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等了一会,卫长嬴还是不回答,贺氏无法,站起了身,道:“婢子出去告诉她们。”

到了外头,双鲤听说之后,眼中也有一丝失望,道:“那东西就交给姑姑了。”

贺氏正要点头,双鲤忽然低声道,“姑姑何不把东西拿进去叫大小姐看看?虽然说提到那边大小姐定然不愿意听,可没准这样就开口说话了呢?”

“这…”贺氏沉吟着,道,“可大小姐听了岂不是更加难受?”

“我来时,陈嬷嬷私下里与我交代,说大小姐这样一直不说话,心里憋着,才容易病倒的,索性把委屈说出来,反而会好。”双鲤贴着贺氏耳畔,小声道。

贺氏向来溺爱卫长嬴,闻言踌躇片刻,才道:“那…也别拿太多,就你手里这些料子,我拿去与大小姐说说,试试!”

敬平公府因为正在丧期,送过来的衣料都是素色的。贺氏抱进内室,放到卫长嬴身旁,想了想,就柔声道:“大小姐翻过身来瞧瞧这些料子,都是敬平公府那边才送过来的,说是因为大小姐病了才送的,可多半还有弥补十公子之前的无礼之故…”

听到十公子,卫长嬴微微一颤,贺氏忙住了声,眼巴巴的望着她,只是等了半天,卫长嬴还是不作声。贺氏叹了口气,继续道:“按说敬平公府如今有大事,哪儿有功夫去管这些小事呢?说到底,是他们怠慢旁人,也不敢怠慢了大小姐!”

“如今他们也不方便送艳丽的料子,这几匹颜色都素得很,只是质地都是好的,往后给大小姐做中衣也使得。大小姐请看这织云绸,既轻又软,向来只有宫中御赐才能得呢…可见敬平公府这会多么惴惴,连这样难得的东西都拿出来了。”

贺氏摩挲片刻最上头的绸缎,见卫长嬴还是不理会,又拿起下头一幅,“这青绿瑞草云鹤蜀锦裁外裙也是可以的…还有这…”

她夸耀着这些织物的名贵,试图让卫长嬴开个口,或者回头看一眼也好。然而卫长嬴始终没有理睬的意思,贺氏越说越不得劲,叹了口气,胡乱理了理料子,觉得陈如瓶让双鲤转达的主意也不那么可靠,还是把东西先收起来是正经。

然而这一理,贺氏目光忽地一凝,失声道:“这…这是什么东西?!”

角歌和含歌本来一直垂手侍立在旁,听得贺氏语气不对,这才看了过来,却见那一摞素色料子里,被贺氏无意之中拖出来一幅白绫…白绫虽素,但也可用来裁剪中衣一类,可贺氏理得时候拖出来太多,直接抽出了一头——就看到这白绫,长且不论,仅仅一尺来宽!

若是庶民,一尺宽的绫也断然不能浪费了,可名门望族连得脸下仆做衣服都是用整匹布的,更何况是千金小姐?敬平公世子新故,敬平公府再飘摇也没到立刻门庭败落到了送礼连幅整匹的布都拿不出来的地步!

角歌与含歌不约而同想到了某种可能,均变了脸色,举袖掩嘴,道:“难道是…?”

贺氏心头一寒,再不敢细看,匆匆把白绫往料子里一塞,嘴里说道:“没什么,看差了。”她严厉的目光扫过两个大使女,角歌、含歌下意识的朝她点了点头,都噤了声。

未想贺氏正要抱着料子迅速离开,卫长嬴忽然吃力的翻了个身,将一摞料子压住,嘶声问:“是什么?”

贺氏不敢看她,低声道:“大小姐嗓子哑得厉害,喝点儿水罢?”

“方才是什么?拿与我看看。”卫长嬴没理会她的转移话题,坚持道。

…敬平公府送了这样窄的白绫来,结合前日卫高岸对堂姐的憎恨与辱骂,这是什么用心还用得着说吗?这分明就是让卫长嬴早日悬梁自尽啊!

卫长嬴现在这个样子,贺氏打死都不敢让她看到,立刻伸手去拽,急急敷衍道:“有匹料子抽了丝,没什么好看的。”

然而卫长嬴既然起了疑心,自不会被她这样轻易打发,她身子压着料子,贺氏一时间抽不出来,卫长嬴倒是俯下身,一件件查看起来。统共衣料就这么点儿,那白绫又才被贺氏拖出来过,卫长嬴才翻了几下就发现它窄得异常,立刻抽了出来——

贺氏哆嗦着唇,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却见卫长嬴愣愣的看着那条白绫,半晌才道:“敬平公府…都觉得…我应该死么?”她近两天两夜不沾水米,如今嗓子哑得非常厉害,根本发不出来声音,只有嘶嘶之声,这会断断续续的说着,眼泪大颗大颗滴落绫上,看得贺氏心都碎了。

“他们觊觎阀主之位已久,对大小姐当然是不怀好心。”贺氏哽咽着上前抱住了她,一迭声的道,“大小姐千万不能叫他们如意了去啊!”

卫长嬴一言不发,她使着劲、一点一点,将白绫全部抽了出来…白绫宽一尺有余,长是三尺,正经是用来悬梁的。

凝视着这条暗示自己一死以正家风的白绫,良久,卫长嬴闭上眼,虚弱的靠进了贺氏怀里。搂着自己奶大的孩子,感受着她两日下来的迅速消瘦,再看着眼前这条该死的白绫,贺氏心如刀绞,搜肠刮肚的想着安慰开解的话,却见卫长嬴如若不闻,片刻后她摇摇晃晃的坐直,低声道:“角歌到外头把做针线的剪子拿过来!”

“大小姐!”贺氏尖叫起来,然而角歌被卫长嬴一看,却不敢不动身,她拿回剪子,含歌却也走了过来…三人紧张的看着卫长嬴,惟恐她当真被这一道白绫激得想不开,谁知卫长嬴拿到剪子后,一眯眼,却抓起那白绫——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忽然之间运剪如飞,咔嚓咔嚓几下,将一段白绫剪得四分五裂!

贺氏一怔,随即大喜过望:“大小姐剪得好!”

“他们想要我死?!”卫长嬴披头散发,脸色苍白如纸,因着两天两夜不饮不食心中忧愤而迅速憔悴衰弱,如今望之很有些形销骨立的意思,可眼中却迸发出了夺目般激烈而冰寒入骨的光芒,一字字道,“我什么也没做错…就凭一番议论,与这道白绫,就想让我去死?!做、梦、去、罢!”

她狠狠将剪子摔到榻下,握紧了拳,指甲一直掐入掌心,殷红的血顺着掌缘流淌下来,滴落在荼白中衣上,贺氏急着催促角歌、含歌拿药膏来,卫长嬴却浑然不觉,紧紧盯着散落一地的白绫,恨道,“便是死,我也要将这些想我死的人都弄死!!!”

☆、第七十四章 那个人

…卫长嬴想通后只隔了一日,沈家人便到了。

两天两夜不吃不喝,心如死灰,醒悟之后只得了一日休整。虽然说尚且年少,卫家又富贵,滋补之物应有尽有,然而究竟日子太短。这日清早起来,沐浴之后坐到镜台前,但见双颊水汽未干,因着水热的缘故泛着淡淡的绯色,可比之从前的娇艳到底差了一层。

像粉白的蔷薇花儿,依旧是美丽的,却少了几分雍容明艳,流露着憔悴,有一种风鬓雾鬟的感觉。

贺氏心头叹息,道:“莫如上些脂粉?”

“祖母有说今儿个我要出面吗?”卫长嬴盯着自己镜中影象看了片刻,低声问道。

沈家来人…这一次和上一次不一样,不管是退婚还是婚约照旧,总归不可能是一天两天能够说完的,再者卫郑雅新丧,沈家的人既然到了凤州,总归也要过去吊唁下,这么一算这次来的人至少也要住上几日。

现下自己这般憔悴,没得叫他们乱猜。宋老夫人不见得在这头一日就要自己去拜见,等个两三日她大约就可以把气色养得差不多了,到那时候去照面,好歹体面些。何况这两日一直下着雨,到这会都没停,来人路上逢着泥泞,车马劳顿的,这头一日怕是客套一番,就会去沐浴更衣。

然后是洗尘宴,这种大事沈家不可能派个女眷来,卫长嬴的名誉再被传得不堪,也不可能像家伎一样跑去宴上作陪。所以今日不太可能需要卫长嬴出面的。

“昨儿个双鲤来过,让大小姐今儿个先预备着。”贺氏轻声道,“兴许沈家会提出吧。”

卫长嬴沉默了一下,道:“那就上些胭脂罢。”

卫郑雅的丧事还在办,虽然不同府邸,到底是长辈,卫长嬴不宜用艳装。更何况即使没有丧事,她现在脸色苍白着,脂粉太多装束太艳,越发显出她要掩饰的憔悴。

贺氏与琴歌等人商议,替她择了牙色暗袖折枝梅花广袖上襦,藕色留仙裙,束五蝠联翼锦带,衣裙简素,就配了一条织金百花披帛。惊鹄髻上,对簪着羊脂玉鸾鸟衔珠步摇,中饰珍珠山茶花。因卫长嬴本就肌肤晶莹剔透、洁白细嫩,索性跳过敷粉,直接淡淡敷了层绯色胭脂。

朱实在旁边打着下手,递递拿拿之余,出主意在眉心再贴张艳丽的梅花花钿,贴好后经贺氏端详,倒也得到采纳。

…这样到了巳中,朱弦提着裙子跑进衔霜庭禀告,道是卫盛年在大门外迎着沈家人进来了。

贺氏见卫长嬴坐在案后,似全神贯注的看着书,可手里拿着页,要翻,却顿着,心下了然,就代她询问:“来的是谁?还是襄宁伯吗?”

“是襄宁伯。”朱弦点头,道,“这两日下着雨,到这会都没停,来人应是骑着马的,都戴着斗笠披了蓑衣,婢子过去时一群人正在檐下解着。前头管事让婢子别靠太近,免得被瞧见,听三老爷迎上去时称呼了才晓得呢。”

“襄宁伯豪迈不羁,上一回对大小姐印象也是极好的。”贺氏打发朱弦与琴歌等人都出去,单独宽慰卫长嬴。

被识破心神已乱,卫长嬴也没了心思再假装读一合,抿了抿嘴道:“印象好不好都不打紧,反正…祖母也说了,沈家不想要我,就说我染病,回了他们便是。”之前她因两昼夜不曾饮水,嗓子哑得很厉害,到此刻还有些喑声,说话声音高不起来。

这样平静的叙述,听在贺氏耳中就有些悲凉了。

贺氏一怔,强笑道:“这…这襄宁伯既然被沈家派来主持这等大事,想来也是个精明人,必然不会听信小人之言,冤屈了大小姐的。到底是阀主与沈阀主亲自定下来的婚事,大小姐清清白白的,沈家也是海内六阀之一,怎么会做出来退婚的事情呢?”

一直以来贺氏都不赞成卫长嬴习武,她心目之中合格的大家闺秀就是像宋在水那样的,温柔得体、贤淑贞静。而且在贺氏想来,沈藏锋出身与卫长嬴相齐,又有才干,这门婚事,门当户对郎才女貌,简直就是天作之合。

就因为一次变故就作罢,实在太可惜了。

所以即使卫焕和宋老夫人都做好了不对劲就退婚的准备,但贺氏还是希望沈家能够明察秋毫、还卫长嬴一个清白,让这门婚事顺顺利利的继续下去。

贺氏知道,卫长嬴这一退婚,即使是打着染病的幌子,外界也难免有不好的揣测,比如帝都那拦轿告状的庶民说的是真的…这样卫长嬴再嫁,别说和沈藏锋身份相若的人了,就是世家里头有些志气的男子也不肯娶她的。

因为士庶不婚,卫长嬴只能在远支旁出的清贫子弟里挑选…这样的夫家比起沈藏锋来,论出身论才干论前途何止是低了一筹?

她心目中的卫长嬴,是这天底下最尊贵最好的千金小姐,即使是宋在水,也许比卫长嬴温柔贤淑,可宋家小姐哪里有她一手带大的大小姐美貌活泼?更不要说大小姐身子骨儿强健、娇弱的宋小姐就更比不上了!

这样的大小姐,沈家内定的下任阀主沈藏锋是恰好可以匹配的,那些远支旁出…即使卫长嬴不在乎,贺氏想想都替自家大小姐感到发自内心的委屈。

贺氏的这点心思,卫长嬴也听了出来,只是怅然一笑,道:“冤屈不冤屈的…横竖外头都说成那个样子了,这种事情哪儿说得清楚?再说,即使沈家碍着面子还是接了我过门,事后却处处冷落排挤我,还不如不嫁呢!”

“大小姐既是明媒正娶,沈家还敢把大小姐怎么样吗?”贺氏下意识的道,只是想到帝都与凤州相距的遥远,以及沈家同样是六阀之一,并不需要太过顾忌卫家的势力,心头也有些发怔。

卫长嬴转着腕上的翡翠镯子,心中复杂难言:她很小的时候,不记得听谁戏谑,说自己的未婚夫沈藏锋是武将的儿子,自幼习武,身手定然了得,似卫长嬴这样娇滴滴的未婚妻子,嫁过去之后,那沈藏锋怕是一根手指就能将她戳倒,等出了阁怕是要吃大苦头的。

那会卫长嬴懵懵懂懂的,只知道所谓未婚夫妻便是往后要一起住一起过的人,成日里都在一起——而那个人那样厉害,一根手指都能把自己打得还不了手,那一天下来要被打多少次?这真是太可怕了!

这番话是谁说得她转过身来就忘记了,可话却记得牢固无比,死缠了祖母与母亲好些日子,才让她们答应请个教习来教导她。

十几年来勤学苦练,起初只是为了往后不受沈藏锋的欺负;后来,她觉得自己一日.比一日厉害,就觉得可以反过来欺负沈藏锋…

不管是自保也好、还是仗着武艺作威作福也罢,她不像宋在水,她是从来没想过要悔婚的。

也许是因为沈藏锋不像如今的东宫,从帝都传来的消息看,他是有真本事的;也许是这门婚事定得太早,以至于她三四岁时就知道自己有未婚夫,长大之后直接就出阁了…长久这样认为下来就习惯了,她一直觉得自己是肯定要嫁到沈家去的。

总而言之,十几年来,无论是作为敌人看待还是作为丈夫幻想,沈藏锋始终是她除了血亲之外唯一念念不忘的人——她一直以为自己这辈子做定了这个人的妻子的,不管他对自己是好是坏、不管往后两个人是相亲还是相杀,十几年前两家阀主的约定把一切都注定。

本来明年她就可以见到这个防备了十几年也惦记了十几年的人了…但现在,一切都风雨飘摇。

她未必会嫁过去,即使嫁过去了,因着过门前的这些传言,却不知道对方会如何看待她、如何对待她?

所以啊,真的不如,索性不嫁了…

但十几年防备惦记着,纵然是一草一木,也有了恋恋不舍的流连情份,又何况是一个人?

那还是她十几年来一直认为着的丈夫。

卫长嬴用力咬了咬唇,将呜咽咽回去——经过敬平公府一行,以及那条白绫,她已经明白了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的处境——连家族也希望她死,她死了,就证明卫家的家风还是清白无瑕的,女子都是贞烈的…

没准她死了以后,卫家那些人,还会将臂上的朱砂传扬出去,以证明卫氏女的刚烈程度:你们看,虽然清白还在,可就因为在林子待了两日,被人猜忌了,这女子就自尽了…这是多么严谨贞白纯洁无瑕的家风啊!

可是…

她凭什么要死?!起初她是难过的,为谣言里的污蔑与中伤,为堂妹们的嫌弃与凉薄,也为卫高岸的误解与咒骂…她难过得不想吃也不想喝,这样无法分辩无法澄清的委屈!

但那条白绫被发现后,卫长嬴所积蓄的委屈愤恨一下子全部爆发了!

出城送别虽然是她自己要求的,可来去都乘着马车、又有帷帽,完全没有任何失礼失仪之处!再说如今回想起来,那日亏得她跟了去!她去了,所以从十二年前担任她教习起就只跟着她的江铮才去了…虽然说他们一行人是卫新咏救下来的,可若没江铮这个老江湖、没有卫长嬴自己这个战力,一行人哪儿拖得到卫新咏的援兵赶到?!

打晕卫长风冒充弟弟去赴约——便是再给卫长嬴一次机会,她也做不出来为了自己的安全与名誉,让弟弟自己去冒性命之险的事儿!

她有什么错?

凭什么、这些人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家风名誉、为了你们的体面,就一定要我去死?!

你们想我死,我偏偏不死!不但不死…所有想让我死的人,我都会亲手让你们先去死!

…所以现下不是伤感于这门婚事的时候。

卫长嬴举手掩嘴,良久,她轻声道:“婚姻大事,父母做主。我听祖父和祖母的安排。”

正说着,琴歌敲响了门:“大小姐,双珠来请大小姐过去。”

——这会就要去见沈家人?

卫长嬴一怔、一惊!

☆、第七十五章 他来了

除了到衔霜庭通传的人从双鲤换成了双珠,以及缺了一个宋在田,这次拜见与上次完全一样。

后堂还是那样的陈设,卫焕、宋老夫人,还有襄宁伯沈宙的席位都不曾改变。

卫长嬴仪态端庄亦如旧,只是迈进去的步伐却与上次有些不同…她走得慢了点,但每一步都极稳。稳到了近乎刻意的地步,这不仅仅是身子还没完全恢复,也是为了掩饰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沈家人时那不自觉泛起来的…紧张,还有些激动与隐秘的期盼…

当然,最多的,是忐忑。

向堂上之人行了该行的礼,这次没有宋在田需要引见,宋老夫人直接招了她站到身旁。待她站好,就听襄宁伯沈宙语带叹息的道:“这孩子比上回瘦了许多…真是委屈了!”

虽然晓得多半是客套话,但卫长嬴听了,鼻尖就是一酸,眼中也涩涩的,难受。

她竭力忍住,低头侍立,默不作声。

卫焕接话,语气同样沉重:“世人无知,又有有心人从中煽风点火,污蔑无辜啊!”

“景城侯此番行事,虽然名义上是为卫公思虑,然却实在欠妥…”沈宙虽然如常说话,仍旧是声如洪钟,嘿然道,“堂堂司徒如此不智,实在叫人齿冷!”

“也许他是太急智了些。”卫焕淡然一笑,意有所指道。

沈宙沉吟,道:“卫公说的极是,只不过,急智虽然能解一时,到底是仓促所为…”

他们这儿谈着话,宋老夫人也不插嘴,只端起面前的茶盏,慢慢饮着,放下来时,里头已经只剩了半盏。见状,使女双鲤悄悄拉了把低头沉默的卫长嬴,目光看了眼那茶盏。

卫长嬴明白过来,她此刻虽然心神不宁,但替祖母续茶还是能做的,略挽了袖子,执了壶,壶嘴对准茶盏…壶中茶水充足,指节微微下压,水流就出了来。

不大的茶盏还没续满,毫无征兆的,卫长嬴靠着宋老夫人以及双鲤这边的手臂,被狠狠推了一把!

这一下推得又突然力道又大,卫长嬴全然没有防备,当下失手把茶壶摔了开去不说,壶中茶水,顿时将她一双袖子泼得湿透、甚至连宋老夫人都被殃及,半幅罗裙被打湿!

突如其来的变故一下子让卫焕与沈宙中断了谈话,诧异的望了过来!

宋老夫人显然非常心疼孙女,也不及向沈宙告罪,刷的就站起了身,惊慌的扶住孙女的手臂问:“怎么样怎么样?可被烫着了?”

许是因为太过心急查看孙女湿漉漉的袖子下的伤势,老夫人竟忘记堂上还有沈宙与一干下人在,不待卫长嬴回答,手下已经飞快的将她罗袖捋起——泛着热气的袖子下,是欺霜赛雪的玉臂,重点是,臂上一点嫣红的朱砂,鲜艳夺目,浓艳欲滴,与卫长嬴今日眉心的梅花花钿一样,愈加衬托出肌肤的白皙圣洁。

宋老夫人仍旧带着惊慌,似自语、又似说与堂上之人听,絮絮叨叨:“疼不疼?啊?疼么?”说话之间,老夫人拿帕子在那朱砂上擦拭着,像是担心残存的茶水会继续伤着孙女…

一下、两下、三下…

老夫人擦拭得很是用力,帕子拿开后,原本雪白柔嫩的肌肤已经泛起了绯色。

可那点朱砂仍旧鲜艳如旧。

…决计不是临时画上去的。

大家子的小姐们,自幼为家人所点,此后一直到出阁,时时检验,以免铸下大错而无使长辈知晓,也是警戒她们恪守闺训,不敢做出有辱门风的事来。

这真正的守宫砂,在童女时就点上,经水不褪、历久弥艳,惟有新婚之夜后,褪去少女的青涩,成为妇人,它才悄然消失。

卫长嬴低着头,讷讷的望着它,听着祖母柔声安慰,慢慢替自己拉下袖子,这才转向沈宙赔礼…宋老夫人和沈宙说什么她都没听清,她心里有着清如轻风的叹息:原来,祖母急着在此刻就把自己叫过来…就是为了这壶茶、或者说,委婉又直接的告诉沈宙,自己仍旧是清白的么?

——不拘这门婚事成不成,卫家终究不肯让她背着不洁的名声。

所以卫长嬴臂上的朱砂,必须让沈宙、让他随行的侍从,以及这后堂所有下人亲眼看到,而且是一来就看到。

卫家可以不结这门亲,然而却绝不能让沈家以为卫长嬴当真受了侮辱!

沈家不能确定卫长嬴到底有没有受辱,总归会怀疑的,如此退了亲,也会觉得理所当然;但沈宙现在明明的看到货真价实的守宫砂了,那么这种情况下退亲,等若是不为难沈家、是为了沈家着想…如此即使退了亲,沈家也会对卫家有所亏欠。

沈宙虽是男子,却是长辈,又是当着卫焕和宋老夫人的面——方才众人都看得清楚,茶水热气腾腾,是新沏上来的,宋老夫人珍爱唯一的嫡孙女,顾不得场合就查看她可能被烫伤的手臂,也是合情合理…内中用意不难揣测,可拿出去讲也不怕人挑理——袖子是老夫人拉上去的,不是卫长嬴,做长辈的心疼晚辈,行事卤莽了点、那也是爱孙心切,理应被理解。

一切都很完美。

在沈宙初到时,卫家就用这样的方法向他证实了卫长嬴清白仍在,接下来…婚约要不要继续、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卫氏,就看沈家了。

横竖,卫家已经表示清楚——卫长嬴是清白的,外头所谓卫长嬴已然不洁那都是造谣。

沈家若还要怠慢,怎么都要理亏几分的。

卫长嬴不反对这样的做法,也承认这是必须要做的,她的清白是真的,卫家完全没必要吃这份亏。然而这样的理解并不能止住她心头的悲哀——有几个女子,过门之前,需要如此处心积虑的、向夫家证明自己的清白?

只这么一做,她就无端端的仿佛矮了一截…

这门亲事,真的是…不能再结下去了吗?

双鲤满脸担心的扶着她的手臂,暗暗用力示意她该说点什么,嘴里不高不低的道:“大小姐这几日有些乏了,婢子扶一扶大小姐…”

卫长嬴回过神,竭力维持住端庄的姿态,躬身请求容自己下去整理仪容。

宋老夫人也向沈宙告完了罪,便道:“你与我一起下去罢,我也要换一身。”

出了门,宋老夫人紧紧握着孙女的手,想说什么,却顿住,片刻后,才低声道:“烫么?痛么?”

“不烫,不痛。”卫长嬴摇头,她没有说谎,那壶茶虽是热气腾腾,却远未到烫手的地步——宋老夫人只是要个光明正大揭起孙女袖子的机会,怎么可能当真让卫长嬴烫着了?至于宋老夫人用力擦拭的那几下…已经明白过来祖母用意的卫长嬴,更加不会觉得疼痛。

她看到的,是老夫人孜孜不倦的、全然为了子孙的满满的盘算与爱怜…

“先回去罢。”宋老夫人看着孙女想开之后懂事的模样,心头却是酸涩难言,这样好的孩子,这样好的婚约,怎么就被害到了这样的地步?早知道如此,她恨不能提早就唆使卫焕动手,拼着落个谋害嫡长房的名头,早早送了卫郑雅下去!

但如今什么都晚了…

只能——听天由命!

祖孙两个心头怅然难言,在堂外回廊上小站片刻,正待各自回房更衣,却听得前头一阵喧嚷传来。

老夫人让卫长嬴回衔霜庭去,自己皱了眉,问左右:“前头怎么回事?没见襄宁伯正在里头吗?”她心里估计现在能喧嚷合府的大概与敬平公府那边脱不了关系…可那边府里出再大的事儿能比得上自己孙女的婚约是否可以继续么?

老夫人心里盘算着不管来人是谁、为了什么缘故,只要和敬平公府有关,一律不问青红皂白、先收拾了再说!

不想去打听消息的小使女拎着裙子才往侧面的游廊跑了十几步,前头的月洞门中,忽地转出了一群人。

当先之人兀自戴着斗笠,着一袭绯红锦袍,足蹬青地瑞云纹朝靴,靴袍之上,污泥点点,袍角袖底,更有数片濡.湿,瑞羽堂中俱铺着地砖,这些污泥只能是府外弄上去的,看位置显然经历过不短距离的泥地驰骋。

这人急步而入,步伐之中带着凌厉之意,大异常人。他所戴的斗笠是马上所用,极为宽大,虽然身量颇长,却也遮了大半容貌。从宋老夫人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斗笠下紧紧抿着的薄唇,从装束到身形到举止到这笠下一窥,都眼生得紧,让宋老夫人感到又惊又气——就是卫长风也没有这样直闯后堂过!这人是谁?!莫名其妙的闯进来,究竟意欲何为?侍卫又怎会放他进来?!

老夫人正一头雾水,眼一晃却见这人身后,跟着的正是从前庭到后院一路上的侍卫,内中还有好几个管事、得脸的仆妇,可谓是浩浩荡荡。可这些人吧…管事仆妇都是一脸无可奈何,侍卫倒是把手按在刀上,却一副投鼠忌器的模样,竟是无人敢动手。

见着老夫人惊怒交加的望过来,一名外院管事机灵,慌忙三步并作了两步,跑前几步叫道:“禀告老夫人——”

这管事的话音未落,那绯袍人噫了一声,忽然脚步一停,他一停,余人也都下意识停了下来,看到宋老夫人,面面相觑。就见这绯袍人也不在乎还在纷纷扬扬下着的秋雨,径自伸手将头上斗笠摘下,露出真容。

此人不过弱冠年纪,双眉斜飞入鬓,目光湛然明亮——明亮到了斗笠一摘,连宋老夫人都感觉到这双眼睛里扑面而来的咄咄气势。不止眉宇之间英气逼人,他的站姿显然是久经锤炼,随意一停步,便挺立如标枪!时刻都带着一种矫矫冠群的锋芒!

这样的锋芒将他如今满是污泥风尘的衣袍朝靴的狼狈俱压了下去,连他本身的丰神俊朗,亦不足以在这样的锋芒下给人以深刻的印象。

时下的阀阅世家,俱讲究含蓄委婉而优雅的风仪,崇尚的是如隐居山间泉下的高士般出尘高洁的风流气韵。比如卫郑鸿、比如卫新咏,宋老夫人见惯了卫郑鸿一类的子弟,还是首次见着如此锋芒毕露、而且锋芒毕露得如此理直气壮、简直是理所当然毫不掩饰的后辈,不禁忘记喝问他,竟看着他微微发愣。

绯袍男子被她望着,举止却依旧从容不迫,将斗笠随手递与身后紧跟着的一名青衣小厮模样的少年拿了,又略整袍服,这才向廊下的宋老夫人深躬一礼,朗声道:“孙婿沈藏锋,见过祖母!”

以宋老夫人的城府,才被这陌生晚辈的锋芒所惊,再听得“孙婿”、又听见“沈藏锋”,再看到庭中雨里满身泥泞却对自己恭敬行礼的年轻男子,也感到有点晕眩。

竟任他维持着行礼的姿态许久,宋老夫人才喃喃的、不敢置信的道:“沈藏锋?”

还是陈如瓶暗中扯了把宋老夫人的袖子,示意她还没有免了沈藏锋的礼,宋老夫人才吐了口气,似哭似笑的道:“好孩子,你…你先起来!”又猛然想道,“你怎的来了?”

——难怪如此之快就可以从瑞羽堂的前庭一路闯到后堂,这么一大群人跟着却无人敢动手阻拦,女婿这样的娇客,还是卫长嬴的未婚夫…谁敢当真与他动手?

不敢动手,凭沈藏锋这通身的锋芒气势,把守层层门户的人,除了让路和跟着以备不测,还能做什么?

☆、第七十六章 戮胡之剑

更新时间:2013-09-05

秋雨顺着沈藏锋的面颊流淌下来,自下颔滴落,将绯色的锦袍,濡.湿成绛红。雨幕中,庭园萧索,沐雨而立的年轻男子却满是勃勃生机,挟一身泥泞雨水,亦只觉矫健洒脱,毫无落拓狼狈。

沈藏锋薄唇略勾,微微含笑,他笑容真诚,复拱手:“回祖母的话,叔父遗漏了紧要之物,所以父亲特令孙婿追来送到。”

紧要之物?

宋老夫人呆了一呆,道:“是什么紧要之物?”说到这儿,看着淅沥秋雨中襟袖都在滴着水的沈藏锋,老夫人总算完全醒悟过来了,忙变了脸色喝道,“快快上廊来说话!你这孩子!凭什么东西急着送,使旁人赶路也就是了,怎的自己亲自来了?”招呼沈藏锋上来避雨,少不得骂那些管事,“没点儿眼力劲!打前庭到后堂竟没人想到拿柄伞去么!”

“孙婿谢祖母关怀,说起来都是孙婿心急,不及等人通传就闯入。还请祖母原宥。”沈藏锋洒然一笑,又行了一礼,这才大步跨上回廊。这时候他原本的绯色锦袍已经全部变成了绛红之色,袍角袖底像是各有一条小溪,潺潺流淌,整个人俨然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但看他神情自若,眉宇之间依旧英气逼人,竟是一点也不在乎。

冲着他一口一个孙婿,宋老夫人打从心眼里心疼起他,连自己裙子还湿着一块也顾不得了,忙不迭的叫人进去告诉卫焕和沈宙,又让陈如瓶亲自去预备热水,亲手将自己的帕子递过去让他擦脸,充满慈爱的道:“既然是急事,事急从权,有什么打紧?看你这一身泥水,快进去和你叔父打个招呼,先去沐浴更衣,仔细着了冷!”

沈藏锋正要含笑答应,忽见老夫人身后,已经隔了十几步、快要到芭蕉掩映的半月门中去了,数名使婢簇拥着一个素衣云鬓的少女,正神色复杂的望向自己。

虽是一身素色衣裙,廊外又是一片雨幕,却不觉得楚楚可怜,只因这少女容貌艳丽得紧,堪称明艳照人。一瞥之下,使人想起盛夏时候园中迎着日头恣意盛开的玫瑰花儿,热情似火、娇艳欲滴。此刻这娇艳中略显憔悴,然而回望时头颅仍然扬得高高的,不堕阀阅之女的骄傲与自矜。

沈藏锋只是向老夫人身后望了一眼,老夫人已经察觉,轻咳一声,伸手道:“这儿风口上,你衣裳湿了,别再吹风…快进去罢。”

“孙婿遵命。”沈藏锋忙笑着答应,向门边走了两步,见老夫人已经转过头向身旁使女吩咐去为自己挑选适合身量的衣袍,他趁机又往半月门那边迅速扫了一眼,这次却只看见几株芭蕉,被秋雨打得微微摇晃。

廊下门内,空空落落,就这么片刻,人已经走了。

沈藏锋收回目光,心下一哂,却无暇多想,凝定心神,预备好应付叔父沈宙的惊讶。

回衔霜庭的路上,雨渐渐大了起来。

贺氏亲自为卫长嬴撑起伞,让使女们退开几步,雨幕下,她俯在卫长嬴耳畔,又惊又喜的道:“方才那个…好像就是姑爷?”

卫长嬴自己稍稍拎了点儿裙裾,专心的走着路,像是没听见。

“姑爷自称孙婿,唤老夫人祖母呢!”贺氏理解卫长嬴到底没过门,别说发生了的这些事情,就算什么都没发生…懂规矩的女孩子家凑巧撞见了未婚夫,哪怕只是远远望了一眼,总也能羞上半日的。

“婢子不是说了,大小姐这样好的人,沈家怎么可能会有旁的心思?”贺氏觉得心情好极了!

卫长嬴咬着唇,慢慢拨着腕上镯子,一直到进了内室,贺氏还在喜滋滋的说着沈家果然不是背信之人、沈藏锋好生俊朗、这样的夫家这样的丈夫才配得上卫长嬴云云…卫长嬴终于忍不住,低声道:“姑姑不觉得…沈藏锋,他和襄宁伯前后赶到却非是一起抵达,很奇怪么?再说,为什么他亲自来了?”

贺氏一愣,道:“老夫人问了呀,许是风雨声,大小姐没听到?那襄宁伯落了紧要的东西,所以姑爷他——”

“先不说襄宁伯这次前来有什么东西是紧要到了非带不可的?”卫长嬴在榻上坐了下来,平静的道,“这门婚事最紧要的就是从前约为婚姻时拆开的一对腻叶蟠花佩,但那是沈家的东西。就算要退亲,也该是咱们家还过去,而不是他们带过来。”

见贺氏要说什么,卫长嬴抬手止住她,继续道,“就算真有其他紧要的东西要从帝都带来,襄宁伯忘记了,那么沈家难道没有其他人可以送了吗?沈藏锋乃是御前亲卫,是在圣上跟前当差的人,三卫非圣命不得离京!他到凤州来应该是最不容易的罢?”

“也许…”贺氏吸了口气,觉得肺腑之间有点凉,许是秋深了,“也许那东西太过紧要,其他人,都不能放心?”

“既然如此,带到凤州来做什么?”卫长嬴反问,“何况太傅膝下有诸子,更有心腹,还有暗卫‘棘篱’,可供差遣之人众多。沈藏锋固然最受期望,但如今太傅正当壮年,其余子嗣难道就全部不能托付重任了吗?沈藏锋与我有婚约在身,按着之前的约定,明年就要来亲迎,如今正该避嫌些。照着常理,即使没有御前的职责,真要送东西也不该是他来!”

贺氏沉默了片刻,才道:“不管怎么说,方才姑爷已经亲口以孙婿自居了,内中即使有些曲折,难道沈家还能在姑爷自己认了卫家孙婿之后反悔吗?”

卫长嬴抿着嘴,良久,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想我做沈家妇,但见他这样急着进来,甚至等不及下人先过来禀告再使人去前头迎接…料想沈家使了襄宁伯来,本是为了退亲的,是他自己不肯,这才一路飞驰、衣袍泥泞,又不顾一切闯到后堂——怕是担心晚了一步,襄宁伯已经把退亲的话说出来了罢?不然何必如此无礼,做出直闯后堂的事情来。”

“…”贺氏嘶了一声,脸色变幻良久,才道,“但姑爷这么一来,等若是公然承认了婚约继续,襄宁伯现下怕也不能不顺着他说了。”顿了一顿,又道,“女子出阁之后到底是和夫婿过的,舅姑即使挑剔些,只要事事依着规矩做,大家子里也不能总是挑着大小姐的不是。即使沈家有退亲的意思,现下姑爷自己却不愿意,可见姑爷还是心疼大小姐的。”

贺氏抿了抿嘴,“大小姐嫁过去之后,有了子嗣…婢子想着沈家人也不会再说什么了。”

卫长嬴以手支颐,往后躺去,靠到榻头的隐囊上,垂眸不语,心里想着:我与他虽然是自幼定亲的未婚妻,然而我被带回凤州时尚未满周岁,那会他也小,可以说彼此都极陌生的,这一次我名誉被败坏到这种地步,堂妹堂弟尚且以我为耻,他…他却逆着家族的意思继续这婚约,到底是什么缘故?

是同情与可怜、还是另有盘算?

抑或是…理解?

卫长嬴觉得心里忐忑极了…

她这儿忐忑,后堂里却是一片兵荒马乱——本在堂上快要谈到正事的卫焕与沈宙听说沈藏锋忽然赶来了,都吃了一吓。沈宙甚至有点疑心这消息到底是真是假,待见到拖着满身泥水转过屏风来从容行礼的人果然是自己的侄儿,顿时大惊失色!

顾不得慰问路程辛苦和湿衣洇人,看似豪迈实则稳重的沈宙惊得差点从席上跳起来!指着侄子,说话时差点咬到了舌头:“你你你!你怎么来了?!”

卫焕本来正要询问沈藏锋亲身前来的原因,见沈宙反应如此剧烈,目中诧色一闪,轻拈胡须,倒是笑了:“这是藏锋?十几年不见,若不说老夫倒是不认识了。”

他是何等精明,只一看这叔侄相见的模样,心里已经有了数,也不点破也不询问,直接话锋一转,和和气气的对沈宙道,“瞧这孩子一身泥一身水,赶路定然十分的辛苦,如今又入了秋,这湿漉漉的衣袍不可久着。依老夫之见,先让这孩子去后头更衣沐浴过了,丹霄再问缘故不迟。”

沈宙心里简直想吐血,可他也担心侄子不快点沐浴更衣会被病气侵袭,只得咬牙道:“卫公所言甚是!”他正盘算着趁沈藏锋沐浴更衣的光景快刀斩乱麻,豁出脸皮去人还在瑞羽堂里休整就先把事情说好,这样等侄子一出来就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