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名翊卫以顾弋然为首,他答应了,邓宗麒和刘希寻自也点头。但刘希寻犹豫之后,却又吞吞吐吐的打探起卫长风几时会拿出《竹山小记》的真迹来让众人观看。卫长风以为他怀疑自己的承诺,正要解释,刘希寻也意识到这个误会了,忙道:“原本不敢打扰十九姑,然而既然要小住两日,却不能不去拜访,所以…”

卫长风想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十九姑,就是自己的堂伯母——敬平公世子妇小刘氏,正如刘希寻所言,他身负圣命,假如在凤州不停留的话,不去敬平公府见小刘氏倒也无妨。但既然现在决定住上两日了,即使小刘氏和他不是一房,到底血脉也没远到他不必去拜见的地步。

只是顾弋然又强调了两三日,刘希寻却担心自己去敬平公府拜见时,卫长风恰好取出《竹山小记》来给众人观看,自己却看不到,这才仔细问了起来。

弄明白他的意思,卫长风哑然失笑,道:“刘世兄不必担心,世兄既喜竹山先生的真迹,我怎会遗忘了世兄?”

这样众人很快议定,在凤州停留三天——今日算是头一日,宴席过后,众人兵分三路:顾弋然回客栈去与端木无忧说明,同时也将停留之事告知钟杰等人;卫长风则派人往敬平公府投帖,知会小刘氏,刘希寻将前往拜见;宋在田与宋在水,当然是抓紧打点行装,好赶得上动身。

三日辰光转眼即过。

到了约好的日子,起早拜别卫家一干长辈后,卫长嬴红着眼圈亲手扶了宋在水登车。其实说起来她们表姐妹相处的日子也就这几个月,两人性情迥异,要说一见如故也谈不上,中间互相都有让对方跳脚的时候。可也许是彼此都没有嫡亲姐妹的缘故,两人处下来却像亲生姐妹一样了。

此刻宋在水要回京了,而且这一路上还注定有事要发生,即使长辈们亲自筹划,可世事无常…卫长嬴不免又是担心、又是舍不得。

倒是宋在水急着和东宫解除婚约,巴不得早点起程,眉宇之间很有些神采飞扬的意思。见卫长嬴伤感,不禁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戏谑道:“你真是傻了,难道只有我一个人需要去帝都吗?别忘记过上半年,你可也要过去了,到那时候可别嫌弃我这没人要的表姐,不许我上门去找你才好!”

“表姐这样的人才都没人要,我这样的岂不是活路都没有了?”卫长嬴一怔,随即讪讪的道,“那我就恭祝表姐此去一切顺利、早日心愿得偿了!”

宋在水眼一弯,欢喜的一拍手,笑道:“这个自然!”她眼波流转,忽然探头到卫长嬴耳畔,小声道,“你放心吧!等到了帝都,我一准设法替你打探那沈藏锋的为人性情!他有什么房里人、什么相好,或是什么不要脸的敢打他主意…必叫她们知道我这些年来的后院阴私手段可不是学着看的!敢坏我表妹的姻缘,我阴不死她们!”

卫长嬴一怔,随即杀气腾腾道:“表姐你放心,咱们姐妹,是被人欺负的主儿么?真有这样的人,也不必劳动表姐,你都记着。等我到了帝都告诉我,看我亲自动手,挨个打断她们的腿!”

“放心放心!”宋在水挥舞了粉拳,难得显露出与卫长嬴一样的朝气蓬勃,而不是惯有的端庄,得意洋洋道,“咱们帝都见!”

被她这么一说,卫长嬴的离别之意也消散一空,郑重点头:“帝都见!”她用力握了握表姐的手,退出车厢的刹那,回过头去,深深看了眼满眼希望的宋在水,这才恋恋不舍的放下车帘。

这一刻,对于遥远陌生的帝都,卫长嬴忽然不那么害怕与担忧了:在那儿的二叔是陌生的、姑姑也是陌生的,可至少,表姐是熟悉的…

——到这儿,正是一场圆满的道别。

奈何偏有人来拆台,匆匆料理了手边事情,特意过来目送侄女出府的宋夫人狐疑的看着女儿跳下马车,道:“你现在就下来做什么?你不是说要亲自送在水到城外长亭?”这可是卫长嬴腻着宋老夫人撒娇小半个时辰,才让老夫人答应的——毕竟她上次在小竹山又是受伤又是几乎伤于蛇口,老夫人本来是打算在出阁之前不让她出府,免得再生波折了。

“…”刚刚下车的卫长嬴脚下一个踉跄,呆了片刻之后,才在四周使女仆妇的纷纷掩嘴窃笑中跳脚,“都怪表姐你!好好的说话呢,你怎么就道别起来了,现在就说‘帝都见’,我就以为我该下车了!”

车里宋在水靠着软垫也是笑得直打迭,抹着泪勉强道:“你…你还好意思说?我见你这会就红了眼圈,心疼你,才劝了一句,你就‘恭祝表姐此去一切顺利、早日心愿得偿了’!我还不是顺着你的话往下说的吗?”

宋夫人这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有点哭笑不得,伸指一点女儿的额,嗔道:“你呀!自己犯糊涂,还想赖你表姐!闹这样的笑话,也是自己活该!”又笑着道,“快点上去罢,前头在田和长风怕是已经备好了,你们叫自己的兄弟多等会没什么,可今儿还得与邓公子他们一起呢!别叫外人久等了!快上去快上去!”

卫长嬴郁闷的捂着额,重新上了车,悻悻的道:“是。”见身旁宋在水举袖掩嘴,还在笑个不停,她哼哼着道,“这样坏的表姐,越来越不可爱了!”

宋在水笑嘻嘻的回敬:“是吗?我可是看长嬴越来越可爱了,明年沈家那小子来亲迎,必能把他迷得神魂颠倒,不必你动手就对你千依百顺呢!”

“…”卫长嬴再败一阵,想了想,忽然往她怀里一扑,张牙舞爪,“就会拿沈藏锋说嘴,我都记下来!回头看看还到哪个身上去!”

宋在水忙不迭的推她:“别碰我这发髻…哎哟,簪子歪了!你这人,说不过就动手,这么大的人了,羞也不羞?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我又不是君子,我只是个小女子而已!”卫长嬴理直气壮,得意洋洋,“说不过,还不许我动几下手扳回来吗?!”

☆、第五十九章 伏杀!

凤州城外十里一长亭、五里一短亭,因翊卫与宋在田、卫长风都是名门望族出身,之前虽在小竹山有过冲突,但除了卫长风与端木无忧外,在谢宴上都已揭过。一同缓辔而行,谈笑风生,不知不觉就过了两座长亭,一直到第三座长亭处,顾弋然与宋在田都勒住马,请卫家人留步。

郊送三十里也差不多了,卫长风遂令人在长亭中设起酒席,为众人饯行,又命带来的家伎、乐师起舞奏乐,再以主人的身份向诸位被送别的宾客依次敬酒祝祷——如此又花了一个多时辰,名门望族的这一套依着古礼下来的郊送之礼才算完成。

而卫长嬴也戴上帷帽,从宋在水的马车里下来,与卫长风、卫高川一起殷殷目送众人远去。

见官道之上尘土渐歇,人马都走得不见了,卫长嬴有些怅然若失的对两个弟弟道:“咱们也回去罢。”

卫长风点一点头,就有人将之前一直跟在后头的空马车赶了来,请卫长嬴登车。又有人牵来卫长风与卫高川的坐骑,服侍两人上马。

送行的时候,为了表示对客人的不舍,当然是缓缓而行。回去之时因为客人已经走了,自不必刻意缓辔。只是卫长风与卫高川的坐骑虽然神骏,却要照顾到卫长嬴乘车,是以行程只比送行时快了一点。

…也正因为如此,来时路过的第二座长亭已然在望时,道上忽然拉起的绊马索,只绊倒了队伍最前的两名侍卫。后头的侍卫虽然震惊,却因坐骑并未全力奔驰,均在千钧一发之际,或纵或勒,避开被绊马索绊倒的结局。

“何人如此大胆!”侍卫惊怒交加之余,有人下意识的怒吼出声,然而这人话音未落,骤然一声暴喝响起:“戒备!有人欲对公子、小姐不利!”

像是为了证明这句话——官道两旁,忽地一片弓弦声响!继而箭矢如雨,纷纷向还未完全反应过来的侍卫们倾覆而下!

“保护公子!”之前暴喝提醒众人的江铮再次高声提醒!

卫青面色铁青,他反应算得敏捷,江铮一喝之后,便是恍然,所以在第一声弦响的刹那,便自马上跃出,凌空将卫长风扑到马下。此刻两人正好借着坐骑挡住箭雨,听着林中传来络绎不绝的嗖嗖声,年岁都少、猝遇生死的隔房兄弟都有刹那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后怕!

只是这样的情绪才生出来不过数息,又被马嘶人叫的混乱场面打散。两人此刻也不敢冒头,卫青正要命附近的侍卫全部下马过来保护卫长风,却见不远处卫高川身边的侍卫虽然一直簇拥着他,却不知道下马躲避,还在挥刀格开向卫高川射去的箭枝,看起来是试图仗着坐骑逃出生天,赶忙提醒,“四公子快快下马!”

却听卫高川带着哭腔道:“怎…怎会有刺客?!这儿可是官道!”

不但是官道,而且距离凤州州城只得二十里路,在这种地方,凤州卫氏的本宗子弟居然会受到伏击,内中含义,只要略想就明白——不是凤歧山残匪报复这么简单,必是一个天大的阴谋!

卫高川也就罢了,要知道卫长风不但是卫焕唯一的嫡孙,单论本身天赋才干,在卫焕这一支的孙辈中也绝对属于佼佼者!若无意外,他必然是瑞羽堂的下代阀主——光天化日之下,在凤州城外伏杀卫氏下任阀主,这等若是与整个卫氏不死不休!

…便是皇室,都不敢如此做!

卫青急速的思索着刺客的来历,命身边同样滚落马鞍、过来护卫卫长风的侍卫:“你离远些喊话,许诺钱帛官职,只要他们不伤公子、小姐,一切好说!阀主面前,我一力担之!”

那侍卫会意,趁着人慌马乱,往斜处而去。卫青转对卫长风肃然道:“贼人未必可信…公子,咱们必须离开官道,这官道上无遮无挡,如今还可借着马匹躲避流矢,一旦坐骑死光,必然…”

卫长风苍白着脸色,被他拉着的胳膊不住颤抖,却打断问:“大姐呢?去找大姐!”他一边厉声追问,一边试图起身去眺望卫长嬴的马车。

“此刻箭雨未停,贸然探头必为箭矢所伤。”卫青忙把他用力按住,急声道,“大小姐的马车乃是上好桐木所制,极为坚固,只要躲避在角落中,必能无事…再者大小姐自幼习武,今日江铮业是随行,就在马车之畔,江铮早年尝走过镖,江湖经验丰富,如今恐怕已经护着大小姐往路旁隐蔽处退却了!”

卫青的话有道理,想到自己这个一向不省心的姐姐打小舞枪弄棒,习弓练箭,胆子也大,今日这样的场合倒不至于像表姐宋在水一样柔弱成累赘——卫长风心神略定,又想到江铮:据说这江侍卫之所以能够成为卫长嬴的教习师傅,完全是靠武艺在一干侍卫中打出来的。

而且江铮不只有武艺,他是家传镖师出身,如卫青所言,江湖经验丰富无比。

有这样的人在卫长嬴身边,再加上卫长嬴本身的敏捷矫健,卫长风暗松了口气,正要说话,眼角却瞥见卫高川在马上晃了晃,跟着一头栽下!

他大惊失色,下意识道:“四哥!”

“公子噤声!”卫青见卫长风还想往卫高川落马的地方跑去查看这堂兄的生死,脸色一变,反手一把将他拉了回来,压低了嗓子厉声道,“贼人不可能是为了我等侍卫而来,必然是冲着两位公子!方才四公子迟迟不肯下马,怕是早被贼人看在眼里,如今公子过去,岂非是送上门的?而且,四公子只是坠了马,身边侍卫也随他落鞍探视,未必有性命之危…公子要是去了,一旦受伤,反而拖累四公子!”

他话还没说完,又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惨叫,这声惨叫让卫青和卫长风心头更沉——那是之前受卫青之命去试图与贼人议和的侍卫的声音!

看来,这些人是铁了心要赶尽杀绝了!

这么点儿光景四周还能站着的人与马都不多了,本来他们今日回程就只有卫长嬴一驾马车,余人皆乘马。这官道宽敞,绊马索虽然只绊倒了两名侍卫,可凤州承平日久,再加上从来没有人想到,卫长风三人会在州城外二十里地的官道上遇见伏杀——是以看到同伴被绊倒后,侍卫们竟然没能立刻散开,仍旧聚在一起,甚至还有人跳下马,想帮被坐骑压住的同伴起身…

这样的队型,导致了第一波箭雨下来,虽然只有少数人中矢伤亡,但大部分坐骑却都被波及!

这些被箭射中的坐骑只有一两匹被伤及要害,旋即倒毙,大多数却是因此受惊,不受主人约束的乱蹿起来!

而大部分侍卫本就还没有下马,坐骑再一乱,下场可想而知!

若非亲眼目睹,无论卫青还是卫长风,简直都无法相信,自私军中精心挑选而成的精悍齐整的卫家侍卫,居然会如此不堪一击!

但如今不是反思此事的时候,卫青明白:若不能在失去屏障之前退入道旁林中,贼人只需持续射箭,就能将所有人毙于道中!

甚至,他们死了都不能见到任何一名贼人现身!

虽然如今贼人就隐藏在两旁的林内,然而只要他们也进了林中,对方的弓箭就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了。要论近身相斗,卫青尚且有一搏之力!就这样待在官道上,别说他们今日送客未带弓箭,即使带了,官道无遮无挡,贼人藏于木后,对射又如何能够占得上风?毕竟如今虽是仲秋了,可凤州地气和暖,林中草木尚且葳蕤。若是运气好,进林之后甚至有望摆脱这些伏击的人。

就在卫青飞快的打量着四周,试图从满地死尸里寻找退入道旁的隐蔽途径时,却听得道左林内响起一声尖利的呼哨——他心头一沉,果然,从一匹身中数箭、还在苟延残喘着不愿意倒下的骏马腿间望去,林中一群黑衣蒙面人手持兵刃冲出,为首之人提着金背九环大刀,嘿然道:“弟兄们,卫家鹰犬已死伤大半,余着不足为惧——杀!”

卫长风同样看到了这一幕,他深吸一口气,少年人初见厮杀与血后本能的战栗却停了下来,沉声吩咐卫青:“贼人早有预谋,如今咱们的人手已不足反抗…你不必再保护我了!快快独自遁逃回城,将今日之事告知祖父!为我等报仇!”

卫青不意这五公子小小年纪,惊惶之下却还如此决断,心头对卫长风也升起几分佩服,却摇头道:“州城距此不过二十里,此处是官道,然而咱们今日回来路上可见半个行人?这些人胆敢伏杀公子、小姐,怕是早有准备!先不说属下独自一人是否就可以逃出生天,单说当年阀主命属下跟着公子,公子生,属下未必生,公子死,属下却必须先死!”

“愚蠢!”卫长风见他这时候了还要表忠心,气得险些晕过去!“你不走,谁人传信与祖父…”

“官道之上如此大事,公子以为阀主日后会查不出来吗?”卫青叹了口气,这件事情从地点从被伏杀的人的身份到辰光,都不能瞒得下去,在这种情况下这些人还是悍然动了手…显然他们有足够的把握应对卫焕与宋老夫人事后疯狂的报复!

——幕后的,到底是谁?!

卫长风同样想到了这个问题,只是如今也没功夫深思了,蒙面之人已经在首领下令之后,挨个检查整个遭受伏杀的场地,每一匹或死或伤的坐骑都被移开,以查看是否有人藏身其中。不但如此,有浑身染血倒毙地上之人,他们也会在脖颈、胸口要害补上几刀,以防出现假死或诈死的可能。

非但如此,他们前行移动时,还有弓箭手藏于林内未出,有侍卫试图与他们拼杀,便有一箭飞来,钉入咽喉!

这根本就是绝杀之局!

卫长风这一刻想到祖父祖母、父亲母亲、胞姐…十几年岁月刹那在眼前闪过,自幼以来的抱负尚未开始便将结束,少年心中说不清楚是惶恐还是悲哀还是不甘,看着蒙面人首领亲自命人推开自己跟前的一匹死马,他用力握了下拳,却更加昂起了头!

看到卫青所护着的少年身上迥然侍卫的华贵服饰,首领眼睛一亮,大笑:“卫家尊贵的公子居然还没死…你是四公子,还是五公子?!”

说话之间,一柄利刃,已向他喉间递到!显然这首领根本不在乎是卫长风还是卫高川,他的目的,就是将卫家这一行人,尽数屠杀!

卫长风冷眼看着他,既不回答也不求饶,任凭利刃割向颈间——只是蒙面首领笑到中途,却嘎然而止,那即将割开卫长风咽喉的利刃,也在停顿一息后,无力坠地!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惊住,卫长风迷惑的看着突然出现在蒙面首领额上的长剑——这柄长剑完全没入首领的眉心,一直刺穿了整个头颅,从他后脑透出,披出红白混杂的鲜血与脑浆来!

全场寂静中,卫长风听到熟悉而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长风!还不快走!”

是卫长嬴!

☆、第六十章 断后

更新时间:2013-08-30

卫长风全身一震——他虽然和卫长嬴一起长大,也知道这个姐姐练武是风雨无阻的,却不知道卫长嬴身手至斯,竟然能够将眼前这些黑衣蒙面人之首领一举击杀!

这一瞬间卫长风心中转过无数个念头,想说什么,人却被卫青用力向后扯去。首领的突兀被杀,让一众黑衣人惊诧万分!连林中箭矢都停了下来。见卫青和卫长风欲借这短短的静场抽身离去,附近的一名黑衣蒙面人才醒悟过来,怒喝道:“蠢货!还愣着干什么?杀!为大当家报仇!”

被他提醒,众黑衣人如梦初醒,纷纷挥舞着兵刃呼喝而上!林中箭矢又起,咄!咄!咄!一连三支羽箭,完全跟着卫长风的步伐没入泥中!

“长风快快入林!”卫长风绝处逢生,无暇恐惧于箭枝擦着小腿狠狠钉入脚边的凌厉,返身奔跑两步,就见不远处正是卫长嬴之前乘坐的马车,只是因为拉车的马倒毙于道的缘故,将马车也带倒在地。

车边还散落着细瓷、时果等物,足见当时情况的突然。今日随卫长嬴出来的两名使女绿衣、绿墀居然还好好儿的,只是衣裳不整、钗坠环褪,抱着头,躲在车后瑟瑟发抖。

卫长嬴不知道是不是在马车倒下时不及脱身,费了番功夫与手脚才爬出的缘故,此刻站在车前的少女早就丢了帷帽,她云鬓蓬乱、衣襟微斜,跑到近处的卫长风清楚的看到她裙角上沾满了灰尘,然而这些都无损于她的俏美与杀意。卫长嬴手中拿着从一名死去侍卫身上解下来的柳叶刀,玉腕一转,便拨开一支向她射去的羽箭,艳丽的眉宇之间满含煞气,冷冷的打量着不远处即将冲上来的黑衣人,沉声吩咐,“卫青你陪长风入林,先不要往凤州方向去,仔细有埋伏!先往小竹山走!路上小心!”

卫青本拟留下来帮他,听到这吩咐不由愕然,卫长风大急:“大姐,那你呢?!”

“我留下来断后!”卫长嬴将柳叶刀挽了个刀花,指向黑衣人,却见弟弟还要劝说自己一起走,忽然反手将他往林边重重一推,怒道,“还不走?想我们姐弟都死在这儿么!父亲母亲怎么办?!”

卫青心念电转,却没有去扶卫长风,而是向卫长嬴走了几步,拔出云头刀,沉声道:“断后之任岂能交给大小姐?还请大小姐与五公子先行一步,属下愿为断后!”

卫长风闻言先是脸色一变,露出几分愧疚,随即下定决心,伸手去拉卫长嬴——卫青虽然既是隔房的堂兄又是忠心下属,可到底没有胞姐重要的,他也知道眼下之所以卫长嬴和卫青都要留人下来断后,归根到底还是被他拖累了。

因为无论是卫长嬴还是卫青,都是长年习武之人,步伐悠长身手敏捷,入林之后,在没有累赘的情况下,有很大的把握脱身而去!但卫长风熟读经史,本身对武功也没什么兴趣,他只会一点贵胄中用来强身健体的五禽戏,也不过隔三岔五才打一趟罢了,体力也好,身手也罢,与常人差不多——进了林子,哪里能够跑得快?!

但卫长风知道,今日这里不管死了多少人,包括胞姐卫长嬴在内,众人若只能保下一人,必然是自己!他若不走,卫青与卫长嬴战死也不会离开!所以,为了给他争取到离开的时间,必须有人出来断后!

这个人不能是卫长嬴…那就只能是卫青了。

“青哥,你若能够活下来,我必视你如嫡兄!”卫长风明白此刻留卫青下来根本就是九死一生,可不管是从血脉远近还是从感情上,抑或是主从关系,他都只能选择这样的结果——卫青本就是卫氏子弟,他的亲眷都有族中照料,景遇不算差,卫长风能够许诺他的,也只有卫青活下来之后的前程了。

只是他却拉了个空,卫长嬴恰在此时步下骤移,整个人斜刺冲出,柳叶刀一拨、一挑,以卫家的底蕴,配与嫡出子嗣近身侍卫的刀,虽然不可能都是神兵利器,却俱都用足了精钢,锋利无比,远非寻常匠坊所能打出,以至于以卫长嬴受女子限制、在武人中决计不算出色的腕力,也轻松的斩断试图阻拦她的一柄粗制滥造伤痕累累的大刀,直接刺入大刀主人的胸膛!

“好凶悍的母老虎!”黑衣人中有人怒极而喝,“姚三你退下,让我来!”

“杨哥小心,这母老虎兵刃厉害!”见继首领之后,又一名同伴死于卫长嬴之手,原本因她只是个少女,又生得美貌,多少有些轻视和觊觎的黑衣众人皆是凛然!

见状卫青也是大急:“大小姐,快带五公子离开!”

“你虎口茧子极厚,看位置定然是惯用长枪的。只是平常跟随在长风身边,不便携带长枪…”卫长嬴杀了那用大刀的贼人后,急于拔出柳叶刀迎向下一个敌人,不及躲避,被飞溅而出的鲜血溅了满袖,她本穿着水色宽袖上襦,鸭黄留仙裙,俱是淡色,如今叫血一染,分外鲜明,看得又诡异又残忍,只是她却浑然不惧,握紧了刀,沉声道,“云头刀怕是你挂着做样子或备用的,你确定你拿着不趁手的兵刃,能拦阻他们多久?我又不想找死,若你惯用的是云头刀,你以为我会主动提出自己来断后?!”

“…”卫青一怔,他的志向当然不可能是做本宗嫡孙的一个侍卫,而是驰骋疆场、建立功业,故而自幼就学了长枪。只是以长枪和兵略入了卫焕的眼后,卫焕却认为如今时局不适合他出头——卫青是瑞羽堂子弟,然而因为卫焕的告老、卫郑鸿的抱病以及卫盛年的懦弱,瑞羽堂现在势力正在衰微之中,必须等到卫长风这一代子弟长成之后,才能谋取振兴。

卫青年轻,完全等得起,毕竟武将厮杀边疆,几经生死才换得军功,若是朝中无人…莫彬蔚就是个例子。更何况跟着卫长风,卫青不但能够借阅卫氏族中珍藏的众多只有卫长风这样的子弟才能够接触到的典籍,如前人注释的兵法孤本,更能不时得到卫焕的亲自指点。相对于成为堂弟下属来说,这个代价在卫青看来非常值得。

以卫长风的身份,身边当然不可能只有卫青一名侍卫,实际上卫青做卫长风的侍卫不过是个幌子——再加上卫青惯用的长枪是阵前厮杀所用,既沉重又颀长,无法像刀剑那样优雅的随身携带——卫家嫡孙的侍卫整日里叫人抬着枪到处跟着,这也不像话。

但若不带兵器,又与卫长风侍卫这个身份不符合,所以卫青就随便挂了一柄云头刀——他的确是不擅长刀法的!

只是这件事情,连慌乱中的卫长风都忘记了,却被卫长嬴一眼看破!

卫青踌躇难言——实际上他主动提出断后,除了忠诚于职责外,也有没把握带着卫长风在林中脱身的缘故。如卫长嬴所言,没有顺手的兵器,卫青的实力本来就要打个折扣了…何况他志在疆场,主学枪法,武功都是大开大阖的路子,茂密的林间根本不适合他施展!

与其到时候憋屈的死在林中,还不如在这宽敞的官道上放手战死!

“属下进了林中也…”卫青短暂的思索了一下,拔刀拦住跟前的黑衣人,深吸了口气,如实道,“林内林外,属下都发挥不了实力!倒是官道上宽敞,属下比在林中能拖得更久些,还请大小姐不要耽搁了!”

“你这母老虎杀了咱们大当家与一个兄弟,怎么就想走了吗?”卫长嬴还没回答,之前那杨哥忽地冲了上来,挥剑将她拦下,冷笑着道!

“杨哥先不要伤她性命,活着擒回山上去祭奠大当家!”黑衣人中有人喝道,“这母老虎固然泼辣,然而生得秀美,这回山的路上,也好让咱们快活快活!”

“正是如此!嘿嘿,凤州卫氏…却不知道卫家的大小姐尝起来滋味如何?!”

如今官道之上血流遍场,一片狼藉,放眼望去,除了卫长嬴、卫青、卫长风、绿衣、绿墀外,竟无活人!

足有数十的黑衣人,固然被卫长嬴先声夺人的击杀了首领,又借助兵刃之利杀了一名同伴,但比着人数,也觉得这五人皆是瓮中之鳖。他们恨卫长嬴杀了首领与同伴,又见她年少美貌,都不禁言语放肆起来——尤其,卫长嬴卫氏大小姐的身份,这在往日,漫说当面调戏,便是背后说上一句嘴,也得留心叫人听了去禀告卫家。

现下见这大小姐鬓乱衣歪,裙裾沾尘,满袖鲜血,一身狼狈却还握着柳叶刀,执着的守在弟弟身前,想象着一会将她擒拿下来,黑衣众人心头都升起了一抹难以描述的畅快与暴虐…

卫青与卫长风听着他们公然出言侮辱卫长嬴,眼中几乎滴下血来!

只是如今己方势弱,这些人看似调戏卫长嬴,也有畏惧他们高门大户出身,武艺传承完整、平常又有足够的肉食药物补充损耗,体内并无暗伤、加之兵刃锋利,希望籍此乱了两人心神,能够不费吹灰之力的将他们拿下的缘故。卫青一怒之后,见卫长嬴却是如若不闻,仍旧神色专注的将柳叶刀舞如银幕,死死拦住那杨哥,立刻醒悟过来,忙定下心神,专心斗敌,心中却对这大小姐生出钦佩——卫青自己还是有过与人交手的经验的,今日尚且几次乱神,可卫长嬴这样的深闺千金,今日定然是头次遇见这样的事儿,竟能如此镇静!

大房的这对姐弟着实不凡,也难怪引人嫉恨提防,宁可面对事后卫焕与宋老夫人的滔天怒火,也要将他们伏杀于此!

…然而没斗片刻,那杨哥忽地醒悟,接连三剑将卫长嬴迫开,自己往后跃去,环顾四周,惊怒道:“弓箭呢?!林中如何没了羽箭援助!”

他话音未落,却听身后弦声一动——正有同伴要提醒他如今箭来了,却见那羽箭不偏不斜,正正射中一名黑衣人后心,箭劲强势,虽然不曾穿胸而过,却将那黑衣人直接带得跌出数步、挣扎数下,倒地之后便咽了气!

这变故让众人呆了一息,那杨哥暴怒无比,猛然回头喝道:“赵七!你找死么!往哪里射的!”

不想林中再次飞出一箭,竟是直奔他的颜面!

“不是咱们的人!”这时候,黑衣众人才明白过来——若是他们的弓箭手,怎么可能朝自己人下手?必然是卫家的人,至少是帮着卫长嬴一行的人!

官道之上无遮挡,林中弓手不但有密林为掩护,还能藏身树上,居高临下,随意射杀众人——方才卫家侍卫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满身武艺无一成用出就死于非命的憋屈感,如今却是轮到这些黑衣人了…

那杨哥显然是除了首领之外在贼人中极有威信的,面对这样的变故,他毫不迟疑的下令:“转身!先防着林中暗箭伤人!”

卫长嬴与卫青对望一眼,趁着黑衣人被林中箭矢所惊,迟疑不战之际,轻手轻脚的往后退去,退到马车后,她一脚一个将绿衣、绿墀两人踢进林内,跟着回身抓住卫长风,迅速蹿入林内!

紧跟着她,卫青的身影,亦没入林中不见!

☆、第六十一章 危机重重

“大姐,对面林子里的是…”卫长风虽然是被卫青连扶带拉的一路奔走,身上脸上也不知道被多少细小的树枝刮过,打得素来养尊处优的卫长风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却掩盖不了他面上喜色,“是‘碧梧’么?”

“若是‘碧梧’到了,咱们还用得着这样跑?”卫长嬴的语气里没有半分波澜,冷静得出奇,“那是江伯,在第一波箭雨下来时,他踹翻了马车,用没有门窗的车底为我挡住了一轮羽箭。方才趁乱告诉我,他要先去将林中弓箭手解决,否则今日咱们没有一个人能够逃出生天!现在看来,江伯应是趁着那些黑衣人出来后,将弓箭手尽数找到斩杀了!”

闻说杀了对方所有的弓箭手、还用对方的弓箭阴了冲到官道上的黑衣人一把的却只有江铮一人,卫长风先前的喜悦顿时被浇灭,下意识的问:“那江伯呢?”

“不知道,他让我们先走。”卫长嬴的声音很平静,却也很冷,大异平常。卫青与她接触不多,又钦佩她今日的冷静,倒没发现什么,卫长风却觉得有些不祥,他茫然的想:大姐这会怎么这样古怪?

只是如今尚未脱离险境,即使卫长风担心着姐姐,也无暇多说,只能跟着卫青,深一脚浅一脚的在林中全力奔跑。

他和绿衣、绿墀都只是常人,绿衣和绿墀还是女子,带着他们三个,不但速度快不起来,奔跑时发出的嘈杂声,将远近鸟雀都惊了起来,更不要说留意身后有无追兵了——即使有,只要追兵不是大声呼喝,被身边沉重的脚步声所扰,也不可能发现。

是以众人都不知道黑衣人是不是追了上来,更不敢停留,只能竭力的跑!

如此在林中足足全力奔跑了一刻,无论卫长风还是卫青都感到了疲惫,正无可奈何的降下速度,却见前方不远处冒出一个灰色人影!一行人都是大惊失色,卫青几乎就要一刀砍过去——亏得卫长嬴眼尖,对来人又熟悉,惊喜的叫道:“江伯!”

是江铮。

这老侍卫不愧是世代走镖、连卫家总管都觊觎他一身祖传武艺与代代积累下来的江湖经验,着意把他招揽进卫家——在猝然遇袭的情况下,他不但第一个反应过来,并且就近踹翻马车,以保护车内的卫长嬴免受流矢所伤,而且从己方到敌方都没能想到,那短短的几波箭雨,他居然已经潜入林内!

不但如此,江铮还在卫长嬴与卫青抵抗贼人的短暂辰光里,摸清楚了所有弓箭手的藏身之处,并在不惊动林外贼人的情况下,将之全部击杀!

而且…这才一刻功夫,江铮就脱身过了官道,到了这边林子,找到他们不说,甚至还走在了他们前头!

这样经验丰富实力高强的侍卫,见到他衣袍虽然不能说整洁如新、却也整齐得紧,连卫长风都有一种看到主心骨的感觉,忙不迭的上前问:“江伯,那些人…”

他的话被江铮飞快的打断,江铮皱着浓眉,沉声道:“属下不是让大小姐在属下得手之后、以弓箭吸引了贼人注意,趁着机会赶紧退入林内、走得越远越好吗?属下在这林中自有手段追上大小姐、同时也是为大小姐善后、掩藏行迹…大小姐为何不听属下之言,还要在此停留等候?!”

这话说得众人心头都是一凉,卫长嬴也呆了呆,下意识的道:“我们…我们足足跑了一刻啊!江伯难道不是走到了咱们前头来了?”

“什么?!”江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变了脸色道,“许是大小姐不认得路,这林中树木茂密,大小姐却是兜了个圈子!”

“…”此刻众人的心情真不知道说什么好,卫长嬴无心懊恼,急问:“此地距离官道…”

江铮嘿然上前,一把抓过卫长风,此刻也顾不得什么主仆上下了,一把将卫长风负于背上,道:“不过一箭之地…不可停留,快走快走!”

有了江铮指路,众人自然不会再犯在林中兜圈子回原地…甚至险些一头再次冲回官道上为贼人发现的错误。

卫长风有江铮背着,绿衣和绿墀却不可能让卫青或卫长嬴背着她们。然而林中茂密,即使江铮也走不快,绿衣和绿墀明白此刻局势危急,之前卫长嬴拉着卫长风躲进林中时还记得先把她们踹进来,就已经非常念着主仆情份了,此刻断然不可能因为她们耽误了进程——一旦被抛下,叫那些贼人拿住,只听他们方才连卫长嬴都敢当面调戏,又何况她们这两个使女?

在恐惧之下,两名使女提着裙裾,一路紧赶慢赶,竟是堪堪跟上!

江铮走到林中一株格外高大的古树下,将卫长风放了下来,伏地听声片刻,暗松了口气,道:“他们暂时没有追上来,我等可以休憩片刻。”

这话一说出来,包括卫长嬴在内都是脚下一软——这种茂密的深林里,行进是非常困难的,尤其还是在被追杀之中,一直悬着一颗心,对精力与体力的损耗极大。

到这时候,众人又觉得腹中空空,又饥又渴,只是四顾并无水塘,也无野果,现在抓紧时间休憩都来不及,更不要说走远去找吃食了,运气不好遇见贼人,哭都来不及。

因此都是默不作声的调息着,尽量恢复体力。

卫长风先被卫青拉着,后来江铮索性背着他,倒是体力无损。这会他被放了下来,最关心的当然还是自己姐姐,却见卫长嬴神情平静依旧,脸色却苍白的吓人,被这脸色映衬,她眸子亮得出奇。

即使在这葳蕤茂密所以昏暗的林下,那双眸子也是灿若星辰——按说急奔之后,即使平常脸色苍白之人也该双颊生晕甚至通红才对,怎的卫长嬴脸色还是这样惨白?这样的异常让卫长风心头一沉,忍不住问:“大姐,你没事罢?”

卫长嬴闻言看了他一眼,眼神冷漠而平静,缓缓摇头,只是头摇到一半,卫长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脸色一变,伸手捂住嘴,就要站起来。

比她更快的是江铮,立刻抬手,在她肩头几处迅如闪电的点过,沉声道:“不能吐!大小姐向来养尊处优,初见生死之局,必然有心慌气短的情况,方才又亲手杀了人…此刻难受得紧也是情理之中!然而如今我等尚未脱险,尤其身上无水无食,大小姐此刻若是呕吐出来,留下痕迹事小,气力顿减事大!所以决计不能吐出来!还请大小姐忍耐!”

听了他的话,卫长风才恍然——今日这样的变故,即使是被卫焕评价为老成持重的卫青,也是几次手足无措!又何况是一直都养在深闺里、娇生惯养的卫长嬴?

被宋夫人娇宠到了曾经拿一车玉石摔碎了只为得女儿赞一句声音好听的卫长嬴——再怎么好武,今日也是头一次见血!官道上的惨烈,怕是最有经验的忤作见了也要变色…而卫长嬴,为了保护弟弟,可是一出马车就亲手击杀了黑衣人首领的!

而后又杀了一人…

从来眼里看到的不是锦绣烂漫就是精致园林的卫长嬴,今生今世别说杀人,连杀鸡都没见过——今日又是目睹自己家的侍卫与坐骑被尽数屠戮于前、又被迫亲手杀敌在后,尤其是后来杀的那名黑衣人,那人的鲜血至今还粘在了卫长嬴的袖子上…卫长嬴还能维持着冷静镇定之态,全是因为她一直在死死的压抑着面对这样变故的恐惧与恶心!

亦是为了压制住这种本能的恐惧与反胃,她才显得格外冷漠与冷静。

但现在江铮一句暂且安全了…卫长嬴心头一松,本能就有些压制不住了。

只是她想吐个痛快却不可能,人在剧烈呕吐之后都会脱力——卫长风在,江铮要背着他,假如卫长嬴也脱了力,难道让卫青背?先不说男女授受不亲,原本这儿的六个人,有三个战力,需要保护的三个人中,绿衣和绿墀随时可以放弃。假如卫长嬴倒下,那就变成战力只有两个,需要保护的却多加了一人!

而且只有卫长风必须跟上的话,江铮与卫青还可以换着背他…

因此卫长嬴一倒,非但行进速度将大大落后,一旦遇敌,被擒住的可能也大为提升!

卫长嬴脸色时红时白,掩着嘴,身子微微颤抖着,卫长风不知所措的望着她,目光焦灼,却无能为力,只低声喃喃:“大姐?”

却见卫长嬴眼中露出狠色,按着咽喉,半晌后,她脸色恢复了苍白,却是到底将那反胃的冲动压了下去,疲惫道:“可以了。”

放下手时,她咽喉上两道指印分外明显…

卫长风用力握紧了拳:若不是自己太过无用,凭大姐的身手,早在黑衣人还未发现她时,便能悄然入林、脱身而去!可如今,却拖累了大姐和忠心的侍卫在这儿胆战心惊的逃亡…

卫长风本来一直认为武力不过是小技,真正翻云覆雨的,还是手腕,是计谋,是读上破万卷之后积累沉淀的智慧。

然而此刻,他却明白了,在刀与剑面前,手无缚鸡之力的智慧…不过是一场苍白的笑话罢了。

假如这次能够活着回去…卫长风心念未毕,却听江铮忽然用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对绿衣、绿墀道:“你们可以走了!”

“啊?!”不只绿衣、绿墀一惊,卫长嬴也下意识道:“江伯?”

“我们一路行来痕迹明显,贼人迟早会追过来的。”江铮冷酷的道,“她们如今体力就已耗得差不多,接下来我们必须行进更快!她们一来决计跟不上,二来留在此地的结果可想而知!倒不如让她们先走,命好的话兴许还能活,命不好的话…一会落下去也是一样。”

他看着脸色煞白、向卫长嬴露出哀求之色的绿衣、绿墀,冷冷的道,“你们想好了,如今大小姐与五公子都在危难之中,不可能顾得上你们!之前大小姐进林还不忘记将你们先踹进来,已经全了主仆之情!此刻,就看你们有没有为主尽忠之义了!”

“你们二人先择一条路走,运气好的话没有贼人去追赶你们,反而逃了一命;若是有,结局与跟着我们是一样的。但不管怎样,大小姐与五公子若能返回凤州,必然厚赐你们的家人!”江铮摆手止住卫长嬴,沉声道,“若是继续纠缠大小姐,接下来跟不上,难道指望大小姐背负你们前行?到时候落了队,受辱身死事小——你们以为你们这样不顾大局、罔顾之前大小姐对你们的救命之恩拖累主子的行径能瞒得过阀主?!到时候你们的家人…你们自己选吧!”

江铮话说的已经非常坦白了,他需要绿衣和绿墀先走,一来不想继续带着累赘上路,二来也是为难追兵,追杀他们的人不少,即使被杀了几个,但剩下来的人仍旧为数众多。

他们发现被追杀之人分头而逃的痕迹,必然也会分兵去追——如此,等于是用绿衣和绿墀分散了追兵,虽然因着这两名使女本身的孱弱,未必能分散多久,但总归是减少了追杀正主的压力。

没准还能因此躲过必死之局。

何况江铮还让绿衣和绿墀先动身,这摆明了是不相信她们,担心自己先走或与她们同时离开,被她们看到离开的方向,出于怨恨或出于惧怕,出卖给贼人!

卫长嬴想说什么,然而看着卫长风,却咬着唇沉默了下去。

正如卫长风非常看重卫青,但若在卫长嬴与卫青之间选择,他仍旧放弃了忠心的卫青,选择了自己的姐姐;绿衣与绿墀自幼服侍卫长嬴,主仆之情可想而知,但为了卫长风的安全,卫长嬴只能默认江铮的话,牺牲绿衣与绿墀。

她暗暗咬紧了唇,看着自己的双手,难过的想:我已经如此努力了,却为何漫说出阁之后…如今连两个使女都保不住?

只是触及到江铮冷酷无比的眼神后,卫长嬴的心却静了下来——如今决计不是伤感的时候,在官道上已经死了众多侍卫,那之中不乏卫氏远支子弟…他们固然不堪一击,却始终无人投降求饶,这些人的付出——倘若卫长风不能活着返回瑞羽堂…

残忍也罢、卑劣也罢,如今她只有这一个目的,为此漫说使女,连自己也可以毫不迟疑的舍弃!

——即使不择手段,长风一定要平安返回瑞羽堂!!!

☆、第六十二章 我姓卫

更新时间:2013-08-31

穿过茫茫白雾,眼前忽地一清,蒙蒙细雨非但不能遮蔽视野,反而将山谷中洗涤得青翠欲滴。

不远处的谷地上,一排新近搭建的木屋,还散发着明显新砍伐的气息。

木屋外支着丈宽的雨棚,拿半青半黄的茅草盖着顶,棚下四五条彪形大汉围着一堆篝火,正烤着几只山鸡、野兔。这些人举止言谈都粗俗得紧,更有一人许是嫌火边热,索性脱了外袍,露出生满胸毛的胸膛。见到谷外来了外人,这几人随便扫了一眼,那赤膊的大汉也丝毫没有穿衣的意思,转着火上的野兔,大声问道:“虎奴,这两人是谁?怎的带进来了!”

“公子这几日等的贵客。”引人进谷的是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少年,粗衣布服,容貌倒是清秀,说话时笑吟吟的,双颊甚至还如女子般有一对极明显的酒窝,漫不经心的回了那赤膊大汉一句,就转头对身后两名头戴斗笠、身着广袖深衣的客人解释,“这些本是附近山中流匪,我家公子不忍他们为患黎庶,便将他们收在身边,聊作下仆…他们才到公子跟前,还不懂得礼数,还望两位勿怪。”

行走略前、看起来身份更为高贵,然而个子却比少年高不了多少的客人微微颔首,似乎表示并不介意。落后半步、身量昂藏的那位客人却沉声问:“贵家公子何在?‘请’我们前来意欲何为?”

那少年虎奴笑着躬身一礼,向着距离篝火最远的一间木屋内肃客道:“公子正在屋内等候…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