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嬴有点闷闷不乐了,“真想快点到帝都,好看一看表姐如今的情况。”

这话音才落,就听宋老夫人哈的一下乐出了声!

卫长嬴莫名其妙的看着她,宋老夫人哈哈笑了半晌,才擦着眼角向她道:“好孩子,这话你在祖母跟前说说、在这屋子里说说也就是了,出去之后可别这样傻,把心意都说了出来!”

“什么呀!”卫长嬴呆了一呆,随即明白过来——快点到帝都,自己是出阁之后才会去帝都,这不是等于在说自己急嫁吗?她顿时涨红了脸,气呼呼的跳了起来,恨道,“祖母最坏了!人家明明就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担心表姐、想看看表姐嘛!祖母就爱乱说话!”

说着三蹦两跳出了门,身后宋老夫人的分辩声里兀自带着笑意:“嗳,就怕旁人这么想你啊!你自己说你这话叫不叫人误会?再说,若是没说到你的心事,你跑这样快做什么?”

卫长嬴啊呀一声,举起袖子掩了脸,趿着木屐,把回廊踩得一片噔噔直响:“祖母欺负人!我不跟祖母你说了!”

宋老夫人却笑着叫道:“好孩子,你呀,还是进来再和祖母说一说话儿罢!等你真去了帝都,祖母可就听不到你的声音喽!”

闻言,卫长嬴面上红晕略减,心下却是没来由的一酸,顿了片刻,嘟着嘴重新走回去:“说好了啊,祖母不许再笑话我了!”

宋老夫人慈爱的看着她,柔声道:“不说了不说了!不提旁的人,这往后啊,你过来,咱们就说说你和长风小时候的事儿…那会儿你才这么点大,这一晃眼,都比祖母高啦…”

老夫人柔声缓语中,姿容艳丽的少女歪着头,托着腮,专心聆听,时或嘟嘴不依、偶尔跺脚耍赖…往昔的回忆里,辰光静静流淌。

——无声又无息。

☆、第九十一章 我很厉害的!

更新时间:2013-09-10

“绿槐阴里黄莺语,深院无人春昼午。”春日的午后,整个后院都静悄悄的,卫长嬴身穿豆青暗绣缠枝山茶花叶窄袖短襦,十二破的齐胸襦裙一直系到腋下,石榴红的丝绦在胸前系成一对同心结,留了长长的穗子,随软风飘荡。她松松绾了个单螺,乌鸦鸦的发间珠翠全无,鬓上,却落了数朵洁白似雪的槐花。

她嘴里也嚼着一串【注】,眼睛盯着不远处好奇打量着自己的粉嘴黄莺,心想,“这两句诗说的大约就是此刻了罢?”

吃完嘴里的,她向左右打量了一番,选定快要挂到自己额上的一串槐花,手才举起,许是被那黄莺误会是要逮它,惊得叫了一声,振翅飞走了。

见它飞走,原本无意打扰这黄莺的卫长嬴,忽然觉得一阵沮丧,也没了继续吃下去的兴致。

她将摘下来的这串槐花往袖子里一塞,人往后倒,就着自己坐的这根花枝上往树梢那边躺了下去,望着天空发呆。

其实是看不到天空的。

这株槐树已有百年,树身上生满了青苔,却仍旧枝繁叶茂,兀自年年开得热闹非凡。颜色清淡的白花,硬生生开出了汹涌澎湃的气势,俨然是一树惊涛骇浪;又如碎玉琼珠满枝,琳琅满目。

卫长嬴虽然为了掩人耳目,爬到了树冠中间的位置,可这会躺下,也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槐花,那样欣欣然那样纯洁明媚而又热烈的开放着。连槐叶的踪迹都很难寻找到。

有好几串甚至直接垂到她脸上。

把这几串都摘了,一并揣进袖中,心想回了衔霜庭后,黄姑姑闻到槐花香,定然能猜到我躲出来是在这儿…这样明儿个想在这树上躲清净可就不成啦…

管事姑姑太精明,做小姐的想做件不那么规矩的事儿就会很艰难。

今儿个她还是借口要小憩,把人打发后,悄悄开了后窗溜出来的…怕木屐有声音,就趿了双丝履,打从一条铺满碎石的小路上走过,脚底被碎石硌得生疼。

然而想也知道,以黄氏的精明,明儿个想再被硌一遍也不可能。

没有这身槐花香,黄氏也会打发人把窗户也守住了。

想到这儿,卫长嬴就觉得头有点疼。

但,实际上,卫长嬴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偷偷跑出来要做什么?

她侧过脸望去,从串串槐花底下,俯瞰到的是小半个瑞羽堂,鳞次栉比,烟树蒙蒙,时见紫燕黄莺穿梭出入。花园里的湖面上,隐约看得出来有片片新荷浮在水面上…看不见,却能想象到,五颜六色的蜻蜓,点水而飞的景象…

——已经是绿暗红稀的暮春,是三月了。

不但如此,就在数日前,沈藏锋一行,已经抵达凤州。

因为是来接亲,所以没有住在瑞羽堂,而是另外弄了宅子住。

昨儿个,起程的日子也定了下来,就在三日后。

如今瑞羽堂上下都在忙,长辈心腹忙着最后一遍点检她的嫁妆;定下来陪嫁的下人忙着告别不能一起走的亲眷;小厨房里忙着变着法子的给她炖滋补之物…

连几个兄弟也在忙着为婚宴时招呼宾客而练习仪态、谈吐。

倒是卫长嬴自己闲得紧。

闲得简直不知道做什么了——以至于只能在众人午睡的时候溜出来,爬到这株百年槐树上、躺在槐花之间发愣。

愣了半晌,卫长嬴怏怏的坐了起来,她觉得自己很不适合这种伤春悲秋,比如说:真正适合伤春悲秋的人,不拘是这样将嫁的时候、还是自己午后溜出来的行径、尤其是对着这四面八方密密麻麻洁白如雪香气扑鼻香甜可口的槐花,面对任何一种,都会进入才华横溢状态;三种齐全,决计是文思如泉涌,不说十首八首,至少一两首上佳诗作也该出来了。

…而她酝酿了这么半天,也才想到两句,还是旁人写的。

“还是多摘点回去,让黄姑姑给我做槐花糕是正经!”卫长嬴很实际的想,“槐花生吃虽然满口生香,吃多了到底也腻…嗯,再蒸上一些,配扶芳饮。话说,我怎就忘记带壶扶芳饮上来呢?”

短襦的窄袖显然装不下那么多,卫长嬴左右看看,牵起裙角——十二破的裙幅极为宽大,拉一部分起来装些槐花绰绰有余,头疼的倒是一会提着裙子如何下去…

这个问题卫长嬴只花了数息就解决了,她把裙裾往胸前的系带里塞了塞,试试稳固,顿时放了心,嗯,果然还是干这样的事儿比较容易觉得祖母平常夸自己聪明伶俐绝对是真话。吟诗作对什么的,都是虚的!

将附近枝头的槐花都采摘一空,裙中已是沉甸甸的。卫长嬴舒了口气,看了看树下,为了稳妥起见,决定休息会儿,待体力恢复再下去。

趁这光景,她一手提着裙裾兜住槐花,空出手来将内中的杂物、树叶挑除。正挑着,忽然有个不起眼的小东西在不远处的树干上一撞。

卫长嬴随意瞥了一眼,只道是树梢顶上掉下来的,不以为意,继续低头择槐花。

不想她才收回视线,又有一个小东西在附近撞响。

卫长嬴忍不住抬起头,疑惑的看了看树冠上头。

奈何她虽然把自己身边的槐花都摘了,上头够不着的地方却仍旧郁郁葱葱,也看不出来是不是哪儿在掉着东西?

第三次,一块小石子,直接打到了卫长嬴身侧的枝上,才让她发现这石子竟是来自…树下?!

她吓得一低头,这一看,险些没掉下去!

只见树下之人着一袭石青直裾,头戴金冠,眉宇之间锋芒毕露、英气逼人,可不正是…

沈藏锋?!

——我要如何解释???

卫长嬴这一瞬间彻底石化!

她呆呆看着树下的未婚夫,心想:现在冒充堂妹中的一个…还来得及么?

战战兢兢中,却见沈藏锋仰着头,似极快速的说了句话。只是他许是顾忌着此地是后院,担心被人听到,故此声音极小。小到了…嗯,卫长嬴继续呆呆的看着他,茫然不知所措…

沈藏锋又问了两遍,也不知道是发现她听不见,还是以为她答应了,居然把袍角撩起,掖入腰间玉带。尔后,在卫长嬴瞠目结舌又如坐针毡、差点先跳下去逃走的注视下,他利落的翻身跃起,在半空横走数步,点在槐树树干上借力三次,凌空一个筋斗,便恰恰落在卫长嬴身侧的树枝上。

他不会是觉得我很没规矩,想上来揍我罢?卫长嬴警惕的看着他。

沈藏锋似乎也觉得自己溜到后院来看未婚妻很是冒昧,被卫长嬴盯着看,面色微红,把目光微微移到身旁的槐花上,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两人僵持半晌,到底还是沈藏锋先开口,他轻咳了一声,望着那串槐花小声道:“想吃槐花饺子还是槐花饼?”

“都不是,让黄姑姑做槐花糕和蒸着吃。”卫长嬴下意识道。

这话说完,两人复归沉默。

…又过了片刻,卫长嬴捏了捏拳,吸口气,板起脸,冷然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好吧,作为大家闺秀,我溜出闺阁来爬树是不对,可你一个大家子弟,还没把我接过门呢,就私自跑进后院来又是什么道理!

嗯,既然自己错了,那必须也要抓对方一个把柄嘛…

沈藏锋面上掠过分明的窘迫,目光发飘,轻咳道:“方才从那儿走,见你在上头坐着不动,想是遇见些难处又不便声张,所以就来看看。”

卫长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狐疑的问:“去找长风?”

“不是,喏,还要那边的那条路。”

卫长嬴见话题转移开来,心中略定,待看清他指的方向,不由诧异道:“那儿…你是去?”

“岳父大人喜静,怕三日后无暇见我,故此让我今儿个先去一回乐颐院。”沈藏锋第三次轻咳道,“出来的时候看见你的。”

原来方才父亲召见了这小子?怎也没人告诉我一声…卫长嬴沉默了一下,别有用心的问:“你看到我时是什么时辰?”

“大约是一刻前。”说了这几句话,沈藏锋似乎也自然了点,小声道,“下人把我送到二门处,我趁他走了之后折回来的。”

飞快的盘算了一番,确定他折回来的一路上必定是走了遇墙翻.墙的“捷径”,才会如此迅速——嗯,数一数,貌似他至少翻了…五堵墙?还要绕过这中间的几名侍卫和偶然经过的下仆…

卫长嬴忽然对自己的武力有点担心——不,她不是觉得自己可能打不过,她担心的是,这未婚夫跑得这么快,万一以后要打他了,他一溜烟的逃走,自己追不上,这…可怎么办?

她正要进一步打探敌情,谁知还没开口,就听沈藏锋询问道:“你可想下去?”

下去?我当然要下去,若不是你过来,这会我应该已经…等等!

卫长嬴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她脸色古怪的看着沈藏锋,道:“你…你认为我遇见的不便声张的难处,就是…就是下不去?”

两人如今离得很近,卫长嬴容貌本就艳丽,在这明媚的三月里,明艳不可方物这个词仿佛是专门为她而造的。沈藏锋状似专心的盯着槐花看,眼角却偷偷瞥着她,察觉到她似有恼意,忙道:“怎会?我想你许是累着了。”

这倒是事实,问题是,为什么我会觉得这厮自以为在替我找了个好借口?

“咱们往后住的院子里,有株百年梧桐木,四妹打小就爱爬着玩。”沈藏锋见她不说话,和气的道,“每回都是我去领她下来的。”

卫长嬴听出来了:自己这未来的小姑子、沈家四小姐,每次爬到梧桐木上去,就下不来了…沈藏锋给这小姑子解围成习惯,一看到自己坐在树上,就认为和他妹妹一样,陷入了爬树难下的窘境…

问题是,我是你妹妹么!

简直…简直太小看我了!

卫长嬴愤然!

我就是休息会儿,至于弱到了需要你过来帮手的程度吗???

连个树都下不去,往后我还怎么把你打得乖乖儿的!呃,好吧,看在我现在这一兜槐花不方便的份上,我不打你了…但怎么说也要让你看看我的武力!免得你以为我软弱可欺只手可敌!

抱着武力震慑的战略目的,卫长嬴眼一眯,挥手在身旁如人腿粗细的枝上轻描淡写的一拍——只听木中立刻传来劈啪声响,跟着裂痕飞速出现!

她傲然道:“你看…”看到了吗?我可是很凶残的!你以后若是有什么不该打的主意,先想想这根树枝!凶残如我,怎么可能需要你的解围!

谁知她话语未毕,忽地整个人猛然一沉,猝不及防之下,卫长嬴花容失色,本能的低叫一声!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忽然手臂一紧,跟着整个人被用力扯了上去!

“哎呀!?”她被拉着一头撞进沈藏锋的胸膛,正吓得魂飞天外,又觉得腰间一紧,却是被他一把紧紧揽住,强烈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七岁以后头一次与成年男子如此近的接触的卫长嬴惊恐万分!抓着他手臂一个劲的往外推,急得差点没嚎啕大哭,“你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你把自己坐的树枝,”因为事出突然,卫长嬴此刻紧紧靠在了沈藏锋身上,可以很清晰的感觉到他在不住的深深吸气,不知道是忍笑还是镇定心神,只听他用一种一听就是竭力压抑着的语气和语调,一字字道,“…打、断、了!”

【注】雪白的好吃的其实是洋槐…1877年后才引进中国。但我查了国槐,发现一木有它好看,二木有它好吃。一想,反正是架空!然后,这章我写到一半饿了,对,就是长嬴决定放弃伤春悲秋,多采点槐花去做吃的是正经那儿…

☆、第九十二章 拾槐花

…事情是这样的:卫长嬴坐的这根树枝因为比较粗,她又轻盈敏捷,为了采槐花,就坐到靠近梢头的位置。尔后沈藏锋上来,站在不远处另一枝上。

于是急于炫耀武力、展示自己的凶残之处的卫长嬴,想都没想,就在自己坐的这根分枝靠近主干的位置来了那么一下子!

然后,她就掉下去了。

再然后,她被沈藏锋拉了一把。

再再然后,卫长嬴脸色时红时白,站在树下,看着沾满自己一身以及撒得满地都是的槐花,欲哭无泪。

不是有意要在婚前占未婚妻便宜的沈藏锋看她这样子,到底觉得有些理亏,尴尬的站在一旁,想了片刻才道:“你在这儿等着,我上去给你重新摘一些?”

“…不用了。”卫长嬴恨恨的看了他一眼,好好的槐花糕和蒸槐花就这么没了,还把自己前前后后吓了好几回——真的…好想揍他啊!

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儿是后院,即使我真的被困在了树上,下不去,难道还怕没人找过来吗?偌大卫家下仆如云,更何况自己这个即将出阁的大小姐,一会儿功夫不见人影,能没人找?

退一步说,你自己来也就来了,都已经想到要委婉的问我是不是要下去了,你就不能再委婉一点!委婉的让我听不出来你那轻视的意思!比如说:邀我到花园里去看个花什么的…当然我是肯定不会答应的!

但被你这么一打扰我肯定也就走了嘛!

所以一切都是这厮的错!

打小就习惯于把责任推卸给卫长风的卫长嬴,非常娴熟的洗脱了自己的罪名,成功的说服了自己——今日之事,罪魁祸首是沈藏锋,一切责任归沈藏锋,可怜而无辜的自己完全就是一个纯粹的不能再纯粹的受害之人!

悲剧在于,虽然说服自己一切灾难都起始于沈藏锋的不智,但——

最后,再三捏拳的卫长嬴还是决定把刚才的一幕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过…

毕竟自己这次炫示武力实在是太失败了!

她觉得自己迫切需要某些专业的指导。比如说,世代行镖的江铮,有着极为丰富的路遇劫匪的经验。按照江铮描述的镖队遇见劫匪,若不是熟悉的、已经心照不宣分润镖资的某些劫匪,那就到了各自炫示武力、尔后再决定要不要打下去…

自己果然还是太天真了!炫耀武力也是有讲究的啊!

经验不足害死个人啊!

早知道有今日,当初怎么也要盯着江伯好生请教一番,演习上几手…

于是卫长嬴深深叹了口气:“后院不是你能久留的地方,你走罢!”

沈藏锋闻言更是尴尬,轻咳了一声道:“好。”他正待转身——却听不远处的月洞门后传来一把清脆的嗓子:“就是这儿了!”

卫长嬴听出是朱阑,脸色一变!眼看朱阑就要走到月洞门里了,沈藏锋却还未能够离开,她大急之下,也顾不得多想,一个箭步冲到他跟前,扯住他袖子,低声道:“快躲起来!”

无奈这庭院里就这么一株百年古槐,地上铺着青砖,青苔横生,四周砌着高墙,一边的门被朱阑堵了,另一边的门虽然没上锁,却拴着。按朱阑叫喊时的声音来计算,跑过去开门这点光景,朱阑已经可以跨过月洞门进来了。

卫长嬴慌慌张张的拉着沈藏锋想躲,左右一看,却只能无奈的闪到槐树之后,希望借助槐树的树干来蒙混过关。

差不多在她扯着沈藏锋冲到槐树之旁的时候,一阵脚步声从月洞门里进了这庭院。让卫长嬴暗暗叫苦的是,来的居然还是两个人。

两名小使女进来之后直奔槐树之下,朝着树上叫了几声大小姐,不见回答。因为古槐巍峨,她们惟恐站在原地看不周全,被卫长嬴骗了过去,就绕着树仰望起来。这一绕树,把卫长嬴与沈藏锋都吓得不轻。两人全神贯注的听着使女的脚步,小心翼翼的以古槐的树身为遮蔽,始终与两名小使女保持着彼此不能见的距离,一点一点挪移步伐——还要小心,不能把被风吹落或被卫长嬴方才受惊撒落下来的槐花踩出新的痕迹…

好在两名小使女不知道要找的人就在树的对面,转了一圈看不到树上有人,朱阑就道:“双鲤姐姐别是看差了罢?大小姐仿佛不在树上?”

朱阑话音一落,另一名小使女,听着声音正是与朱阑向来关系好的朱实,细声道:“双鲤姐姐是老夫人跟前的人,向来仔细,她说看到大小姐往这边来,料想不会有错的。许是大小姐当时也发现了双鲤姐姐,不耐烦被咱们打扰,故此又换了地方?不然你看这地上这许多槐花,那边枝上不是也少了很多?咱们家里除了大小姐谁敢随意这样做?可见大小姐肯定是到过这儿的。”

“唉,那是换到哪里去了呢?”朱阑被提醒,也注意到了树上有一块明显槐花稀疏,几乎不存,而两人的脚边,倒是七零八落的撒了很多,就惋惜道,“怪道大小姐要谎称小憩,骗姑姑们离开跑出来呢,你看这些槐花…可见大小姐今儿个心绪很不好,摘了扔了这么多槐花都不解气。不然怎么到现在都没回去?”

朱实也怪同情的:“姑爷是个好人,可沈家其他人就不好说了。我听我姑姑说,沈家的苏夫人重规矩,严厉得紧,咱们大小姐打小被老夫人、夫人宠惯了,未必受得住。”

“最可怜的就是帝都那么远,大小姐这一嫁啊,往后也不知道能不能再看到老夫人、夫人了。”朱阑叹息道,“我呢,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到了?夫人这儿没打算叫我父亲给大小姐陪嫁,往后大小姐不回凤州,我想我跟着大小姐这一走,怕也是不能再见到家里人啦!可我打小伺候着大小姐,好容易在大小姐跟前混得熟悉了,若不跟着大小姐走——现下大房里没有旁的小姐需要小使女使唤的,三房就更不要说了,冲着那两位的没良心,我宁可被打下去做粗使也不想去伺候她们!如此也只能跟着大小姐、与父母兄姐分别了!”

卫长嬴将嫁,她的陪嫁之人除了黄氏外,全部都是在凤州土生土长、或者在凤州已经住了十几年的,乍别故乡,总归心下不舍。朱阑和朱实亦然,这不,趁着被打发出来寻卫长嬴,在槐树这儿没看到自家大小姐,这庭院四面空空荡荡的等闲也不怕人听壁角,居然站在树下说起私事来。

树后,卫长嬴脸色微微发青,暗自咬牙切齿:“两个没良心的小东西,还不走?再不走,看我回去了怎么找借口收拾你们!”

朱实、朱阑浑然不知自家小姐和姑爷就在树后胆战心惊的祈祷她们快些离开——本来衔霜庭里是贺氏管那会,规矩也不松弛。只是贺氏打起人来不留情,但她到底就一个人,也不是非常的细心。自从黄氏来到后,接了权,把衔霜庭上下管得滴水不漏,像以前一样趁着闲时在衔霜庭的角落里说闲话,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两个素来就喜欢唧唧喳喳的小使女被黄氏督促,已经很久没有畅畅快快的说上一番知心话的机会了。如今又赶着离别的愁绪,朱实和朱阑说了又说、说了又说。足足小半个时辰过去,才想起来若是耽搁久了,叫黄氏起了疑心,那可就糟了,这才意犹未尽的离开——但是且慢!

两人才走出月洞门外,卫长嬴心底暗松了口气,却又听见脚步声噔噔噔的折了回来:“这些花应该是大小姐在上面采了丢下来的,虽然沾了灰,但洗洗就干净了,都是好好的槐花,就这样搁这儿烂掉了多可惜?咱们收拾下,带些回去罢!”

“也好,听说黄姑姑会得做药膳,糕点也有一手。这槐花可以做槐花糕,香甜得紧,若是大小姐开口,没准咱们也能被赏个一两块。”朱阑脆声道,“我帮你,一起来,也快点儿。”

别以为两个人做事就真的会快得多!

毕竟是两个没有姑姑督促的、十二三岁的小使女,于是没收拾两把,朱阑和朱实又打闹起来:“大小姐好像不大爱吃这个?不然这样好的槐花怎舍得扔了这么多?”

“料想不至于罢?许是今儿个心绪不好。”朱实道,“你想上回咱们在花园里捞的野菱角,大小姐不是喜欢的很,到这会都时常要咱们剥上一小碗?”

朱阑道:“也是…哎,你看这儿整个的几串,提起来像不像大小姐妆奁里的那对步摇、羊脂玉琢凌霄花串坠子的——我去外头折根树枝来,给你也弄个步摇戴戴?”

“嘻嘻,你自己怎的不戴?喏,我这儿也挑出几串好的,给你编个花环。”

“别…我两天没洗头了,起了油,别弄脏了就不能吃了。”

“那也别给我戴,我出来时擦了玫瑰油呢,你闻闻,呀,这儿槐花香气太浓,旁的什么都闻不到!”

“玫瑰油?份例只给桂花油呢,你自己拿月钱买的?你爹娘不问?”

“问什么,我去年就跟他们讲了,我伺候着的大小姐在老夫人、夫人跟前都是极得脸的,做大小姐的使女,身边没几个钱像话么?从那会起他们就都准我留上点儿钱的。我如今攒着也有一笔了,你听我说,我往后啊…”

听起来她们很有借收拾槐花再聊上一两个时辰的意思。

…差一点就从树后走出来的卫长嬴脸色发青。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两个小使女磨磨蹭蹭的把树下还完好的槐花都收拾起来,嘻嘻哈哈的走了…

竖着耳朵听着她们的脚步声远去,又听了片刻,确认她们没有再次折回来的意思,卫长嬴才长长的松了口气,要从袖中摸出帕子来擦把冷汗…不想右手下意识的动了动,竟然没能抬起来!

她一惊,低头看去,却见自己的手不知何时竟与沈藏锋左手相接,紧紧相握,以至于时间久了,一时间竟有点分不开。

卫长嬴脸色瞬间红透,她忙举起左袖掩面,低叫道:“你做什么!还不快放开!”

两人颇忙乱了一番才把手分开,对看都是尴尬得紧,顿了一顿,沈藏锋轻咳一声,道:“方才你怕我撞见那两个使女,拉着我…然后…”

然后,他不知不觉中也反握住卫长嬴的手。

再加上,由于朱阑和朱实的停留、以及她们闲谈的辰光之长,让两个心怀鬼胎的人都有点紧张,紧张之下就不由自主的更加用力的握住对方的手——尤其是这两个小使女忽然折回来收拾槐花那一次!

久而久之…嗯,就这样了。

“…趁现在,你快走吧。”卫长嬴和他大眼瞪小眼片刻,无奈的道。

沈藏锋看起来也有点风中凌乱,不知道是因为朱实、朱阑还是今儿个整个的经历与遭遇,胡乱答应了一声,便匆匆而去,看背影,竟透露出几分落荒而逃的意思。

☆、第九十三章 朱磊

一直到黄昏时份,脸色不太好看的卫长嬴才回到衔霜庭。

看到她回来,早就等得望眼欲穿的贺氏、黄氏忙都迎了上来,少不得好一阵埋怨劝慰,末了,待卫长嬴进屋坐下,喝了盏茶水,自然就要问起她到底跑到哪儿去了。

贺氏道:“大小姐心绪若是不佳,想在后院走一走,婢子难道还敢拦着大小姐吗?只是大小姐出阁的日子近在眼前,身边没个人照应点儿,万一磕着碰着了,这可怎么办?”

卫长嬴无精打采,神色淡漠的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再说我又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这后院里头能有什么磕着碰着我的?”

黄氏究竟会说话,柔声道:“大小姐武功高明,婢子们倒也不担心青天白日的,以大小姐的身手能出什么事儿呢?就是,如今老夫人、夫人都在看着大小姐呢,大小姐这会子独自出去,老夫人与夫人可不就担心了?这一下午,都派了三四拨人过来,问是不是婢子们哪儿伺候的不好,怠慢了大小姐,不然大小姐怎么一个人也不带就出去了?”

“…”卫长嬴眉头一皱,她听得出来,黄氏口口声声说什么宋老夫人和宋夫人责备她们这些下人,实际上却是提醒自己,如今起程的日子近在眉睫,以自己在家里的得宠程度,宋老夫人和宋夫人当然是珍爱万分,再忙也会匀出一份心力来留意着。

像今儿个晌午后一个人溜出去散心,还避着不见出来找自己的小使女这样的行为,传到宋老夫人和宋夫人耳里,不会责骂自己,却难免心下担忧。

卫长嬴当然是不想在出阁之前还要叫祖母和母亲不放心的,所以她只能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今儿个我也就在后头那株古槐树上躺了会,并没有做旁的。接下来两日我要去哪里,自会与你们招呼好了。”

“原来大小姐真的去了槐院?”百年古槐单独被圈起来的院子就取了个槐院的名儿,黄氏与贺氏松了口气之余,又有些疑惑,“之前婢子遇见双鲤,她说看到大小姐往那边走的,朱阑和朱实也去找过,倒是拾了许多槐花回来,只是不曾遇见大小姐?”

卫长嬴瞥了眼下首早已回来、自听说自己在槐树上,正自惴惴不安的朱阑、朱实,哼道:“我在树上觉得很是惬意,就没理会她们的聒噪!”

她有意咬重了聒噪二字,朱阑和朱实听出其中意思,脸色都苍白了起来——虽然说她们其实也没说什么坏话,但一来议论到了自家小姐往后的夫家,二来对于陪嫁到帝都去多少有些为难和私心。这些都是心照不宣却不宜说出来的,不想这次竟叫卫长嬴听了个正着,两人自是害怕得很。

黄氏与贺氏调教小使女都有一手,一看这场景心里就有了数,定然朱阑和朱实在槐院里没看到卫长嬴,只道这位小姐不在那里,看着四周清净,倒是趁机说起了闲话——偏偏还叫卫长嬴听见了!

两个姑姑把这笔记了下来,思量着回头敲打朱阑和朱实,面上却只作不知,轻责道:“大小姐也太冒险了点儿,那槐树多高啊,纵然大小姐自负武艺在身,可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也很不该爬上去!”

贺氏尤其的痛心疾首:“那树那么高,快二门的地方都能够看到些影子!万一谁抬头看到了,大小姐颜面何存?这样有辱斯文的事儿,哪里是卫家女适合做的?大小姐也太荒唐了些!”

贺氏奶.大了卫长嬴,即使能力不如黄氏,但地位却十分超然,卫长嬴对她的教训不以为然,也只是嘟了嘟嘴,道:“我不是…嗯,好好的下来了?”

要是没有某个人捣乱,指不定我这会都该吃上蒸槐花了!

贺氏对她这样的态度当然很不满意:“大小姐是多么金贵的人儿!怎么能够冒这样的险呢?大小姐若是想吃槐花做的点心,只管叫人去采摘不就成了吗?若是想到树上去休憩,使人做个树屋、接一道绳梯,再垂条绳索下来系于腰间,这样才安全啊!”

卫长嬴揉着额角,想了片刻,忽然道:“朱阑与朱实不是带了槐花回来?都做了什么?”

“蒸了。”贺氏果然立刻忘记了继续抨击教诲卫长嬴爬树的事儿,慈爱道,“大小姐要尝尝么?”

黄氏暗自摇了摇头,贺氏也不是真的一听卫长嬴问到吃食就把正事忘记了,她就是对卫长嬴的衣食住行特别在意,一提到这四样,其他的暂时就丢到了一边。也难怪宋老夫人当年让自己留在帝都,以为大小姐出阁预备,在当时的人里偏偏选了贺氏给大小姐做乳母——贺氏心计城府都不成,但做事也麻利,最紧要的是与黄氏关系甚好,打小她就极为信服黄氏,两个人一起做小使女那会,贺氏什么都听黄氏的,凡是黄氏让她做的,她连原因都不问…

这种习惯太过根深蒂固,以至于如今两个人隔了十几年不见面,兀自很快亲热了起来。甚至不几天就恢复到了她们做小使女的光景,贺氏现在是半点脑子都不想动了。

如此在卫长嬴身边就是一个姑姑主谋划,一个姑姑打理衣食住行,两个姑姑还关系不错,并不会彼此不服掐起来,反倒是和平友爱得紧…宋老夫人到底就这么一个嫡孙女,为了卫长嬴,岂只是深谋远虑,简直是殚精竭虑了。

贺氏如今只顾惦记着给卫长嬴弄上吃食,黄氏可不会把正事忘记了,趁着蒸槐花还没端上来,她告诉卫长嬴:“江侍卫托人递了话来,道是想求大小姐一件事儿。”

卫长嬴喝了口茶水,疑惑的问:“江伯有什么要求我的?”

大小姐的教习这个职位当然是令绝大部分侍卫羡慕嫉妒恨的,但江铮几代在江湖上舔血过来的,投奔卫家就是想过点安生日子。卫家待下人,尤其是有才干的下人一向就大方,江铮也是无亲无眷,对在卫家的生活一向很满意,是以教导卫长嬴十几年,却从来没有提过任何一个要求。

如今忽然说要求卫长嬴,卫长嬴不禁有点担心,忙坐直了身子,道:“难道江伯不想去帝都?”

江铮武艺高强,最难得的是江湖经验非常丰富,之前卫家三姐弟能够在杀局里脱身,他绝对是首功。这样的人才,宋老夫人肯定不会让他脱出自己一双嫡亲骨血的掌心。因为江铮一直教着卫长嬴,所以宋老夫人就决定让他也跟卫长嬴出阁。

这位教习不是下仆,他签的不是卖身契,而是效劳于卫氏的长契,但他若当真不想去帝都,到底实际上的师徒一场,卫长嬴也不想真的违了他的心意,只是究竟有些失望。

就听黄氏笑着道:“大小姐莫要担心,江侍卫怎会不愿意陪大小姐去帝都?是这么回事,江侍卫想将其弟子也一起带去,说是早就想让其弟子到帝都历练一番。”

卫长嬴松了口气,道:“我道什么事儿呢?这样的小事,把江伯弟子的名字加上去就是了。”

“倒有件难处。”黄氏笑道,“江侍卫收的这弟子,不是咱们卫家的侍卫或下仆,却是一个庶民。而且听江侍卫的意思,并没有让这弟子与咱们家签下长短契的意思,却是想趁着大小姐嫁到帝都,让那弟子路上同行,也是个有伴。”

好好的接亲队伍里,冒出个外人来,确实不大合宜。不过卫长嬴愣了一下,立刻道:“这也没什么,到底是江伯的弟子…啊,上回贺姑姑骂江伯,也说到江伯的弟子来着。江伯都没和我说起过,他这弟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因为身份的缘故,最重要的是女孩子的缘故,卫长嬴虽然风雨无阻的跟着江铮学武,但却没有拜师。按照这时候的规矩,江家家传武技之中最精妙、威力最大的武学是不会传授给她的。但以卫长嬴的身份,学现在这点也差不多了。

是以江铮真正的绝技,自是另觅传人。

卫长嬴自知不能叫江铮一声师父,然而自认自己打小勤学苦练,不会在真正的徒弟之下。如今听到江铮正经收下来的弟子,不免生出一丝好胜之心来,想要好好打听一下对方的实力,与自己做个比较。

她这点儿小心思,黄氏一清二楚,就笑:“闻说名叫朱磊,婢子也没亲眼见过,听二门那儿传话的人说,是个魁梧雄壮之人。看着仿佛加冠了,其实论起来年岁倒不大,比咱们五公子还小了两岁。”又说,“听人说,江侍卫极是宠爱这个弟子,仿佛其习武的根骨极好。江侍卫这些年来攒着的私房,几乎都用来给他买各样药草、肉食,以淬练身体、打熬底子。视之如己出,爱护非常。”

卫长嬴沉吟道:“才十四岁啊…”十四岁,比自己小了四岁,这个年纪就长的魁梧雄壮,可见体格上头是很占优势的。而且又非常得江铮的喜欢,卫长嬴一直都被江铮夸奖天资出色、根骨不俗,这庶民出身的弟子能够让江铮可着劲儿的倒帖,没准天赋比卫长嬴自己还要高上一筹…

晤,还是不要比了,对方年纪比自己小,赢了不光彩,输了更丢脸。

她打消了继续打探这朱磊的底细的心思,只道:“念着江伯的份上,容他一起同行,若无马匹坐骑,给他也配上一副…江伯在侍卫中应有人脉可以照拂他罢?若不便,你叫江伯只管去招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