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很失望,“我与四妹妹、五妹妹也算是一起长大的,往日里从来没觉得她们是凉薄的人。”

宋夫人道:“这就是危难见人心了。”说到这儿脸上顿时露出了笑色,悄声问,“回来时候在路上听了一耳朵,那日沈藏锋闯进后堂,仿佛你也恰好在廊上?看到他了罢?这孩子生得如何?俊不俊?可有上次救过你的那邓宗麒高?”

“…母亲!”卫长嬴猝不及防,脸一下子红得几乎要滴下血来,顿足要走,气恨恨道,“我不跟你说了!”

“哎!”宋夫人一把拉住她袖子,硬把她扯了回来,好笑道,“这儿又没旁人在,连你施嬷嬷都被打发了,你在为娘跟前害羞个什么劲儿呢?”

卫长嬴挣了几把没挣出来,嘟着嘴坐下,目不斜视道:“他直闯后堂,虽然在门口报了身份,下人不敢怎么阻拦,可也浩浩荡荡的跟着——听那动静,我当然赶紧与祖母告退,往半月门那儿走了!”

宋夫人不上当,追问道:“虽然如此,但到半月门的回廊长得很,你那么点儿功夫就走到门后去了?就是走到了,趴着门边借芭蕉掩饰,也能看的嘛!”

“什么话,我是那种人么!”卫长嬴气急败坏道,“我怎么可能趴在门边偷看!”

“是啊,你哪里安份到只趴着门看看?”见她急赤白脸的模样,宋夫人哪还不知道她肯定是看到过沈藏锋了,不禁哈哈大笑,道,“我真怕你是翻到墙头去看——你说你打小这样的事情做的少?连你祖父祖母的院子都敢翻!”

卫长嬴愤然道:“那时候我都还没走到半月门,用得着翻.墙吗?!”这话一出口就觉得被母亲诈了,顿时郁闷得不行——宋夫人已经笑得打跌,好半晌才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看女儿把小嘴嘟得都能挂上两个油瓶儿了,才忍着笑道:“好啦好啦,看到了就看到了,只是跟为娘说一说,你怕什么?”

就继续问,“那孩子生得如何?”

“就那样啊。”卫长嬴望着屋顶,用尽可能漫不经心的语气道。

宋夫人之前一直好整以暇的逗着女儿,这会可是有点急了,催促道:“什么叫做就那样?那孩子高么?俊么?倒是说几句啊!”

“不高不俊又怎么样呢?”卫长嬴一副听天由命的模样,满不在乎的道,“难道还能因他不够高不够俊就退亲不成?”

“你不说也没什么。”宋夫人瞪她一眼,“我叫长风去看!”

卫长嬴跳了起来,道:“不成!”

“长风是男子,未来姐夫上门,他去拜访请教几句怎么了?”宋夫人诧异道,“又不是叫你去。”

“万一…”卫长嬴绞着帕子,支吾半晌道,“万一他、他以为是我指使长风过去的呢?”

宋夫人哭笑不得,道:“他为什么以为是你指使过去的?”

就怀疑起来,“别是你在廊上给了他什么暗示?”

“怎么可能!”卫长嬴急得低声叫了起来,“我就看了一眼,然后看到祖母打发他进去见祖父,就赶紧走了——别说祖母在我能做什么暗示,我是那样的人吗?”

宋夫人伸指点一点她额,好笑道:“这不是了?你回避不及才看了他一眼,跟着就按着规矩离开了。他凭什么认为是你叫长风去的啊?就不能认为长风自己去找他么?何况他如今在咱们家,咱们家里没有一个人去看他才是怠慢呢!”

卫长嬴语塞片刻,嘟囔道:“外头那许多谣言…虽然说他坚持继续婚约,可谁知道…”

她这话说得吞吞吐吐,但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宋夫人顿时变了脸色:“你怕他会因为谣言轻看你?甚至于为娘打发长风去探探他,你也怕他先入为主,怀疑起你?”

卫长嬴低下头,沉默良久才道:“谣言传得那么难听,听了…总归会有些芥蒂的罢?”

“你太糊涂了!”宋夫人此刻的心情与三房里的裴氏真心差不多,她深深叹息,道,“你这是…想走你三婶的路么?你就甘心?”

见女儿一愣,宋夫人冷声道,“你三婶自卑门第这个毛病这么多年了都改不过来!就因为这个缘故,你看看她,明明是个有主意的人,偏就一辈子活在了旁人的议论里,惟恐叫人小觑惟恐被人议论——却不知道越是这样,旁人越是看不起她越是要议论她!”

卫长嬴低声道:“母亲说的我也明白,自从剪了那条白绫后,我也想通了,不能叫那些造谣污蔑我的人得意。只是…心里还是有点…总觉得惴惴的,这话我只会告诉母亲和祖母,其他人跟前我是决计不承认的。”

“你到底清白不清白,你自己不清楚?”宋夫人冷声道,“有什么好惴惴的?不就是掐了那卫新咏的脖子——这人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论起来总是你族叔!是长辈!再说脖子上掐一下又怎么了?大家子后院里头龌龊的事儿多着呢,藏着捂着才端出副高洁做派罢了,真摊开来你想都想不到!就是宫里的宫女还往往要寻个内侍做对食,也就是你这样还天真着的小孩子,会把这样碰一下当成多大的事情!”

卫长嬴咬着唇,道:“道理我都晓得,就是…不舒服!”

宋夫人沉默了片刻道:“我知道了,你可是…对那沈藏锋一见钟情了?”

“没有的事!”卫长嬴一惊,下意识道。

“否认个什么?那是你未婚夫,你若是不喜欢他才要了命。”宋夫人揉了揉额角,叹口气,道,“这小子我虽然还没见到,但凭他这次不肯落井下石、主动站出来为你挡风遮雨的作为,即使生得不堪入目,料想你也会有几分好感了。要不是动了心,生怕他看轻了你,你这样在意和卫新咏见面的事儿做什么?往常你筹划着把他打趴下那会…可在乎过他怎么看你?”

卫长嬴脸色时白时红,说不出话来。

宋夫人一看女儿这样,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说中了?她心里寻思了一回,缓缓道:“说起来你三婶的自卑家世非常的可笑——当初又不是她自己跑到卫家来死缠着要进门,是卫家派人去裴家提亲,正经抬她进来的!她有什么好自卑的?叫我去想,卫家放着门当户对的阀阅之女没求娶,却为你三叔聘了她,这不是证明她虽然出身世家,却比阀阅之女还好,是什么?”

卫长嬴一愣,宋夫人继续道,“谣言再难听,如今又不是卫家死皮赖脸把你塞给沈家,是沈家坚持要娶你——被人污蔑坏了名头,还能让沈家继续三媒六证娶你过门,是你的能耐也是你该得意之处!你为什么要学你三婶将荣耀看成耻辱?!”

她拉过女儿的手,轻轻拍着她的手背,注视着卫长嬴的眼睛,一字字道,“记住!不是卫家上赶着把你嫁给沈藏锋!而是——沈家派了沈藏锋冒雨连夜赶路,送来那柄‘戮胡’剑,咱们家才会默认婚约如旧的!”

卫长嬴沉默了片刻,道:“我…嗯,母亲说,他为什么要继续娶我呢?”

“你真是越想越糊涂!”宋夫人冷冰冰的道,“你一个劲的钻这个牛角尖做什么?就冲着沈藏锋亲身独自送那柄剑过来,到了门前等不及禀告就直闯后堂——可见他本身是愿意娶你的,这就够了!往后谁敢说你长短,你只管拿这样的话去回:再怎么样也是沈家、是沈藏锋主动求娶你过门的,可不是每个被坏了名誉的女子都能够继续嫁得佳婿,单这一点,那些个碎嘴的东西,有哪个能比得上你?!有的人循规蹈矩十几年,经营得贤名远播,偏就命不好遇人不淑呢!”

“你是我卫氏的大小姐,在娘家是掌上明珠,到夫家也是嫡媳!”宋夫人沉声教诲,“你可以对公婆孝顺对叔姑友爱对丈夫柔顺,但决计不需要因此觉得自己低人一头——更不要认为自己低人一头所以才要对夫家有所讨好!咱们卫家又不欠沈家的,就算欠也轮不着你去还——总而言之你给我记好了,是沈家聘了你、如今也是沈家表明诚意才能够娶到你,你自己清清白白问心无愧,若是过门之后沈家翻脸,你只管写信或打发人回来,我与你祖母必然亲自去帝都、寻沈宣与苏秀曼问个究竟!”

她狠狠一掌击在案上,厉声喝道,“你这糊涂孩子,想清楚了么!”

卫长嬴听着她这么谆谆教导,脸上却露出尴尬和委屈之色,举袖掩面,抱怨道:“我就是那么担心了下,母亲一路问下来…真是的,我哪里就是逆来顺受好欺负的人啊!”

宋夫人狐疑的端详她良久,见她不似作伪,这才舒了口气,心想:唔,看来是我多心了,这孩子许是见了沈藏锋后动了心——女孩子家么,心里有了人就爱患得患失,如今又闲着,难免天马行空的乱想,倒也不是真的糊涂了。

☆、第八十五章 绿柳楼

更新时间:2013-09-08

卫长风拜访沈藏锋后的禀告,让宋夫人非常满意:沈藏锋对未来小舅子极为热络亲近,知道卫长风遇刺之后深感武力不足是一弊端,打算抽空学门剑术后,还承诺明年过来亲迎时,会从沈家库房里挑一柄好剑带来赠送。

好剑不好剑,宋夫人不在乎,虽然说沈藏锋说好,必然是难得一见的利刃。但剑乃百刃之君,名门望族多多少少都会珍藏几柄的。卫家收藏的武剑不多,文剑【注】可不少。

卫长风想学剑术是因为这次遇刺拖了姐姐后腿被刺激了,本来以他的身份就不可能三天两头被人杀到跟前,现下“碧梧”已经到了卫焕手里,就更安全了。再说他一个阀阅嫡子,身上最方便带的还是文剑。

宋夫人看重的沈藏锋的态度。

再加上卫长风描述沈藏锋“身量颀长、丰神俊朗,言谈雍容大气”,关于卫长嬴担心的问题,卫长风试探下来的结果是沈藏锋非常赞赏卫长嬴冒死护卫弟弟的情义以及斩杀敌首的壮举——听着次子的话,宋夫人简直是心花怒放!

高兴之余,宋夫人也担心这么好的女婿,又让女儿已经动了心,可别日后生了变故,特特把黄氏叫到跟前叮嘱:“我统共就长嬴一个女儿,如何珍爱她你也是知道的。这孩子一直顺风顺水,遇刺之事固然叫她吃了一番苦头,可究竟年少,还是有些天真,也难免想不周全。现下观沈家那孩子着实出色,你可得帮长嬴看好了他,不能叫长嬴受了委屈。”

黄氏笑着道:“大夫人放心罢,婢子当年留在帝都为了什么,大夫人还不知道吗?当年老夫人亲口叮嘱婢子,要婢子在帝都紧紧注意着沈家,给二夫人打下手这件事都是其次——婢子本就是因为老夫人怕大小姐在凤州长大,嫁到沈家之后,身边没个对帝都风土人情熟悉的人陪着不放心,这才请命留在帝都,为大小姐打前站。如今可算盼到再见大小姐的时候,哪里能不尽心尽力?往后啊,大小姐就是婢子的性命!”

这番话让宋夫人听着很是入耳,感慨道:“说起来真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当年父亲重病,一家子慌慌张张的回凤州,长嬴当时尚未满周,我只顾操心着她是否受得住路上颠簸,却不想母亲那时候就考虑到了她出阁以后,特意让你留下。要不然,这会想到她嫁去帝都人生地不熟的,在沈家也没个可靠又熟悉帝都的人帮衬,我定然又要愁得没法说了!”

看黄氏的目光就温柔了许多,道,“这些年来也真是辛苦你了,二弟妹看着乖巧,却也不是好相与的。闻说你一直都能在府里插上手,也是不容易——还要留意着沈家。”

黄氏和气的笑了笑,道:“不瞒大夫人,二夫人起初确实不大喜欢婢子,但后来见婢子不时打听沈家的事儿,也看出来了。之后倒是和和气气的,有时候还在夫人们里头帮婢子旁敲侧击些沈三公子的性情为人。”

宋夫人忙撇了二房问:“这孩子如何?”

“听说沈三公子上进得很,不爱沾花惹草,不过内宅里有没有人伺候倒不知道了。”黄氏抿了抿嘴,道,“大夫人也知道,大小姐还没进门,沈三公子身边没有人可以有名份的。私下里的事情…到底不太好打听。”

宋夫人沉吟道:“上进而不爱沾花惹草,既然这孩子是这样的性情,即使他房里收了人伺候,料想也不至于被迷惑了去,把个玩物看得太重。而且有碍眼的,总归还有你在。”

黄氏欠了欠身,笑:“大夫人放心,婢子也没有旁的能耐,这辈子都是琢磨着如何为老夫人、大夫人,往后就是大小姐分忧了。”

卫长风拜访沈藏锋后两日,卫郑雅出殡。

沈家叔侄作为宾客参与,出宾次日,沈宙遂携侄儿告辞,卫家不方便挽留假期将近的沈藏锋,便客气的让沈宙多住几日。

沈宙本来是奉了兄嫂之命来退亲的,结果该拿回去的腻叶蟠花佩没拿回去不说,还叫后脚跟过来的侄子把自己觊觎已久的“戮胡”剑送给了卫长嬴——原本他第二日就恨不得立刻告辞,飞奔回帝都去与兄嫂解释。

奈何卫郑雅停灵之期未满,毕竟联姻继续,怎么也沾亲带故着,何况卫郑雅还是海内名士,沈宙叔侄人又在凤州,不能尽一尽心意,等到出殡再走。

所以面对卫焕的挽留,沈宙推辞得飞快:“大哥甚是喜欢‘戮胡’剑,偏偏我又将它遗忘。大哥不放心旁人送,只得让藏锋侄儿跑这一趟,这孩子之前动身仓促,没带几个人,如今叫他独自回去实在难以放心…”

卫焕也不是真的一定要留他,如今见沈宙已经给出理由,自是通情达理的应允了他们的告辞,就吩咐府中预备宴席,为他们饯行。

这消息传到衔霜庭,卫长嬴虽然什么都没说,这一日下来却总有些心神不宁。

黄氏与贺氏都看在眼里,贺氏就悄悄的问:“大小姐想再看看姑爷吗?”

“乱说!”卫长嬴脸一红,瞪她一眼,道,“我看他做什么?”

贺氏不以为意,笑着道:“横竖看着也年底了,明年姑爷就要再来的,大小姐莫要难过。”

“贺姑姑胡说八道!”卫长嬴涨红了脸,把手里东西一丢,站起身,气咻咻的往旁边走去,边走边道,“我难过什么?不过是这几日断断续续的下着雨,不能去庭院里活动筋骨,觉得闷了!”

黄氏笑眯眯的看着她,道:“大小姐既然闷了,明儿个一早,莫如到前头的绿柳楼上看看景致,解解乏。”

“绿柳楼?”卫长嬴想了一想,仿佛是离自己的衔霜庭极远的一处楼阁,地方狭窄逼仄,久无人住了,四周也没有象样的风景,就没什么兴致,道,“那儿没什么好看的。”

黄氏与贺氏对望一眼,一起笑:“大小姐真的不要去?那绿柳楼可是能够望到前庭的!”

见卫长嬴一怔,黄氏含笑提醒,“若是有人告辞,咱们家人相送,必走的一段路,绿柳楼上…可是正好能够看见,这楼得名于楼前的一株百年垂杨柳。因咱们凤州地气和暖,如今叶子还没落完,从前头眺望后院楼上,可是看不出来人…”

话音未落,就见卫长嬴眼睛一亮,用力捏了下拳,才抑制着满脸喜色,一本正经的道:“啊,姑姑说的我想起来了,那株柳树很是好看,登楼赏柳,这季节很是合宜!”随口诌了个理由,卫长嬴又愁了起来,“只是我要穿什么衣裙去呢?父亲赞过我穿石榴红好看,可堂伯父才下葬…丁香色的父亲也说好,只是如今这万木凋零的季节,是不是过于清淡了?还有…”

贺氏一下子笑出了声:“大小姐,黄姐姐说了,那绿柳楼被百年垂杨柳挡着,不是就站在楼下,根本就看不到楼上的人!”

“…”卫长嬴哑口无言半晌,把头一撇,啐道,“姑姑说什么啊!咱们是去赏柳的,我只是择件赏柳时穿的衣裙罢了——什么能不能被看见,要旁人看见我做什么?”

黄氏暗拉了一把贺氏,笑着道:“婢子觉得大小姐穿新做的那件松绿夹襦衬玉色罗裙就不错。”

“这样不是和柳树差不多颜色了吗?”卫长嬴闻言,立刻把头转过来,下意识道。

黄氏了,敬平公府的事情才过,如今不适合穿红啊!”

“…”卫长嬴思索良久,深深叹息,无精打采道,“好罢!”

她这会无精打采,次日却是不必琴歌叫就起了身,盯着贺氏把双螺髻绾得一丝不苟,又戴上她昨晚挑到三更半夜才挑好的钗环,这才带着遗憾之色穿起黄氏提议的衣裙——

到了绿柳楼上,卫长嬴目光炯炯的透过柳枝盯着前庭,嘴上却道:“这会子了这柳树却还没落完,倒被雨洗出几分春意来。嗯…果然很好看,咱们多看会罢。”

众人忍了笑,均点头:“大小姐说的是,这树又白又嫩,好看极了。”

卫长嬴居然也点头:“是极是极!”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沈宙回京心切,一早就催促侄儿起身梳洗,匆匆穿戴毕,问过下人行礼都收拾好了,便领着侄儿往后堂而来,再次向卫焕、宋老夫人告辞。

这一次象征性的挽留过了,卫焕与宋老夫人一起送了几步,就命人叫来卫盛年,代为送他们到门口——照理是想送到城外十里长亭,像上回卫长嬴姐弟送宋在水一行一样的。但到了长亭少不得又要摆设酒席,沈宙急着赶路,全部推辞了,说好只在门口看着他们上马即可。

卫盛年虽然能力不足,但究竟一直被卫焕带在身边教导,场面上的应酬还是熟练的。陪着沈宙叔侄一面寒暄一面往外走,过了二门,落后一步的沈藏锋忽然回头,向斜后看了一眼。

卫盛年瞥见,微微惊讶,也随他目光看过去,就笑着道:“藏锋可是诧异这柳树还未凋敝?”

沈藏锋五感敏锐异于常人,却是察觉到有人窥探自己才回头的,但看到目光投来的地方却在后院之内,心下也有了数,闻言便顺水推舟道:“三叔说的是,如今已是深秋,杨柳之属,在帝都是早已凋敝了,不想这儿还能看到兀自繁华的一株。”

“凤州地气和暖,花木茂盛的日子就要长一些。”卫盛年笑着解释,“那株柳树已有百年光景,旁边的楼阁就取了个绿柳楼的名字。”

“这名字甚是应景…”他们一边闲谈一边继续快步向大门行去,绿柳楼上,卫长嬴尴尬的放下袖子,道:“唉,他回头做什么?”

黄氏好笑道:“许是巧合。”

卫长嬴正要点头,贺氏天外飞仙来了一句:“这莫不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贺姑姑就会胡说!”卫长嬴嗔她一眼,跺脚,“我不理姑姑了!”趁势就向楼下跑去。

黄氏失笑:“贺妹妹,你看你,恼了!”

贺氏招呼琴歌等腿脚利落的使女赶紧追上去,因为绿柳楼逼仄,楼梯又陡又高,她和黄氏做姑姑已经有些年,平常端惯了姑姑应有的端庄架子,下楼就分外小心翼翼,惟恐不慎摔着了出丑。

听声音使女都追着卫长嬴跑远了,贺氏才嘿嘿一笑,道:“人都走远了,大小姐哪儿还有心思赏什么柳?正好可以让大小姐有理由回去!”

黄氏一愣,有点啼笑皆非:“原来你也是用心良苦…只是,不是我说你,你也太宠着大小姐了。你自己都说了,这沈家三公子明年自会来亲迎,这会子也不过在楼上远远望一眼,别说说话,那沈三公子回头看了过来也看不到人的,何必还要缠着我费这个心思?这次亏得有这么一座楼,又有没凋尽的杨柳挡着,不然叫沈三公子看到大小姐,难免显得大小姐不够矜持。”

贺氏叹了口气,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姐姐你动动脑筋就可以做到,叫大小姐高兴一回又如何呢?我知道自己是个没什么城府的人,虽然替大小姐管着衔霜庭,但这十几年来,大小姐自有老夫人与夫人时时留意着,我要做的也就是最早几年敲打下那些个使女们罢了。有老夫人和夫人在,这府里谁敢怠慢了衔霜庭?

“日子久了,连使女也都知道了规矩不必我一直盯着,是以我平常思来想去的只两件,一件是劝说大小姐不要习武——但上次大小姐若非会武,连带五公子都差点出了大事,更别说沈家还送了柄剑来,现下我当然不会这么做了;第二件就是设法哄大小姐高兴,这是从大小姐还在襁褓里就一直哄下来的。横竖大小姐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哪怕只是随口一提,不答应她我就…就是不定心!”

黄氏哑然,片刻后却摇头,正色道:“所以老夫人不放心你,你太过宠爱大小姐,大小姐自己又年少不晓事,还没到可以事事顺着她的时候…这样的事情可一不可再,这次是有合适的地点我才答应的,下次再有这样无关紧要的不合规矩的事儿,我是决计不会答应了。要知道触犯规矩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触犯规矩却没有足够的好处!”

就说她,“比如说今儿这事,也就是让大小姐高兴一下,实际上有什么好处?传了出去又不好听,被发现了呢更尴尬!倒还不如…”

哪知贺氏把嘴一撇,打断道:“黄姐姐你都回来了,横竖往后怎么做你说了算,我啊才不去多想呢,所以姐姐不必费心教导我了,反正磨不动姐姐答应,我就知道此事不可为——记这么一句不就成了?”

黄氏:“…”

【文剑】文剑是文人佩带,装饰性质比较强,武剑是用来拼杀的。区别么…貌似是文剑有穗,武剑木有?

☆、第八十六章 沈家

绾着双螺髻的沈藏凝眼泪汪汪的提着裙裾绕着柱子满堂跑,缚在发髻上的五彩丝绦随着她跑动一飘一扬,煞是好看。

只可惜如今堂上兵荒马乱的没人有心情欣赏——

气急败坏的苏夫人手持戒尺,趿着木屐,边追打边骂:“你好大的胆子!你父亲疼你,容你进书房里去,你倒是胆大妄为帮着锋儿那不争气的东西偷起了‘戮胡’!你知道不知道这柄剑乃是你父亲少年时偶得一块天外陨铁,亲造而成?是连你们二叔都惦记了几十年的东西!你!你居然把它偷出来,给锋儿带去凤州给了卫氏女!你知道不知道这么一来卫家这门亲就退不了了?!”

沈藏凝左躲右闪,频频绕到柱子后头避开被母亲逮住后按着痛打的结果,百忙之中不忘记叫屈:“不干我的事!是三哥自己偷走的!”

“还敢胡说!书房外守着人,那几日锋儿根本就没进过里面!”苏夫人气得差点把戒尺砸过去,“不是你假借弹琴藏了那赝品进去调包,众目睽睽之下,谁能把那剑盗走?”

“也许三哥翻了窗!”沈藏凝大声道,“三哥最狡猾了!一定是他污蔑我,母亲你可要为我做主!”

苏夫人跳脚:“窗外难道就没人守了吗?!舒颜都招了,你还敢诬赖你三哥?打量着他人不在这儿,不能与你对质?!你这信口雌黄的本事是跟谁学的?没得丢尽了我的脸!你出去不要说是我女儿!”

“什么?舒颜竟然招了?”沈藏凝大惊失色,顿足道,“她真是…”这么一顿足,人就停了下来,苏夫人虽然没动,却对附近两个使女使个眼色,使女趁沈藏凝分神埋怨侄女不够义气的光景,忽然冲了上去!

沈藏凝察觉到上当,哎呀了一声,跳起来就要继续跑,却仍旧是迟了一步,被使女一边一个抓住胳膊,强行押到苏夫人跟前。见势不妙,沈藏凝立刻泪落纷纷:“母亲母亲,我知道错了!你听我说,其实都是舒颜撺掇的…”

苏夫人见她到这会还不忘记推卸责任,气得让使女:“满堂、满庭,把她手给我抬起来!”

“母亲不要啊!我真的知道错了!”沈藏凝痛哭流涕,连连辩解,却还是被苏夫人拿戒尺在掌心打了四五下,才恨恨的问:“还敢不敢说谎了?!”

沈藏凝含泪缩回手,一边呼痛,一边悲愤道:“我才没有骗母亲,就是舒颜撺掇的!”

“你还敢说!”苏夫人气得没法说,操起戒尺,也不用满堂和满庭帮着捉住女儿了,直接抓起沈藏凝之前被打过的左手,用力打下去,恨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孽障!拉着不懂事的舒颜帮你三哥偷剑也就罢了,被发现了居然还好意思把责任推卸给才三岁的侄女!”

沈藏凝委屈得直跳脚,又哭又闹:“我说的是真的!舒颜哪里不懂事了?满帝都谁不知道咱们家有个女神童,未足四岁就能吟诗作对——我比她大十岁,写的诗还没她好呢!她想帮未来三嫂,所以一个劲的撺掇着我去纠缠三哥要插手!本来就是她的主意,母亲怎么能因为我比她大就全怪我?”

苏夫人瞠目结舌,住了打她,想了想才道:“舒颜虽然在诗文一道上极有天赋,但到底是个小孩子…她又没见过卫氏女,怎么就想这么帮她了?”

沈藏凝抽抽噎噎,胡乱拿袖子擦了把脸,才委委屈屈的道:“还不是因为未来三嫂姓卫么!”

“她喜欢卫家?”苏夫人糊涂了,小孙女虽然在诗文上的天赋堪称惊才绝艳,但论到其他方面与寻常三岁孩童也是一样的,怎么会忽然对卫家这么感兴趣?

沈藏凝小嘴橛的高高的,气道:“凤州卫氏文风昌盛,族内所藏典籍莫不珍贵万分——未来三嫂据说在卫家很得宠爱…”说到这儿,她气呼呼的看了眼母亲,哼道,“我和未来三嫂一般是嫡女,可我就可怜了,哪儿能和三嫂在娘家的地位比!”

苏夫人冷笑着举起戒尺,道:“这是你活该!卫氏女.干过偷自己父亲与叔父都心爱之物去送给旁人的事吗?你这样的败家女不打,还有天理么!”

看到戒尺,沈藏凝一缩头,不敢借题发挥的抱怨了,嘟囔道:“总之,未来三嫂过门时多半会带上一两份真迹典籍压箱底的。舒颜很想到时候向未来三嫂讨上一本真迹,发现三哥打算…嗯,打算盗剑去凤州,就缠着我帮忙。到时候,就可以拿这次帮忙的人情,与未来三嫂换真迹!”

苏夫人气得恨不能再给她一下,道:“你!你也有十三岁了,论岁数你比舒颜大十岁!论辈分你是她姑姑!怎么竟然不是你劝说她莫要胡闹,反而是你被她劝得和她一起加倍胡闹?!你…你到底是什么脑子!”

沈藏凝不服气的道:“我怎的没脑子?本来舒颜才没想到卫家珍本古籍多,受宠的嫡女出阁多半会带上些做陪嫁呢——是我提醒了她,她才知道的!”

苏夫人差点没吐血,一把拎起她耳朵,咬牙切齿道:“那你还说是舒颜撺掇了你?”

“痛痛痛!”沈藏凝捂着耳朵大叫,随即理直气壮道,“本来就是她撺掇我!我就是这么告诉了她,别的又没说!是舒颜听了之后来缠我帮忙盗剑的!这事儿才不是我主谋的呢!”

“…!”苏夫人深吸一口气,命左右,“把这小孽障给我拖回屋里去!罚她抄写《女则》一百、不,三百遍!抄不好,不许出屋子,也不许任何人进去!”

“呜呜呜…”闻言沈藏凝立刻大哭,“母亲净会冤枉我!明明主谋是三哥和舒颜,凭什么如今就罚我一个?”

苏夫人咬着牙吼道:“舒颜才三岁,这么小的孩子你打算怎么罚她?至于你三哥,你放心,等他回了来,自有家法叫他好看!”

说着拍案,“快把她拖下去!抄书期间,不许饮食见荤腥——小小年纪就这么胆大妄为,不给你点教训,往后还得了?!”

沈藏凝哭哭啼啼的被拖到门外,苏夫人忽然想起来还有个问题没问,忙又叫人把她拖回来,道:“你哄着舒颜插手这事做什么?可是有谁和你说了卫氏女的事儿?”

“我…”沈藏凝扁着嘴,泪眼汪汪的看着母亲片刻,忽然一跺脚,恨道,“三个人做的事,就我一个挨罚!而且明明我责任最轻!太不公平了,我才不告诉母亲呢!”

苏夫人气了个倒仰,又握紧了戒尺:“你说不说?!”

“不、说!”沈藏凝把头一昂,极有骨气的道,“打死也不说!”

“打你个半死不活,看你说不说!”苏夫人一挽袖子,切齿恨道!

…如此闹腾了小半个时辰,沈藏凝才一路哭一路奔走了出去。

看着乱七八糟的堂上,苏夫人又气又恨又累,摆手令满堂等人收拾,自己却也无暇休憩,赶到书房去告诉今早想舞套剑法、却不想拿了个空壳,同样气得不轻的丈夫沈宣:“凝儿胡闹,就为了图好玩,便帮着锋儿盗了剑!倒没有其他内情。”

沈宣脸色很难看:“快及笄的女孩子了,怎么还这样不知道轻重!”

“还不都是你纵容的?”苏夫人之前把沈藏凝打得满屋子抱头鼠窜,这会却又为女儿说起了话,“我早就和你说过,这书房之地,女孩子家的就不要让她们进来了,你偏偏要惯着。她被你宠习惯了,哪儿知道盗了那剑给锋儿的后果?”

沈宣恨道:“往常只道她顽皮,也不至于太过分…从今儿个起,叫她们都不许进来了!”

苏夫人叹了口气,道:“这也还罢了,但凤州那边…锋儿怎的就这样死心眼?那卫氏女乃是卫焕唯一之嫡孙女,她的母亲宋氏过门近十年才得此女,爱之胜过自己的性命。即使咱们家退了亲,她也不过嫁得低一点罢了,以卫家的富贵,要保她一世锦衣玉食也不难——锋儿偏连这点委屈都不叫她受!他不肯委屈了卫氏女,却不想想卫氏女过门之后,大受委屈的可就是他自己了!”

见沈宣沉着脸不说话,就问,“夫君,卫家这门亲事…好歹二弟先行一步,总能够抢在锋儿之前退了罢?”

沈宣冷冷的道:“‘戮胡’剑都叫他拿走了,必是打着我的旗号送与卫氏女的。你的儿子你还不清楚?纵然他到凤州时,丹霄已经和卫家说了退亲了,他也会拿着‘戮胡’当令箭,当面胡诌咱们改了主意或者丹霄听差了!”

苏夫人一时间没了话,半晌才委屈道:“是我生的,难道不是你的儿子了?说起来锋儿可是你亲自教养长大的。”

“…你按着之前定好的日子预备新人进门罢。”沈宣没心情和她争执这话,叹了口气,揉着额角疲惫的吩咐。

苏夫人很是不甘心,道:“卫氏女的名誉都…锋儿胡闹,你也真的就这么任了他?”

“这逆子把‘戮胡’剑都偷走了,再打着我的旗号——你以为如今还能再反悔?退一次亲至多不和卫家联姻,卫家也能理解。退了续、续了退,这是把卫家当什么?!传了出去,沈家也将成为阀阅之中的笑柄!”沈宣冷哼了一声,道,“这逆子已经把咱们家的退路都封死了,不迎卫氏女过门还能怎么办?”

苏夫人恨道:“我好好的儿子…”

“这样的话就不要说了!”沈宣皱眉道,“横竖亲事已经退不掉,与其纠缠于锋儿委屈不委屈,倒不如想想继续结这门亲的好处!”

苏夫人气得站了起来:“锋儿一辈子的大事!你不替他把关操心,倒是立刻盘算着你儿子娶个名声扫地的女子能换什么好处?!有你这样为人父的么!”

沈宣哼道:“我没有为他退亲吗?可这逆子自己不要,还偷了我的剑跑到凤州去亲自稳定卫家的人心!现在事实已经铸成,再念叨这件事情又有什么用?你也觉得你儿子吃亏了,难道我借这个机会替锋儿扬一扬名不对?”

就道,“一会我会叫幕僚过来,就咱们家在卫氏女声名狼狈…嗯,不对,应该是为人污蔑的情况下不离不弃,明察秋毫,恪守承诺…尤其是锋儿携剑前往凤州证明咱们家雪中送炭的心意…让他们好好写几篇文采斐然的赋文,借这个机会让普天下就知道咱们沈家的重情重义!知道锋儿的宽容大度!”

苏夫人疑惑道:“卫氏女真的是被污蔑的?她清白未失?”

“我怎么知道?!”沈宣皱眉道,“但卫家不承认,咱们家也不认——那就是污蔑的!难道你喜欢她顶着清白已失的名头进门?既然不喜欢,那就当她是清白的!”

苏夫人:“…”

沈宣又道:“你与旁人家女眷来往也要这么说!对了,前不久,仿佛听说刘家有个嫡女很是留意锋儿?你就暗示众人,咱们这逆子才貌双全倾倒闺秀无数,所谓卫氏女已失清白,很有些缘故是这些女子嫉妒卫氏女,故意造谣!往后说卫氏女的妇人,你就怀疑她想跟咱们家结亲!说卫氏女的闺秀,就怀疑是觑中了锋儿——想给咱们家没脸,索性都别要脸面了!”

沈宣说着,愤愤然把手中公文一抛,恨道,“这个逆子——惹下这样的麻烦,弄得如今合家上下都要替他来收场!最紧要的是,这书房里什么不好拿?偏偏要拿‘戮胡’!丹霄要了几十年我都没舍得给,这不肖子倒是大方!!!等他回来,我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这次轮到苏夫人哼了:“他是向圣上告假才能出京的,回来之后就要到圣上跟前去继续当差,你打断了他的腿,跟圣上怎么交代?!”

“你回后院去好好教导凝儿罢!”沈宣语塞,就不耐烦的赶人…

☆、第八十七章 好石料,真的!

卫郑雅已然下葬,沈宙叔侄告辞,凤州城却未能重归平静。

因为司徒卫崎告假归来了。

虽然知本堂一支重心一向在帝都,但终究还是属于凤州卫氏,没有能够达到帝都卫氏这样的声望。凤州卫氏的桑梓是凤州,不管子孙在何处,有何等成就,祖屋只能在凤州。纵然在帝都亦有新祠,可祖宅祠堂毁坏,知本堂岂能不顾?

尤其这次祠堂毁坏的缘故还是为戎人纵火所致。

若是寻常走水,卫崎悄悄派个子侄回来主持修缮一下,再敬一回香火也就成了。偏偏这次涉及到戎人潜入凤州、大肆报复凤州卫氏——如今全天下都知道了,卫氏阀主卫焕在奏章中字字血泪的控诉戎人歹毒行径中,将知本堂祠堂被毁坏列在了…嗯,第一条。

阀主如此重视,卫崎还不亲自回来主持修缮,还是人么?

所以不管卫崎这段时间愿意不愿意,他只能声泪俱下的去向圣上告假,携妻带子的返乡修缮祠堂、向被惊扰的先人请罪。

有宋含、宋端、卫郑雅这些被“戎人”刺杀的例子在前,卫崎回来的非常慎重。他利用自己燕州行台的职权,以燎城被砌筑京观为理由,特意向圣上求了一道上谕,准他从燕州调了一支军队,一是护送他回凤州、二是在卫崎抵达凤州后,这支军队将开赴凤州州北,搜查与抵挡戎人。

如此卫崎回来得就比沈氏叔侄要晚得多。

一直在沈氏叔侄离开凤州后的次日,才风尘仆仆的进了凤州。

进城后头一件事情,当然是立刻回祖宅向先人英灵请罪。

接到消息的卫焕早已带着人在知本堂祖宅外等候。

卫崎少不得又要先下轿来觐见阀主,并让膝下子嗣挨个上来叩见——毕竟卫焕不但是阀主,辈分也与卫崎相齐,他亲自在知本堂外等候,表明对知本堂祠堂受损一事的重视,于情于理,知本堂这一支也必须感谢万分。

一番见礼寒暄下来,晌午也过了。

总不可能见完礼就打发卫焕走,卫崎只能继续请卫焕进府一叙。

这一叙卫崎差点没吐血——因为卫焕一坐下来就指出,经过他的亲自勘察与追查,这次知本堂的祖宅之所以为戎人纵火毁坏,一个是防守懈怠,第二个就是祠堂周围建筑皆为木制,极易毁于火中。

所以他建议卫崎索性也不要修缮了,干脆趁这次回来,把整个祠堂都重建一遍,对,弃用木材,用石料!而且还是深山之中才出的长条青石。

卫焕甚至让人抬了两块放到如今的祠堂外让卫崎随意可以去过目。

“倾岳放心罢,那石料老夫亲自看过,使人斫之,精钢刀剑,难留痕迹;使人焚之,其色不变。”卫焕眉飞色舞,俨然历经艰辛万苦才解决了天大的难题后如释重负,诚恳万分的道,“一条青石,纵然壮年男子,非四五人不能抬也!决计是极好的石料!若用这等石料建造祠堂,必将万无一失!”

…凤州全境都没有什么象样的山,按卫焕说的这种长条青石必须要到其他州郡,哦,最近的就是快马加鞭也要数日才能赶到的青州的山里去采伐。青州是苏氏的桑梓地,少不得还要与苏氏去打个招呼。

这一来一回以及和苏家交涉要耗费的辰光且不论,这石料,精钢刀剑砍上去连点痕迹都留不下!火烧了还不变色——采伐的难度可想而知!

再看运输,一条青石,就沉重到了要四五个壮年男子来抬的地步…

这…这得用多少骡马?!

即使顺利运到了凤州,修筑起来,又得用上多少人力物力?

钱财也还罢了,不管是瑞羽堂还是知本堂,现下都不是修不起一座祠堂。问题是,卫崎如今还领着司徒之职,这次因为要修缮祠堂,卫崎都回来了,知本堂余人岂能不一起告假随行?

这些人在朝中或多或少都有差使,朝廷之事不可能因为一个堂的离开就停在那儿等着。这就意味着知本堂一干人在凤州多留一日,他们在帝都的差使就有可能被夺走或被架空,包括卫崎亦然。

本来祠堂损伤的不厉害,也就伤了一个角,知本堂祖宅中有现成的木料,寻个匠人修缮下,最多三五日,连里头牌位都不用请出来。

结果现在卫焕一开口,一个重建,单是把那许多牌位挨个请到别处,再将原本的祠堂拆除,就不是三五日能够打得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