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嬴和这两个堂妹虽然自小一起长大,性情投契使然,反而不如只相处过几个月的宋在水那么亲近。如今两个妹妹明着说不想让她听的私房话,她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快,只是提醒道:“不是要去吊唁堂伯父么?这会要说什么?母亲和三婶母都已经在那里了,长风他们还在后门处等着,咱们再耽搁,到的人多了才过去,可就要失礼了。”就劝说道,“等吊唁过后再说罢。”

这话合情合理,卫高蝉与卫长嫣一时间也寻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只是她们实在不想和卫长嬴同车,就嗫喏着道:“这…我们…我们另乘一车,在路上说话。”

“有什么话这样急着要说?”卫长嬴狐疑的道,“这一时半会的车能预备好吗?”

☆、第七十章 詈骂

更新时间:2013-09-03

卫高蝉和卫长嫣被问得哑口无言,虽然心中万分不愿,却还是不得不上了车。

马车驶出门,外头卫长岁、卫长风、卫高崖都围了上来,隔着车帘招呼过了,就驱马随在车边,一同往敬平公府去。

这路程不长,也没什么闲人,很快就进了敬平公府的后门。下了马车,到底府里才发生了大事,此刻却只得一个管事妇人在车边迎接。端正的眉眼掩不住眉宇之间的仓皇无措,她心神不宁的行了礼,也无心多言,直接引了她们到后堂小刘氏的院子里去。

一路上,各处白布已经挂起来了,所遇下仆,莫不行色匆匆、神情悲凉。敬平公府里很有几处栽种梧桐之类落叶乔木的地方,这时节正逢落叶纷纷,更添萧索。

卫长嬴看到以前整洁典雅的府邸一下子显出败落迹象来,心头暗暗叹了口气,倒把对卫郑雅与小刘氏的余恨消除了。

到底,她和卫长风、卫高川都活着,卫郑雅,却已经死去了。

卫郑雅膝下三子,只有嫡长子卫长绪长成,可卫长绪远不及卫郑雅精明…

敬平公府的衰落完全可以预见,当然他们有世袭罔替的爵位,只要大魏仍存,靠着爵位,他们总有能够振兴的机会。只是那至少也是卫善始长大成人后的事儿了,到那时候卫长风的子嗣料想比现在的卫善始还长,以卫长风的天资,届时羽翼既成,怎会惧了堂侄。

何况阀主之位从卫焕传给卫长风,就等于是默认在卫焕这一支传承下去,与敬平公一脉之间划出鸿沟了。卫善始即使未来城府不在其祖父之下,可也没有他祖父这样的血脉优势了。

总而言之,卫长嬴觉得自己姐弟三人遇一次袭,能让卫焕一举解决了庶子承位的诸多后患,实在是值得的。

既然想到自己这边没吃亏,卫长嬴也就没了怨恨的心思。她像任何一个端庄知礼的大家闺秀那样恭敬之中带着一丝同情与悲戚的问候了小刘氏,来之前打算说的一些话语因为心态的转变却都吞了下去。

小刘氏的状态远比卫长嬴估计的要严重,她目光呆滞神情木然,是连守在灵柩之后都做不到了。整个人瘫软在榻上,直直的看着帐顶,对于堂侄女们上前来问候与安慰,全无反应。甚至连她唯一的亲生骨肉、才十岁的九公子卫长霖哭着摇了半晌手臂也无动于衷。

…像是整个灵魂、整颗心,都随着卫郑雅的死而死去了。

看到她这副样子,连宋夫人言语都温柔了几分,得空就过来劝说几句:“…长霖还小,大伯父不喜俗事,这个家,还得嫂子你撑起来…你也想想善始和善瑰,都是好孩子,善瑰身子骨儿又弱,你…”

但这些话小刘氏都听不进去。

卫长嬴三姐妹行礼问候过之后,族中又陆续来了许多女眷,有问候的、有安慰的、有开导的、有陪着落泪的…但不管来人是谁、如何反应,小刘氏都不理不睬。

她的沉默与死寂,固然使众人有些尴尬,但当此之时也都能够理解。

卫氏是大族,卫郑雅又死在了桑梓地,前来吊唁的人,单是本家就极多。有资格到后堂来探望小刘氏与卫长娴的女眷也不少。一开始,宽敞的内室还能容得下,到后来人渐渐多了起来,就站不够了。

宋夫人与裴氏不得不起来替小刘氏主持一下,劝说众人先行退出内室,只让几个心腹使女守着,毕竟小刘氏现在的情形看起来也不宜太打扰。

算是比较早到的卫长嬴三人同样被打发出来,宋夫人忙里抽空叮嘱了她们一句:“今儿个我与你三婶怕是要索性在这儿住下来了,你们姐妹不要走散,晚了好一起回去。”

小刘氏显然完全不能管事,甚至连守灵都不成,前头有族人操持,后院里也需要打点——这差使现在当然是落在宋夫人与裴氏的身上了。

虽然两边就几步路,但大半夜的万一有点儿事情,跑过去请示来回麻烦,别才回瑞羽堂还没挨着瓷枕就又被喊回来。所以索性打算住在敬平公府了,横竖,现在“碧梧”在卫焕手里。

连卫郑雅都死在自己内室了,宋夫人与裴氏当然不怕在这儿过夜。

本来宋夫人令众人出门,卫高蝉与卫长嫣就交换眼神想与卫长嬴分开。偏偏宋夫人叮嘱了这么一句,这大伯母一向好强又厉害,卫高蝉、卫长嫣都有点怕她,不敢不听。

略作沉吟,卫高蝉就建议:“三姐姐,咱们寻个僻静些的角落坐一坐,休憩会儿罢。”

“也好。”卫长嬴点头,吊唁也是个力气活,方才在内室,她们站了足有一个多时辰,那么多长辈在,即使席位足够也不好意思坐…卫长嬴都觉得有些累了,卫高蝉与卫长嫣这样正宗的闺阁弱女更不必说。

但她不知道身后卫高蝉与卫长嫣交换的如释重负的眼神,重点却在于僻静。

敬平公府的后院,三姐妹谈不上多么熟悉,但也不陌生。

很快就寻了一个角落里的凉亭,旁边一排密植的常青柏树,把亭子遮得严实,须得绕过这片柏树,从另一面的假山后才有小路进去。不是来过的两次的人即使是白昼里也找不进去的。

到了亭中,因为卫高蝉与卫长嫣都不作声,卫长嬴议论了几句风景,见妹妹们都不接话,也失了兴致。三个人就这么静静的坐着,等待体力恢复,好去应付接下来的场面。

她们的沉默,也让身边的使女仆妇静默下来。因着是吊唁,都没戴什么钗环,秋风拂过,亦无环佩声。这样从柏树后走过的人,很容易误以为亭中无人…或者根本不知道树后有人。

大约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不久之后,柏树的另一边,响起了窃窃私语,许是以为四周无人,虽然是私语,声音不高,但也可以让亭中众人听见:“戴冻白梨花珠花的那一个,你看到了么?”这声音甜甜的,可以想象主人多半也是活泼可爱的性情,语气里,有一丝不难察觉的兴奋。

“你是说站在宋夫人身边的那个?”接话的人细声细气,道,“能看不到么?满屋子女孩子,就数她长的最好看…到底是阀主那一脉,一般素衣素裙,她穿着就是比咱们有气度呢!”

先前那甜甜的声音啐道:“你还觉得她有气度?你以为那是谁?”

“哎呀!你这么说,难道是…?”

“就是她!方才退出来的时候,我可是亲耳听见宋夫人叫她长嬴的。”

听到这儿,卫长嬴一怔,疑惑的看向柏树,见卫高蝉仿佛要说什么,她一挥手,示意卫高蝉噤声。

卫高蝉还是不敢明着违背她,只得心惊胆战的住了口。

见状,使女仆妇也俱有眼色,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不惊扰了自家小姐听壁脚。

树前之人也没叫她们失望,依旧兴兴头头的议论着:“她怎地还好意思出来?而且我方才瞧她神色自若,似乎还上前劝说了世子妇一阵?她…她怎么…怎么就不害臊呢?!”

俨然是三九天里,一桶冰水,自卫长嬴头顶灌下!

见她脸色不对劲,贺氏神色一变,就待要去呵斥树外那两个不长眼的碎嘴子,然而卫长嬴却猛然按住了她的手!

显然她还想听下去——

“可不是吗?若是我,赶上她那样,索性就死在林子里,还回来做甚?也不怕脏了家里门槛!”

“嘶…那可是阀主的嫡亲孙女啊!怎么会这样子没脸没皮?阀主也不管管?”

“阀主就这么一个嫡亲孙女,许是舍不得。可要我说,这卫长嬴也太没脸没皮了点儿,她贪生怕死,不干不净的回了来,闻说这脸都丢到帝都去了!外人提起来,都说是卫家女儿…唉,咱们如今还没说亲,往后还不知道要被她连累成什么样儿呢…”

“咱们卫家家声清正,何等高洁?怎么能纵容她呢?这可是涉及全族名声的事儿…”

“听我祖父说,阀主…”

卫长嬴摇摇欲坠,使劲扶了把跟前的石桌,才堪堪坐好,她忽然伸手,拔出头上那朵冻白梨花,朝着亭中地上,用力摔去!

清脆的珠花碎裂声惊醒了树外之人:“啊!里头有人?!”

“快走快走!真是的,这树后藏着人,咱们过来怎么也不吱一声?”到底卫焕正当权,又摆明了想维护孙女,这两个同族少女虽然不忿,私下议论归议论,却也不敢把事情闹大的,听到声响,顾不得细看,慌慌张张的逃走了。

贺氏脸色铁青,道:“大小姐何必这样放走她们?”

卫长嬴没理她,却慢慢的、慢慢的…将头转向身旁明显坐立不安起来的两个堂妹,足足看了她们半晌,她才一字字的道:“你们…方才所谓的有话想单独说…不欲与我同车…可是…是为了这个缘故?”

卫高蝉本能的想否认,卫长嫣亦然,只是触及到堂姐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神,两个惯常谨言慎行的女孩子还是胆怯了,否认的话,竟是说不出来,嗫喏良久,卫高蝉才低低的道:“我们…我们也不是嫌弃三姐姐,我…我们就是…就是…”

她就是不出来,卫长嬴却忽然移开目光,看着遥远的天空,极轻极细的道:“就是怕与我同车,一起被人笑话?”

卫高蝉与卫长嫣面红耳赤,说不出话。

“…你们走罢,我想一个人在这儿静会。”这个三姐姐曾在官道上亲手杀死两名贼人,悍勇果断,远胜寻常男儿,又得长辈钟爱,一旦发起怒来…打了她们,只要没出大事,反而还是她们错…卫高蝉与卫长嫣被识破心意,惴惴万分!心惊胆战的等待着卫长嬴的处置,然而等了很久,却只有这样一句话。

轻而发飘,与想象中的狂风暴雨迥然不同。

她们愣了愣,贺氏已经眼神不善的呵斥道:“两位小姐还不走,莫非现在不怕与咱们小姐一起时被人笑话了吗?还是觉得咱们大小姐被几个烂嘴巴的东西诋毁几句就管不得你们了?”

“我们这就走。”虽然贺氏只是个乳母,可卫高蝉与卫长嫣却不敢回她的嘴,尤其现在的情况下——她们又是懊恼又是惶恐却也带着点儿松了口气的急急起身,忙忙的向亭外走去。

贺氏冷眼看着她们的背影,等她们跨出亭外,却还能够听得见亭内的说话时,忽然高声道:“真以为自己是个怎么高贵的东西?!下贱妇人生出来的货色!小门小户再削尖了脑袋钻营也不过是邯郸学步罢了!偏还坐井观天的以为自己多么好,怕被别人连累成笑话?依我看,有些人沾沾自喜的摆着千金小姐的谱儿才是最大的笑话——贱妇生的就是贱妇生的,骗谁以为是金贵玉贵呢,往上看一看,还不是贱妇养出来的!老鸹子硬粘了几根孔雀翎毛,倒以为自己就是孔雀了?!我呸!”

一口唾沫,竟自吐到了卫高蝉使女的裙摆上!

卫高蝉与卫长嫣即使不如卫长嬴得宠,可到底也是正经的小姐,何尝听过这样**裸这样尖酸刻薄的辱骂?贺氏恨她们往日里也不是没求过卫长嬴这个堂姐帮忙,如今竟为了谣言嫌弃起卫长嬴到了不愿意与她同车或靠近的地步,这番话已经不屑指桑骂槐,就差点着名骂过去了!

三房姐妹的步伐狠狠一晃,似乎齐齐抽了口气,下一刻,似乎就带进了抽噎。

只是脚步停了只一息,却还是没胆子回来理论,彼此搀扶着走远…也许是另寻地方去哭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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孜孜不倦于“多好的大小姐,偏偏被那起子黑了心肝的东西蒙蔽”的永恒大道并于此道造诣深厚的贺姑姑表示:大小姐是善良的,念姐妹情份的,但姑姑我,眼里只有大小姐!

☆、第七十一章 卫青之妹

骂得卫高蝉、卫长嫣两个掩袖哭走,贺氏脸上却毫无得意之色,反而小心翼翼、近乎哀求的低声道:“大小姐莫听这些烂嘴之人胡说八道…她们都是嫉妒大小姐,之前一人不是说了?方才满屋子女孩子,就数大小姐最为美貌最有气度!这些旁支之女论身份美貌都不如大小姐,这才…”

“好几日了罢?”卫长嬴依旧苍白着脸色,怔怔的望着远处,听贺氏说到这儿,忽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她问的虽然突兀,但贺氏却会了意,迟疑半晌,才低声道:“大概…就是这么几日,阀主和老夫人已经…”

“本家都开始这么说了,不可能就几日罢。”卫长嬴语气轻淡的道,声音中,已经带上了一丝哽咽。

贺氏心头一沉,勉强笑道:“大小姐莫急,这话虽然传了两日,可阀主与老夫人自有决断,何况外头乱七八糟的议论,还不都是…挑起来的?如今善恶有报,人都去了,底下的人难道还敢不开眼的继续造谣污蔑大小姐吗?过两日这些议论就不攻自破,届时定然还大小姐一个清白的。”

卫长嬴怅然道:“清白吗?我倒是清白的,可如今连妹妹们都不愿意与我同车…我…她们…”

“三房这两位小姐,虽然也是卫家骨血,到底嫡母出身太低,就是上不得台面!”贺氏冷笑了一声,毫不客气的连裴氏也骂了进去,道,“不提大小姐往日里对她们的照应了,就算平常交情泛泛,怎么着也是同一个祖父下来的!她们居然敢这样对待大小姐,丝毫不念堂姐妹之情…这也就是今儿个大小姐心善,照婢子来说,这种贱婢养出来的东西,就该拿竹板来,狠狠的掌她们的嘴!她们算个什么东西,敢嫌弃大小姐?!”

贺氏本来就有点仗着自己哺乳大的卫长嬴乃是孙女里头最得宠爱的,平常在后院的下人中,除了宋老夫人与宋夫人的心腹外,也就是卫长风的乳母管氏能让她客气点。卫高蝉与卫长嫣虽然是卫家小姐,贺氏可是从来没觉得她们能与卫长嬴比。

这一次卫高蝉和卫长嫣的退缩与嫌弃也实在让人齿冷,贺氏的话是越说越难听了,“说起来都道三夫人教诲三房子嗣非常的用心,如今叫婢子来看也不知道这份心思用到哪里去了?四公子进学比咱们五公子早多了,课业却不知道比五公子差了多少!合着三房毕竟是庶出,就是没福分!凭着长辈名师怎么教导,该蠢的还是蠢得死个人!

“依婢子之见大小姐往后才不要与那两个东西一起走呢,没得叫人笑话大小姐这样伶俐聪慧的人身边却跟着两个蠢笨的堂妹!咱们大房才丢不起这个脸!”

“三婶最怕旁人说她不配做卫家妇,连带着四妹妹五妹妹也是惟恐被人议论的性情。”卫长嬴沉默良久,袖子上渐渐多出几点水印,缓慢的道,“再说外头都说成那个样子了,姑姑也听不过耳,也不怨她们怕和我在一起。到底这事儿与她们没什么关系,怕被拖下水也是人之常情。”

贺氏跺足道:“大小姐就是心善!但大小姐怎不想一想?当初二小姐处处为难四小姐、五小姐那会,大小姐是怎么做的?表小姐都劝大小姐别管她们了,大小姐还是要为她们出头!亏得表小姐拦阻了,才没叫这对没良心的东西占了便宜去!”

又冷笑道,“究竟表小姐心思细腻,看出这两个东西不是个好的,根本不值得维护!叫婢子说,早点就该让二小姐欺负死她们才好!”

她这里义愤填膺,卫长嬴却只是别过了脸,久久不言。

贺氏骂了半晌卫高蝉与卫长嫣,见卫长嬴只是不作声,双肩却微微颤抖,显然难过已极却强撑着不肯哭出来——她一手抚养长大的这个女孩子一直飞扬跋扈、灼灼明媚,何曾有过这样孤立无援伤心失落的时候?

贺氏心里一酸,也没了情绪继续骂下去,屏息思索片刻,换了柔声劝道:“这儿是敬平公府,那两个小蹄子,未必真的是不知道这亭上有人,许是盯着咱们过来,故意说那.话.儿的…大小姐请想,这府邸里的人,哪个不是包藏祸心?明摆着就是故意想叫大小姐难受呢!大小姐若是信了她们,那才是上了当。”

“…我知道了。”卫长嬴略带鼻音的道了一句,却低声道,“辰光差不多,该去前头了罢?”

贺氏看她脸色不大好,便道:“大小姐若是不想待下去…”

“去前头看看再说吧。”卫长嬴低下头,眨掉睫上一滴水珠,道。

她心里还是有点期盼的,盼望像贺氏说的那样,刚才那两个口舌刻薄的族中少女是敬平公府派过来,专门把话说给自己听的,外头还没到这样的地步…

不亲自到人多的地方去坐一坐听一听,怎么也不甘心——她不是卫高蝉或卫长嫣,听得点风声就没脸出门,生怕叫人议论了去。即使也恐惧于被流言蜚语淹没,可卫长嬴仍旧认为自己应该去求个真相,哪怕是最坏的结果。

贺氏对左右使了个眼色,机灵的朱实立刻提着裙子,小小后退几步,等卫长嬴不注意了,择了条小路,迅速跑了上去,赶到前头去安排。

卫长嬴此刻心神大乱,自没有留意到这一幕。

如此到了前头女眷们聚集的厅中,之前引她们进府的管事妇人正在这儿主持着,见着卫长嬴来,这妇人忙迎上来行了一礼,殷勤道:“三小姐过来了?这边坐罢…”

这时候卫长嬴心神既乱、亦是紧张惶恐,无暇多想,就顺着她的安排坐到了数名少女之畔。她才坐下来,邻席就转过头来搭话,很是客气:“这位姐姐真是好气度…不知是哪一房的?”

厅中现下的少女基本上都是卫氏同族,卫长嬴忙道:“当不得妹妹称赞…”

那少女的同伴同样打眼一看,抿嘴而笑:“十六妹你真是眼拙,这位族姐一望就是本宗出来的,我说的可是?”

“两位妹妹是?”

“家兄卫青。”

“原来是青哥的姊妹?说起来上回在官道上遇见伏击,多亏了青哥护卫…”

“姐姐真是客气,家兄回去可是说了,姐姐巾帼不让须眉,家兄自叹不如远甚呢!”两名少女一起掩袖轻笑,俱是口齿伶俐吐字如珠,不停歇的交错道,“要说上回,也是姐姐自己身手了得,非但于千钧一发之际救下本宗的五公子,连家兄也受姐姐福泽…那些刺客首领,可是姐姐亲手掷剑杀死的!也亏得当时是姐姐,换作了咱们,除了一根簪子自尽外,那是什么办法都没有了!哪像姐姐,不但把自己顾得好好儿的,还能腾出手来帮衬兄弟…只可惜咱们年岁长了,不然,也想请个教习教导几手击技傍身…”

听着卫青之妹这番春风化雨的赞誉,卫长嬴面上逐渐有了血色,暗松了口气,渐渐放开了与她们漫无边际的闲谈开来。

角落里,朱实很是满意的收回视线,对身旁一名年岁仿佛的小使女点头:“你们小姐真会说话,贺姑姑就在大小姐身边,这会子都听得清楚呢!一准儿会记着你们小姐的功劳,有什么想要的,一会只管来与我说,我去告诉姑姑。”

那小使女腼腆的道:“多谢朱实姐姐,只是咱们小姐方才叮嘱,说阀主向来厚待咱们公子,家中并不缺少什么。更何况上回遇刺,咱们公子也靠了大小姐才能够平安而归,如今小姐为大小姐宽一宽心,无论是作为同族姐妹还是报答大小姐救了公子之恩,如今都是应该做的。”

朱实鲜艳的唇角微微一翘,正待赞她们主仆几句,斜了眼不远处,忽然把原本的话就咽了下去,冷笑着道:“你家小姐是青公子的妹妹,当然都是好的。只可惜啊,族中良莠不齐,总有些人…不知死活!”

那小使女还没会过意来她指的是谁,却见一行人紧帖着角落经过,许是太过紧张,竟然没留意到她们两个站在这儿说话,朱实忽然用力咳嗽了一声,逼出喉间痰来,毫不客气的朝前使劲一吐!这一吐直接就吐到了不远处被使女簇拥的一位小姐衣上!

“朱实姐姐!”那小使女吓了一大跳,掩住嘴低声惊呼,正要陪朱实上前赔罪,未想朱实双手叉腰,扬着还带稚气的小脸,得意洋洋的看住了那被唾到的小姐,眼神挑衅的道:“啊哟,真是对不住,原来是四小姐?婢子眼睛不好,在这角落里看不清楚,倒是弄脏了四小姐的裙子了?不过四小姐向来心肠软,又最怕被人议论,一定不会和婢子计较,免得被人说四小姐责罚了大小姐的人,是故意对堂姐不敬的…是不是?”

卫高蝉看着她,哪里不知道她是故意的?脸色时红时白了半晌,嘴唇都微微哆嗦!但被卫长嫣含着泪用力拉着袖子,她到底只能忍了下去,低头匆匆道了一句:“不妨事!”两姐妹身边的使女也没有一个敢与朱实争风,纷纷低下头,扶着卫高蝉三步并作了两步,飞快溜开。

“看到了吗?”朱实放下叉腰的手,冷笑了一声,转头对小使女道,“别瞧她们也是阀主的孙女…哼!往后前程拍马也别想赶上你们小姐。”

小使女起初见她嚣张到了公然侮辱卫焕血脉的地步,偏自己还在旁边,正愁得没法说,闻听此言,眼睛却是一亮,忙道:“还请朱实姐姐教我一教,我好回去说给咱们小姐听…”

使女的前程跟着主人走,自家小姐的前程最是重要,至于本宗的四小姐、五小姐受了大小姐使女的羞辱?关咱们房里什么事!横竖卫高蝉自己都说了不打紧了不是吗?

☆、第七十二章 卫高岸

卫青的两个妹妹卫琼、卫璎性情温柔可亲,言谈大方得体,再加上她们丝毫没有表露出来对卫长嬴有任何鄙夷忌讳之处。这让卫长嬴渐渐安了心,认为自己代弟赴约之事,即使外界有所揣测,但也没有闹到满城风雨的地步。

场面上,总归还是顾着脸面,没人公然提出来的。

这样的委屈她也能接受了,心下倒有点暗暗感激卫郑雅死得及时——凤州一夜之间连着发生了四件大事,尤其是海内名士卫郑雅的遇刺,使得天下都为之哗然!尽管北戎死活不肯认,可凤州这边人证物证俱齐,早就办成了铁案。

大魏与北戎久为仇雠,仇人的话,谁会相信?

想着现下舆论应该集中在这四件事上,未必有多少人继续关注着自己。

卫长嬴心头一定,举止更大方了几分。

这样到了该回去的时候,相谈甚欢的三人自也是一起往后头行去,回廊下隔几步挂着风灯,许是挂了太多白幡的缘故,廊中却不算明亮。

三人行到转弯处,一个人影忽然冲出来,直接扑到了卫长嬴身上!

这人冲劲很大,但卫长嬴却并未被撞倒,只是猝不及防之下退了一小步,低头一看,撞她的人倒是先跌坐在了地上。

她忙俯身去搀扶对方:“十弟?你跑这样快做什么,可摔疼了?”

这撞人不成反而自己摔倒在地的正是卫郑雅的庶幼子卫高岸,排行第十,年方九岁。卫郑雅生前有着不喜声色、雅致出尘的名头,只纳过一个妾,就是小刘氏的一个陪嫁使女——也就是这次和他一起死在榻上的侍妾。

卫高岸就是这侍妾所出。

印象中这个堂弟被小刘氏与卫长霖一起养在膝下,虽然是庶子,但因为小刘氏把他视同己出,所以性情和卫长霖一样,都是活泼爱闹的。

但现在他应该在灵堂上守灵答礼呀,怎么会在这里呢?

卫长嬴心里嘀咕着,见他一直不说话,就疑心小孩子不懂事,耐不住守灵的艰苦,独自跑出来玩耍的。这么做不但于礼不合,往后卫高岸长大了传出去对他而言可是个大问题。卫长嬴与这堂弟不算熟悉,但也不想看他一时贪玩误了一辈子,将卫高岸扶起,就低声叮嘱:“快回堂上去罢!遇见了我与你这两个族姐还好,叫旁人看见,可不得了…快回去,啊?”

不想卫高岸站好后,仰着头,定定看着她,半晌才低下头去。卫长嬴以为他想通了要回去了,就侧身让开路,好让他返回灵堂。没想到的是,卫高岸低下头,却没有告辞,而是骤然发一声喊,把头朝着卫长嬴就狠狠撞了过去!

卫长嬴吃了一惊,她长年习武,步伐灵活身手敏捷,虽然卫高岸突如其来的攻击让她非常惊讶,但卫高岸到底是个寻常小孩子,他的攻击,很容易被制服。卫长嬴一把攥住他手臂,轻松把他按在原地,怒道:“你做什么!”

“我要杀了你!”卫高岸用力挣扎,只是他的力气完全不够挣开卫长嬴的辖制,气急了就抬腿去踹卫长嬴,一面踹,一面大声嚷道,“都是你!父亲若不是为你说了话,那些戎人怎么会杀害父亲?!不是这样,我生母又怎会死!现下我父亲和生母都没有了,嫡母躺在榻上不吃不喝…这些全是你害的!你还有脸到咱们家来吊唁!我听人说你早就在林子里失了贞洁不干净了!你这荡妇你怎么有脸——”

他的喊叫嘎然而止,因为卫长嬴忽然松开抓着他的手臂,却狠狠一个耳光,抽在他脸上!

卫长嬴这一下打得甚重,卫高岸整个人都被打得跌跌撞撞出几步,撞在回廊的柱子上才站稳,他半边脸颊高高肿起,嘴角渗出了丝丝血迹…这突如其来的一耳光显然把他打懵了,足足愣了半晌,卫高岸才茫然的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你这不要脸的贱人居然还敢打我?你怎么有脸打我?!”

“打得就是你这贱婢生的东西!”贺氏早就被气得全身发抖,此刻二话不说抢步上前,左右开弓,正正反反就是四五个耳光抽下去——本来贺氏自到了衔霜庭就是一直调教着伺候卫长嬴的大小使女,十几年下来打人早就打顺手了,这一顿耳光抽得无比娴熟流畅,干脆利落到了卫琼姐妹看得目眩神驰,差点没脱口叫一声好,话到嘴边才醒悟,赶紧举袖掩了嘴!

“琴歌、艳歌,十公子好歹也有九岁了,如今生身之父与生身之母双双为戎人所害,海内咸伤,十公子不思在灵堂为父亲与生母守灵,反而偷偷跑出来玩耍——大小姐教训他孝悌之义,反遭他拳打脚踢、恶毒污蔑…若不是世子妇如今乏着,定然要请世子妇主持公道!”依着贺氏恨不得把卫高岸这张嘴彻底打烂了才解恨,但她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索性几个耳光把卫高岸打得暂时不能说话,跟着沉声吩咐,“你们先送他到夫人那儿,让夫人替世子妇好生管教管教他!至亲丧仪,族里没有一房失礼,亲生之子,如此不孝,简直丢尽了卫氏的门风!”

卫琼姐妹对望了一眼,心里很清楚贺氏这么做,不仅仅是掩盖卫长嬴与她自己打了卫高岸,也是为卫高岸好了之后想说出真相做准备,扣紧了卫高岸在守灵期间跑出来这一点,给他坐实了不孝之名——那他往后说什么也没人相信了——包括污蔑卫长嬴失贞的话,只会被认为是对堂姐管教自己不孝的记恨报复。

不过卫琼姐妹也不同情这族弟,卫高岸自以为委屈,可他所知道的又哪里是什么真相!何况卫琼姐妹的哥哥受卫焕赏识不说,前次遇刺,卫青也是九死一生,侥幸生还。姐妹两个就卫青一个兄长,她们父亲平庸,这辈子前程都指着这个哥哥呢。若卫青当真死了,即使卫焕念着卫青照拂她们,但哪里有胞兄在世好?

卫高岸诅咒卫长嬴死在林子里——卫青是陪着卫长嬴的,卫长嬴若死了,即使卫青平安归来,宋老夫人和宋夫人能饶了他?即使卫焕爱惜他的才干,也会心头存下刺来罢?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前程尽毁!

关系到切身利益和唯一的胞兄,因此卫琼姐妹淡淡的看着这一幕,非但没有因为卫高岸的年岁流露出不忍之色,反而轻轻柔柔的道了一句:“高岸族弟今儿个实在是大不孝,无怪长嬴姐姐被气得动了手。这族弟年纪小不懂事,讲道理又不肯听,姐姐如今管教他,也是为了他好。族弟现在不知道,以后总要明白的。”

三个姐姐都说卫高岸偷跑出灵堂是为了玩耍,那他也只能是玩耍了。

…只是卫琼姐妹的这份示意,卫长嬴却全然没有听到。

出于本能的掌掴了卫高岸后,卫长嬴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难以描述的愤怒委屈与羞辱,让卫长嬴一忽儿觉得全身冰凉、一忽儿又被愤怒烧得通体炽热难忍,这样的冰与火里,卫长嬴只觉得神智都模糊了,意识像要陷入到极远极深的地方去,那儿空空落落什么也没有,说不出的清净与安心…

回廊上,让琴歌、艳歌拖了卫高岸去交给宋夫人的贺氏回过头来发现她不对,又摇又问,差点吓得嚎啕大哭,却见卫长嬴忽然转过身,径自朝马车的院子走去。

贺氏才要松口气,却注意到卫长嬴的步伐,轻而发飘,浑然不似一个长年习武之人,却仿佛久病之后的孱弱,随时都会倒下一样…

——在贺氏一路祈祷上苍、战战兢兢的陪伴下回到瑞羽堂,卫长嬴连夜就病倒了。

她昏昏沉沉的躺在榻上,似醒非醒又似睡非睡,要说伤心难过卫长嬴又很茫然,要说气愤过度她却一个人都不想报复…只想着就这样睡过去再不醒过来,却也轻松。

宋夫人在敬平公府帮忙,瑞羽堂这边因为宋老夫人一来余怒未消,二来是长辈,并没有亲自去敬平公府吊唁,只让陈如瓶意思意思的去看了回小刘氏,宋夫人和裴氏都不在,自然是宋老夫人暂时当几日家。

老夫人向来把卫长嬴当成眼珠子一样的宝爱疼宠,惟恐怜爱不够,却听到心爱的嫡孙女在敬平公府的遭遇,而且还为此病倒在榻——贺氏以为,宋老夫人一定会勃然大怒,立刻就给敬平公府上下一个好看!

然而听完贺氏添油加醋、声泪俱下的陈述后,宋老夫人眼中也渐渐泛起了晶莹之色…只是却丝毫没有要去追究那两个嚼舌头的族中晚辈的意思,更没有设法收拾卫高岸的意思,而是慢慢拿帕子在眼角点了点,将晶莹不动声色的按去,淡淡的道:“这事儿…我知道了,古语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那时候一国之君尚且做不到,又何况是咱们家?纵然打杀了这些人,其他人就不说了吗?旁人不敢在你面前说,私下里议论,比这些话更恶毒无耻百倍千倍…难道要把人都杀了?”

贺氏一呆,完全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她因为哺乳卫长嬴,在宋老夫人和宋夫人跟前一向是有一份体面的,此刻就不甘心的反问:“难道大小姐受的委屈,就这样算了吗?”

这话一说,侍立在宋老夫人身后的陈如瓶就投来责备与警告的一瞥。

贺氏随即醒悟自己这话太逾越了,就算是宋夫人在这里,也只会在私下无人时才敢这么说!

只是宋老夫人目光转冷片刻,却到底没有发作,而是幽幽的道:“你不懂,沈家人三日之后就要到了,虽然长嬴她未必…”若是沈家态度不对劲,那说什么也要把这门婚事退了,免得孙女嫁过去受尽委屈和屈辱——这虽然是卫焕与宋老夫人都达成一致的看法,但现在沈家人还没到,这门亲到底结得成结不成都不好说,当然不能透露出来。

所以老夫人失神了下,把这话含糊过去,一字字道,“凤州的谣言还没有帝都厉害!长嬴在凤州还有长辈的庇护,若现在这些她都扛不住,往后还怎么到帝都去?”

打发了贺氏,陈如瓶默不作声的拉开宋老夫人的袖子,但见老夫人枯瘦的腕上,几道深可见血的掐痕赫然,这是老夫人听贺氏描述卫长嬴在敬平公府的经历时…自己掐的。

陈如瓶取了药膏来替老夫人涂抹,低低道:“大小姐过去之前,老夫人不是…就知道必然是这样了吗?怎的…怎的还是把自己弄伤了?”

“知道这孩子过去吊唁必然会听见议论她的难听话归知道,真正听贺氏说起那些人胆敢这样污蔑羞辱我唯一的孙女儿,我怎么可能不伤心难奈?”宋老夫人眼中满是痛色,却忍着道,“但这不能叫贺氏看出来,贺氏虽然性.子急了点儿,忠心上却没有问题的,她又向来不分青红皂白的宠着长嬴。我怕她看到我动摇,会一直求我出手…她多求几次,没准我就真的管了。”

“这些人这样对待长嬴,我当然饶不了他们!但不是现在,万一沈家这门亲还是要结…不先让她在凤州听一听那些话,难道要我前脚把孙女风风光光嫁出门、后脚就听见她在帝都承受不住诋毁出事的消息么?!”

宋老夫人哆嗦着手,遮住颜面,呜咽着道,“我连羽微都吩咐她在敬平公府里住着帮手,这几日不必回来了,就是要让这孩子独自撑过去…即使不去帝都,往后我也不能一辈子盯紧了她,让她现在磨一磨,熬过这万箭穿心的痛楚,往后没人能够再拿这把柄威胁到她——卫郑雅死都死了,我怎么还能让他用这非议来辖制长嬴一辈子?!”

☆、第七十三章 做梦去罢

更新时间:2013-09-04

午后,贺氏步伐缓慢的出了门,秋风卷着水意,吹得廊下风铃一阵叮当作响。

朱实和朱阑对坐在廊下美人靠上,两人裙边放着一只柳篮,上面盖着荷叶,篮子里不知道装了什么,把周围都弄得湿漉漉的。

两个小使女本来趴在栏杆上往廊外接雨玩,见着贺氏出来,忙一起起身迎上去,一个要接贺氏提着的食盒,另一个小声问:“姑姑,大小姐可肯进食了么?”

“让小厨房再换几道菜罢。”贺氏紧皱着眉,叹道。

“从昨儿个到这会,送进去的都是大小姐平常最爱吃的呢。”朱阑感受到食盒与拿进去时一样沉甸甸的,有些发愁的说道,“如今要换什么好?”

贺氏心情很不好,若这么说的是朱轩或朱弦,她必然直接一顿训斥,只是朱阑的父亲是宋夫人手底下的管事之一,平常对贺氏也非常尊敬,到底要给些面子,便淡淡的道:“你们只管往小厨房里传话去,换什么那是厨房的事情,又不要你们做!莫非你想去厨房做事,先替他们愁起来?”

朱阑一脸尴尬,朱实和她玩得比较好,见姑姑把同伴冲得下不了台,忙道:“咱们方才去园子里摘了野菱角,这东西清淡,不知道大小姐会不会吃几个?”

贺氏看了眼她们身后的柳篮,皱眉道:“那篮子里就是?怎么提上来了,把这廊下弄得这样脏。”

“原本放在庭中的,可方才下起了雨。”朱实小声道,“就拿上来了…姑姑,要么咱们剥上一碗送进去?”

“试试罢。”贺氏叹了口气,无精打采的道,卫长嬴自幼康健,向来无病无灾,她又长年习武,消耗大了,胃口自然也好。从来只有被劝说莫要贪食,什么时候会没有胃口?如今说是病了,其实都是心病,只要想不开,那是什么山珍海味都吃不下的。否则卫长嬴想吃什么,卫家会没有呢?

这两日来,贺氏可谓是把能说的话都说尽了,然而凭她怎么开导,卫长嬴只是面朝榻内,默不作声。有时候贺氏悄悄探头过去张望一眼,见她长睫张合之间,泪光潸然…贺氏忍不住也哭了。

昨日卫长嬴一整天都滴水未沾,晚间的时候,贺氏叮嘱琴歌和艳歌看好了她,自己又去寻宋老夫人。可宋老夫人知道孙女整日里都不肯进食后,脸上肌肉抽搐良久,却在贺氏盼望的目光中,淡淡的道:“她又不是小孩子了,什么都要你手把手的教。少年人头一次受挫,总归是要挣扎一番的,你不要总是去劝说她…让她静一静,自己想!”

贺氏当着老夫人的面抹起了泪:“婢子知道老夫人的良苦用心,只是大小姐若肯进食,躺上几日也无妨,如今大小姐不吃不喝…身子怎么受得住呢?”

宋老夫人毫无征兆的发起了怒:“寻常人一两日不吃不喝也没事儿,何况长嬴自幼习武、身体强健?!我已经说了,这道坎必须她自己迈过去!你前日来了,听得不够清楚么?今儿个又过来罗嗦,你这是惟恐害不了她?!”

“婢子恨不得拿命去换大小姐喜乐一世,怎么会害大小姐?”贺氏忙跪下来分辩,然而宋老夫人根本不想听,直接叫左右把她赶出去:“我的孙女要怎么教导用得着你来多嘴?说了这次让她自个熬,你再多事,索性也不要留在衔霜庭了!没得成日里帮着倒忙,叫我好好的孙女给你惯坏了!”

恐惧于老夫人说到做到,真的把自己从卫长嬴身边赶走,今日卫长嬴继续不食,贺氏除了趁她睡着时,拿帕子沾了水,替她润一润干裂的唇外,连派人去将卫长嬴的情况禀告宋夫人也不敢,根本就是无计可施。

现下同意朱实、朱阑剥碗野菱角,也是抱着万一的希望。

她亲自去到厨房里督促,让做饭的厨娘将菜肴做的尽可能的香气扑鼻、引人欲食,重新拿回衔霜庭。还没进去,就见双鲤引着宋老夫人跟前的两个小使女,各自捧了东西,从不远处的小径上走了过来。

见到贺氏,双鲤忙快走几步,招呼道:“贺姑姑!”

“双鲤?”贺氏站住脚,看了看她们手里的东西,却是一些素色衣料和钗环吃食之类,她诧异的问,“这是?”

“大小姐如今醒着么?”双鲤先反问了一句,这才道,“方才敬平公府那边闻说大小姐病了,送些东西来。”

贺氏因为卫长嬴是去敬平公府吊唁听了议论才回来就病倒的,如今对敬平公府上下都腻烦得紧,就拉长了脸,把双鲤拉到一旁,小声道:“大小姐快两天两夜没吃东西了,话也不肯说,都是在敬平公府里听了那些烂舌根的造谣污蔑的话儿闹得——如今再听到那边送东西来,岂不是给大小姐添堵么!”

双鲤看了看手里捧着的衣料,苦笑着道:“姑姑不知,这是老夫人吩咐立刻拿过来给大小姐看的。”

听说是老夫人的意思,贺氏一噎,随即想道:“也许老夫人嘴上说了要让大小姐独自撑过去,实际上却记挂着大小姐的,这是寻个理由让双鲤来探望大小姐呢!”

想到这儿,贺氏暗松了口气,道:“我才从厨房回来,还不晓得大小姐这会是睡是醒,你们在外头等一等,我进去看看。”

“有劳姑姑了。”双鲤虽是老夫人跟前的大使女,对最得宠的大小姐的乳母自也是客气的,闻言抿嘴一笑,微微颔首。

贺氏把食盒交给了守在门外的侄女朱实,甩手进了去,立刻把门关了起来。里头正轮到含歌和角歌守着,看到贺氏进来,微微颔首。

“大小姐睡了么?”贺氏压低了嗓子,边问边走到榻边一看,却见卫长嬴虽然侧向壁上,闭着眼,但睫毛微微颤抖,显然没有睡着,她叹了口气,柔声道,“大小姐,是这样的,外头双鲤来了,道是…敬平公府那边得知大小姐这两日病了,不能去吊唁,就送了些东西来。”

卫长嬴默不作声,贺氏又问一次,见她不说话,只得道:“那婢子让她们把东西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