不管不顾,只得认了贤惠体贴的名头,不冷不热的回了一句,道:“是这样吗?那便好。”

她也不傻,之前还觉得宋在水话语熨帖,人也入眼,觉得是个可交之人,这时候会过意来这宋家小姐到底是卫长嬴带来的,一见面就先给自己挖了个坑,心中恼怒,脸色也带出了几分——她不高兴,卫长嬴和宋在水也不是会去讨好她的人,既然话不投机,索性都不说话了。

这样到了卫长娴住的院子里,才进去,便有一个衣裙简素的使女上来禀告,说是二公子方才吃了碗莲子羹就呕吐起来,所以本来过来贺卫长娴、也是给她安排家宴的大夫人苏氏担心这个嫡次子,匆忙回去看了,留了这使女代为告罪。

“瑰儿吐了?可要紧?”卫长娴闻言,顿时吃了一惊,一路上故意摆给卫长嬴和宋在水看的脸色也不翼而飞,满是焦灼的问道。

使女说的二公子卫善瑰,是敬平公府的曾嫡次孙,这孩子如今才三岁,据说是因为苏氏出月子之后没多久就怀上了他,之前生其胞兄、大公子卫善始时亏损的元气未复,所以这个次子先天就有些不足,和堂叔卫郑鸿一样自胎里就积了弱。

由于这个缘故,卫善瑰诞生之后就成了苏氏的一块心病,对这个次子远比嫡长子更上心,听说他吐了吃食,自是心急如焚,立刻放下一切赶了回去——哪怕今儿个会得罪小姑子也不管了。

而卫长娴虽然是个爱多心的人,然她出嫁之后还没有孩子就死了丈夫,如今虽然要过继嗣子了,到底和她也没有血脉关系。反而是姓卫的侄子们才和她是一家的骨血,对卫长绪膝下的两个嫡子向来还是很关心的,此刻却也没心思去计较苏氏为了儿子丢下自己的生辰不管,倒是担起心来。

☆、第二十四章 卫长娥

侄子病了,做姑姑的总归不能只惦记着自己的生辰,卫长娴问过使女光惦记着苏氏的吩咐在这儿等着自己,却没有另外打发人过去探问具体的情况,立刻骂使女愚蠢——骂过了下人,她皱着眉头对卫长嬴和宋在水道:“瑰儿体弱,这会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这些个下人又这么笨,我很不放心,想过去大嫂那里看看,长嬴你先代我陪宋小姐在这儿罢。”

又对宋在水说了怠慢。

但卫长嬴却道:“咱们一起去看看瑰儿罢。”

“也好。”卫长娴本来想着宋在水身份特别,不能强行要求她去探望卫善瑰,才开口让卫长嬴留下来陪伴她的,但现在既然宋在水没有反对,卫善瑰虽然是男孩子,如今年纪还小得很,没什么需要避忌的,自然不会计较两人一起去。

三人被使女下人簇拥着浩浩荡荡到了卫长绪和苏氏的院子,待进了庭院,得到禀告的苏氏才匆匆迎了出来。

苏氏形容清瘦,容貌平平,此刻因为挂心次子卫善瑰,两道描过的桂叶眉几乎皱成了一团,愁苦之色溢于言表,更加没什么姿色可言。然而举止谈吐都很文雅,到底是青州苏氏之女,与卫家、宋家相齐的门第出来的。

说起来这苏氏不但是卫长嬴的大堂嫂,还另有一重关系在,她是苏夫人——就是卫长嬴未来婆婆的堂侄女,虽然不是一支,但也是从帝都嫁过来的。由于这个缘故,宋老夫人和宋夫人都叮嘱卫长嬴在这堂嫂跟前乖巧些,免得传了什么不好听的话到帝都,让苏夫人还没见到儿媳就厌恶上了。

不过苏氏也不是难伺候的嫂子,尤其有卫长娴做对比,卫长嬴对这个堂嫂的印象却比卫长娴好多了,倒是听得进去祖母和母亲的叮咛,对苏氏一向尊敬。两边匆匆见了礼,卫长娴就迫不及待的问道:“大嫂,瑰儿如今怎么样了?这到底是怎的了?”

“方才大夫施了针,倒是好多了。”苏氏当然知道小姑子和堂姑子一起赶来的缘故,很勉强的笑了一下,道,“说来都是乳母不当心,昨儿个晚上纵容着他玩了会冰,结果就被寒气侵袭,今儿个吃东西时就发出来了。”

“瑰儿向来身子弱,怎么还能玩冰?”卫长娴皱眉道,“这乳母也太蠢了点!”

苏氏早就看见眼生的宋在水了,偏被卫长娴问得一直腾不出空来询问,到这会才道:“这些先不说了…这位小姐眼生,我方才回来的路上仿佛听了一耳朵,道是宋家小姐今儿个亲自来贺二妹妹?”

宋在水自然是又谦逊又温柔的上前与她说话,对于宋在水的到来,苏氏和小刘氏一样表现出殷勤和客气,当然这份殷勤也带着名门望族惯有的矜持,怎么也不会让人觉得谄媚。

寒暄了一阵,苏氏就请众人进内去小坐。

里头正是安置着卫善瑰的地方。众人彼此推让着进了门,转过屏风,就见不远处靠着西窗的琉璃榻上,一个小小的男童正睁着乌黑的眼珠安静而好奇的望过来。这男童自然就是卫善瑰,他今年三岁了,生在锦绣堆里,向来不愁吃穿,可看起来却和两岁的孩子差不多大,实在叫人为他担着心。如今才呕吐过,更是小脸蜡黄,不见半点血色,透着股儿病弱,神情恹恹,叫人看了就觉得心生怜惜。

榻边除了一干惶恐已极的使女,还有一个绣服男童静静的陪伴着卫善瑰,便是卫善瑰的嫡兄、四岁的卫善始。好在他是个健康俊秀的孩子,不然苏氏的心也要操碎了。

这兄弟两个都认识卫长娴、卫长嬴两个姑姑,惟独对宋在水陌生,苏氏提点之后,卫善始忙整理衣袍很是正经的过来拜见,卫善瑰身体不好,还不能起榻,也躺着用稚嫩的声音问着安。

宋在水当然是忙不迭的阻拦搀扶,因为来得匆忙,也没想到给小孩子们带份礼,好在她并不是崇尚简素之美的人,身上首饰钗环不少,此刻就摘了两件给他们。两个孩子都看向苏氏,见苏氏与宋在水推让一阵点头后,这才接下来,又谢了宋在水。

跟着,卫善始就退到卫善瑰躺着的榻边,仍旧静静的陪着弟弟。

小兄弟这友爱沉静的模样很能打动人,宋在水忍不住赞他们懂事。才坐下来的卫善始闻言,忙又起身行礼答谢,小孩子做出这副目不斜视、庄重肃穆的成人之相来格外有趣,他的回答也斯文得紧,吐字清晰的道:“宋表姑谬赞了,舍弟年幼,我恨不能以身相代他…”

“你又胡说了。”苏氏忙打断他的话,温柔道,“要代替瑰儿也是为娘来,你也小着呢。”

“兄友弟恭,孝悌之义,就是如此了。”宋在水柔声道,“这也是卫大表哥和苏嫂子教子有方,凤州卫氏究竟是礼宗名世,子弟非同寻常。”

卫家常出礼官,有好几位先人都作过礼仪之注,子弟当然也爱听这样的话。苏氏谦逊道:“江南宋氏亦是海内名门,宋表妹幼年即得圣上青眼,可见宋氏门风。犬子能得宋表妹一赞,实是他们的福分了。”

卫长嬴心中哈哈大笑,果然见一直温柔和善的宋在水脸色一僵——一息之后才恢复如常,勉强笑道:“苏嫂子过誉了。”她生怕苏氏像之前贺氏那样跟着往母仪天下那儿恭维,赶紧道,“小公子现下正要静养,咱们老在这儿打扰怕是吵着了他们,叨扰这些时候也差不多了…”

苏氏忙道:“今儿个是二妹妹的生辰,照理我该在二妹妹那边帮手的,偏出了这么一回事情,倒是劳累你们特意来了一趟,哪儿是叨扰了?倒是做嫂子的怠慢了你们才是。”

又专门对卫长娴赔罪,卫长娴为了侄子的缘故倒是大方了一回,没和嫂子计较——几人说了两句,因为卫善瑰此刻虽然不吐了,却虚弱得很。本来这次卫善瑰呕吐,就是乳母不当心造成的,所以即使有下人,苏氏这会也实在没办法放心的离开这儿去给小姑子操办宴会,究竟要看着卫善瑰完全好了的,只得委婉的向卫长娴道来。

卫长娴听了,就道:“我本就说没什么好办的,每年你们都要发帖子,今日瑰儿都不好,我自己都不想去吃什么酒宴…”

苏氏赶紧斩断她的话头,道:“二妹妹这话是在怨嫂子了!”她虽然记挂着次子的身体,听这番话也觉得心里哭笑不得,要知道接了帖子过来的卫长嬴和宋在水都在呢,卫长娴这话是明着在嫌弃她们过府道贺了吗?

苏氏暗叹这小姑子如今脾气越发乖张,正要强打精神为她圆场,现成转移话题的理由倒是来了,有使女进来禀告,说是六小姐卫长娥已经到了,先到小刘氏跟前请了安,不想到了卫长娴院子里却得知众人都来探望卫善瑰——前后脚的赶了来。

于是苏氏忙道:“六妹妹来了呢!我记得有两个月没瞧见她了,也不知道现在长高了多少?”

六小姐卫长娥如今才十三岁,正是开始拔个子的时候,差不多一两个月一个样,苏氏所以言之。

卫长娥的祖父卫炯是卫老阀主三个儿子里势力最弱的一支,甚至于连个子嗣都是从卫焕房里过继的。不过卫长娥在同辈里的人缘却很好,这也是有缘故的——她穿着酡颜葡萄纹交领上襦、系银泥粉绶藕丝裙,绾着一对丫髻,落落大方的走了进来,整个屋子里的气氛都觉得松快了几分。

倒不是说这女孩子多么的美,实际上卫长娥生得只能说清秀端正,别说和明光照人、顾盼之间神采飞扬的卫长嬴比了,就连卫长娴也不如的。但这女孩子长相让人怎么看怎么舒服,不惊艳不魅惑,不妖娆不出尘,偏看着说不出的可爱。

她嘴角弯弯勾着,噙着满满的笑意,双颊上一对梨涡极深,先给众人行了礼,又脆声回了卫善始小兄弟的问候,才道:“我今儿个起迟了,想着一定会是最后到的,不想到了二姐姐那里见安安静静的,还以为三姐姐也睡晚了,还窃喜呢,就听说人都到大嫂子这儿了。”

就关心的问卫善瑰的情况。

苏氏把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又介绍宋在水——

“我早就听说三姐姐的嫡亲表姐是未来的太子妃娘娘。”宋在水本来还含着端庄和蔼的笑容望向卫长娥,一听这话差点一口血吐出来!只是座中除了卫长嬴外谁也不知道宋在水现下最恨听到的就是这样的话,都以为宋在水既然是准太子妃,如此荣耀的身份,不管是真心恭贺还是客套都应该提起来才是尊重,卫长娥显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笑意盈盈的道,“我原想着我在凤州,这辈子怕是很难有机会去帝都的,即使去了也未必有觐见太子妃的福分,怕是会一直不晓得母仪天下是个什么样子呢,未想今儿却在二姐姐这里见着了。”

凭心而论这番话真的没有什么冒犯的,倒是说得俏皮可爱又不失恭维之意,正经的体现了卫氏之女的敷衍功夫。

只是…

宋在水掐了半晌掌心,才能够维持住端庄贤淑的形象,客客气气的笑道:“六小姐言重了。”干巴巴的这么敷衍了一句,她郑重其事的道,“今儿个我就是跟着长嬴上门来叨扰的,什么太子妃不太子妃——嫂子和姐妹们若是不怨我冒昧,叫一声在水或宋表姐也就是了,若再提太子妃什么的,那我可要以为诸位是嫌我了!”

苏氏等人都是眉眼通透之人,虽然有些诧异宋在水为什么不愿意听“太子妃娘娘”这一类的话,不过宋在说都明确的暗示了,她们也识得眼色,好歹不再提什么娘娘、母仪天下之类戳宋在水心窝的话了。

察觉到这一点,宋在水才舒了口气,暗中少不得又要向卫长嬴怒目而视:要不是这不可靠的表妹使劲拖了自己一起来,她才不会受这样的罪!

只是卫长嬴惫懒得紧,根本不惧她这样的瞪视,反而戏谑的望着她,显然乐得看被诸多长辈一直认为乃是最完美的“闺秀楷模”难得有敷衍不下去的时候…

☆、第二十五章 比翼栖连理枝血玉簪

更新时间:2013-08-13

卫善瑰这么一病,卫长娴的生辰宴自然是草草收场。

告辞出了敬平公府,宋在水在马车上和卫长嬴好一顿掐,迫得自知理亏的卫长嬴再三赔礼,甜言蜜语了一路,宋在水脸色才和缓下来。

这样回了府中,先去上房见宋老夫人,才跨进门,就见宋老夫人神情愉悦,若坐春风,仿佛听见了什么喜事,见到卫长嬴,唇边笑意更深了,不待两人行礼,忙不迭的招手:“别拘着了,快过来罢!”

两人依言坐到宋老夫人身旁,卫长嬴好奇的问:“祖母今儿个似乎很高兴?”

“你来看看这个。”宋老夫人小心翼翼的从身后的榻上摸出一只紫檀木匣,这匣子约莫一尺见方,匣面雕着并蒂莲与比翼鸟,侧边是缠枝牡丹花叶,四角包了金箔,金箔上各嵌着一颗夜明珠——如此用心,一看就是用来装贵重之物的。

宋老夫人这儿压箱底的东西,放在明处的几件卫长嬴都清楚得很,这匣子却是从来都没有见过,此刻看了就十分好奇:“是什么?”

不待宋老夫人回答,她已经手快的把匣子揭开——匣子才开,一道宝光顿时射出,使得室中骤然一明!

却见匣中垫着的锦缎上,赫然是一对色泽鲜艳如血、几欲滴下的比翼栖连理枝簪子。

这对簪子浑然一体,竟是整块的血玉所雕琢而成,上为比翼鸟,下为连理枝,羽毛栩栩、枝叶如生,只这份雕工,就已极为罕见!

卫长嬴与宋在水都是海内顶尖名门的嫡出之女,打小见惯了珠光宝气之物,此刻也为这对簪子啧啧赞叹!

只听宋老夫人用略带得意的语气道:“这对簪子,乃是叶氏名匠叶珠夫的手笔,你们看簪尖上,是不是有个极小的‘夫’字?那是叶珠夫的表记。”

表姐妹忙各拿了一支凑到眼前端详,少年人眼力正好,果然在簪尖处看到约莫芝麻大小的一个古篆“夫”字——宋在水惊讶道:“我听祖母提过,这钗环,海内以代代出皇匠的叶家最上,但叶珠夫仿佛不是如今之人?”

“在水记性真好。”宋老夫人今儿个心情非常不错,含笑看了眼侄孙女,赞许的道,“叶珠夫是宣宗时候的人了,他谢世距今足有八十余年,平生经手的钗环虽多,然而最得意的,到底还是要数这对簪子!”

说话之间宋老夫人从卫长嬴手里接过她拿的那支,叮嘱道,“你小心点儿…这对簪子才做出来的时候就价值万金了,到如今怕是只有更贵重的道理,青州苏氏底蕴虽然不让咱们家,但也是苏秀曼当年出阁时陪嫁之物中顶尖之物了!”

“苏夫人的陪嫁?”卫长嬴一惊,亏得她拿的那支簪子已经被宋老夫人接去才没酿出事情来,就连一向精细的宋在水闻言也吓得赶紧把簪子放回匣中——几万金虽多,被当未来皇后养大的宋在水倒不至于如此小心翼翼,可这是卫长嬴未来婆婆的陪嫁,如今送来给卫长嬴——这样重要的东西就算是个不值钱的物件也万不敢损坏了,还是谨慎点的好。

宋老夫人小心的把匣子收好,这才笑着道:“可不是吗?还是苏秀曼的陪嫁老仆亲自日夜兼程送来的。”

——也难怪今日宋老夫人心情这么好了,当初卫长嬴被人阴了把,将她还没过门就算计着把丈夫打趴下的盘算泄露给苏夫人,苏夫人心头恼怒之下,故意在卫长嬴的嫡亲姑母过府时,刻意亲近景城侯的嫡出孙女、帝都出了名的贤德的卫令月,甚至当众摘了多年随身的沉香木手串给了卫令月。

虽然苏夫人不可能绕过沈宣换个儿媳,可与卫长嬴论起来算是同族的卫令月得了苏夫人随身多年的手珠,还是在卫长嬴的嫡亲姑母卫郑音跟前得的,反而苏夫人对卫长嬴这个准儿媳没有任何表示…宋老夫人心里能不恼吗?

但现在苏夫人重新补了礼过来给准儿媳不说,出手还是如此的大方,连这对出自名家之手、在阀阅里也是十分有名的比翼栖连理枝血玉对簪都慷慨的拿了出来——相比之下,给卫令月的那串手珠也不过是个常带的玩件罢了,论本身价值论对苏夫人的意义哪里能和这对簪子比?

这可是当年苏夫人嫁到沈家时陪嫁里最贵重的一件!

就连苏夫人自己,也就是年轻时候逢着大典才戴上一阵,平常都舍不得拿出来的。饶是如此,在帝都贵妇里头也引无数人羡慕嫉妒恨,连宫中诸多贵人都眼红的。

卫长嬴还没过门就得了未来婆婆赏下这样的贵重之物,一直为她出阁之后担心的宋老夫人能不为孙女感到发自内心的高兴与喜悦吗?

而且这对簪子因为太过有名,贵胄里老一辈的就没有不知道的,也就是苏夫人年岁长了之后就收好不戴出来、加上卫长嬴与宋在水都不是帝都长大的,才没听说过。这样的东西,按理来说即使要给媳妇,怎么也该给长媳、而且也是媳妇过了门之后再赐,沈藏锋可不是嫡长子,甚至还不是嫡次子!苏夫人现在就赏下来这对簪子…

宋老夫人何等精明,立刻就揣测到卫长嬴能够得到这对簪子做弥补,不仅仅是卫郑音去为侄女解释得很成功,更重要的、或者说决定卫长嬴得到这对簪子归根到底还是沈藏锋!

以比翼栖连理枝血玉对簪在苏夫人那儿的地位,媳妇之中能够得到它们的,要么是嫡长媳,要么,就是西凉沈氏明沛堂未来的当家主母!

很显然,沈家已经内定了沈藏锋接掌明沛堂,所以作为沈藏锋的未婚妻子,卫长嬴才能够有获得这对簪子的机会。

孙婿的成就决定着孙女未来的地位,当然是越有出息越好。虽然宋老夫人早就揣测着明沛堂会是沈藏锋的,可到底沈藏锋还年轻,沈宣膝下子嗣又不少,没有定下来的事情到底是不好说的,如今这对大名鼎鼎的对簪到了卫家,那等于说沈藏锋的地位已经被默认、不出重大意外是动摇不了了!

宋老夫人真是为孙女感到欢欣鼓舞,兴致勃勃的与她们讲解道:“别看这簪子是叶珠夫手里出来的,可最珍贵的还不是这一点。”她指点道,“最珍贵的还是这材质——世人常说黄金有价玉无价,可玉中也分高低,尤其是血玉!”

卫长嬴笑着道:“血玉是少见得很,我妆奁里翡翠、羊脂玉、黄玉、紫玉都很多,可也没有一块血玉呢。”

“我倒在祖母那儿看到过一块,不过也才拇指大小,雕了个蝉的形状,祖母有时候会摸着把玩。”宋在水眼波流转,嫣然道,“然而看着没有这个艳,颜色要暗上一点。”

宋老夫人微笑着道:“你祖母那一只血玉蝉我也知道,但和这个却不一样。要知道血玉有两种,一种是血渗入玉石之中,积年之后形成!你祖母那只是千年血玉了,当然也是价值连城。可这对簪子的材质却是第二种,乃是天然血玉,出自西方的高原之上,那里都是秋狄的地盘了。可就是在那儿,也是罕见得紧!”

宋在水笑着道:“表妹,你如今还没出阁,婆婆便这样疼你了,往后怕是要拿你当嫡亲女儿看待,连你夫婿都要吃味的。”她知道宋老夫人现在最爱听这话,果然闻言之后,宋老夫人登时就眉开眼笑,那舒畅得意之色当真是掩也掩不住。

卫长嬴心情也好得很——不管她盘算了如何心狠手辣的对付沈藏锋,到底还没忤逆到了胆敢对苏夫人挥以拳脚的地步,现下苏夫人态度转变,做媳妇的怎么能不高兴呢?

祖孙三个乐了半晌,还是陈如瓶忍笑提醒:“这事儿怕是大夫人还不知道呢,是不是着人去告诉一声大夫人?”

“这倒是。”宋老夫人这才醒悟过来,忙叫人,“双鲤,快去把这事儿与羽微说声——再叫她给长嬴挑挑合宜的孝敬之物。”又转过头来对卫长嬴道,“按说这回礼该你亲自去挑选,我与你母亲给你掌掌眼,然而沈家下仆说要速速回去禀告,耽误不得,也只能让你母亲代你这么一回了…你回头把礼单好好的看看,学着点儿,知道么?”

卫长嬴对于不要自己立刻去做的事儿一向都是满口答应,乖巧点头,道:“祖母放心罢,我回头定然好生请教母亲!”

…宋夫人得知亲家不但弃了前嫌,而且还把如此珍贵和意义重大之物不远千里的送到凤州来,自然也是为女儿欣喜万分!她亲自挑选了珍贵的回礼,想了想,又把女儿叫到跟前,指着额外的一份礼单道:“你可知道这一份是送给谁的?”

卫长嬴虽然对这些应酬功夫不怎么上心,人却极聪明,只一想就道:“是给二姑姑的吗?”

“不错。”宋夫人见女儿聪慧,心下略感安慰,语重心长道,“这一回你婆婆送这对对簪来,首功就是你这姑姑!要没你这姑姑在帝都为你缓颊,又把话圆得漂亮,别说你真正的心思根本就不能说出去了,就是你当真贤良淑德,苏夫人离得那么远哪里知道真相?说起来景城侯也是咱们凤州卫氏子弟,自己家里人出去说子弟不好,外人能不信个几分?所以你往后的婆婆那儿得回礼,却也不能忘记了你这姑姑。”

少不得叮嘱她一番,等过门到了帝都后,一定要亲自去卫郑音府上拜访,并和这个姑母处好关系——毕竟卫郑音是苏夫人的弟媳,与苏夫人的交情虽然没到情同姐妹,场面上总也过得去,苏夫人怎么也要给嫡亲幼弟点儿面子的。

卫长嬴和这个姑姑处好了,既全了亲戚之义,也能够得到卫郑音的扶持,横竖是不会吃亏的。

为了姑侄的关系能够有个良好的开端,宋夫人此刻自然不会把卫郑音的好忘记。

教诲了女儿往后哄好亲姑姑的重要,宋夫人跟着又提醒她未来的妯娌关系:“这对比翼栖连理枝血玉簪名声响亮,又意义非凡,你那婆婆将它们现在就赏给了你,虽然表达了她对你的宠爱,也证明了沈藏锋在沈家的地位。然而沈藏锋不是嫡长子,就算是,也未必能够挡得住妯娌之间的眼红!因此你别看你得了这样的珍贵之物,我若没猜错,这也是你婆婆对你的一个考验!”

卫长嬴若有所思道:“我还没过门,就先招了妯娌的眼?”

“这是自然。”宋夫人冷笑着道,“你那未来的长嫂刘氏是东胡刘的嫡出之女,据说性情温柔大方,贤淑之极!如今沈家的主母说是苏秀曼,实际上当家的早就是刘氏了,但比翼栖连理枝血玉对簪到了你手里,沈藏锋前程远大,你是他未来的正妻,刘氏这当家主母的位置,在你过门之后,未知是否会变?到那时候你要怎么应付?

“你那未来的次嫂端木氏虽然只是锦绣端木的庶女,但和刘氏一样,打从闺阁里起名声就好得很!而且据说端木氏膝下有个嫡女,如今才四岁不足,今年入夏的时候就当众作了一首咏物诗、是帝都赫赫有名的小才女了,也因此在苏秀曼跟前颇为受宠,连带端木氏也被认为很会教导子女!她们过门的早,子女都已成行,在沈家可谓是根深蒂固,论到婆婆的看重却都不如你,你可要想想你往后该怎么办?”

宋夫人点着女儿光洁的额,神色郑重道,“所以你不要以为得了这对簪子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往后要操心的事儿,多着呢!”

☆、第二十六章 适得其反

宋夫人说的担心,卫长嬴却坦然而笑,不在意的道:“这两位嫂子既然都是贤惠人,就算为了这对簪子吃味,最多也就是言语上酸一酸罢了,我心情好就当没听见,心情不好呢,也回上几句——横竖都是妯娌,她们还能吃了我不成?”

“贤惠人?”宋夫人冷笑,不屑的道,“在高门大户里头能够得众口称赞贤良淑德,只靠单纯的心善心慈那只有一种——就是像你这样还没出阁、上头又有厉害的长辈庇护的!不说外头的人了,就说下仆,咱们这样的人家,世仆如云,说是主仆有别。可实际上卫氏的旁支远脉,贫寒的那些,能和咱们府里的下人比?更不要说主子们跟前的近侍了!这些人在咱们跟前是奴,在外头架子比咱们怕还要足三分!人又不是木头,不说妄想着欺主的那起子东西,就说施嬷嬷、你乳母贺氏这些忠仆,既是人,有七情六欲,谁还能没点小心思?你以为做主人的没点儿手段,只靠着贤德能治得住她们?!”

她苦口婆心的教导女儿,“所以你这两个嫂子能够贤名远播,手段为人可想而知!你要当真傻乎乎的当她们是那等好相与的,怕是被卖了都不知道!”

宋夫人说得严重,卫长嬴只是笑,道:“沈家既然是和咱们家差不多的门庭,当然也是有规矩的。她们想卖我,哪里有那么容易?先不说她们只是嫂子,又不是婆婆,还能端着长辈的身份压我不成?再者,今儿个苏夫人赐下来的血玉对簪,照着祖母和母亲的推测,这是沈藏锋在沈家地位已定——这两位嫂子既然都是贤惠人,那么我过门之后,大嫂子就该主动把管家之权交给我,二嫂子呢,也该对我有所尊重才是!不然岂不是不给沈藏锋面子?苏夫人可以不心疼我,难道会不心疼沈藏锋吗?”

“听你前头说着我还以为你是开了窍了,谁知道你还是蠢!”宋夫人闻言立刻冷笑,点着女儿光洁的额,轻喝道,“不能端着长辈的身份压你,难道还不能拿资历和长幼之序来压你?而且主动把管家之权交给你,我问你,就你那点儿管家的本事,就算你这两个嫂子什么手段都不玩,你能把沈家上下打理好?!苏秀曼当然心疼沈藏锋,所以你若是太没用,不能为沈藏锋分忧,你说她会怎么对你?!最轻了也会想法子给你房里塞上两个能干的侍妾!你说到时候你怄气不怄气丢脸不丢脸?”

卫长嬴懒洋洋的道:“管家这样的事儿,说难也未必多难,横竖我也是大家子里出来的,虽然没怎么上心这管家之道,然而平常所见之事是怎么处置的总归是从小看到大,依着葫芦画瓢还不成吗?再说到时候我自有陪嫁的人手,祖母和母亲这样疼我,必然会预备能干的在里头,届时听听他们的建议做事就成了——这些人的前程都指着我呢,怎么都不会不尽心的!至于说侍妾,嘿嘿…”

她显然是没把妾放在眼里,这其中的缘故宋夫人还不清楚吗?正要说话,不想又听女儿狡黠一笑,道,“论到贤惠,表姐不贤惠吗?可还不是被我闹得没法?”

宋夫人本来听了前面的话还觉得女儿的打算虽然过于乐观,但也是有成算的,只是过于想当然了点儿,可听了后面一句顿时又是气不打一处来,拿起旁边的团扇往她头上一扑,恨道:“在水那是念着嫡亲表姐妹的份上让着你!若不然,她放出你外祖母悉心教诲的手段来,十个你都不够死的!”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卫长嬴信心满满的道,“我可是有祖母和母亲护着的人,表姐再厉害,还能厉害得过祖母和母亲?所以不管表姐当真不当真,我都不会有事的!”

“…”宋夫人沉默片刻,跳脚大怒,“你这个不争气的小孽障!都什么时候了还这样惫懒!你再不用心!再不用心看我怎么打你!”

她嚷得厉害,手底下却只是捏紧了团扇,小心翼翼的拿那绢面在小孽障头上扑几下,力道之谨慎,连小孽障鬓边簪的一朵才开的月季花都没扑歪…

这样的母亲哪里能叫做女儿的畏惧?小孽障连躲都不躲,托腮笑道:“母亲别生气嘛…横竖我和沈家的那两个妯娌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对簪的事情可不是咱们这些沈家媳妇能争到的,她们的丈夫不争气能怪谁?这簪子明摆着就是传给接掌明沛堂之人的妻子的,她们若是不忿,应该做的是撺掇着丈夫与沈藏锋争位——那就是沈藏锋的事儿了!”

“你还敢说这样的话!”宋夫人闻言,愈加恼怒,恨道,“沈藏锋沈藏锋——口口声声叫得倒是干脆,他是你的什么人?!夫妻本是一体,沈藏锋被兄弟算计你很得脸?!他若是失了势你以为你会有什么好下场?!往日里你嚷着出阁之后不能吃了亏,我是你的亲娘,当然也是向着你,由着你这么盘算也就算了!如今你难道还想巴望着沈藏锋不好?!你想气死我么!”

“母亲别生气,听我说!”卫长嬴见宋夫人当真动了怒,忙起身殷勤的给她沏了盏茶,理直气壮的道,“沈藏锋既非嫡长子,又非长子,如今尚未加冠——那沈家子嗣也兴旺得紧,他这么年纪轻轻就被定为下一任阀主,可见要么是能力卓越于诸多兄弟子侄!要么就是宠爱冠于诸人之上!不管怎么样,横竖他的兄弟们是败给他了,现下沈家既有决定,想动摇他的地位哪有那么容易?毕竟阀主之位非同小可,太傅既然作出了这样的选择,怎么都不会朝令夕改的。我听说祖父当年代行阀主之权十数年之后,曾祖父才定下祖父的名份呢!”

宋夫人沉着脸,道:“你既然知道沈藏锋是个好的,那就快点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收起来!你祖父向来看人极准,若不然,当年你祖父都急着回凤州养病了,为什么还要忙里抽空与沈宣提婚姻之事?”

她声音一低,将隐秘之事告诉女儿,“当时你祖父膝下适合与沈藏锋结亲的孙女可不只有你一个!比如你二叔房里的长婉,比你大四岁,也就比沈藏锋长了两岁,亦可成为联姻之人!你二叔固然是庶出,但你父亲这一代,就数他最为能干——当时长风还没出生呢!若没有长风,你祖父如今的地位勋爵,还能不是二房的?你祖父为什么偏偏选了你?!”

卫长嬴一怔,宋夫人已经低声道:“这都是为了咱们这一房啊!假如没有长风,我与你们父亲,只能从其他房里过继嗣子!又只你一个女儿,你一嫁,嗣子如何,谁能知道?当然为娘我也不是好欺负的,但嗣子是晚辈好弄,你二叔这一房若得了势,你父亲偏又是嫡长子,你说,咱们这大房,日子能过得不冷清寂寥?但若你嫁得好,即使你祖父祖母护不得咱们大房了,你二叔也不敢对咱们大房怠慢了!咱们大房才可以不担心会被你二叔设法压制下去,往后再难以出头!所以你祖父把你许配给沈藏锋,而不是从当时看长远更合宜的长婉!”

“父亲是祖父的嫡长子,祖父自是对父亲迥然众子。”卫长嬴闻言一脸的受教,肃然道,“女儿一定要好好听话,不辜负祖父一片良苦用心。”

宋夫人欣慰着女儿的懂事,却不知道这小孽障表面上一派大义凛然的这么说时,心里想的却是:姓沈的这厮年少得志,性情定然骄横!就算在长辈跟前谦和有礼,到了平辈晚辈跟前,岂能不流露几分骄矜之气来?更不要说回到后院了!到时候一个伺候不好,怕就惹了他厌…真是岂有此理?!我是堂堂凤州卫氏大小姐,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养我这么大,也没叫我受过这样的气!一嫁人便是身份骤降到了要去事事看人脸色?!这和做人奴婢有什么两样!

卫长嬴觉得这种事情实在是太可怕了!

她暗暗捏紧了拳,决定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如此可怕的事情成真!

于是敷衍完了宋夫人,她决定立刻去找到江铮,加倍勤学苦练,誓要用自己的双拳,打出一个不逊色于出阁之前美好日子的未来…

卫长嬴这样的倔强,宋夫人无计可施之下,特意抽出空来与宋老夫人商议:“婚期近在眼前了,这孩子还是一味的沉迷于武力之中,毫无卫家女的风范,这可如何是好?”

宋老夫人同样为孙女操着心,可听了宋夫人的话却是斟酌难定——婆媳两个论起来都是教养子女的行家,毕竟生来就在名门望族里浸润着长大的,寻常阀阅喜好什么样的媳妇自有标准和要求——可这只是从婆婆或妯娌的角度来看的,真要和夫婿心心相印,这都是缘分。

这要是媳妇,宋老夫人当然是和绝大部分阀阅主母一样的要求,那就是贤惠识大体,再加一个子嗣兴旺,讲道理的婆婆都没什么挑剔了。

但嫡亲孙女儿,还是唯一的一个孙女,宋老夫人自然盼望着卫长嬴既得公婆喜爱、又受妯娌尊重,最紧要的还是与丈夫恩爱和谐!老夫人自己年轻时候也不是没在婆婆手里受过委屈,毕竟卫焕是庶子,虽然凤州卫氏阀主这位置不是他从敬平公那儿抢来的,是敬平公自己不求上进,支撑不起卫家的门庭,但可想而知敬平公的母亲、老敬平公夫人眼睁睁看着庶子继承了本该都属于亲生骨肉的好处,心里会好受吗?

当时卫焕的情况和现在卫盛仪的景遇非常的相似,要不是敬平公太过沉迷于清谈和玄老之说,以至于对后嗣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年长之后才得了卫郑雅这个独子,以至于老敬平公去世之时,卫郑雅尚且年幼——老敬平公夫人和如今的宋老夫人定然是一个盘算——儿子不成,那就扶持孙儿!关系到多少代亲生骨血前程的事儿,说什么也不能让庶子占去了便宜!

虽然卫郑雅出生太晚,让老敬平公夫人扼腕不已。然而宋老夫人当初为了卫焕,没少在这婆婆手里受委屈。宋老夫人吃过的苦头,自然是不舍得叫孙女也吃的,但宋老夫人又知道,比起公婆的疼爱与妯娌的尊敬,为人之妇,最紧要的还是丈夫疼爱。

尤其卫长嬴的出身本来就不比沈藏锋差,门当户对的婚姻,自有默认的规矩,苏秀曼不管喜欢不喜欢卫长嬴,再为难敲打,到底要有个限度的。过了线,卫家不会罢休,苏家、沈家也不会坐视苏秀曼落下不慈的恶名连累家声。

卫长嬴的妯娌出身也都是门第仿佛,只要卫家在这儿,只要卫长风往后能够如宋老夫人计划的那样代替卫郑鸿多年缺失的地位——宋老夫人认为卫长嬴不必多么惧怕婆婆,更不要说妯娌了。

说到底,还是与沈藏锋的关系更让宋老夫人担心。

虽然自古以来都说娶妇娶贤,可宋老夫人一辈子的阅历下来,怎么会不明白贤妇能够得到世人的喜好,却未必能够得到丈夫的欢心的道理?

而且这几年宋老夫人不断吩咐离开帝都时留下来的人手、又叮嘱女儿常到沈家走动,详细打探下来,这未来孙婿沈藏锋是个典型的名门子弟,才高却谦和,性宽而大度——这种明显的赞誉宋老夫人看过也就算了,她注意到的是沈藏锋的喜好——这未来孙婿,甚好兵法,又好良马,甚至在束发之龄时,就不顾下人劝阻,执意亲身上阵,驯服了一匹才从秋狄弄来的烈性宝马,为此还被沈宣狠狠的责罚过——从这件事情上,宋老夫人敏锐的察觉到沈藏锋真正的性情,可未必有那么谦和,真正谦和肯听人劝说的人,会在十五岁这样的少年时候,冒着断腿破相甚至是丧命的危险亲自上阵去驯马?

阀阅子弟,哪个不是打小听着“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训诲长大的?

但这事儿才吻和西凉沈氏子弟的作风——西凉与秋狄接壤,沈家子弟,那都是在与秋狄的数百年烽烟中浸润着长大的。狄人蛮蒙无知,性情凶残,没点儿气魄,在狄人面前还守个什么土?

…陈如瓶之前也说过,沈家不像卫家这么推崇文才,沈藏锋既然是这样典型的沈家子弟,他还真的未必会喜欢照着名门望族规矩调教出来的贤德淑良、文静知礼的女孩子。

可是呢,这事儿也说不定——因为沈藏锋若是志在疆场,那不是正需要一个贤良淑德的妻子为他打理后方么?

毕竟缘分这东西难说得紧,宋老夫人和宋夫人一样担心卫长嬴出阁之后困难重重,可又抱着万一的希望——万一沈藏锋被陈如瓶说到了呢?

那样岂不是亲手毁了孙女的好事,还叫孙女委屈了?

所以沉吟良久,宋老夫人只能硬着头皮道:“她这性.子都养成了,如今再改,恐怕也难,勉强的话恐怕弄得不伦不类…叫我说,不如就这样罢,没准她有她的福分呢?”

现在也只能赌了。

☆、第二十七章 卫长岁

更新时间:2013-08-14

宋老夫人决定要顺着孙女赌上一把,又说横竖沈藏锋和卫长嬴都年轻,即使卫长嬴不中沈藏锋的意,出阁之后吃点亏再改,也不见得来不及——毕竟两边家世放在这里,如今卫焕和宋老夫人都在,想委屈卫长嬴可没那么容易。

宋夫人虽然觉得赌这样的大事实在太过荒谬了些,但一来除了老夫人也寻不着其他人帮拿主意,二来也不敢肯定沈藏锋倘若就喜欢卫长嬴这样的泼辣,如今家里迫着卫长嬴改了去学贤惠岂不是反而害了她?

到底嫁作人妇是跟着丈夫过日子,婆婆再疼爱妯娌再礼让,得不着丈夫的喜欢的妇人…还不是空有人前的风光?

本来这婆媳两个私心里也是盼望着卫长嬴过门之后也能够依着自己的意思过,这心一偏,越发认为陈如瓶的揣测有可能。宋夫人思来想去也疑心起来,劝说卫长嬴贤惠的话就说得不那么坚定了。

卫长嬴对长辈的态度最是敏感,察觉到母亲的动摇后,心情大好,越发起劲的舞刀弄枪,习拳练腿——宋夫人听到看到了又头疼,索性不去多管她了。

日子这么静静过着。

…之前宋老夫人迫着卫焕亲自写信召二房的两个嫡子回来侍奉祖父和祖母,虽然信是卫焕写的,但二房在凤州当然也有耳目,知道叫卫长云和卫长岁回来是宋老夫人的意思。

卫盛仪与妻子端木氏都非常清楚这个嫡母的厉害,而且这次为什么叫他们的两个嫡子都回去,卫盛仪心里也有数,父亲卫焕再三帮着说话也不过是把两个嫡子减为一个嫡子——不管是哪个嫡子回去,这都是做人质去了,不说卫盛仪和端木氏惶恐担心,两个嫡子之中又没指定哪一个,这似乎似乎是个小小的地方,其实也有离间卫长云和卫长岁的兄弟之情在里头。

但二房把事情看得再清楚,父母之命,却不敢不从。

拖了再拖,卫长嬴收到未来婆婆赐下珍贵对簪后三日,风尘仆仆的卫长岁不管愿意不愿意,也只能恭恭敬敬的回到瑞羽堂,跪在宋老夫人跟前请安问好。

卫长岁是二房的嫡次子,这卫三公子生得很是俊秀,书卷气十足,皮色白净,使人一看就容易产生好感。他虽然明知道这次被祖母叫回来没有好事,但在宋老夫人跟前却显得极为慕孺,几乎是想尽办法的讨好着这个嫡祖母。

到了请安的时辰,与伯母宋夫人、婶母裴氏并一群弟妹见了之后,卫长岁更是恭敬有礼,对卫长嬴、卫长风这两个堂妹、堂弟,态度近乎是诚惶诚恐——很显然,他很怕宋老夫人。

这种恐惧尽管被卫长岁很好的掩饰了起来,却瞒不过长辈们的眼目。

宋老夫人对这个孙儿的讨好始终都是淡淡的,她不喜欢卫盛仪,对卫盛仪这一房的人当然都不会有好感。而且自从卫盛仪私下向卫焕建议将卫长岁过继给当时无子的卫郑鸿后,宋老夫人更是打从心眼里厌恶这个孙儿。

更不要说,这次召他回来本来就是为了牵制卫盛仪与泄愤。

所以卫长岁虽然竭尽全力讨好了,却完全打动不了宋老夫人。只不过这才是头一日,人都回来了,想怎么样不过是宋老夫人的一句话罢了,所以宋老夫人也不急着一照面就大动干戈,任凭他赔着小心伺候到晚饭,才撩起眼皮问宋夫人:“长岁这次回来要长住,他的院子预备好了吗?”

“就是以前二弟他们的院子里,我着人收拾了几间,回头让长岁去挑。”宋夫人对串通外人算计自己女儿婚事的二房的人当然也不会有好感,淡淡的道。

宋老夫人嗯了一声,对卫长岁道:“你就先住下来罢。”

卫长岁赶紧垂手应下。

又听宋老夫人继续道:“原本你的弟弟们都在跟着质皎读书,你也该一起去的,只是你比他们年长许多,他们如今学的想必你都已经学过了,去听了也没什么意思。偏偏质皎自己也要做学问,这个当初请他来时就说好了的,每日里,就那么几个时辰能教授弟子…”

这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卫长岁心里叹了口气,他早就知道祖母不会这么好心,什么让自己也跟着质皎族叔进学,也好博取个名士门下的身份——宋老夫人当真肯这么做,早先他和胞兄卫长云启蒙那会就可以拜卫师古为师了。

要知道卫师古到瑞羽堂做西席就是卫长风开蒙的时候…说起来卫高川也是沾了和卫长风差不多时候进学的光,再加上资质不佳抢不走卫长风的风头,这才能够一起听卫师古讲学。

本来卫长岁觉得这次回来虽然必定会被祖母敲打,但卫师古人就在瑞羽堂里,自己又是男子,宋老夫人还能一直把自己拘在跟前吗?总归有请教的机会的。

却没想到如今才回来,卫师古的面还没见到呢,祖母就暗示自己不要妄想了。

他如今也不敢妄想,宋老夫人一直都疑心二房要抢她亲生骨肉的东西,卫长岁来之前就被父母告诫,在凤州千万千万不能和宋老夫人对着干——这位老夫人一生风风雨雨,最不缺的就是决断…

尤其二房已经被老夫人看成会阻挡大房路途的情况下…

她还是嫡祖母,别说卫长岁了,就是卫盛仪,宋老夫人真的要他死,卫盛仪也不敢说自己就能活命。

所以卫长岁虽然惋惜不能向卫师古请教课业,面上却还是维持着恭敬:“祖母说的极是,两位堂弟本就在质皎族叔门下进学,万没有为了孙儿骤然归来却耽搁打扰他们的道理。说起来孙儿也是不孝之极,这些年来远在帝都,一直不曾侍奉过祖父祖母,如今回来,自当尽力弥补。而且孙儿动身前,老师也布置了许多功课,让孙儿独自完成,不许假他人之手的。”

“师者亦如父。”宋老夫人微微颔首,淡淡的道,“既然你的老师有吩咐,那你如今就先将功课做着罢。”这就是不许卫长岁向卫师古请教,也不打算给他另外请老师了——虽然卫长岁如今已经加冠,按说也不必似卫长风一样日日读书了,横竖卫长岁出仕靠的是家族,也不全靠学问,有没有名师现在对他来说问题不大。

但出于对宋老夫人的忌惮,卫长岁还是心头一沉,他迅速盘算了一番:宋老夫人当然不可能不知道现在不让自己得名师指点实际上意义不大,但还是这么做了,以老夫人的厉害,这一手不见得只是为了让自己失望和不痛快。

毕竟以宋老夫人的身份,只为了让孙儿不痛快,还不值得她亲自开口。

这样想来宋老夫人当然另有所谋,这种可能还真的不好说,比如宋老夫人这儿冠冕堂皇的拦阻了他拜师求学,不定转过身来又在祖父卫焕跟前说他自己不求上进,现放着卫师古这样的名师竟都不去请教…

卫焕虽然看重能干的二房,但更遗憾嫡长子的先天不足,更不要说长房如今还有一个天资聪慧的卫长风。卫焕自己是庶子,可到底还是更看重嫡血的…

卫长岁心中一瞬间千百个念头转过,谦恭的应了个是字,心头微寒之余,想到临行之前父亲私下的叮嘱,心头一叹,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宋老夫人身边的卫长嬴和卫长风——这姐弟两个是宋老夫人的心肝宝贝,真正的掌上明珠心头肉。

卫盛仪告诉次子,他想在凤州过得好些,指望祖父卫焕的庇护,到底不够可靠,还不如把心思花在这对姐弟身上更值得。毕竟这堂妹堂弟年岁都还小,听瑞羽堂这边从前报到帝都去的消息,这姐弟两个,也不是心思深沉满怀恶毒的人,倒还有些小孩子心性。

小孩子么,又是自己家骨肉,总比宋老夫人和宋夫人好哄吧。

卫长岁年才及冠,父亲又是朝中重臣,在帝都也是前呼后拥惯了的,乍回凤州就要低头做人,听父亲的建议还要去讨好弟弟妹妹,着实有点不情愿。所以起初听了卫盛仪的话还觉得不以为然,但他虽然心中有些傲气却更识时务,如今才回来头一日,宋老夫人的恶意已经毫不掩饰了,再端着三哥的身份天知道会被坑成什么样子?瑞羽堂现在需要卫盛仪可不一定需要卫长岁啊…

就是卫盛仪,难道还能为了嫡次子弑父杀母吗?辈分身份放在那儿,宋老夫人在一日,卫郑鸿再奄奄一息,二房也只能做低伏小,不敢妄动。

卫长岁默默的盘算了一番,觉得卫长嬴既是堂妹,这年岁也是男女有别了,还是和卫长风亲近比较方便。只是他这么打算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宋老夫人揣测出来心思——自他住下起,除了请安,根本就寻不到遇见卫长风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