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屋内,却见内中虽然空荡荡的、只得几件仓促赶工的卧具,然而却还分了内外两间。

虎奴殷勤的请他们落座,到旁边沏上茶水,这才道:“公子想是看书入了神,小的进去禀告一声。”

客人们端起茶水,略略沾唇便放下,似是默认了。

虎奴快步入内,片刻后,就听一个不疾不徐的声音,自内传出:“贵客临门,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随着话声,一人衣白如雪,转了出来。

听了这声音,端坐的二客同时一怔,再见此人面目,均是大惊——之前询问过少年的那位客人甚至脱口道:“新公子?!”

这人衣白如雪、俊秀斯文,气度当真如皎月皓雪,立于这匆匆而成的木屋内,犹如明珠珍宝,几乎莹然生辉!可不正是曾经在小竹山下、对卫长风有过“投效”之意的那自称新咏的庶族男子?!

“正是在下。”新咏淡淡一笑,室中如生春风,他在主位坐下,之前进去相请的虎奴立刻垂手侍立到他身后,这一主一仆,虽然一个只穿了庶人的白衣、一个甚至一身粗布,可这样一坐一站,大家风范迫面而来,又哪里还有半点寒族的卑微局促?

客座上,卫青虽还未摘下斗笠,也能想象到自己铁青的脸色!

新咏没有太注意他,立刻将目光投向了主宾之位,微笑:“五公子一路辛苦,料想五公子迟迟不归,贵家定然焦心,所以在下也不卖关子了。实不相瞒,在下请五公子来,乃是为了…”

他话还没说完,忽见前一刻还静静端坐着的“卫长风”,猝然之间动如脱兔!

新咏与身后的虎奴只觉眼前一花——新咏的咽喉已被扼住,一直从主位上拖了下来!

“敢叫一个字,我即刻割了他的耳朵!”清脆冷漠的喝声,自斗笠下传出!

虎奴脸色愤怒,只是似乎极为着紧新咏,张开的嘴又合上,只低声喝道:“我家公子对你们并无恶意,之前若非公子安排接应,你们早已死在刺客手中,焉能至此?!你这人真是好没良心!”

他关心主人安危,急于为新咏分辩,竟将最重要之事忽略了过去。然而新咏自不会忽略,他瞳孔骤然收缩,震惊且恼怒的道:“你…你不是卫长风!你是何人?!”

湿漉漉的斗笠被随手掀起,扔到旁边的几上,露出憔悴却仍旧不失艳丽的一张脸来,少女眸子黑亮得出奇,冷冷看着新咏,手下一紧,用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道:“废话少说!你是谁指使来的?那些刺客与你是何关系!”

“我知道了。”性命受制于人,这新咏却冷静得出奇,他对于卫长风竟是一女子假冒而来的惊讶,转眼便散去,被扼着咽喉,声音嘶哑,却仍旧不疾不徐的道,“你是卫长风之胞姐、卫家大小姐卫长嬴?听说你因为未婚夫乃是西凉沈氏子弟的缘故,为讨夫家喜欢,自幼习武…本以为既是为了哄夫家高兴,大约是随便学了几个花架子,好到了沈家可以与沈藏锋说得上话…不想竟有如此身手!看来传言究竟只是传言,你决计不会只是为了讨好夫家才练武的,否则…”

卫长嬴轻描淡写的掴了他一个耳光,打断了他的话,新咏白皙的脸庞上顿时红肿一片——这男子风仪出众,可论到本身实力和卫长风一样,都是弱不禁风的书生,虎奴见状目中几欲喷火,他捏紧了拳,沉声道:“卫大小姐,你的威风,就只会对我家公子这样柔弱的书生使么?也不想想,这次若无公子安排人手,你们这几人,焉能得全性命?!”

“你既然能够安排人手拦下那些刺客,想来早知此事!既然如此,为何不先行示警?却在半途插手,趁人之危,迫使长风只带卫青一个亲来见你…你敢说你没有什么图谋?”卫长嬴冷笑了一声,也不理会虎奴,直视着新咏道,“说!你到底是何居心、又是什么人哪一家派来的,胆敢谋害我们姐弟?!”

她问话时不自觉的掐紧了手,新咏顿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卫长嬴捏了半晌,才略放松了些,却见新咏兀自笑出了声:“在下若是有恶意,先不说之前为什么安排人去救你们。就说此刻容你们登堂入室,单独相见…即使今日来的不是大小姐,贵家这位青公子,岂非也是骁勇之人?而屋外那几人,料想大小姐也看到了,虽然粗鄙,但俱是亡命之徒!即使一人身手不及大小姐高明…一起拥上来,大小姐与青公子想也头疼的罢?在下若有防备两位之意,如今还在下着雨,何必打发他们出去,而不是让他们一起侍立在此?!”

卫长嬴蹙着眉,似乎还不能相信,手却背在身后,比出一个隐蔽的手势,卫青会意,踏上一步,轻声劝说道:“大小姐,此人之言有理,何不放开他,细细盘问缘故?”

“念着堂兄为你求情,我便先信你片刻!”卫长嬴“踌躇”片刻,才松开了手,却仍旧冷冷的道,“只是你与你这侍者最好都乖巧些,若是不仔细惊动外头的人,休怪我下手无情!”

“木屋狭窄,主客之间不过数步,以大小姐与青公子的身手,我主仆之生死,岂非悬于二位之手?在下既然遣散闲人,迎了两位进来,自然是没有恶意…也是问心无愧的。”新咏咳嗽着站直了身,面上居然仍旧带着不变的微笑,倒是那虎奴快步到屋角绞了帕子来让他擦拭喉上伤处,紧张道:“公子可要紧?”

新咏接过帕子按在颈上,挥了挥手,虎奴无可奈何的退到一旁。只听新咏沙哑着嗓子道:“原本在下要说的话,最好是与卫长风谈,然而大小姐友爱兄弟,乔装代他而来…在下却又不能在这里久留,也只能与大小姐说了。”

说话间,他看了眼卫青,卫长嬴冷哼了一声:“堂兄如我嫡亲兄长,没什么不能听的。”

卫青却是不敢让卫长嬴一个千金小姐单独与新咏主仆相处,故此也没有回避的意思。

新咏一哂,道:“在下要告诉大小姐的是,大小姐可知道此次所遇的刺客,是何人所为?”

“不论是谁,胆敢在凤州谋害卫氏本宗嫡出子嗣,都只有死路一条!”卫长嬴傲然道。

新咏看出她不愿意被打下气焰的心思,却意味深长的笑了,道:“常山公之精明,当年朝野皆知。上次小竹山下,在下与五公子一晤,五公子聪慧机敏,虽然年幼,却极具大家之风!不过如今看来大小姐也是非同常人可比…”

卫长嬴听了这话,黛眉微蹙,又听新咏继续道,“大小姐一进门就动手,看似骄横狠辣,实则用意深远——一则担心在下幕后还有他人,欲对大小姐不利,则在下做不成人质,也能做个挡箭牌;二则若是能够就此吓得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是最好,若是不能,横竖大小姐是女子,即使过后在下证实是大小姐理亏,大小姐只要诚心认错,在下堂堂男子,总不能盯着大小姐追究个没完,是也不是?”

他眯着眼,淡淡的笑着,“如只是为了挟持与掌掴在下…大小姐大可以让这位青公子动手,又何必屈尊纡贵,亲自出这个手、与在下肌肤接触?”

卫长嬴听到末了一句,脸色微微一沉,正要说什么,新咏却还没完,紧接着道,“大小姐之所以亲自动手,自然是做好了一会万一要收场,大小姐可以用女子的身份避重就轻罢了!毕竟若是青公子出手的话,他既是男子又是侍卫的身份,若在下坚持要为难他…即使大小姐不愿意,恐怕青公子为了大小姐,也会束手就缚的。可见大小姐虽然口口声声怀疑在下居心不良、是敌非友,实际上也不敢断定。只是大小姐身份尊贵,这次却被在下派人勉强请来,且对在下目的一无所知…不甘心谈话时落入下风,这才用这样的办法,既是试探,也是试图占据主动!”

“说起来在下虽然将大小姐的盘算看得清楚,然而还真放不下脸来与大小姐计较方才吃的亏…倘若刚才动手的是青公子么,在下可未必肯就这么认了。”

“常山公有如此晚辈,真是大福。”新咏似乎有些失笑,摇着头,一直说到此处,才住了口。

卫长嬴思索片刻,忽尔冷笑:“你将我进门以来的举止,一一解释,又故意提到我方才扼住你咽喉时,与你肌肤接触!用意无非就是乱我心神,接下来不能全心全意的推敲你的话罢了!按说如今我只有堂兄为伴,这谷外更有阵法掩饰,没有这叫虎奴的少年带着,我们甚至无法出谷!若是杀了你,我们必然也不能活,所以在这谷内,真正占上风的,还不是你?可见你也无信心在接下来说服我,才要用这样的方法,增加胜算!你心中已然摇动,可见事不可为,又何必勉强?”

新咏闻言,大笑:“大小姐此言,又何尝不是在试图乱在下心神?”他笑容忽的一收,冷冷的道,“很好!常山公有你与卫长风这一双嫡孙,看来瑞羽堂未来还是很有可能会继续留在你们这一支的。既然如此,那我倒是可以考虑,继续与常山公联络下去!”

卫长嬴与卫青闻之色变,卫长嬴深吸了口气:“阁下…阁下究竟是什么人?望族之中从未听闻过有新姓大族,事到如今,阁下还要效仿小竹山下戏弄舍弟,以庶族自居么?”

她盯着眼前衣白如雪之人,“敢问——阁下是谁家子弟?!”

新咏似笑非笑的望着她,片刻后才一字字道:“我、姓、卫!”

☆、第六十三章 内情如麻

见卫长嬴与卫青愕然,卫新咏讥诮一笑,道:“知本堂嫡支庶子卫新咏…论起来,大小姐你该叫我一声族叔才是!”

“你是…景城侯之子侄?”卫长嬴目光一凝。

卫新咏淡淡的道:“不错,先父单讳一个积字,正是卫崎同父异母的庶弟!”

卫长嬴与卫青对望了一眼,眼中都有狐疑之色。

知本堂对瑞羽堂主支地位的觊觎、景城侯卫崎对卫焕阀主与上柱国之位的觊觎…虽然明面上没人宣扬,但作为卫焕寄予厚望的族中晚辈和嫡亲孙女,又怎么可能一无所知?按说这卫新咏既然是知本堂之人,还是卫崎的侄子,多半和这次的刺客脱不开关系、之前所谓没有恶意与问心无愧也十分荒谬了。

可卫新咏口口声声直呼卫崎之名,对这位景城侯毫无尊重,却实在不像是知本堂的子弟?

就听卫新咏继续道:“我与卫崎父子有大仇,是以十年前就自愿为间,刺探知本堂秘事,报与常山公知晓。作为酬谢,常山公暗中资助我以重金,我才得以度日与求学——这件交易本来一直很是稳妥,然而这两年凤州暗流汹涌,常山公又年事已高,我很怀疑接下来是继续与常山公联络,还是另寻他人…正好我已决定离开帝都,就亲自过来看看。如今见你们姐弟尚可,那么这份合作,倒是可以接续下去。”

卫长嬴很不喜欢他这样居高临下的口吻,便冷冷的道:“事情是否如此,未曾见到祖父,单凭你只字片语,还不好说。你说你与卫崎父子有大仇,却不知道是什么仇恨,令你不惜背叛整个知本堂?按说卫崎乃是嫡子,如今又接掌了知本堂,何必与你一个晚辈计较?”

这话问出之后,一直平静的卫新咏足足半晌都没有说话,许久之后,他才抬起头来,用不带任何感情的目光看着卫长嬴,道:“我不想听人提到这个问题,你最好再也莫要问…当年我寻上你祖父时,还没有虎奴这么大。饶是如此,常山公也没能把我笼络成下属,我与他只是各取所需罢了!你认为你会比十年前的常山公更精明厉害?你我头次商谈,互有试探是常事,只是逾越了彼此的底线恐怕就是有害无利、也是愚蠢了!”

他突如其来的强硬让室中气氛一僵,虎奴眼中流露出幸灾乐祸之色,卫青却皱着眉急速思索着要如何圆场——然而卫长嬴立刻冷笑出声,傲然道:“我是没有祖父的精明厉害!只不过你莫忘记,方才你也说了,这方寸室中,你们主仆二人手无缚鸡之力,生死由我!你敢这样与我说话?”

两人谁也不肯让谁,针锋相对的瞪视片刻,到底还是卫新咏先收回目光,摇着头,道:“所以我要让卫长风来,被当成未来阀主栽培的卫长风明白何时该见好就收!而你这被宠坏了的大小姐,却只惦记着不落下风!”

显然卫长嬴方才的问题踩到了他的痛处,卫新咏的语气一下子变得极为冰冷,他不等卫长嬴反驳这番话,便立刻道,“我不想与你多说什么,以下的话是要你转告常山公的,我只说一遍,你最好记好了!”

“刺杀你们姐弟的人是刘家借口送嗣子到凤州时带过来的,一直潜伏于凤州左近!之所以这次能够伏击到你们,是因为之前到瑞羽堂去赴宴过的刘希寻被敬平公世子妇问出了他们离开凤州的辰光!”

“明面上来看,这次你们这一支吃了大亏,实际上你与卫长风既然平安无事,却可以说是占了个便宜——估计常山公如今已经借口此事大肆清查没有及时赶到的‘碧梧’,往后瑞羽堂的这支精锐,就可以真正的掌握在常山公手里…”

卫长嬴顾不得和他计较之前的话,愕然道:“等一等!‘碧梧’乃我卫家暗卫,如何是不真正的掌握在祖父手里?!”

卫新咏冷冷的扫了她一眼,讥诮的道:“你自己是大房嫡出长女,莫非就忘记了常山公可是非嫡非长!当年老敬平公将阀主之位传给了常山公,照理来说‘碧梧’也该由阀主执掌。但老敬平公夫人担心常山公不知足的进一步谋取敬平公这世袭罔替的爵位,故而劝说着你那曾祖父没有把‘碧梧’交给常山公,却交给了如今的敬平公——常山公要动用‘碧梧’,每次都必须先禀告过了敬平公,由敬平公下令!虽然敬平公好清谈,不喜这些俗物,每次常山公提出,他连前因后果都不问就答应…然而你那堂伯、敬平公世子长成后,便将这些都接了去!”

他冷笑着问,“你与卫长风在瑞羽堂中身份何等尊贵?为何你们身边却鲜见‘碧梧’的人?这是因为常山公多年努力,虽然得到了部分‘碧梧’中人的效忠,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又怕强行夺取‘碧梧’会激起敬平公世子孤注一掷,是以连卫长风身边,也不过只有普通的侍卫罢了!这也是卫长风年已十五,常山公却还不让他往帝都就官的缘故——‘碧梧’不能直接动用不说,甚至还不能信任!何况常山公膝下只此一个嫡孙,怎么敢拿他冒险?”

“数月之前常山公亲往凤歧山剿匪…哦,残匪就是门外那几个人还有救下过你们的那些人,你可知道这是什么缘故?”卫新咏嘿然道,“这支匪徒是我为常山公做了十年事的酬谢,而这一次剿匪…常山公临行之前硬是从敬平公世子手中要出了‘碧梧’中最精锐也是最忠诚于敬平公世子的一支人,差不多全部战死在了凤歧山!单是外头那几人就亲手斩杀了十几名在睡梦中被自己人捆起来的‘碧梧’!州北大捷又死了一批…若这些人都在常山公手里,刘家那些费尽心机弄过来的刺客哪里这样容易将你们杀得溃不成军?!”

“当然,这次你们遇刺,与常山公两次对‘碧梧’下暗手也是大有关系。毕竟常山公论辈份论手腕都在敬平公世子之上,再叫常山公来这么几次,迟早‘碧梧’会脱离敬平公世子的控制!这次敬平公世子也是被常山公逼急了——”

卫长嬴脸色铁青,几乎站了起来,道:“你的意思,这次刺杀,是…是我那堂伯与刘家勾结动的手?”

“也许还有皇后娘娘在里头?”卫新咏用嘲弄的语气道,“横竖想常山公倒台的人多得紧,比如说知本堂这一回也不是没有准备插上一脚。”

卫长嬴蹙紧了眉,道:“知本堂做了什么?”

卫新咏淡淡的道:“应该说是准备做什么…你们姐弟都无事,尤其是卫长风平安脱险而去,知本堂当然是什么都不做了。”

“…”卫长嬴低头思索片刻,却明白了,“莫非与我二叔有关?”

——刺客是刘家弄过来的,动手的时机是从刘希寻处套过去的。敬平公府也不能确定卫长嬴会缠着宋老夫人答应让她去郊外送行,所以这次刺杀的目标就是卫长风。

敬平公世子卫郑雅——卫长嬴、卫长风、卫高川都要叫堂伯的人,他这样处心积虑的谋害嫡亲堂侄,目的除了阀主之位还能是什么?

可卫焕虽然被宋老夫人一再劝说,决定栽培卫长风接手瑞羽堂,然而卫长风若出了事,卫焕伤心难过归伤心难过,他膝下也不是没有其他子嗣,怎么也不会去便宜了侄子的。只是除了卫长风外,最有可能接任阀主的毫无疑问是卫盛仪。

…宋老夫人提防这个庶子不是什么秘密,几个月前,为了卫长嬴被苏夫人敲打的事儿,就大动肝火的召了卫长岁回来做人质。

假如卫长风身死,卫家追查真凶时,却发现与卫盛仪有关系,即使只是一点点关系,宋老夫人岂能放过这个庶子?!

哪怕明知道可能是外人挑拨,但本身就觉得卫盛仪会对卫长风不利的宋老夫人,在痛失唯一的嫡孙的情况下,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可卫焕没了寄予厚望的嫡孙卫长风,那是一定要护好了最能干的次子卫盛仪的…

这样卫焕一支不攻自乱,这才是卫郑雅接掌瑞羽堂、夺回阀主之位的机会!

答案很明显,卫新咏甚至懒得确认,继续道:“还有一个消息恐怕常山公已经知道了:刺客的尸体中有戎人。我听说之前刘家送嗣子到凤州,给你那堂姐抚养时,一并带了一批奴仆道是刘季照在东胡的下仆,这次一起送过来服侍刘季照遗孀与那过继来的嗣子…但紧接着敬平公府就借口府中没有多余的空屋,把人都打发到了庄子上,你回去之后不妨打听一下那些庄子上到底有没有那些人的踪迹!你们姐弟在凤州城外遇袭,不把责任推到戎人头上,海内没有哪家愿意或者说能够承担这样的大仇的。”

“前不久不是才有圣旨褒奖了州北大捷?据说还斩了一名有些来历的戎将,现在戎人潜到凤州附近报复,正是理所当然之事。”卫新咏淡淡的道,“当年你那堂姐孀居后归回娘家,原就是要守寡,却没有把丈夫的下仆带回来,也没有立刻过继嗣子,恐怕就是在这里留了一道伏笔。毕竟罪名可以推给戎人,但戎人太少的话也不足为信…太多戎人渡怒川入凤州,先不说事后刘家会不会被追究守边不力的责任,戎人形貌异于我大魏人士,一人多必然容易被察觉。所以只有藏身于东胡刘氏的队伍里,借用刘家的势力,才能够达到掩人耳目、使常山公不能事先察觉到的效果!”

顿了一顿,他继续道,“若非此次出事,我也想不到那些所谓的下仆极有可能有为数不少的戎人在其中!”

卫长嬴凝神片刻,方道:“我有一事不明。若说知本堂谋害长风,是为了上柱国之位,堂伯为了阀主之位…那刘家呢?固然两位堂伯母都是刘家女,然而刘家现下又不是没有女儿了,长风至今未曾议亲,他们为何不能嫁女与长风,也省得麻烦?到底堂伯与知本堂联手,必然会将上柱国之位许出去!到那时候瑞羽堂纵然落到堂伯手里,又怎能比得上如今?”

卫新咏淡淡的道:“我没必要一定要替你解释,不过念你今日有代弟赴约的勇气…提点你一句也无妨:不只是你那表姐不想嫁进东宫,皇后如今也不太需要宋家嫡女了!”

卫长嬴一惊,下意识的问:“你的意思是,皇后现在更想要刘家女?这次翊卫经过凤州,邓宗麒…皇后是故意的?!”

“这些与我无关。”卫新咏冷漠的道,“我也不想替你费心去解惑——总而言之,你把这番话带给常山公,告诉他这次救了你们姐弟、以及这番话,我要与他换一批钱粮,还有一个人!”

卫长嬴一蹙眉,道:“你要换谁?”

钱粮她不在乎,凤州是上州,这几年风调雨顺,收成不错,州库之中很是充足。虽然州北不时受到戎人侵袭,但于全州影响不是很大。何况以卫家的底蕴,即使州库无粮,卫家本身一直都储着足够十数年之用的粮米的。

——如此之多的钱粮储存,并非只有卫家,如今天下不太平,即使升斗小民,能够有余钱,也想着多存些备用的。像卫家这样经历了不只一个朝代的望族,一察觉到风吹草动,便会为全族预备好退路,不然也不会一直兴旺下来。

所以卫长嬴敏锐的察觉到,卫新咏索取的报酬中,最重要的还是他说的那个人。

她的感觉果然没错,卫新咏淡淡的道:“莫彬蔚!”

“这不可能!”卫长嬴连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此人早已被长风招揽,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然而卫新咏只是莫测一笑:“你说了不能算,何不回去问问常山公?”

☆、第六十四章 难堪的返回

更新时间:2013-09-01

卫新咏的交代已经完毕,他和卫长嬴的商谈从开始就不和睦,如今两边都没有继续寒暄的意思,卫新咏就单刀直入的道:“我让虎奴送你们出去…此行的安全不必担心,必能让你们平安回到州城之内。只是回到州城后,卫青且不说,你的前程,可就难说了。”

他一面这么说,一面露出嘲讽之色,下意识的抚了抚自己的咽喉。

卫长嬴知道他的意思,未必是恰好此刻咽喉疼痛,而是提醒自己方才亲自出手制住他,单这一点,就违反了男女授受不亲。何况她如今又岂只是触碰了家人与丈夫之外的男子?

自从在林中被刺客追上、千钧一发之际卫新咏收拢的凤歧山残匪杀出,为他们解围后却提出要卫长风跟随他们走一趟——最多只能带一名随从。

而卫长风为了姐姐能够脱身,毫不犹豫的答应了这个条件。然而他究竟年少,又和卫长嬴一样认为此行凶多吉少,心情激荡之下面对卫长嬴提出的到旁边单独说几句话的要求一口答应…

从在树后打晕弟弟,与他对换外袍,借着当时下着雨,他们都戴着临时编织的斗笠,遮住了面容。加上林密光暗、卫长风尚未长成、卫长嬴在女子中又身量高挑,姐弟两个身高仿佛,冒充卫长风带着卫青赴约起,卫长嬴就知道,自己的闺誉定然完了。

假如她死了,以卫家的门第,还能搏个为弟牺牲的烈女美名…假如她活着,没出阁的千金小姐,只有一个隔着房的堂兄、差不多可以叫成族兄的卫青陪伴,却进了一堆匪盗的窝里,还与三名男子处于室中良久…

不管是哪一点,传了出去,她的名声也将狼狈不堪。甚至连卫家都会受到牵累…所以从大局来看其实她最好还是死了。

虽然说如今知道这样的牺牲其实是多余的,可卫长嬴还是不后悔代替了弟弟。

无论如何卫长风不能有危险,这不仅仅是出于同胞姐弟之情,也不仅仅是为了大房考虑,更是为了整个卫焕一支考虑——卫长嬴受父母生养大恩,自幼被祖父祖母视同掌上明珠,卫焕这一支的兴衰,她自不能坐视!

就如同宋夫人瞒着宋老夫人帮宋家一样…她终究是瑞羽堂的嫡血。

现在卫新咏提醒她回家之后的处境——几个月后就要出阁的卫家大小姐,偏偏在送表哥、表姐回帝都后遇见刺客,在林中代弟弟与一群男子离去…这之后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不明不白的事儿?

虽然江铮与卫长风都有分寸,决计不会把卫长嬴代替卫长风赴一个莫名之约的事情传扬出去。但当时卫新咏的手下救场时,也没有能够将刺客全部诛杀干净,他们被追上的地方林子太密,到底有刺客见势不妙,借助密林逃走了…

瑞羽堂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凤州四门还能不被盯紧了?包括这片林子也一样。

卫长风与江铮的返回根本不可能瞒得住,当然卫长风穿着卫长嬴的外袍…可还有敬平公府!

卫长娴守寡已经两年,这次的刺杀早在两年前就埋下了伏笔,最终却是功亏一篑,还是让卫长风逃出生天,甚至还给了卫焕彻底掌握“碧梧”的机会!敬平公世子功败垂成,大势无望,难道就会甘心放过卫长嬴?

想也知道,卫郑雅谋害卫长风无果,能逼死卫焕唯一的嫡孙女、破坏卫沈联姻,总归是出了口气!

他也不必怎么费心思,只需要将卫长嬴代弟赴约的消息传扬出去——有心人无心人的推动与散布之下,卫家大小姐在密林中跟着一群男子走了之后,又若无其事的回了去…没有香消玉陨也不是被什么人强行送回去,而是自己回了家——卫家怎么会有这样不知廉耻的小姐?

哪怕她回去之后立刻自尽,恐怕也会有顽固激烈的人认为脏了卫家的门槛罢?

卫青也想到了卫长嬴代替卫长风后的下场,只是他和卫长嬴一样,认为这种毫无来由、不肯吐露底细的约,十有八.九不可靠。虽然说那些人从刺客手里救了他们,但人心诡诈,万一把卫长风要走了,扣为人质,那瑞羽堂又该如何?

他亲自陪卫长嬴过来,除了之前那些人答应“卫长风”可以带上一人随行外,也存着这次保护不力,愿意陪卫长嬴战死林中的想法。

在到这山谷来的路上,两人都做好了一去不还的准备。可谁能想到卫新咏却与常山公有旧?而且他还有很多需要常山公支持的地方,即使不喜欢卫长嬴,却也没打算伤害他们。

这样他们安全了,可卫长嬴要怎么办呢?

听着卫新咏恶意的提醒,卫青不禁握紧了刀,不想卫长嬴反应极快,几乎是在卫新咏话音才落的时候,就同样语带讥讽、轻描淡写的道:“我和你不一样,知本堂本来就是分支,气魄岂能与主支的瑞羽堂比?更不要说你父亲是庶子,业已去世!我乃瑞羽堂本宗嫡出之女,自幼得长辈万分珍爱!即使身败名裂,进不了沈家的门…长辈也决计不会不管我,必从他处为我谋划一生的。再怎么沦落也落不到你这样孤家寡人需要出卖知本堂来换取生存的地步,所以你的幸灾乐祸又有什么意义?”

这一刀还得又快又狠,卫新咏脸色几乎是立刻阴沉了下去!

…名义上应该属于同族叔侄的两人再次针锋相对的互瞪片刻,卫新咏冷笑起身,拂袖道:“说得很好,只是事到临头,你大约才会知道‘积毁销骨、众口烁金’的可怕!”

话不投机,正事又完了,自是一拍两散。

凤州城,瑞羽堂。

因着卫长风与卫长嬴先后平安归来,弥漫合府的紧张肃穆气氛大为缓和。

也只是缓和罢了。

堂堂卫氏阀主的孙辈,竟在州城外二十里处遇袭…侍卫死伤殆尽不说,连庶孙卫高川也身中两箭!虽然卫高川命大,坠马之后被马腹压住,倒是把他藏了起来,又赶上了江铮出手,引开刺客,坚持到援兵的赶来,不曾身死,却也伤得不轻。

最重要的是嫡孙与嫡孙女全部被迫入官道旁的密林深处,几经波折才分别侥幸逃出生天!

卫焕再怎么韬光养晦,也不可能不追究到底的!

所以卫长嬴归来时,卫焕根本不在瑞羽堂,却在敬平公府…忙着就“碧梧”懈怠职守讨个公道。

坐镇府内的宋老夫人,流着泪打量着衣裳脏污、满身狼狈的孙女,一直到纪大夫第五次说明卫长嬴除了几处树枝擦伤外,完好无损,这才松开一见到卫长嬴就紧紧握住的手,低声道:“既如此,那都先下去罢。”

“是。”瑞羽堂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众人都格外有眼色,乖巧的答了,除了陈如瓶与卫青外,全部轻手轻脚的退下。

宋老夫人这才看向进门以来就跪在堂下的卫青:“你也辛苦了。”

卫青小心翼翼道:“属下…”

“名义上你是长风的侍卫,实际上也是卫家人,说起来你的曾祖父,我也要尊一声三叔。私下里不必以下属自居了,总归都是卫氏子弟!”宋老夫人神情憔悴,语气却还平静,淡淡的道,“据说这次遇袭,你反应仅在江铮之下!而且奋不顾身的欲为长风、长嬴断后…又陪长风赴了约,立下大功,自不能亏待了你!”

卫青听到老夫人说是“陪长风赴了约”,心下会意,道:“谷中之晤全亏五公子机敏,应答得体,这才全身而退,青不敢居功。”

宋老夫人微微点头,强打精神,勉励了他几句,便放他回家休养。等卫青走了,宋老夫人转向卫长嬴,轻轻一叹,道:“天可怜见,你这孩子平安归来…你…”老夫人顿了一下,才道,“你先回衔霜庭沐浴更衣,嗯,如今长风住在那里,就说你回来之后想先探望姐姐,去和他把衣袍换回来…其他事儿,等你休息好了再说罢。”

卫长嬴不愿意被卫新咏嘲笑,故而卫新咏提起她返回凤州之后将面临的困境时,毫不犹豫的反驳了回去,只是真正一路回来,她亦是十分忐忑。如今听宋老夫人说卫长风住在衔霜庭,微微一愣,眼中就有些湿润…

显然长辈们也是考虑到了万一她还能活着,回到凤州之后的名声,才会做这样的安排。

如今卫长风住在衔霜庭、宋老夫人夸奖卫青陪“卫长风”赴约有功,无非就是混淆姐弟返回家中的顺序,把卫长嬴代弟赴约的真相隐瞒过去!

她去那山谷里见卫新咏,虽然有所争执,但来去也算太平,仍旧是清白无瑕。只是按照名门望族苛刻的贞节标准,似她这样身份尊贵的小姐,平常出门,都要留意着不肯让陌生男子看到自己的容貌,更不要说私下与那许多男子走了一遭了…

这事儿传了出去,沈家不主动悔婚,卫家也要不能继续把卫长嬴嫁过去了。

而卫长嬴自己,最体面的下场就是去家庙之类的地方出家,就此寂寂一世。纵然长辈怜惜,使旁人代她,让她偷偷的另嫁,但也不可能再用卫大小姐的名义,必然是顶着旁的名头,也不可能与家中明着来往。

但现在卫焕和宋老夫人做好了孙女活着回来的准备,先叫孙儿冒充孙女在孙女的院子里住着“静养”,如今孙女回来,借着去探望的名义,正好换过来——这样说辞能够对上,总是可以避免卫长嬴被族中要求送到家庙了此残生的命运了!

宋老夫人察觉到孙女的激动,抿了抿嘴,意有所指的道:“你回了家,凡事自有长辈操心,好孩子,你放心的去罢…在这儿,没人敢欺负你!”

对于祖父祖母的手段,卫长嬴自是信任,她长长松了口气,感激的看了眼祖母:“是!”

宋老夫人早有准备,让陈如瓶送卫长嬴回衔霜庭,一路上,回廊庭院,空无一人。不问可知是老夫人提前打发走了,虽然这么做叫人生疑,然而没凭没据的,卫家小姐的闺誉可不是那么好污蔑的。

回到衔霜庭,但见这座平常热闹的小院此刻门户紧闭,安安静静,在墙外就嗅到了明显的药味。

卫长嬴不禁微微皱了下眉,心想:“这不像是安神汤,难道长风后来又受伤了?只是那时候我是目送江伯带着他先行离开的,那会距离州城已经不远了。以江伯的手段,按说不至于让长风受伤才对…或者是为了‘静养’的名头,才故意弄出这样的药味来吗?”

她走神的光景,陈如瓶已经扣开了门。院门打开,露面的少女虽然作使女装扮,可面容却陌生得紧,不是衔霜庭本来的人,甚至也不是流华院的人,卫长嬴不由一愣。

☆、第六十五章 探望

卫长嬴正疑惑于这陌生的使女打哪里来的,就见陈如瓶已经夹脚走了进去,忙也跟上。三人默不作声的走到廊上,陈如瓶才转头问那使女:“五公子回来了,闻说大小姐这两日睡不安稳,所以先过来看看…夫人还在里面吗?”

“婢子贺五公子平安归来!”那使女先向卫长嬴一礼,复道,“夫人方才乏着,大小姐命人先送夫人回去了。”

“如此也好。”陈如瓶似乎也不愿意撞见宋夫人,闻言神色一松。

卫长嬴虽然疑惑于自己院子里多出了不认识的使女,但更惦记着弟弟,见陈如瓶问完了话,就先向内室走去。

推开门,就见西窗下,卫长风穿着半旧不新的家常袍服。许是才沐浴过,长发散在榻上,虽然是披头散发,但他却是正襟危坐于榻几之后,聚精会神的看着面前的一本典籍。

室中除他之外,空无一人…空荡荡的院宇,全然不似从前一天到晚都能传到墙外的欢声笑语…绿衣和绿墀许是死在林中了,绿房和绿鬓,还有四个朱字辈的小使女,以及乳母贺氏…

卫长嬴看着只有弟弟的内室,有片刻的茫然,这时候卫长风正好翻页,听到门开,下意识的投来一瞥——顿时全身一震,竟一把将几案都推翻了,失声叫道:“大姐!”

“大小姐与五公子先不忙叙话!”紧接着跟进内室的陈如瓶沉声打断了姐弟两个试图询问近况的话,急急道,“婢子已让琴歌去预备浴房…五公子快快与大小姐换了衣袍,敬平公世子妇过会怕就要来了!”

卫长嬴怔道:“她过来做什么?”原本她虽然不喜欢卫长娴,但对小刘氏这堂伯母倒没什么看法,也算尊敬。可从卫新咏那儿知道了这次遇袭根本就是小刘氏从族侄那里套了话…也许根本不必套话,既然这回的事情顾皇后也有份——邓贵妃吩咐了嫡亲侄儿邓宗麒,顾皇后许了刘家太子妃之位,那么刘希寻也非常值得怀疑了。

现在听说小刘氏来,卫长嬴也叫不出堂伯母来。

卫长风和陈如瓶的脸色一样不欢迎小刘氏,陈如瓶冷笑着道:“自五公子先回来后,敬平公府差不多每日都要派人过来探望一回!来的还都是敬平公世子妇或二小姐这些女眷,老夫人令人成日在这院子里熬着药,借口大小姐病情沉重,需要完全静养才堵住了她们到榻边探望的要求。但敬平公府碰了一次壁,又想到介绍大夫过来…好在如今大小姐回来了,今日便见一见敬平公世子妇,好叫她们死了心!”

敬平公府这样不甘心颗粒无收,看来是打定主意要在卫长嬴这儿捅卫焕和宋老夫人一刀了。事情紧急,卫长嬴姐弟自是无暇分说经过,卫长嬴立刻到屏风后去解下外袍。

陈如瓶跟到屏风后服侍,她替卫长嬴解衣的手不易察觉的颤抖着,惹来卫长嬴疑惑一瞥——因着如今才是初秋,卫长嬴所穿的衣物并不多,很快就脱下外袍递给陈如瓶,示意她拿出去给卫长风…只是陈如瓶却没走,她抱着袍子,沙哑着嗓子道:“大小姐这边的簪子歪了,许是被斗笠碰的,还是先摘下来罢,免得一会掉下来摔着!”

卫长嬴不疑有她,抬手摸上鬓间——她手一抬,中衣的袖子自然滑下,露出赛雪欺霜的一截小臂,臂上,一点嫣红的守宫砂,鲜艳欲滴。

看到这一幕,陈如瓶不动声色的长出了口气!

卫长嬴代替弟弟跟着一群陌生男人走了又回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仅仅外人会恶意的揣测,自己家里人又何尝不担忧。尽管之前在老夫人跟前卫长嬴神色还算平静,可…可这么大的事儿不确认一下又怎么能放心?

只是若卫长嬴当真…再委婉的询问,岂非再次往她心上捅刀子?即使卫长嬴仍是完璧,才经历生死、又是为了保护弟弟,好容易归来听了这样的询问恐怕也会敏感的认为家里人是在嫌弃自己。好在,卫长嬴虽然不像寻常大家闺秀那么文静,但大家女子都会点的守宫砂,她却是一样点上的。

陈如瓶略施小计便完成了宋老夫人交代的任务,而且还是宋老夫人恨不得拿命去换的结果,心头一块巨石落下,出门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她匆匆把卫长风打扮成风尘仆仆归来的模样,叮嘱了几句话,让他先回流华院,又叫了之前卫长嬴看着眼生的使女琴歌过来,让她好生服侍卫长嬴沐浴,三步并作了两步,赶回上房去向宋老夫人报好消息。

卫长嬴没有察觉到陈如瓶陪自己回衔霜庭最主要的目的,倒是更注意到进了浴房后所看到的使女竟然没有一个是认识的,之前在前头遇见琴歌,因为忙着看卫长风也没细问,此刻就蹙眉道:“你们是谁?这儿原本的人呢?”

琴歌上前一礼,道:“之前大小姐需要静养,院子里人太多,老夫人就打发了一些。让婢子们来伺候大小姐,婢子琴歌,她们是艳歌、角歌、含歌。”

另外三名使女一起施礼:“见过大小姐!”

卫长嬴思索了片刻,心想可能是朱阑这些小使女太过活泼,怕她们守不住话,这才把人打发走了,只是绿房和绿鬓还算稳重,怎么也被赶走了?难道是她们不够可靠?

而且,贺氏呢?

她便问:“我的乳母也被打发了吗?”

琴歌有些尴尬的笑了笑,道:“贺姑姑当然还在,只是姑姑日夜为大小姐担心,昨儿个发了热,老夫人担心过了病气,就吩咐先送到外院去了。”

卫长嬴蹙眉:“发热?”

“大小姐莫要担心,虽然贺姑姑被送到外院去了,但老夫人是遣了大夫看过的,道是养上两天就成了。”琴歌忙道,“好了一定定然还是会来服侍大小姐的。”

卫长嬴这才松了口气,她也乏了,一会还要应付小刘氏,便不再多话,点一点头,就解衣踏入浴池。

沐浴之后,琴歌与艳歌上来服侍她更衣,到底是新换的人,不像绿房四人那样熟悉卫长嬴的喜好,颇费了番功夫才让她满意。

出了浴房,回到内室,卫长嬴见小刘氏还没来,就歪在榻上假寐片刻,让角歌、含歌拿帕子替自己绞干长发。

她原本是决定假寐的,只是这两日真的是累极了,才躺下来就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卫长嬴被人摇醒,迷迷糊糊的询问缘故,就听琴歌凑在耳畔,小声道:“大小姐,敬平公世子妇与大少夫人来了。”

“嗯?”卫长嬴茫然片刻,猛的回了神,一把抓住琴歌的手,道,“人到哪了?”

“方才老夫人那儿的小厮跑着过来的,说才拜会过老夫人,正在过来的路上。”琴歌见卫长嬴就要坐起,忙又按住她,轻笑着道,“今日五公子回来探望了大小姐,大小姐可算恢复了许多…只是之前一直都病着呢,这会子哪里就能起榻?敬平公世子妇与大少夫人都是宽容心慈的人,必不会与大小姐计较的。”

被她提醒,睡得糊里糊涂的卫长嬴才想起来自己这会根本没必要梳洗好了迎出去,便又放心的躺下,道:“我这会子也正有点起不来,倒是正好。”

琴歌抿嘴一笑:“大小姐说的是。”

这边做好了预备,又等了一刻,就见陈如瓶陪着小刘氏、苏氏进了来,闻到药味,在院子里就叹息着询问起情况,守在外头的是角歌,隔着半开的窗,只听角歌柔声回答:“…今日五公子平安而回,闻说大小姐起不了榻,特意先过来看了,大小姐看到五公子,倒是好了很多。这会子有些精神力气了。”

…小刘氏和苏氏明显的一噎,倒是陈如瓶畅快的笑出了声,接话道:“老夫人方才还在与世子妇说,大小姐病倒,全是担心五公子的缘故,今儿个五公子太太平平的回了来,若是大小姐也能康复,那今儿个咱们府里可就是双喜临门了!不想还真是这样——今儿个世子妇与大少夫人不过来,老夫人也正要打发人去敬平公府报喜呢!世子妇说今儿个是不是个好日子?”

小刘氏似乎一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勉强一笑:“陈嬷嬷说的是。”

她也不知道是不相信还是不死心,跟着又道,“这孩子既然好了,却不知道咱们能不能进去看一看?若她睡着,咱们摘了环佩进去…”

卫长嬴在里头听到这里,就对跟前的琴歌使个眼色,琴歌会意,走出去道:“大小姐醒着,听到世子妇与大少夫人来了,让婢子出来请两位进去呢!”又道,“陈嬷嬷也请进。”

片刻后,小刘氏、苏氏与陈如瓶俱挂着一丝笑意进了内室,看到只穿好了中衣,披着外袍、散着长发,似乎娇慵无力的靠在隐囊上的卫长嬴,小刘氏目光慈爱,柔声道:“长嬴能起了?这会觉着怎么样?”

卫长嬴疲惫之后没有睡好,嗓子正好有点哑,也有些中气不足,此刻就细声说道:“方才见到长风,我也就放了心,这会就觉得好多了。只是还是没什么力气,听见伯母与大嫂子进了院子,偏又没力气喊,只能让琴歌出去请…”

“你这孩子,咱们是来探你的,迟早会进来。”小刘氏忙道,“若是叫你心急了静养不好,那反而是咱们的不是了。”

陈如瓶在旁笑着道:“大小姐这几日昏睡着怕是不知道,世子妇与大少夫人对大小姐真是关心极了,差不多日日都要来探望一番呢!”这话说的状似情真意切,却带着不难察觉的揶揄。

“原来如此!”卫长嬴早有准备,立刻感激万分的看着小刘氏、苏氏,“都是长嬴不好,担心着五弟,竟至于病倒在榻,叫伯母与大嫂子操心了!”

小刘氏目光闪动,叹道:“我们哪儿算得上操心?要说操心还是你们的母亲!”她似乎不经意的道,“听说方才她才从你这里走?这几日的咳嗽也不知道好些了不曾?”

卫长嬴正要说话,陈如瓶脸色一变,立刻抢道:“世子妇记差了,大夫人就是头有些痛,却不是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