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宋老夫人当年不止留下黄氏一人?还有其他更年长更可靠的钉子,只是这次没有一起回来?

但宋老夫人自己都说了,黄氏在帝都可是帮着二夫人端木氏“打理上下”的。按说老夫人一走,帝都的宅子里,端木氏是正经的当家主母。哪怕黄氏可以挟老夫人之势,可这山高水远的,若是自己没能耐,这都十几近二十年了,端木氏不敢阴死她,还不能将她彻底架空么!哪里有让她帮着打理上下的余地?

这么看的话,当初宋老夫人即使挑了不止黄氏一个钉子钉在二房里,黄氏也该是其中的佼佼者。

结合黄氏奉命留在帝都时的年岁和如今的成就,可见她的心计城府,否则怎会年纪轻轻的就被老夫人觑中,委以重任?

…却不知道这样的一个人,在现在这时刻忽然回到凤州是什么缘故?要说十几年来这黄氏还是头一次在瑞羽堂里出现,但宋老夫人对她还是很熟悉很随意,显然不可能十几年来两边不通音讯。恰恰相反,从这一点上看她们应该是频繁传递消息才会一直维持着十几年前同处一宅的熟悉。

若是一般的事儿完全不必黄氏亲自跑一趟,既然她亲自来了,那怎么都不会是小事!

可现在看宋老夫人与黄氏都是一副轻松的模样,宋老夫人甚至还有心思帮黄氏与孙女拉近关系…卫长嬴不禁狐疑的想:莫不是有什么事情不想叫我知道,故此祖母和这黄姑姑才这样只说笑不议正事?

她正揣测着,宋老夫人已经继续道,“莫看浅岫与贺氏年岁仿佛,她可比贺氏精细得多了,往后有她在你身边,我啊,也放心了!”

卫长嬴一惊,脱口道:“祖母要赶贺姑姑走?”

虽然她猜测这黄氏能叫宋老夫人这样给体面,不可能仅仅是陈如瓶的缘故,必然本身也是非常精明能干的人。只是贺氏虽然泼辣卤莽,却是一直陪在卫长嬴身边的,卫长嬴对这乳母感情匪浅,自然舍不得与她分离。

此刻也顾不得黄氏就在旁边,脸上就急了起来。

宋老夫人又好气又好笑,道:“你这一副恨不得跳脚的样子是什么意思?难为咱们家多给你一个姑姑就过不下去了吗?”恨恨的伸指在她眉心一点,这才道,“来年你要出阁了,你虽然生在帝都,却是在凤州长大,身边伺候的人也一样。虽然说你二姑姑也在帝都,然而也不可能陪你住进沈家去指点你…浅岫可谓是在帝都土生土长的,最熟悉帝都的风土人情,你说你身边真的不要多这么一个人?”

卫长嬴闻说并不是要赶贺氏走,只是给自己添个人,这才转忧为喜,嗔道:“啊哟,祖母不把话说清楚,我道是要给我换个姑姑呢!”因为黄氏也在,又是宋老夫人极力推荐的姑姑,又笑盈盈的朝她赔礼,“黄姑姑莫怪,我一见姑姑就觉得亲切,只是贺姑姑陪伴我多年,故而不忍分离。”

黄氏自始至终都是面带微笑,即使卫长嬴明显露出不愿意为了她赶走乳母贺氏时也不曾摇动与变化,此刻听了卫长嬴的话,唇边笑意更深,恭敬道:“怎敢怪大小姐?大小姐这是有情有义。何况贺妹妹伺候大小姐多年,婢子初来乍到,往后必要多多请教贺妹妹的。”

宋老夫人一锤定音,道:“好了,浅岫与贺氏也不是不认识,衔霜庭里还有几间屋子都是现成的,你们一会正好一起回去。打从明儿个起,多听你这黄姑姑说说帝都的讲究!”

卫长嬴立刻转头吩咐身后的艳歌先回去让贺氏把屋子预备起来,因为感觉到宋老夫人对黄氏的重视以及对贺氏隐约的不满,生怕在这件事情上贺氏被黄氏坑上,特意道:“可惜这两日都下着雨,衔霜庭那几间屋子都是长久不用的,这会子即使仔细打扫,怕总会有些味儿。”

“大小姐费心了。”黄氏温柔的道,“婢子也不是什么娇嫩的人,随意有间屋子就好。等天晴把东西抱出去晒晒就是了。”

这样看着温温柔柔、体体贴贴的姑姑,卫长嬴固然因为贺氏的缘故对她总有些提防,但这样的性情也挑不出什么不好;何况黄氏熟知帝都风土人情,如今已经肯定会嫁到沈家去的卫长嬴,老实说身边简直太缺这样一个人了——即使到了帝都也能从沈家下仆那儿打听,但怎么比得上祖母给的陪嫁可靠?

所以卫长嬴虽然心里嘀咕着这黄姑姑来头这么大,竟是祖母亲自当面推荐给自己,可别仗着这一点,欺负贺氏等人才是——黄氏再精明能干,怎么说贺氏这些人,哪怕是琴歌四个,都已经伺候了卫长嬴一段时间,有了点情份,黄氏这种突如其来半途进入衔霜庭的人…卫长嬴总归更倾向于自己更熟悉的一方。

然而反过来想,黄氏二九年华时就能接下监督二房的重任,连宋老夫人离开帝都十几年,二婶端木氏仍旧不得不坐视她分了自己这当家夫人的权。这样厉害的姑姑,只要没有外心,有黄氏在身边,往后可以少操不少心。

抱着这样的心思,卫长嬴暗暗期盼这黄氏到了衔霜庭后,能够与贺氏等人和睦相处,彼此谦让,众人一起齐心协力的助自己就好了。

而宋老夫人显然很重视黄氏,接下来的闲聊之中,不时带上黄氏一起说上两句。虽然如此,黄氏却丝毫不露骄色,始终不焦不躁,温柔谦逊,倒让担心宋老夫人对黄氏抬举太过,让贺氏等人不免尴尬的卫长嬴松了口气,心道到底是祖母择出来的人,果然是沉得住气,不是略被抬举就得意忘形的浅薄之辈。

只是这是在老夫人跟前,黄氏真正的性情为人,还是要看到衔霜庭后如何对待贺氏等人才能确定。

…她们这儿不说聊得兴高采烈,至少也是相谈甚欢,有意无意之间,倒是把外头的卫高蝉、卫长嫣还等着给祖母请安给忘记了。

一直到近一个时辰后,宋老夫人准备留孙女下来陪自己用饭,让陈如瓶陪黄氏到后头吃点,也是姨甥两个说几句话…双珠在门口探头探脑,被叫进来询问,双珠道:“四小姐和五小姐等待良久,方才咳嗽起来了。”

几日秋雨本就让凉意弥漫,门外又是穿堂风浩浩荡荡,昨儿个卫长嬴吹多了风都感了风寒,卫高蝉与卫长嫣这样正宗娴静规矩的大家闺秀,也有着安守本份的闺秀应有的娇弱之躯…一吹一个时辰的秋风,又没带披风又不敢叫人回去拿,连站带累,不出点事儿倒是奇怪了。

“那就让她们回去罢。”宋老夫人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偏心,闻言眼皮都没撩一下,淡淡的道。

陈如瓶出言补充:“大小姐身子骨还没全好,老夫人年岁也长了,两位小姐既然有风寒之兆,怎么还能进来?万一过了病气怎么办?”

双珠心领神会:“婢子这就去叮嘱两位小姐,这几日就待在自己房里,莫要出来了。”

宋老夫人待双珠出去,看了眼神色复杂的卫长嬴,淡淡的道:“这事儿你自己处置罢。”

卫长嬴一愣,随即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第八十一章 称量

让卫长嬴意外的是,向来泼辣有为、最爱掐尖好胜的贺氏见到黄氏后,竟是不待自己介绍,就惊喜交加的迎了上来:“我莫不是做梦么?黄姐姐你真的来了?”

黄氏含笑递过去一个眼色,才道:“闻说大小姐昨儿个咳嗽了?现下虽然好了,还是莫要多吹风的好。”

贺氏一点也没觉得黄氏一来就夺了自己的权开始发号施令,反而连连点头,道:“是是是,瞧我,见着姐姐竟把大小姐给忘了!”

被簇拥着进了门,卫长嬴心头疑惑,自己坐下后,让两位姑姑也坐,打听道:“方才祖母说贺姑姑与黄姑姑是相识的,不知能否为我说一说?”

贺氏早就目不转睛的盯着黄氏,一副有一肚子话要倾诉的模样,闻言想都没想就道:“大小姐不知,婢子与黄姐姐可以说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就如同现在的朱实和朱阑一样。当初大小姐出生后,婢子恰好还没断奶,就做了大小姐的乳母。然而大小姐五个多月时,婢子不慎吃了不该吃的东西,让大小姐连着吐了两日的奶,以至于差点伺候不成大小姐了,亏得黄姐姐替婢子做药膳调理,才能继续留在大小姐身边!”

卫长嬴诧异的看向黄氏:“黄姑姑会做药膳?姑姑懂得医术?”

“黄姐姐药膳做的可不比鲁元差多少。”贺氏这几日本就一直喜滋滋的,如今乍见相别十几年的故人,心中振奋,这会就把一些忌讳忘记了,脱口就道,“毕竟都是季神医手把手的教导出来的呢!”

她话音未落,黄氏脸上仍旧带着笑,却不容置疑的把话头抢了过去:“十几年不见,贺妹妹这性.子倒是一直未变,只是如今大小姐在这儿呢,你可别光顾着叙旧,却不知道大小姐这辰光都做些什么?”

卫长嬴早就听宋夫人提过季去病这个忌讳,此刻自也不会去追根问底,但见贺氏惊喜之下如此存不住话,心里也是一叹,暗道:“难怪祖母要说贺姑姑,贺姑姑什么都好,就是兴头上来了总会沉不住气,这话要是说给祖母听见了,怕不惹出大事来…这黄姑姑却始终不动声色,究竟是祖母重视的人。”

这样叹息着虽然不至于因此嫌弃了贺氏,但对黄氏又看重了几分,就道:“我这会一般不做什么事,现下倒是正好让姑姑认认人——琴歌、艳歌,去把人都叫过来。”

待衔霜庭里的八名使女都见过了黄氏,卫长嬴又让贺氏陪黄氏去看收拾的屋子,贺氏笑着道:“那些屋子又都是长年没人住的,湿气重。如今还下着雨,横竖婢子一个人住,屋子还算宽敞,所以方才叫人整理了一番,就让黄姐姐先与婢子住罢?”

卫长嬴问黄氏:“黄姑姑以为呢?”

黄氏当然没有问题。

卫长嬴又与她寒暄了一阵,看看天色也晚了,再加上贺氏那难以掩饰的想和黄氏好生细诉别后的迫切之色,不免有些哑然失笑,就道:“我觉着乏了,两位姑姑自便罢,今晚就让琴歌、艳歌陪夜好了。”

贺氏大喜:“婢子谢大小姐体贴!”

黄氏有些无奈的看了她一眼,一起谢过卫长嬴,跟着她告退下去。

次日。

卫长嬴做好了黄氏晚起、即使不晚起,神色也会有所萎靡的准备——毕竟昨儿个一看贺氏在自己跟前就已经有滔滔不绝的趋势,等和黄氏同榻而眠,十几年之别,随便挑几件事情不说上一整夜的话也非说上大半夜、困得实在说不下去不可。

黄氏昨儿个才赶到,一路舟车劳顿,又被贺氏搅扰上一晚,今日精神能好才怪。

卫长嬴这么想着,见雨还没有停,就琢磨着自己寻些事情做,不想才要叫人铺纸研墨,贺氏黄氏就一起进了门,看起来虽然不能说精神奕奕,却也没有想象的萎靡不振。

不待卫长嬴露出意外之色,贺氏、黄氏已经面色尴尬的请罪:“婢子起迟,还望大小姐处置!”

“黄姑姑昨儿个赶路,今早起晚些也没什么。”卫长嬴笑了笑,道,“贺姑姑十几年没见黄姑姑了,陪黄姑姑一起是人之常情。”

这话里还是有些维护贺氏的,毕竟她们来迟最大的可能就是贺氏拉着黄氏说话导致睡晚了。但卫长嬴这么说,却是把迟到的原因归结为黄氏一个人起晚,贺氏为了等她才迟到。

黄氏看起来并不在意背这个黑锅,与贺氏一起谢了她的宽容,接下来贺氏按着卫长嬴惯常的习惯一一问候,也不时询问伺候的角歌等人,黄氏垂手旁听,用心记忆。

这样到了晌午后,卫长嬴看了眼屋角铜漏,呷口角歌捧上来的茶水,慢慢道:“昨儿个祖母交了一件差事与我,我想还是尽早办了的好。只是我年少,从前万事都有祖母与母亲挡着,现下头一次练手,难免有些吃不准,还要请两位姑姑帮我参详参详。”

话是这么说,但这显然有称量黄氏之意。

倒不是卫长嬴故意和黄氏过不去,而是衔霜庭里本以贺氏为首,如今黄氏一来,贺氏虽然没有明说,但那甘居其下的态度非常明显。问题是贺氏与黄氏自幼一起长大,看得出来对黄氏非常的佩服,她愿意服在黄氏之下…可琴歌这些人却未必了。

本来朱实等四个小使女就是贺氏一手调教出来的,自然认贺氏;琴歌四人是暗卫出身,新到卫长嬴身边伺候,对于陪伴照料卫长嬴长大的贺氏当然不敢怠慢——但这忽然冒出来的黄氏,一进衔霜庭就跃为众人之首算什么?

当然碍着老夫人也碍着卫长嬴、贺氏的态度,琴歌这些人不敢直言。可这并不意味着她们心服。

不如索性寻个机会,让黄氏露上一手,也好告诉大小使女们,为什么她一到衔霜庭,连贺氏这样不让人的都自动让位,否则下人之间一直猜忌着,辰光长了难免生出仇怨来,对于上下齐心是非常不利的——至于说黄氏会被考倒,卫长嬴完全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自己的祖母自己还不清楚吗?

宋老夫人眼光毒辣无比,她抬举的人,怎么可能是徒有虚表之辈?

果然黄氏听了这话,了然一笑,只是并不开口,让贺氏先问:“却不知道老夫人要大小姐做什么?”

“四妹妹和五妹妹…”卫长嬴只一提,贺氏就是眼睛一亮,道:“可是老夫人让大小姐去处置那两个小…呃!”被黄氏横了一眼,贺氏下意识的咽下后头显然不会太好听的话,尴尬的笑了笑。

卫长嬴郁闷的看着原本泼辣嚣张的乳母被这位黄姑姑竟似管得服服帖帖,虽然说知道黄氏是为了贺氏好,可总有一种自己的人远不如祖母的人的挫败感,顿了一顿才道:“祖母的意思是这件事情让我自己处置,在我告诉祖母决定之前,祖母不打算插手。昨儿个,她们也招呼我了,只是我没怎么理会…哦,是了,黄姑姑还不知道事情经过罢?贺姑姑不如先把事情经过告诉黄姑姑?”

贺氏咂咂嘴,简短一句:“黄姐姐,就是昨儿个我与你说的大小姐去敬平公府吊唁的事儿。”

“…”卫长嬴沉默,贺氏昨儿个迫不及待想和黄氏叙旧,她们分别十几年,中间就算只说大事,一个晚上也说不完,看她们精神不可能说到三更半夜才睡,估摸着最多也就说了一个时辰的样子——照常理是回忆下当年的青春年少、感慨下如今的韶华渐逝都不够。

更不要说依着正常叙旧,回忆和感慨完了,还得再问黄氏怎么会忽然前来凤州…嗯,这里要说多久都不一定的,毕竟很容易把话题歪到二房去…

庶出却能干还有一个多病嫡兄的卫盛仪是否有效仿卫焕之心、差点过继给卫郑鸿成为大房嗣子的卫长岁现今处境如何、当年老夫人回凤州时留的后手已有何等成就、黄氏与端木氏十几年来的宅斗心得与得意战绩…这里头任何一个话题不小心都能聊上一夜了。更何况无论贺氏还是黄氏,都是老仆,对这些前尘往事比卫长嬴这些卫家子孙都清楚得多——清楚多了自然说的也多了。

但现在贺氏已经把陪自己去敬平公府吊唁的经过都仔细交代了,这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黄氏完全主导了她们的谈话,越过叙旧、越过感慨,直接询问了自己的近况,没准还是直指遇刺之后到现在的经历。这些问下来,一个时辰差不多,然后——黄氏就让贺氏闭嘴,安置了。

…为什么会觉得又有一种败给祖母的感觉?虽然说黄氏也照拂过还在襁褓里的自己过,问题是现在陪着自己长大、多年来的第一心腹是贺姑姑啊!

贺姑姑你…卫长嬴内心暗自垂了会儿泪,自我安慰:算了,贺姑姑没有和黄氏争锋的意思,倒也免了我劝架仲裁的麻烦。横竖贺姑姑比不上黄氏有城府,自甘让位也是件好事…呃,自己之前不是还盼着她们和睦相处的么?

卫长嬴忽然觉得自己有点乱…

黄氏听了贺氏的话后,低头略作思索,便抬起头来,微笑着看向卫长嬴,道:“此事昨晚贺妹妹已经与婢子提到,却不知道大小姐是怎样想的呢?”

☆、第八十二章 行家一出手

更新时间:2013-09-07

卫长嬴一哂,道:“往常我待这两个堂妹不敢说多么温柔体贴,自认也不算失过做姐姐的职责,更不曾故意为难过她们。然而我受人污蔑与议论,她们听见了,不但不来寻我对质,问清事实,反而轻信人言,避我如虎…我当然是不高兴的。”

黄氏听她说得坦荡,唇边笑意又深了一些,晓得卫长嬴虽然是在称量,但本身并不怀疑自己的能力。这说明宋老夫人亲自引见到底是有效果的,看得出来这大小姐对宋老夫人非常信任,老夫人赞了黄氏,大小姐连亲自考校一番都免了。

…也难怪老夫人为这孙女这样操心,嫡亲骨血,如此信任自己,换了哪个长辈忍心辜负了她这份靠赖?

黄氏正思索着,贺氏向来性.子急,这会没有外人,就想什么说什么,叉腰道:“她们…”

“贺妹妹稍安勿躁。”黄氏满面笑容的止住她,柔声道,“老夫人既然把事情交给大小姐,总归是听大小姐的。大小姐发了话,咱们再照做不迟。”

卫长嬴算是看出来了:贺氏怎么都不是黄氏的对手不说,最紧要的是,贺氏对她这黄姐姐的信任,比自己对祖母宋老夫人的信任也差不了多少…如今见到黄氏来,贺氏索性是不争气到了什么脑子都不想动了,只惦记着亲身上阵去冲杀…

暗自摇了摇头,卫长嬴无奈的决定放弃帮着贺氏巩固她第一臂助的想法,横竖现在贺氏自己都高高兴兴把位置让出来了。硬抬举这乳母高于黄氏,恐怕结果是贺氏头疼,黄氏委屈,两面都不着好。

她抬指掠了掠鬓边碎发,继续道:“话又说回来了,她们这回做的事情虽然叫我心冷得很,但总归是堂姐妹,三婶平日待我也不错。真要把她们怎么样,我也有些…嗯,也不想太为难了她们。”

不想太为难,这话的意思就是说什么也不做,卫长嬴也不甘心的。只不过她不想平白放过这两个堂妹,但也不忍心罚太重,所以这中间的一个度就要好好的拿捏了。

黄氏含着笑,先赞了她一句:“大小姐心地善良,日后必有福报。”又话锋一转,理所当然的过渡到了要罚的理由,“但婢子也要劝说大小姐一句,这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大小姐虽然心疼四小姐与五小姐,但大家子里若是乱了规矩,却是件大事儿!为着卫氏基业,大小姐即使不忍苛责四小姐、五小姐,到底还是不能就这么无声无息过去的。”

卫长嬴一眯眼,心想,到底是祖母信重的人,旁的不论,这扣帽子的本事真真是厉害…如今大家心照不宣是在商量着怎么惩罚卫高蝉、卫长嫣给自己出气呢——这本是公私掺半的事情。

结果到了黄氏嘴里,不罚这两位小姐都要动摇卫氏基业了!偏她说的有理有据还挑不出不是来。

只见黄氏一脸语重心长,继续道,“大道理婢子也不罗嗦了,大小姐最是高义,都懂得,只是疼妹妹不舍得说出来。简单些讲,一家子兄弟姐妹,本该戮力同心,一起对外!这是大字不识的庶民都能够明白的道理。四小姐与五小姐说起来也是打小学文识字的大家闺秀,列代贤妇烈女的故事都是听遍了的,比之蓬蒿之间那些庶民可是被教导的不知道全备多少了!却不辨是非,为外人所惑,明知大小姐处于危难之中,不思扶持堂姐、驳斥谣言,反而助纣为虐,竟对大小姐落井下石起来!”

“所以凭大小姐再怎么帮着四小姐、五小姐分辩,四小姐五小姐也是有错的!纵然这错误是一半糊涂一半无心犯下来的,但人即犯错,就该按着规矩来!”黄氏意有所指道,“凡事按规矩办,总归不会有错的!”

卫长嬴细细品味着她话中的别有用意:卫高蝉和卫长嫣这次确实有过错,不是做妹妹应有的道义,黄氏拿乡野中不识文的庶民与她们相比,也只是为了强调她们的过犯之处。所以重点应该在于黄氏一边说她们犯错一边处处紧扣着“规矩”二字,末了还明着点出——凡事按规矩办,总归不会有错!

黄氏自己都说了不想罗嗦了,但还是再三的说明了卫高蝉与卫长嫣的过错以及她们触犯了规矩。要罚卫高蝉与卫长嫣,是没有必要这样强调规矩的。卫家当然有家规,但如今在瑞羽堂的后院,宋老夫人的话就是规矩。

因此她这看似罗嗦的话里必然有用意。

回忆起之前宋老夫人提醒自己“多听你这黄姑姑说说帝都的讲究”,卫长嬴揣测黄氏话中隐而未现之意——这是在借机提点自己到沈家后做媳妇要注意的地方么?事事都按着规矩来,横竖责任到不了自己身上?

停顿片刻让卫长嬴思索后,黄氏显然没有立刻解惑的意思,倒是跟着说出了自己的处置建议:“照着卫家的规矩,四小姐与五小姐这回的做法,不可不罚,不罚不但是有违家规,也等若是纵容了恶行,反倒是害了四小姐与五小姐。正所谓爱之深而责之切,大小姐须得明白这个道理!但大小姐提到了三夫人的情面,又重视骨血亲情,虽然不能因爱废公,可斟情从轻,倒是可以的…以婢子之见,莫如就罚她们身边的人,为免四小姐、五小姐惶恐,罚了下人之后,大小姐再安慰一番四小姐、五小姐,如何?”

说着,微笑着望向卫长嬴,笑意深长。

卫长嬴沉思片刻,有些明白了,试探着问:“黄姑姑的意思,是四妹妹和五妹妹年少,因为身在深闺,难免天真些,容易被下人所欺骗。之前的事儿…到底也是她们身边人不好,从中挑唆,才导致了我们姐妹之间存下罅隙。是以如今要罚,也该罚这些人?”

其实黄氏冠冕堂皇的说了这番建议,重点却只有三句——

第一句是“规矩”。

第二句是“半是糊涂半是无心”。

第三句则是“爱之深责之切”。

强调规矩的重要,确定整件事情的罪魁祸首,点出卫长嬴对妹妹们的怜惜——明确了这三点,在兼顾这三点的基础上,要怎么做就非常清晰了。

本来卫长嬴为难的地方就在于,不罚堂妹她心里气不过,罚重了她不忍心。

问题是以她在宋老夫人跟前的得宠,即使不明确的惩罚这两个堂妹,只要表露出来对这两个堂妹的不满。自有世仆管事一窝蜂的拥上前去,明里暗里的踩着三房来讨好自己。

毕竟三房卫盛仪懦弱无能、裴氏自卑家世,这一房里就没有一件能够和其他房里比的事儿。本来就是小心翼翼的过日子,再把深得宋老夫人喜欢的大房嫡长女得罪了,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这两日卫长嬴隐约还听见,在敬平公府那日,自己没留意的时候,朱实甚至把痰都啐到了卫高蝉裙子上…朱实在自己这衔霜庭里也不过是个小使女罢了,纵然是贺氏的嫡亲侄女,但贺氏对她并不算偏私。平常也是要看一看大使女脸色做事的,对卫高蝉这庶出却是正经的卫家小姐却如此放肆…

卫长嬴知道朱实这么做,名义上是为自己这主子抱不平,但实际上,若非自己深得祖母喜爱,朱实敢么?卫高蝉一个千金小姐叫个小使女吐脏了裙子,竟是一句话都不敢训斥就走——她身边难道没有乳母没有大使女在?为什么别说训斥朱实,连话都不敢说?难道那许多人里没有一个胆大的?

说到底,是怕训斥了朱实,却害得卫高蝉被欺压得更狠罢了…

虽然当日之事卫长嬴不打算再提,但想到与自己血脉相系同为小姐的堂妹连个小使女都不敢呵斥,卫长嬴还是觉得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悲哀。

是以,要罚堂妹,但也不想因为罚了堂妹,让三房都受牵累,一落千丈。

但世情就是踩低拜高,哪怕卫长嬴把自己的心思明着说出来——我想罚堂妹,但不想你们一起去踩三房。众人也会把后一句直接忽略:大小姐都说了想罚堂妹了,后面那一句…就当客气话听罢!大家小姐么,难道还能直接的说她对这两个没良心的堂妹恨得要死?

大小姐不好意思说出来和做出来的事儿,那正是咱们可以变着法子效劳的地方啊!

现在黄氏提议越过卫高蝉和卫长嫣本身,把矛头对准了她们身边的下人,既削了她们颜面为卫长嬴出了气,又没有直接惩罚两位小姐,免得卫长嬴不忍心。

黄氏厉害的地方还不止在选择罪魁祸首上,而是她的知进退。卫长嬴的顾忌和为难,她看得清楚,之所以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建议,非要兜兜转转的,还只肯吐露个两三分。除了话中有话、趁机让卫长嬴耳濡目染些往后做媳妇时应该注意的地方外,却是为了恪守做下人的本份。

你再是老夫人亲自引见的姑姑,人人都心知肚明是来教导和辅佐大小姐后院之道的、老夫人也说要大小姐多听听你的…可你到底是下仆!把什么话都说了,让做主子的卫长嬴说什么?

一个劲的附和你么?

那作为大小姐的卫长嬴体面何存?

尤其卫长嬴原本亲近的贺氏已经被黄氏夺了风头,黄氏再表现得连卫长嬴都远远不如自己这姑姑,卫长嬴就算碍着祖母和黄氏的才干要用她,心里也会不痛快!不但不痛快,没准还要怀疑黄氏企图控制自己、把自己架空成傀儡!

但现在黄氏处处提点却偏偏不把话说全,让卫长嬴也能有表现的机会。由于不曾喧宾夺主,没有激起卫长嬴的警惕与反感,却留下了极深刻的、能干精明、思虑周全的印象。

这一份为仆的心机,黄氏当然不会告诉卫长嬴了,卫长嬴即使看出来,也不会去点破。

主仆心照不宣,继续说正事。

——黄氏照例赞过卫长嬴聪慧,微笑着解释道:“大小姐请想啊,婢子听贺妹妹说过,之前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与大小姐切身相关,然而大小姐在去敬平公府前可是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四小姐和五小姐反而知道了呢?四小姐和五小姐都是恪守闺训的,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下人居心叵测把话传到闺阁里,还能是什么人去说的?那些个谣言别说和卫家有关了,就算是旁人家的事儿,这种事都不该是正经女孩子去听的!换作了大小姐这儿,谁敢传这样的话头,婢子想着贺妹妹一定会管的。”

贺氏点头,杀气腾腾:“若衔霜庭里有这样碎嘴的蹄子仆妇,婢子不亲自打烂她们的嘴才怪!没得污了大小姐的耳!也就是三房里乱七八糟,什么话都叫小姐家听了去,也不知羞耻!”

卫长嬴咬了咬唇,似笑非笑的道:“如此说来,可不只是要罚这些下人这样简单了。毕竟她们这次能把不三不四的话传到闺中,挑唆着四妹妹、五妹妹与我疏远,下一次…谁知道会作出什么事儿来?没得教坏了四妹妹、五妹妹!这些人还是不要留的好。”

她飞快的总结了一下黄氏的教诲:出阁之后行事,第一重要的是合规矩,不合规矩的,不管出于什么理由,先已经是错了,即使最后结果是好的,也免不了落个坏了规矩的印象。

更何况只要坏了规矩,就会留下被人追究的把柄。在娘家时因为长辈们的宠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了夫家可未必有这样的好事。即使暂时不追究,那也是被记在那儿随时可以翻的帐。

但这个合规矩也不是说真的要被这规矩管得死死的——一个铁面无私只会呆板守规矩的人,没人会喜欢的…

所谓的凡事按着规矩来,真正的话意,是如何运用规矩达到自己的目的才对【注】。比如说这次卫长嬴说不想太苛责两个妹妹,在娘家她表达一下这个意思就成,可在婆家,这么做就会被挑不是,因为两个妹妹违背了家规,按规矩就是要受罚的。卫长嬴若说不罚,那就是坏了规矩,别人不管是置疑她居心叵测故意纵容妹妹也好、还是认为她故意收买人心也罢…横竖有了把柄被人说。

于是黄氏用“半是糊涂半是无心”来提醒卫长嬴如何为卫高蝉、卫长嫣脱罪:糊涂暗示了卫高蝉、卫长嫣可能为人所骗;无心暗示了这两个妹妹许是没想到她们做法的意义与后果。总而言之,黄氏一句话就为卫高蝉、卫长嫣推卸了责任。

在这样的基础上,黄氏再强调“爱之深责之切”,让卫长嬴站在不计前嫌的怜惜爱护两个堂妹的道义高度上!

——虽然大家都知道这两个堂妹对不起我,但我一点也不怪她们啊!不但不怪,甚至忍着悲伤难过透过她们那些不义的行为看到了真相,那就是她们都是被居心叵测的下人蒙蔽教唆的!

这样的下人要是继续留在堂妹身边,迟早有一天会把两个堂妹害了,间接也是为我报复了。但作为一个疼爱妹妹、以德报怨的姐姐,我是不会这么做的!因此现在我把这些下人处置了,绝对不是为了打两个堂妹的脸绝对不是报复!而是为了她们好,爱之深责之切,我都是为了她们好为了她们好啊!!!

对于卫长嬴的决定,黄氏安然而笑,道:“婢子领大小姐之命!”

【注】就是本章的意思,绝对木有任何含沙射影,谢绝一切联想揣测。

☆、第八十三章 原谅

“三姐姐,我们…我们对不住你!”卫高蝉与卫长嫣眼眶红红的,一起恭恭敬敬的敬上茶水赔礼。

卫长嬴接过呷了一口,表示原谅,和颜悦色的道:“这也不能全怪你们,都是那起子下人黑了心肝,胡乱造谣,你们年纪小,被吓住了也是难免。”

又教诲她们,“凡事当有自己的主见,不可人云亦云。这次的事情也是给你们敲个警钟,猜疑家人,最易使情分决裂,咱们姐妹之间有什么话不能说不能问、心中既有疑惑,为何不来直接问我?却听信外人还是下人之言?”

卫高蝉与卫长嫣惭愧的头也抬不起来,道:“是妹妹糊涂。”

“人谁无过?过则改之!”卫长嬴微笑着道,“好啦,都是自家姐妹,没有说不开的事,这事儿就到这里,都不许提了。”

她放下茶碗,和蔼的道,“敬平公府那边,据说堂伯母已经想开了许多,打算自己管事。今儿个,咱们的母亲都要回来,正好一起去迎一迎?”

“是。”卫高蝉与卫长嫣自不会拒绝,心里暗松了口气——好歹在大伯母和嫡母回来之前把这怨结了。

不然,连累嫡母裴氏担心事小,大伯母宋夫人,那可是把子女看得比命还重的人,若知道自己姐妹两个听信谣言嫌弃她的女儿,宋夫人绝对干得出来打上三房去的事儿…

现下虽然身边熟悉的下人尽数被换过,自己也要来端茶赔罪,但总算得到堂姐的原谅了。

如此,即使嫡母责怪、大伯母不喜,也不会太过追究了罢?

带着这样忐忑而庆幸的心情,她们陪着卫长嬴一起到二门迎接了这几日一直在敬平公府帮衬的宋夫人与裴氏。

两房母女见面后,照例彼此问候几句,一起到老夫人跟前请了安,就各回各房。

裴氏一踏进三房脸色就阴了下来,到得屋中落座,挥退下人,卫高蝉和卫长嫣一看她脸色心头就是一跳。因为自卑家世,裴氏恨不得把贤良淑德四个字裱在身上,不管是对亲生女儿还是庶出子女,一向都是和蔼可亲,即使子女有过,她也是温柔耐心的教导,轻易不肯甩脸色的。

如今这副样子显然是已经知道了她们得罪卫长嬴之事!

卫高蝉因为是庶长女,裴氏为了让人说她不嫉妒,对这个庶女比嫡女更给脸面,所以此刻卫长嫣不敢说话,卫高蝉倒是壮着胆子问候道:“母亲这几日甚是辛苦,如今才回来,可要…可要休憩么?女儿们晚些再来请安?”

“有你们这两个孽障我哪里还有什么安可请?”裴氏冷冷扫了她们一眼,也不兜圈子,直接问,“听说你们听了几个碎嘴下人传的话,到敬平公府吊唁的头一次竟然不肯与你们三姐姐同车?”

“…咱们方才向三姐姐赔罪过了,三姐姐也说原谅咱们了。”卫高蝉怯生生的解释,“而且那些下人也被打发了。方才还是三姐姐主动邀咱们一起去二门迎接大伯母与母亲的呢!”

裴氏这几日都在敬平公府帮手,敬平公世子小刘氏自从丈夫遇刺后一直不饮不食卧榻不起,到昨儿个才渐渐回过了神。而敬平公夫人早已去世,媳妇又要在堂上守灵,把偌大后院全部丢给了宋夫人与裴氏。

所以妯娌两个这些日子忙得筋疲力尽,又没亲自回瑞羽堂,只有心腹下人传个只字片语过去,对瑞羽堂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也只是隐约晓得个大概。此刻听了卫高蝉的话,裴氏倒是一愣:“赔罪过了?”

卫长嫣忙道:“是呢,母亲。女儿与姐姐一起给三姐姐端茶赔罪的,三姐姐喝了茶,教诲了我们,亲口说了到此为止。”

裴氏暗松了口气,她知道这个侄女虽然极是得宠,但心地不坏,既然亲口说了不追究的话,哪怕宋夫人有所为难,私下里去和卫长嬴求情,卫长嬴也会替三房说话的。心上一块大石落了地,但裴氏还是对两个女儿很不满意,训斥道:“你们做的是什么事儿?!要不是你们三姐姐,高川未必能够平安归来!本来你们同父的兄弟就少,高川若是出了事儿,高崖年岁还小,往后你们出了阁,三房子嗣薄弱,你们以为你们会有好日子过?”

卫高蝉忍不住分辩道:“女儿听说那日官道上三姐姐只是拼命救着五弟,后来退入林中也是只带着五弟。四弟是被射倒后藏在马下,自己侥幸逃脱的。”

裴氏一噎,随即怒道:“你知道个什么?要不是你们三姐姐一行人逃走,引开了刺客,那些刺客岂能不仔细检查官道上的尸体?那样的话高川岂能生还?何况当时高川已经中箭,行动不便,带上他拖累众人,谁也逃不了!不带他、把刺客引走才是对的!你们懂什么!”

“…是!”卫高蝉涨红了脸,道,“女儿也不是不感激三姐姐,不说官道上的事情,往日里三姐姐对咱们也是很照顾的。”

“那这次为什么这么糊涂?”

“可这一回,三姐姐的名节…都已经被说得满城风雨了!”卫高蝉很委屈,揉着衣角道,“那日看到三姐姐还要去敬平公府,女儿和妹妹也是为了三姐姐好,怕三姐姐出去之后听着风风雨雨,心里难受。所以才想劝说三姐姐不要去的。”

卫长嫣点头。

裴氏冷笑:“你这话连我都骗不过!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和她直说?而且为什么后来要提出不和她同车?你们知道不知道,即使你们这三姐姐不是老夫人的心头肉,你们这么做,也是犯了族中大忌!?”

卫高蝉咬着唇,小心翼翼的道:“母亲容禀,那会三姐姐被议论得太…实在是太不堪了,那些话女儿都不敢听下去。想着若是与三姐姐一起出去,旁人定然也要说到女儿和妹妹,所以才…是女儿胆怯了,可那会女儿实在没脸和三姐姐一起走。母亲不知道在敬平公府后院里那些人是怎么说三姐姐的,女儿和妹妹当时…要不是三姐姐不许作声,简直没法子在那亭子里坐下去!”

见庶长女说得居然还很有几分理由,嫡女也频频点头,裴氏险些没吐血,颤抖着声音道:“不管是不是望族,女孩子家的名节都是大事!之前谣言虽然议论你们三姐姐清白有瑕,可族中又没承认!你们倒是听风就是雨,先嫌弃起了她,这落在外人耳中会怎么认为?!”

“当然是认为你们三姐姐确实不贞洁了!所以你们两个做妹妹的才会嫌弃她!”裴氏实在忍耐不住,泪落如雨,“你们怎么不想一想,若你们三姐姐真的被认为是不洁之女,对你们有好处吗?你们可是她堂妹!外人还没寻到证据,自己人先拆了台,捅自家姐姐一刀!如今族里虽然不说什么,但实际上都把这一件记下来了!你们以为当时不肯和你们三姐姐同车可以证明你们清白贞烈?错了!族中只会看到你们的凉薄和愚蠢!险些坏了合族的名誉!”

卫高蝉和卫长嫣同时变了脸色:“可那日在敬平公府里也听到族中之人说三姐姐的坏话,说得难听之极啊!”

“愚蠢!”裴氏气得一拍几案,喝道,“你们真以为那两个族中之女的交谈是无意之中那么巧的被你们赶上?”

卫长嫣哎呀了一声,道:“难道是…?”

“那是老夫人安排的!”裴氏恨道,“前两日,老夫人还打发人到敬平公府去,要我设法以敬平公府的名义,送了些东西到咱们家来…内中,还有一条白绫!”

“怎…怎么会?!”卫高蝉与卫长嫣仓皇道,“祖母她…”

裴氏冷笑着道:“老夫人就你们三姐姐一个嫡亲孙女,她的地位如何是你们能够比的?你们做下来那样不智之事,这几日居然没有很被惩罚,不觉得奇怪么?说到底,无非是因为,你们和那两个在敬平公府后院说话难听、那条白绫一样,都是被老夫人看成磨砺你们三姐姐的…东西罢了!”

她声音一低,“外头风言风语漫天飞,不可能瞒你们三姐姐一辈子!但老夫人不希望你们三姐姐为谣言所累,索性来个重药——先对你们三姐姐封锁消息,跟着让人一下子透露给她,继而以白绫逼迫——就是为了逼出你们三姐姐胸中那一口气来、把这关过掉!要不然,你们看看你们三哥!那是你们二叔的嫡次子,他自己还没得罪过你们大伯一房的什么人呢!就因为当年你们二叔提了一句让他过继,如今看他在老夫人跟前战战兢兢的模样!”

卫高蝉与卫长嫣顿时没了主意,失色道:“母亲,那现在怎么办?”

“亏得你们这三姐姐心善。”裴氏叹了口气,道,“也是你们命好,老夫人为了叫你们三姐姐独自熬过谣言这一关,故意不许你们大伯母回来。甚至于准备那条白绫时,也是让我去做。你们三姐姐已经替你们把责任推给下人了,否则这回若你们大伯母在府里…她能直接吃了你们!不要去招惹大房——打小我就这么教你们,你们怎么就是不听?”

见两个女儿又是惶恐又是无措,都忍不住哭了起来,裴氏自己也疲惫,无心再训斥下去,就摇了摇头道:“算了,横竖这次也是下人不好,你们往后也留点心眼,别什么都听身边人的!”

打眼往外一看,似乎都是新人,裴氏微微蹙眉问,“这次你们把那些碎嘴的下人是如何处置的?可别罚得不够有诚意,叫你们三姐姐心里还是有芥蒂!还有,你们都打发了些什么人,如今身边的人是哪里来的?”

卫高蝉和卫长嫣见裴氏似有结束之意,都松了口气,卫长嫣忙道:“母亲放心罢,人都是三姐姐亲自发话罚的,三姐姐一定会满意的。”

卫高蝉也说:“咱们贴身伺候的大抵都换了,虽然有几个没有传那谣言,可想着让三姐姐消气最紧要,是以…如今的人手是管事从外院调的。”

两姐妹自以为在这件事情上是完全做到“不招惹大房”的叮嘱的,裴氏总该满意了,谁想到裴氏听了这话,脸色一瞬间变得铁青,半晌才一字字的道:“你们两个…两个蠢货!高蝉已经十七、长嫣也十五了,三年之内两个人一定会都嫁出去——现在把自小伺候你们的人全部换了个遍,岂不是到出阁之后都未必能有足够可靠的心腹用?!”

又颤抖着声音道,“这些也还罢了!你们明知道贴身伺候的人里有碎嘴该赶走的,也有受了牵累本身没有乱说话的——竟然也不知道为这些无辜的人求一求情?你们开了口,留不留那是你们三姐姐的心肠软不软的问题;你们不开口,那就是你们两个凉薄无情,伺候多年的下人代你们受过,你们居然一句话都不说!”

“做主子的这样心狠,往后不管换了什么人来伺候你们,还能指望谁对你们忠心?!”

“你们三姐姐这样明显的算计都看不出来——你们居然还敢去嫌弃她?!”

☆、第八十四章 荣耀与耻辱

其实裴氏却也冤枉了卫长嬴。

差不多的时候,大房里,宋夫人也在不顾劳累的教导女儿:“…怎么样?你这黄姑姑教你这样处置三房那两个东西,还有这样一层用意,没想到吧?”

卫长嬴有些不忍:“这样会不会太狠了?”

“这算什么狠?”宋夫人哼了一声,心想若不是你说了到此为止,换了我来收拾这两个小东西,那只有更狠的!转念又想到女儿一直顺风顺水,近来虽然连着吃了亏,然而总有长辈护着,没有体验过真正的举目无亲走投无路,难免狠不起心来,往后可别因此吃了亏。

就道,“你也别觉得是黄氏心狠!这都是她们自己蠢,早先不肯和你同车的事情不提。这一次黄氏劝你把她们身边的下人全换掉,她们但凡有点儿脑子,替其中几个无辜的来求一求你,即使你不许,总是尽到心意了,那这些下人也只会恨你!结果她们吱都不吱一声,足见天性凉薄,往后落到什么样的下场也是自己找的。黄氏这一手,也不过是试试她们罢了,若她们求了情,以你的为人,多半也是会答应的不是吗?”

宋夫人正色道,“你记住了,所谓天无绝人之路,但凡走到绝路上头去的,不可能全是旁人的不是!多半自己不是人在先!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都是自己作的!”

被宋夫人这么一说卫长嬴也觉得有道理,叹道:“从前表姐让我不要太理会她们,我一直以为表姐想太多了。毕竟都是姐妹,彼此帮助都是应该的,如今看来表姐到底是比我看得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