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凤州到帝都的路上未必会太平,虽然说朱磊是个武人,但独自上路还是不够安全。跟着沈家接亲的队伍可就放心了,沈藏锋这次名义上只带了三百家族私卫骑兵前来,实际上连着管事、下仆等等之人在内,足有近千人,皆是青壮男子,名义上的下仆,每个人腰间也都挂着刀剑…据说沈家、刘家因为守边,以及差不多年年都要和狄、戎打上一场的缘故,族中由上到下,根本就是举足皆兵。

也就是说,那些所谓的管事和下仆,遇见匪徒,除了没有甲胄外,提着兵刃拍马就能上去厮杀。

更何况各族私兵与大魏兵马的战斗力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私兵是望族自己养着、保家族基业的,是以无论是兵员还是坐骑、武器、甲胄,全是顶尖,兵饷就更不用说了,必是给的足足的。

但大魏这些年来吏治败坏,军中也是乌烟瘴气,吃空饷的事儿层出不穷到了御史都懒得弹劾的地步了。逃兵更是日益增多——沈家这些人再加上卫长嬴自己的陪嫁、卫家总也得有人跟到帝都去参加婚礼…不调动相当的大魏军马,这一支队伍可不好欺负。

至于说调动大魏兵马来动这支队伍…沈家在兵部也不是没人。

顺路带上朱磊不过是举手之劳——这件事情很快被卫长嬴丢到脑后,她叹息的是,过了黄昏就是傍晚,过了傍晚就是夜间…天亮之后又是一天,而她在娘家的日子,又少了一日。

失去时,最懂得珍惜。

卫长嬴此刻觉得天下再没有比这句话更有道理的话了。

她贪婪的凝目眷恋于衔霜庭的一草一木,哪怕是花下偶然的一块碎石,这一切都是因为,此去帝都,这一生能不能再有归回故里的机会,都未可知。

这座记载着她幼年到少女时代的衔霜庭,一别便是茫茫了。

复杂的心境同别离的苦痛——跨过青春鲜丽的少女时代嫁作人妇,从天真无邪无忧无虑走向主持中馈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成长总归都是要代价的。

少年的卫长嬴,于懵懂之中,朦朦胧胧的意识到了这一点。

☆、第九十四章 父亲训诲

更新时间:2013-09-11

次日,乐颐院传来消息,道是卫郑鸿要见女儿。

卫长嬴因为知道卫郑鸿前一日才召见了沈藏锋,此刻不免有些担心:“父亲今儿个精神好么?若是乏着,明儿个我再去请安?”

来请她的鲁涵笑着道:“大小姐请放心罢,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且不说大小姐如今就要到好日子了。昨儿个大老爷见着姑爷后,对姑爷赞不绝口,非但留姑爷用了午饭。一直到晚饭的时候,还多吃了小半碗碧梗粥来着。”

卫长嬴听到“好日子”三个字,不免羞红了脸,又听鲁涵转述卫郑鸿对沈藏锋很满意,越发面红耳赤,嗔道:“鲁伯净欺负人,就说父亲精神好就成了嘛,何必说那些有的没的!”

鲁涵、鲁元等几人,俱是伺候卫郑鸿多年之人,为了卫郑鸿,甚至一生未婚,心血都花费在了照料卫家这生来不足的嫡长子身上。连宋老夫人早年都说过,卫郑鸿能够活到今日,不时与妻女父母见上一见,一是赖季神医妙手,二就是这几人伺候实在用心体贴。

是以他们的地位非同寻常老仆,卫长嬴姐弟也以叔伯相称,以示对他们尽心照料父亲的尊敬。

鲁涵也等于说是看着卫长嬴长大的,他比卫郑鸿年纪还大,所以虽然是男仆,却可以直入后院。此刻就笑着道:“老奴素来陪着大老爷,大小姐到乐颐院中去,老奴也不敢打扰了大小姐陪伴大老爷,也只能趁着今儿个这样的机会,讨了这差事,才好贺一贺大小姐。”

“鲁伯说什么呀!什么贺不贺的…我去看父亲了!”卫长嬴面色窘迫,索性跳起来,跺了跺脚,使气的跑了出去——横竖她也认识乐颐院。

贺氏忙招呼人跟上,黄氏倒是与鲁涵说笑了一句:“大小姐这两日被到处打趣,不想涵老哥也插上一脚。”

“咱们大小姐大方着呢,看着使气,不过是闻说大老爷精神好,急着去见罢了。”鲁涵笑着道,“前两日听说黄妹子你回了来,我伺候着大老爷倒还没功夫来见,一眨眼就是十几年过去了,回想从前,真真是…”

“可不是吗?”黄氏微微一笑,道,“可幸大老爷如今还好?”

“季神医给的方子一直吃着,平常都用药膳…静养着还成,只是累不得。不把精神养好,不能被打扰。”鲁涵叹息。

黄氏也叹了口气:“我这些年在帝都,年节都往季神医门上走动,倒也又学了几手,一会趁大小姐与大老爷说话,与你说说?”

“那可真是太好了。”鲁涵露出喜色,道,“一会我得拿笔墨记下来!”

两人落后几步叙着旧,前头卫长嬴脚步飞快的到了乐颐院——这一次卫郑鸿却未在庭中等候,院子里静悄悄的。廊下守着两个老仆,看到她也不作声,只是投来和善一笑,微微躬身。

卫长嬴会意,放轻了脚步,朝他们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就摸进屋子里去。

进门后,就见西窗下,开春之后新糊的绿窗纱碧色莹莹,衬着嵌云母软榻边一瓶新摘的桃花粉霞可爱。

这时候天气渐渐热起来了,但云母软榻上如今却还铺着厚厚的褥子。卫郑鸿靠在一个隐囊上,半拥锦被。他手里拿着半卷书,却仿佛没精神看完,闭着眼,只把卷了几页的书放在被上,握着书的指节分明,修长无瑕,然而透着苍白。

许是因为假寐的缘故,他神情虽然平静而放松,眉宇之间的痛楚却极为明显。月白底联珠花树对鹿纹锦对襟宽袖外袍松松披在肩头——卫长嬴记得这件锦袍是今年新做的,可上次过来见父亲,到现在也才半个月光景,看起来这外袍竟宽大了些…

可见卫郑鸿这半个月来的日子不太好过,本来春日就易发病,更何况卫郑鸿身子弱…卫长嬴心下一酸。

卫郑鸿身体如此孱弱,他当然不可能独自在屋中,如今守着他的却不是下仆,而是宋夫人亲自坐于榻边,双手握着卫郑鸿没有拿书的手,似为他取着暖,目光却迷惘的看着不远处的梅子青折枝曼荼罗摆瓶。

夫妇两个虽然一躺一坐,皆默不作声,此时此刻,却透露出一种难以描述的宁谧静好。

似乎上前打扰,是一种罪孽。

见到这一幕,卫长嬴忙屏息凝神,悄悄退了出去,到廊上等候。

卫郑鸿本是假寐,但长年病痛折磨,五感到底不如常人敏锐;宋夫人却是想事儿想出了神。卫长嬴因为习武的缘故,留意起来时,脚步本就比常人要轻盈,夫妇两个居然都没察觉到女儿进来了又退出去。大约小半个时辰后,隔着窗纱,听到里头卫郑鸿中气不足的问宋夫人:“长嬴还未来?”

“我去看看…”宋夫人应道。

“父亲,我来了。”卫长嬴忙隔着窗纱答应了一声,宋夫人就叱道:“来了怎还不进来!累你父亲询问!”

卫长嬴理了理裙裾,迈进门去,就见宋夫人正搀扶着卫郑鸿坐起来。她忙上去帮手,又被宋夫人吩咐进内室去取了几个隐囊来垫在卫郑鸿身后,好让他坐得更舒服些。

卫郑鸿坐好之后,脸色竟又苍白了些,侧过脸,虚握着拳抵住唇边,咳嗽起来。卫长嬴吃了一惊,宋夫人眼中露出痛色,忙对门外叫道:“鲁安!”

廊上守着的老仆进来一人,也不必多问,径自快步走到一旁的一长案上,高高低低数个瓷瓶,他择了其中一个,倒出一颗黑色药丸在茶碗里,又执了旁边一只银壶,斟入热水,拿银匙化开药丸,这才捧到榻边。

宋夫人接过,小心翼翼的喂着卫郑鸿。

喝了半碗,卫郑鸿摆了摆手,示意拿开,宋夫人叹了口气,劝说道:“再喝点罢?”

“这药喝多了心里不爽快。”卫郑鸿简短的道,却是说什么也不想再喝了。

宋夫人无法,只得把碗交给鲁安,鲁安收拾了一下,重又退了出去。

虽然只喝了半碗,但季去病留下来的方子确实有效,卫郑鸿漱了口后,看着脸色就缓和多了,咳嗽也止住,他笑着让女儿到跟前来说话。

卫长嬴依言走近,卫郑鸿仔仔细细的端详了她一番,有些怅然道:“一晃眼竟怎么多年过去了,我儿长大成人,如今都要出阁了。”

这话这些日子卫长嬴都听腻了,但听这难得一见的生身之父说来,心里还是止不住酸涩。宋夫人不想体弱多病的丈夫伤感,就笑着道:“女孩子长大了自是要嫁人的,能够嫁个好人家,咱们啊,也替她放了心…你昨儿个见沈家那孩子见得如何?方才我还没来得及问呢。”

卫郑鸿安然一笑,道:“是个好孩子。”

听了他的评价,宋夫人与卫长嬴心头都是一喜,卫长嬴掩饰住了,若无其事的道:“只要他孝敬父亲母亲,我…”

“胡说!最紧要的当然是待你好!”卫郑鸿与宋夫人却是异口同声道,“若是待你不好,待咱们再孝顺尊敬又算得了什么?咱们难道没有长风孝顺了?”

卫郑鸿倒是笑着拦住妻子教诲女儿,和蔼道:“他若是待你好,自然就会孝敬咱们,这还用说吗?”

卫长嬴吐了吐舌头,笑着道:“父亲教训的是。”

“为父观那孩子是个有主意的人,性情也谦和。”卫郑鸿并不知道女儿一度闺誉败坏、差点被沈家退亲的事情,虽然对沈藏锋印象不坏,考虑到女儿是远嫁,到底不太放心,提醒道,“然而这只是他在长辈跟前,私下里如何待你,还得你自己思量着…闻说你祖母把黄氏给了你?黄氏性情伶俐,你可以多多的请教,不可因其是下仆而轻慢藐视。”

照例出阁之前,父母都会当着众多宾客的面,对女儿训诲。但卫郑鸿体弱多病,受不得惊扰。即使再想看一看女儿的婚礼,宋老夫人与宋夫人都不会答应的,也只能在女儿出阁前私下召过来叮嘱。

卫长嬴肃然起身,道:“是。”

“为人之妇,不同做女,不可再娇纵任性,须得恭敬谨慎,孝顺翁姑,友爱手足。”

“是!”

“夫为妻纲,尔以后当顺服丈夫,用心辅佐,不可寻滋惹事,使家宅不宁。”

“翁姑若有偏袒,宜体谅不宜怀忿;妯娌如有言语,可私下询问,不可因此结怨。”

“谨慎言行,家中之事,不可外传,外间闲语,莫要带入!一言一行,切记不可堕了我卫氏家风!”

说到此处,卫郑鸿面上掠过一丝不正常的红晕,宋夫人忙道:“差不多就成了,咱们女儿素来听话得紧,这些都晓得的。”

卫长嬴去斟了盏热茶来,服侍着父亲喝了几口,卫郑鸿微笑着道:“这些都是女孩子出阁,做父母的都要叮嘱上一番的…料想你祖母与母亲都再三说过。”话锋忽然一转,苍白的脸色之中竟带出几分锋芒,淡淡的吩咐,“只是咱们卫家门第并不弱于西凉沈氏,你尽为人妇之本份,若是…沈家负你,也不必太过忍让,只管使人回来告诉,家中自会为你…讨个公道!”

卫长嬴终于落了泪,哽咽道:“是!”

“女儿大了,总归难免要出阁的。”卫郑鸿眼神温柔,看着她,微笑着道,“只是凭你许了谁,终究是为父与你们母亲的孩子,遇见了难处,莫忘记打发人回来与父亲母亲说。即使往后父亲母亲不在了,还有长风,你们乃是同胞姐弟,当彼此扶持…”

听到这儿,连宋夫人也啜泣起来。

卫郑鸿虽然神情平静依旧,却也微微叹息,一手挽过妻子的手,一手抚向女儿发顶。卫长嬴能感觉到父亲的手掌,宽大、干燥、无力,因为多病的缘故,甚至还透着点儿凉意。

这手掌是如此的孱弱,孱弱到了她轻易就能拧断。可抚在她头顶上时,却叫她没来由的一阵心安。

像是被笼在翼下的雏鸟,说不出来的安稳太平,即使面对整个世间,亦觉得无所畏惧。

☆、第九十五章 梳头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三月初九,是卫焕亲自挑选的良辰吉日,瑞羽堂上下整肃一新,装扮的花团锦簇。衔霜庭中连夜搬入百卉千葩,犹如剪了天际霞光,铺到人间。

卫氏族中一位子女双全、父母俱在,与丈夫恩爱和睦的婶母钱氏被请来为卫长嬴梳头,象牙嵌宝梳从鸦翅一样的发间梳下去,像奔跑在最好的绸缎上一样…天不亮就被催促起身沐浴更衣,几个使女轮流拿帕子上来绞过,如今却还有些微的湿润,牙梳梳得流畅之极。

一梳、二梳、三梳…

和着几个同样公认福分好的姑姑、嬷嬷的歌声,钱氏灵巧的为卫长嬴盘出妇人的发髻——犹如累累的乌云,对称的堆砌于雪腮两畔,相比从前常梳的双螺、单螺、垂髫分绍等发式所表现的娇俏活泼,妇人发髻更显得稳重与雍容。

钱氏拿梳子蘸了水,把耳后一缕碎发也抿好,退后两步仔细端详可有疏漏处。这一刻黑发素颜,对比浓烈,越发彰显出卫长嬴姿容的艳丽。如同园中含露的玫瑰花儿,娇艳明媚,那种不能掩饰不能遮盖的青春光辉、混合着新嫁妇浑身散发的羞涩期望甜蜜的气息,华色含光,灼灼明亮,几乎叫人不能直视。

众人一起赞叹,钱氏定了定心神,才接过盘中递来的丝线,继续开脸——在这样繁琐累赘却带着层层叠叠祝福关心的仪式下,卫长嬴起初还有些离家的惶恐与怅然,然而没过多久,她心里除了努力撑住外就没了旁的想法…

新嫁娘的钗环向来是最沉重繁多的,卫氏富贵,样样都是真金足银。单是一顶纯用赤金丝编织而成、嵌满各色珠宝、正中有一朵数百珍珠攒成的牡丹花的花冠,就重达数斤。卫长嬴被戴上之后,除了左右转动外,甚至连低头和抬头的动作都不太能做,不免感慨:“亏得是我,不但身子骨儿柔弱些的,不被压垮了脖子才怪!”

贺氏因为丧夫又丧子,虽然也在陪嫁之列,又是乳母,但今日却并不出现,早早避到旁处去了。此刻接话的黄氏笑容满面:“可不是什么人都担当得起这样满头珠钗珍宝的福分的,大小姐禁得住,正是说明了大小姐命格尊贵,生来就非常人能比。”

卫长嬴心想我说的可不就是其他身份相若、但并非如我这样自幼习武的闺秀?只是今儿个这样的日子并不适合闲聊,就住了口。

满屋子人倒是一起跟着黄氏附和起来。

这个时候宋夫人还没功夫过来看,照着常例是姐妹们先来陪同。然而卫家的小姐们,敬平公府的二小姐卫长娴是寡妇,借口怕冲撞了堂妹、又要看着嗣子,就不来了;瑞羽堂这边呢,卫长嬴自己没有亲的姐妹,两个堂妹卫高蝉、卫长嫣,之前起了隔阂,如今来是来了,就不很敢说话。

被请来的钱氏不是本宗之人,虽然是长辈,自然也不敢很端着婶母的身份。又见卫高蝉、卫长嫣两个本宗小姐都不开口,她除了必要说的吉利话外,也不怎么开口,生怕不慎惹出是非来,没得得罪了本宗。

是以衔霜庭里就不是很热闹——这可不大好,黄氏看在眼里不免发急,只是她几次提了话,众人附和一阵,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黄氏又示意卫高蝉与卫长嫣,奈何这两姐妹别说与卫长嬴有隔阂,如今不太敢吭声,即使没有隔阂,本身也不是能说会道的人。被黄氏频频使着眼色,却是越发惶恐,简直坐立难安。

亏得卫长蛾赶到。

这六小姐天生就是个活跃气氛的主儿,估计也就在宋在水跟前失手过一回,那还是因为不知道宋在水的忌讳。

她一来,踏进门,先瞪圆了眼睛,举袖掩嘴,望了卫长嬴片刻,才在众人的询问里,指着堂姐叫道:“这莫不是九天玄女来着的?怎是我三姐姐?别是你们弄错了人!”

众人都笑,顺着她的话赞起了卫长嬴的美貌,继而卫长蛾又嗔卫高蝉与卫长嫣:“四姐姐和五姐姐也是的,明明早就在这儿看着三姐姐打扮起来了,见我被惊着,也不说。尽看着我失仪!”

被她这么一说,卫高蝉和卫长嫣连忙告罪。卫长娥又借口自己来的晚,询问起卫长嬴上妆的经过,卫高蝉和卫长嫣被她一问,如释重负,连忙巨细无遗的为她讲述起来。

卫长嬴也找到机会打趣回去,道:“长娥你问的这样仔细,莫不是以后记着自己经历时有个底儿?”

卫长娥天生能说会道,一点儿也不怕堂姐打趣,反而笑吟吟的道:“谁没有出阁的这一日呢?再说咱们做妹妹的,不跟姐姐学跟谁学?更何况姐姐出身尊贵,才貌双全又嫁得高门良婿,可见生来气运在身。这会子一举一动怕不都有福气在里头?多问问也能沾点儿。”

“瞧瞧咱们六小姐这张嘴儿。”黄氏都撑不住真心笑了出来,道,“婢子回来这几日都没去给六小姐请安,不想咱们卫家竟有六小姐这样的妙人,真真是口吐莲花,妙语成珠!”

卫长娥以前没见过黄氏,但黄氏的地位是隐约听说过的,此刻就道:“黄姑姑客气了,姐姐们都是端庄贞静的,就我一个人仗着年纪小两岁,没什么顾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也是姐姐们疼我,不和我计较呢!”

卫长嬴哈的一下笑出了声,道:“端庄贞静说四妹妹五妹妹还差不多,我可也是爱闹的。”这都什么日子了,你还拆自己的台!黄氏哭笑不得的瞪了她一眼。

“三姐姐是英姿飒爽!”好在卫长娥立刻笑眯眯的道,“不像我,我是贪玩。”

她又把卫高蝉和卫长嫣拉进来一起说话,“四姐姐、五姐姐说是不是?”

卫高蝉和卫长嫣忙道:“三姐姐文武双全,我等俱都不如。”又说卫长娥,“长娥天真活泼,也是极可爱的。我们姐妹却最无用,就是两个木头,今儿个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万望三姐姐原宥。”

卫长娥天真的笑道:“三姐姐与黄姑姑看罢,我就说四姐姐、五姐姐都是端庄贞静的人儿,又谦逊。把咱们都夸到了,偏就说自己没用。”

“四妹妹和五妹妹针线做的是极好的,人也温柔娴静。”卫长嬴淡淡的笑了一下,道,“六妹妹说的是,这儿个又没外人在,二十一婶也是自家人,两位妹妹何必这样谦虚?”

钱氏笑着道:“咱们卫氏本宗的小姐,个个都是才貌双全的大家闺秀——这还用说吗?就算对外头说不好的话,那也要有人信呀!”

“二十一婶说的再对没有!”卫长娥漆黑的眼珠微微一转,嘻嘻笑道,“回头我要拿婶子这话去告诉母亲,免得母亲总是嗔我不够文静!”

——因为卫长娥的到来,衔霜庭里总算热闹起来了。宋夫人抽出空过来时,听着一屋子人兴兴头头的说话,心里的不舍与酸楚倒是减轻了很多。

这时候卫长嬴装束也差不多了,只是还穿着家常衣裙,毕竟花冠钗环已经非常沉重了,与之相配的礼服也重得很。宋夫人进来,看到沐浴在春晖之中梳起妇人发髻、满头珠翠的女儿,真正是明艳不可方物,心中为女儿的美貌骄傲万分又不舍得紧——她不禁想起了自己当年出阁时,心心念念着体弱多病却风仪绝世的表哥,梳妆时虽然被姐妹嫂子们打趣的面红耳赤,可心里却是盼望着早日过门陪伴表哥的。

那时候她的母亲、宋家老夫人踏进门来与她说话,末了抱着她哭,当时宋夫人虽然也陪着哭了,却因为惦记表哥,并没有觉得很悲伤。一直到婚后,宋夫人照料卫郑鸿之余,想起故乡江南,想起父母…才能体会到当时母亲的不舍与牵挂。

但卫宋世代联姻,宋夫人嫁的还是自己的表哥,婆婆是嫡亲的堂姑,别说故意给她气受,怎么想都是只会故意偏心她。所以她对出阁没什么惧怕的心情。

现在轮到宋夫人自己嫁女儿了,因着女儿的远嫁,因着去年的风波,她比宋家老夫人当年更加的不舍和牵挂。

不到这一步,无法全然体会做娘的心情——多年无所出的悲伤、十月怀胎的辛苦、生养的痛楚,看到襁褓里哇哇大哭的长女的欣喜若狂与万分珍惜——宋夫人清楚的记得自己生产之后极度虚弱,却坚持着不肯喝下汤药睡去,定要亲眼看一看自己头一个子嗣。看到还红通通着小脸、闭眼大哭的女儿时,她甚至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施嬷嬷等人,爬下地去,跪在脚踏上重重一个头磕下去诚心诚意的叩谢苍天。

十七年视同珍宝十七年朝夕看顾十七年谆谆教导——悲伤的是,“侍娘不用相要勒,终归不免属他家”。

本来宋夫人进得门来,众人都歇了嬉笑,与她招呼,见她定定看着卫长嬴,俱一起称赞起卫长嬴来,却不想宋夫人发愣片刻,眼泪忽然簌簌而落!

众人都知道她疼爱女儿,也不意外,纷纷劝慰。施嬷嬷笑着道:“今儿个是大小姐的好日子,更何况姑爷与大小姐门当户对,又是个能文能武、性情宽厚的好夫婿,可谓是天作之合,也难怪夫人喜极而泣!”

黄氏接口道:“可不是吗?只是越是如此,夫人越该高高兴兴儿的,婢子方才还想着夫人进来时定然会笑得合不拢嘴呢!”

“只冲着咱们大小姐上妆之后这份美貌,夫人就该合不拢嘴啦!”施嬷嬷笑着道,“这样好看的新妇,谁家能不当成明珠一样含着捧着看待?大小姐在咱们家里素来被宝爱,依婢子之见,大小姐出阁之后定会更加得宠才是。”

宋夫人被她们说得又破涕为笑,自己拿帕子擦着眼,哽咽着招呼众人落座,带哭带笑的道:“是这个理儿…只是我就这么一个女儿,现下就要远嫁,这心里…总归是有些…”

见卫长嬴也要哭了,宋夫人忙暗掐了自己一把,硬生生的忍住,哄道,“好孩子快点止了泪,你今儿个出门,可不作兴的。”

又怕卫长嬴会忍不住继续哭出来,忙说着话,“你嫁得佳婿,这是件好事…东西都备好了么?”

黄氏欠身道:“回夫人的话,起早又点了一遍。”

“嫁衣呢?先拿出来,看看可有脱线的地方。”

宋夫人借助盘问起一件又一件视线,转开对女儿的不舍,趁卫长嬴不注意,又抬指在眼角一揩,指上湿漉漉的,不动声色的缩进袖子里擦干了…

☆、第九十六章 绿暗红稀出凤城

卫氏在凤州数百年经营,根深蒂固。本宗嫁女,还是这一代唯一的嫡出孙女,夫家又是西凉沈氏已然内定的下任阀主,自是热闹已极。

卫焕亲自吩咐在整个州城内外,从卫长嬴出阁前一日开始,连摆十天流水席,其间珍馐美味纷纷而上、佳酿好酒源源不断。不问贵贱来历,任何人只需上前说句道贺的吉利话,自有卫氏族人笑脸相迎,请入筵席。又令巧手匠人扎起无数并蒂莲、比翼鸟、交颈鸳鸯等喻意美满和谐的花灯,终夜点起,照耀州城,犹如白昼。

一时间凤州内外,白日里花团锦簇、夜晚间火树银花,繁华非凡。海内六阀声名赫赫,然而也不是每次嫁女娶妇都这般铺张的,许多途经凤州之人,甚至为了这场婚礼特意停留下来,以开眼界,亦是作为往后的谈资。

到了卫长嬴出门这日,卫家又因州城内外飘满佳肴美酒气息,认为打扰了出阁的氛围,为此在瑞羽堂至城外十里地之中,每隔数十步,就烧起整缸的沉光香。沉光香非是大魏所产,而是涂魂国所贡,这些年来因为大魏国力衰微,已经很久没有新的沉光香进贡了。也因此,此香身价日上。

这种远道而来的香料香味淡雅,久嗅不腻【注1】,最异与众香的一点,便是燃烧时会发出光芒——按着规矩,卫长嬴当在黄昏时出门,接亲与送嫁的人数都极多,又有仪仗,再加上卫长嬴的陪嫁未必是十里红妆能够抬得完的,自是行动迟缓。这出门头一日,根本就走不了几步路天就要黑了——卫家特意选了沉光香,就是考虑到夜幕之下,此香燃之如灯,既照亮路途,又散发芬芳,为卫长嬴出门铺出一条别致而奢华的路途,好彰显卫氏对卫长嬴的重视。

观礼众人惋惜名香的同时,深为卫氏的底蕴咋舌,亦对卫家这位毁誉参半的小姐记忆深刻。

珠围翠绕、严妆华服,卫长嬴穿戴着自己平生最好的首饰,花冠左右二侧,是苏夫人送来的那对血玉对簪,着了数十巧手绣娘用了足足一年有余才绣成的沉重嫁衣,三跪九叩辞别家庙,黄氏将备好的绣有并蒂莲花的盖头为她端正覆上。

…之后,便是与沈藏锋一起辞别祖父祖母与父母。

因为卫郑鸿那儿已经提前去过,宋老夫人和宋夫人都认为为了卫郑鸿的身体着想,出门这日就不去打扰了。新人一起到上房辞拜卫焕、宋老夫人后,辞拜宋夫人时,只是往乐颐院方向下拜,宋夫人含着泪,颤抖着声音叮嘱女儿“勉之敬之,夙夜无违!”,那句“戒之敬之,宫室无违命!”到底是提前领着了。

钟鼓喧哗,虽然着意避开乐颐院这一边,但这日仍旧可以在庭院里听见一浪又一浪的乐声与鼎沸声,遥遥传来。

软风徐徐里,鲁涵担心的看着站在庭院中的人:“大老爷,这儿没地方遮风,还是回屋里去罢?”

“咳咳…不妨事的。”卫郑鸿今日特意换了一声喜气的绛袍,一般是开春的时候量身做的,此刻同样宽出了几分,显得有些瘦骨嶙峋的意思。他袖手立于庭中的时候,过于宽大的衣袂为春风吹起,飘飘荡荡,直欲乘风而去,这让鲁涵心里总觉得有些不祥。

好在卫郑鸿向来苍白的脸上,今日倒是有几分淡淡的绯红,究竟女儿出阁、所嫁的夫婿他又觉得不错,身子仍旧弱着,精神却很是振奋,他微笑着隔着墙,望着正堂的方向,向往的道:“我今儿心情极好,真想到前头去看看。”

鲁涵吓了一跳,忙劝说道:“季神医说过…”

“我知道。”卫郑鸿虽然久病,但涵养极好,从来不会因为病痛发作下人,也不会故意刁难伺候自己的人,所以立刻点了点头,道,“今儿个我虽然觉得身上好了很多,然而前头正忙着,我若过去,他们必然忙上加忙…我只是这么一说。”

鲁涵又觉得不忍,道:“大老爷,或者咱们寻个高处看一看?”

“…”卫郑鸿动了心,可斟酌良久,却又叹息了一声,摇头,道,“母亲与微儿知道后定然不放心,必会亲自过来探望。这回长嬴出阁,最忙的就是她们了,我因病,拖累她们多年,向来什么忙都帮不上,怎还能叫她们再操心?”他在庭中转了个圈,眼神里满是渴望,却道,“我就在这儿听听罢。”

鲁涵心下一酸,强笑道:“那老奴着人去搬两面屏风并软榻来,也让大老爷能有个歇脚的地儿。”

卫郑鸿随口应了一声,踱到墙下,屏息凝神听着远处传来的模糊不清的声浪——一面听,一面照着自己所了解的仪式揣测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中间鲁涵收拾好软榻,请他过去屏风后,免得被风吹着,却被他不耐烦的挥袖拂退…

终于钟鼓之声清楚起来,是乐声大作,人声鼎沸——不问可知,这是新人要出门了。

“我儿,为父愿数生数世,永受此病痛,甘之如饴,只求上苍庇佑我儿,此去一路顺遂,得蒙夫家上下,爱怜有加!”想到唯一的掌上明珠出阁,自己竟连到场当众教诲一句都不能,卫郑鸿胸中悲凉之意忽起,随即又被他毅然压下,唇齿翕动,无声呢喃,神情之中,却归于一片释然自在。

卫郑鸿在乐颐院中祝祷上苍,为长女祈福时,蒙着头、伏在卫长风背上的卫长嬴,微微咬唇,下意识的想要回望。

只是这个动作才做出来,就被身旁紧紧跟着的黄氏察觉,慌忙小声叮嘱:“大小姐快不要回头,不作兴的!”

一直到上了轿,黄氏尤自隔着轿帘提点:“大小姐这一路上,都不可回头,这是老夫人与夫人都叮嘱的,大小姐万万不要忘记!”

坊间习俗,出阁时回望,太过留恋娘家,往往就真的会回来——不是被休弃,就是丧夫且不能见容于夫家,总而言之都不是什么好事。

这些忌讳卫长嬴事先都被叮嘱过了,可到了时候却实在忍不住。亏得头上钗环沉重,使她动作不能自由,方才黄氏才有机会劝说提醒。

想到这儿卫长嬴不禁自嘲一笑,心想难道出阁时钗环如此隆重,也是考虑到这些?

她胡思乱想着,外头仪式却结了,宋老夫人与宋夫人亲自赶到轿边,少不得又要哭着心疼一场…但再心疼,也不敢误了时辰,沉香木为基座、金箔明珠为饰、四角悬着能留香一路的瑞麟香的花轿还是慢悠悠的被抬了起来。

“我的儿!我的儿!”宋夫人在轿外嚎啕大哭,轿内卫长嬴泪落纷纷,下意识的想揭开盖头,撩起帘子与母亲再看一眼,却被陪进轿来的琴歌、艳歌死死按住手,低声道:“不作兴的,大小姐冷静些!”

好在轿外也有宋老夫人按捺着心酸,强自拉住了宋夫人:“藏锋是个好孩子,天作之合,咱们该高兴才是…”

只是宋老夫人虽然这么劝着媳妇,花轿随着乐声一步步向帝都而去、眼看就要行过街角时,向来持重端庄的老夫人还是松开了媳妇的手,当着众目睽睽,高叫了一声:“我的儿,你——你一定要好好儿的!”

这声音叫出来就被湮灭在乐声与人声之中,若非卫长嬴耳目聪明,又熟悉祖母的声音,几乎难以听见。她泪如雨下,哽咽着道:“我…我真不想…”

琴歌和艳歌生怕她会说出不嫁之类的话来,慌忙劝说:“大小姐想开点、想开点!这是喜事儿,喜事啊!”

又低声哄她,“姑爷性情宽厚,好说话得很!往后大小姐若是想老夫人、夫人了,求得翁姑准许,也不是不能由姑爷陪着回来省亲!自有相见之时的!”

轿外黄氏被乐声与夹道道贺的人声所扰,听不清楚,只是也一路劝、一路哄。好在卫长嬴虽然不舍,心里也清楚祖母和母亲纵然此刻哭着送别自己,若自己当真要留下来,怕是她们又该急得跳脚了…到底女孩子总是要嫁人的。

见她冷静下来,琴歌和艳歌暗自松了口气,把小靶镜塞给她,让她低了头,自己从盖头下面查看是否有要擦拭的地方。

卫长嬴低头看了看,拿帕子把几处冲腻了的胭脂擦掉,长长叹了口气,将帕子与靶镜还给使女,往轿轸上一靠,索性闭目养神起来。

如此到了下轿的时候,天色已黑。卫长嬴被扶下轿,由使女拿羽扇围障隔绝视线,引进一间屋子…这屋子看着却眼熟,卫长嬴问:“莫不是送别的长亭?”

琴歌道:“是呢,咱们家提前派工匠过来赶了工,里头陈设也是府里库中的。大小姐且将就一夜,毕竟今儿个须得黄昏才出门,也只能走到这十里长亭了。”

“先帮我把这身行头卸了。”卫长嬴问旁边的黄氏,“姑姑,横竖赶路要好些日子,这身装扮委实累赘,这一路上只穿家常衣裙,到了帝都再换起来,成么?”

黄氏为难道:“这…不大合规矩呀!”

“左右我出入都有人围着,外头也没人看得见,姑姑叫她们都不说,不就成了?”卫长嬴嘟着嘴,委屈道,“今儿个我真是累极了——今儿个出来还是坐轿子呢!从明日起就要乘马车了,还要累。穿着这么一身,我睡都睡不着!”

黄氏究竟疼她,何况此去帝都,路上少说也要十几二十几日,日日花费数个时辰装扮上车,下了车再花费小半时辰卸下,最紧要的——除了身边伺候的人外,确实没人能看到卫长嬴,实在太辛苦了,还不是辛苦卫长嬴一个。想了想,黄氏就答应了下来,命琴歌和艳歌伺候着卫长嬴,自己出去叮嘱其他人。

两名使女伺候着卫长嬴卸妆更衣,末了,见卫长嬴一身轻松后还是神色不豫,为引她高兴,就推开窗,笑着道:“大小姐请看!”

窗下,放着一口大缸,内中还浮着睡莲的叶子。这时节还没有睡莲花,但莲叶中间,却有一朵水晶莲花。花蕊中,燃着一团幽蓝色的光芒,皎洁、明媚,光从水晶莲花里照耀出来,奇光流彩,彩晕生辉。在水晶莲花上,氤氲着袅袅的轻烟,烟气如霞,吸入一口,顿觉心旷神怡。

卫长嬴还不知道卫家以沉光香照路的手笔,见着之下,讶然道:“沉光香?”

“这是五公子吩咐在这里也留一口,给大小姐看着玩的。”琴歌抿嘴一笑,“这样的水缸,从瑞羽堂门前,到这长亭,排了一路呢!就是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是人人出阁能有这样排场的。”

“长风有心了。”听说是弟弟安排的,卫长嬴微微一哂,说不出的怅然。卫长风本来很想亲自送姐姐到帝都,但此时的规矩,送亲首选叔伯,次选堂兄弟,何况宋老夫人也不放心卫长风如今去帝都…是以就让卫长岁先送着,待到了京畿附近,卫盛仪再赶到队伍里,父子两个正好凑足了送亲的名额——这也是老夫人对二房的回报,当初卫长嬴闺誉被毁后,二房到底也尽了心的。

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弟弟…记忆翻浮,自有情绪于胸中激荡。

黄氏叮嘱说路上不要回头,可现下已经在长亭里歇夜了——卫长嬴转过头去,隔着亭外短墙远眺凤州,应是城中五彩花灯辉映,照亮了州城的长夜,即使远隔十里,南面的夜空依旧有着赫赫的光辉——她能够想象此刻的州城是何等的繁华热闹,甚至从夜风之中倾听到城中觥筹交错的喧哗声。

但她终究已经不在城中了。

城内喧哗,城外宁谧。尽管这喧哗因她而起,可她却一步一步、别此而去了。

淡雅的沉光香挡不住屋后潺潺的流水声带来暮春草木日渐葳蕤的清气,这一年春光走入末了,而她在凤州的生涯也告结束——卫长嬴不禁低吟:“绿暗红稀出凤城,暮云楼阁古今情。行人莫听官前水,流尽年光是此声【注2】。古人此诗,仿佛专门为我此刻写的一样。”

琴歌、艳歌正待说话,黄氏却进了来,含笑道:“大小姐,该用饭了,用过饭,早些安歇…明儿个,还得起早赶路呢!”

众人纷纷忙碌起来。

沉光香的香气里,草木清气、流水微香,纠缠绵长。再如何缤纷明媚过,这一场浩大春事终不免纷纷落去,情深难留;有多少揣测与忐忑,那一抹盛夏夭华已理罢裙裾待着登台,无可阻挡…

凤城已在身后,记载着少女年华的一切人事都已作别。

此后,遥远陌生的帝都,西凉沈氏,沈藏锋所在的地方,才是卫长嬴名正言顺的归宿。

此后,万水千山,千山万水,再无至亲呵护在旁,不闻父母殷殷相唤,她将是沈藏锋的妇,沈氏嫡媳。

此后,她注定要与这个男子,彼此扶持,同迎风雨,共渡此生此世。

——构筑他们自己的家。

(本卷终)

【注1】沉光香:《洞冥记》记载,涂魂国贡品,燃烧会发光,香气淡雅什么的是胡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