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苏鱼梁见完礼,就是这次最让卫长嬴留意的苏鱼舞了——要不是因为这表弟,卫长嬴还要等到沈藏锋休沐日才有机会过来苏家。

这个比卫长嬴仅仅小了二十几天的少年身量昂藏,比他的四哥苏鱼梁还高出一些,长眉亮目,轩然霞举,顾盼之间朝气洋溢。

卫长嬴笑着与他寒暄,心里想着:怪道母亲要主动向二姑姑提起婚事,大家子里从不缺少才貌双全的子弟,但各样风采的晚辈里,做长辈的最喜欢的就是这种生机勃勃、朝气蓬发的类型,因为最易使他们缅怀起自己已逝的少年岁月。

等苏鱼舞退开,最后两位平辈、二房的嫡长女苏鱼飞、嫡次女苏鱼荫一起上来拜见表哥表嫂。这对姐妹只差了一岁,苏鱼飞应该是弯眉凤目,肌肤胜雪——呃,这是卫长嬴揣测她的本来面目。

只因这看轮廓酷似张氏、怎么也该是个秀丽小美人的女孩子,又是涂脂抹粉、又是满头珠翠,脸上画的血泪妆,硬生生把一张小脸原本的模样给遮掩了起来!做姐姐的这样,四小姐苏鱼荫也不例外,双眉被螺子黛描得又粗又长直入鬓角,颊上犹如火烧,唇上搽着艳丽到了几欲下滴的胭脂,又贴额黄、又画斜红,还点了满脸星靥…要不是在沈家先见过沈藏凝所谓的帝都时兴妆容,卫长嬴这会真心撑不住不露出异色来…

她笑容还能如常,沈藏锋却目瞪口呆了,指着两个表妹,迟疑着问:“鱼飞、鱼荫?”

苏鱼飞、苏鱼荫一起白他一眼,道:“三表哥也真有意思,几日不见,就不认得人了吗?”

之前张氏在两个女儿上来的时候就脸色难看,沈藏锋说话之际,张氏脸色腾得通红!这会听了女儿们的话,再也坐不住,面红耳赤的起身,怒斥道:“你们还有脸说!还不快点到后头去把这张脸给我洗干净了再出来见人!”

卫长嬴不免尴尬,暗掐了沈藏锋一把,正要出言圆场,苏鱼飞已经委屈的道:“这血泪妆我今儿早上画了一个多时辰才弄好…要不是头一次见三表嫂,我才不想受这个累呢!”

苏鱼荫也说:“我这画桂叶眉的螺子黛还是特意跟大姐姐要的…”

两个女儿越辩解,张氏越觉得脸上发烧——天可怜见,她怎么就这么命苦呢?苏鱼飞私下里把这所谓帝都风行的血泪妆教给沈藏凝之后,上回苏夫人回娘家侍奉邓老夫人,趁着邓老夫人好转,专门向嫂子弟媳旁敲侧击的打听了一下这件事情的始末。

本来还以为三房的苏鱼丽和大房的苏鱼漓眼看就要出阁了,正是对妆容感兴趣的时候,没准顺手就教给了到外家玩耍的沈藏凝。谁想到,最后问出来却是苏鱼飞姐妹两个教的!

张氏当时的心情简直是…

先前邓老夫人病着,苏鱼飞和苏鱼荫侍奉榻前,自是无人敢施朱敷粉的装饰。如今邓老夫人好了…张氏还以为上回为了苏夫人的询问把她们大骂一顿,总该怕了吧?谁想到一个不留神,当着外甥和新过门的甥妇的面,这两个女儿又画得这么乱七八糟的出了来!

听她们说着,还自以为这样打扮才是对沈藏锋与卫长嬴的尊重——这两个没眼色的,没见她们表嫂也还罢了,笑得敷衍之极,她们表哥那副震惊万分的神情…她们居然还敢觉得这些时世妆容好看?

眼看张氏就要忍不住动手当众教训女儿了,究竟邓老夫人疼爱晚辈,忙道:“小女孩子家,花花绿绿的讨个喜气,何必当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

老夫人这么说了,张氏不能不听,赔笑道:“母亲向来心慈,只是这两个…这两个东西实在不争气,再不教训,恐怕往后越发胡闹了。今儿亏得锋儿和长嬴都不是外人,不然看到她们这副模样,到外头一说,咱们家的脸面都要没有了!”

“如今帝都最时兴的就是血泪妆、啼妆这些,咱们怎么就丢家里的脸了?”苏鱼飞和苏鱼荫有祖母撑腰,并不怎么怕张氏,闻言嘟嘟囔囔的反驳。

张氏气得一个眼刀过去,两姐妹就往邓老夫人身边挨。

邓老夫人劝张氏:“既然外头时兴,也不仅仅咱们家孩子画成这个样子。横竖她们小女孩子都这样,打扮的人多了,见怪不怪,又有什么丢脸不丢脸的呢?”又说,“谁家还能没几个淘气的孩子,年岁长些自然也就稳重了。她们大姑姑、小姑姑当年也是叫我一路操心过来的。”

老夫人把大姑子、小姑子都拖出来说嘴了,张氏也不好继续教训下去,只能压低了嗓子恐吓她们:“等回了房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两姐妹嘻嘻笑着跑到老夫人身边,不当一回事…显然张氏此刻说得厉害,其实也极疼她们。等回了房未必会有现在这么严厉,所以她们并不惧怕。

这么一打岔,邓老夫人接二连三的替晚辈们圆场,究竟是久病才愈的人,不免露出了疲乏之色。

钱氏忙让人端参汤上来——沈藏锋与卫长嬴也都一迭声告罪打扰,邓老夫人笑着道:“看到你们这一对珠联璧合的人儿到跟前,我倒是觉得松快些。这些日子病着,成日里躺在榻上喝那些苦汁,真真是受够了!如今只要不叫我躺在榻上,便是累点儿我都觉得好。”

宽慰了几句外孙和外孙妇,邓老夫人到底觉得不大舒服,就说卫长嬴是卫郑音的亲侄女,这么多年不见,想来姑侄自有一番别情要叙,让他们先去三房说话,正午了再到上房坐宴。

卫郑音与卫长嬴自是谢过老夫人的体贴,又一起目送老夫人转入后堂。钱氏扯着帕子,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卫郑音,道:“三弟妹与长嬴站在一起,看着一对姐妹花似的,真真叫人羡慕!”

这话说了,沈藏锋、卫长嬴都没听出什么不对,张氏却拉着两个女儿,不高不低的道:“你们做的好事,丢尽了我的脸!快给我回去好生洗干净了,再给你们好看!”一面这么说,一面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得远了。

看二房这个样子,卫长嬴心知有异,果然卫郑音本来正和气的笑着邀夫妇两个一起去三房,闻言脸色几乎是一下子铁青下来,转头看着钱氏,冷冷的道:“大嫂子这几日似乎很喜欢提‘姐妹花’这三个字,既然如此,今儿个等夫君回来了,我就与夫君说,把人送到大房去,专门伺候大嫂子!”

“唉!”钱氏微笑,道,“你这可就为难人了,先不说那对姐妹花真真是人比花娇,三弟不见得舍得,我也不好意思夺他所爱…就说那对姐妹花可是太子殿下送与三弟的,怎么能随便转赠呢?三弟妹快别说这气话,嫂子不提这事了还不成吗?”

说完笑着向沈藏锋和卫长嬴点点头,就领着低眉顺眼的二小姐苏鱼漓,施施然的去了。

卫郑音狠狠瞪了她背影一眼,才对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好的几个晚辈道:“咱们也先回三房罢。”

苏鱼丽朝表弟、表妹递了一个抱歉而无奈的眼神,上前扶住母亲,当先引路。

如此到了三房,一路上卫郑音被女儿轻声劝解着,可算有了些笑模样,令众人都坐了,叙起别情。没说两句话,就有一对容貌极为相似的俏丽婢子进来请安——这对婢子约莫十六七岁年纪,都是明眸皓齿,脸儿白嫩,绾着单螺,穿着一般模样的艾绿窄袖上襦、系月白隐花裙,腰里束了五彩丝绦,看着既清爽又俏皮。

…见卫郑音看到她们时脸色迅速阴沉下来,卫长嬴想,钱氏说的什么姐妹花,大概就是这两个了?

两名俏婢显然也知道不受女主人的喜欢,诚惶诚恐的行了礼,卫郑音也不叫起,只问:“谁叫你们出来的?懂不懂规矩?”

左侧身量略高、似乎是姐姐的婢子就小声道:“闻说夫人这儿有客人,婢子们想着…能不能过来帮把手。”

“我这儿没有旁的人用了吗?”卫郑音皱着眉,抬头问门外,“是谁在外面当差的?”

有一个黄裳使女走进来,一脸惧色,行礼之后道:“回夫人的话,荷香和荷馨说里头有客,得有人伺候。婢子…婢子以为是夫人吩咐的。”

卫郑音铁青着脸,道:“你多问一句会死么?”

苏鱼丽和苏鱼舞因为沈藏锋、卫长嬴还在,母亲如此失态,不能不出言圆场,苏鱼丽柔声道:“母亲,许是艳李一时疏忽了,这些都是小事。表弟今儿个特意告了假陪表妹来的呢!咱们该亲亲热热说话才是,何必理这些琐碎?”

苏鱼舞也道:“大姐说的是,横竖也就是两个下人,既来了,就着她们伺候茶水便是。”

那叫荷香、荷馨的两个使女慌忙一福:“婢子遵五公子之命!”

两姐妹莺声燕语的谢过苏鱼舞给予的这个伺候的机会,只是苏鱼舞说了这么一句就不再理会她们,转而向卫长嬴道:“三表姐嫁了三表哥,现下都不知道该叫三表嫂还是三表姐了。”

这句话说得沈藏锋与卫长嬴都笑了起来,卫长嬴笑着道:“方才大表姐不是叫我表妹吗?咱们各叫各的就是。”

苏鱼丽就微笑着道:“我一路上都在盘算着要怎么称呼呢?结果想了半晌还是随着顺口的喊了。”

“都是自家人,怎么论也是骨肉之亲。”晚辈们拿称呼说笑上了,卫郑音虽然不喜荷香和荷馨在跟前,此刻也不想继续扫兴,就和颜悦色的插进话,“只要你们彼此愿意,怎么喊都可以的。”

“二姑姑说的极是。”卫长嬴含笑道,“我方才叫三舅母就是不太习惯呢,倒不是旁的。在凤州的时候,祖母常与我说起二姑姑,母亲也叮嘱我到帝都后要好生孝顺姑姑。听得多了,心里想到,就是二姑姑。”

卫郑音当然更愿意被亲侄女叫姑姑而不是被侄女以甥媳的身份叫舅母,这会就笑着道:“那你就叫姑姑…锋儿可不会与你媳妇计较这些罢?”

沈藏锋笑着道:“当然要计较了,除非三舅母赏我两块菱粉糕,不然我回头定然要在外祖母跟前告三舅母一状,说三舅母见着嬴儿就不疼外甥了。”

他生得丰神俊朗,气质又锋芒毕露,忽然说这样凑趣的话,除了卫长嬴见怪不怪,卫郑音等人都是愕然,愣过之后才反应过来,均是啼笑皆非——卫郑音也无暇因荷香、荷馨厌烦,扑哧一下笑出声,虚指着他道:“我素来以为你是个端方君子,不想你也有这样惫懒的时候!”就把手边一碟子菱粉糕都叫人递给他,“给给给,一碟子全给你,你可不和你外祖母告三舅母的状了罢?”

卫郑音这一笑,气氛一下子就活泼了起来…沈藏锋夸张的起身作揖谢过,笑道:“三舅母这么大方,我怎么还好意思去告状?一会三舅母再说别的话,我一定也不告状了!”

众人都大笑:“这一碟子菱粉糕真是值得!”

☆、41.第四十一章 苏屏展

第172节第四十一章 苏屏展

这样说说笑笑到了午饭的时候,邓老夫人打发人过来相请,众人才止了话头,一起去老夫人的院子里。

到了上房才知道,一盏茶之前,苏屏展却回来了。

这青州苏氏的阀主年岁与卫焕仿佛,他相貌堂皇,身材高大举止之间威严极重。

沈藏锋与卫长嬴到时,苏屏展已经换下官袍,着了绿地四合如意纹圆领襕衫,羊脂玉竹节簪绾发,装束透着随意,正端坐堂上,隔着几案与邓老夫人说着话,看起来心情不错,口角含笑,堂上氛围很是轻松。

众人进去行礼问安,苏屏展含笑叫起,受过外孙、外孙妇的大礼,拈着须,让人从内室取出一对前朝名墨作为见面礼,又勉励了他们几句,替儿子、孙儿们解释道:“你们舅舅们与表哥们这会还在当差,怕是要下回才能见到。”

沈藏锋笑着道:“今儿原是我们来的突然,却打扰了外祖母与外祖父。”

邓老夫人就嗔他:“外孙携新婚妻子看望外祖母,那都是一片孝心,说什么打扰呢?”又道,“横竖两边也没几步路,你们以后常来,都是能见到的。”

沈藏锋忙又向她告罪,邓老夫人就打趣他:“要么你往后惦记着陪外孙妇,再想不起来我们了。”

“外孙怎敢?”沈藏锋面上露出赧然,偷眼看苏屏展,苏屏展就笑:“锋儿瞧我做什么?你自己惹了你外祖母,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难道还指望外祖父来替你解围?”

沈藏锋哭笑不得,道:“是是,外祖父教训的是。”又向邓老夫人告饶——这么闹了一阵,邓老夫人才笑着吩咐摆饭。

本来只是邓老夫人招待外孙和外孙妇,媳妇们也要过来一起陪同入席的。但因为苏屏展回了来,钱氏、张氏知道后,就各自托词告了罪。三房里说得热闹,卫郑音却没留意这个消息,跟了来,这会也不好就回去,只能侍立在老夫人跟前伺候着。

卫长嬴见到自己被请着入席,嫡亲姑姑却站着伺候,不免尴尬,好在邓老夫人体贴人,对卫郑音道:“外孙妇也是你娘家侄女,你也去坐罢。”

卫郑音推辞了两回,见老夫人还是这么说,这才谢了老夫人,到下首坐了。

因为苏屏展在,席上就都是苏屏展与沈藏锋说上几句——讲得大抵是当差中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邓老夫人还能插上几句,其他人却都说不上嘴也不敢轻易出声了。这顿饭吃得就有些沉闷。

用过了饭,沈藏锋因为就告了半日假,便向外家说明情况,要进宫去当差。苏屏展与邓老夫人自无不准,卫郑音忙提出多年没见到嫡亲侄女,想留卫长嬴下来再说会话,晚点再送她回沈府。

邓老夫人笑着道:“虽然说是你的侄女,如今却是锋儿的妻子。你要留人,别问我,得问锋儿肯不肯才是。你也看到他们如今要好的模样了,锋儿不允,我替你强留了人,没得叫外孙背后议论我这做外祖母的偏帮着自己媳妇不疼他。”

沈藏锋笑道:“方才得了三舅母一碟子菱粉糕,外孙拿了好处,怎么能不准呢?”又说不必劳烦卫郑音送人,自己下差之后会顺路过来接妻子回去。

邓老夫人很欢喜看到晚辈夫妇和睦,眉开眼笑道:“瞧这两个孩子多好!”就说当初卫焕和沈宣有眼力。

苏屏展拈须笑道:“咱们眼力也不差,孩子们不也都很好?”

众人都笑,连说苏屏展和邓老夫人眼光也好,只是卫长嬴却留意到,苏屏展这么说时,卫郑音脸色微微变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倒像是听出了苏屏展的言外之意一样。

这样说笑几句后,沈藏锋告辞而去,卫长嬴也跟着卫郑音再次回到三房。

因为沈藏锋走了,卫郑音也无心再客套,把子女、下人都打发了,径自问侄女:“你们一满月就过了来,还让锋儿告了假,可是因为你婆婆的意思?”

“姑姑说的是。”卫长嬴自不隐瞒她,道,“之前姑姑给母亲的那支翡翠鸳鸯簪,母亲也叫我带来了。”就从袖子里取了出来。

卫郑音瞥了一眼,叹道:“我本来还没想好要不要收回来,但今日听了你们外祖父的话却是不能不收了。”接过去放在旁边,有些愁眉不展。

卫长嬴便小心翼翼的问:“姑姑,这到底是?”

“虽然今儿个是你记事后咱们头一次见,但你我是嫡亲姑侄,骨肉至亲,有些话和你说了也无妨。”卫郑音蹙着眉,道,“自从你们那二表哥病故后,你们外祖父比较着鱼梁和鱼舞,觉得鱼舞更果断些,这态度流露出来,你们那大舅母就把咱们这一房都恨上了!”

这些卫长嬴都知道,此刻不免附和她几句,道:“大舅母却有些糊涂了,二表哥没了,大舅母伤心是人之常情,而鱼舞表弟比鱼梁表弟更得外祖父喜欢,那也定然是鱼舞表弟更刻苦更用功,大舅母却迁怒于姑姑这一房,实在好没道理。”

卫郑音哼了一声,道:“钱氏这个人的糊涂何止这一点?你们叫二表嫂的沈藏珠,不也是锋儿的大堂姐吗?你道她为什么在你们二表哥去后就回了娘家长住?还不是钱氏惹得!在你们二表哥的丧仪上说什么都是她照顾不周,才让你们二表哥去了,她说这话也真是出得了口!沈藏珠膝下一子半女都没有,甚至连个庶出子女也无,青春年华没了丈夫,从此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便是锦衣玉食又有什么意思?鱼羡染病之后,最用心照料最着急的就是她了!结果丈夫没了,还要被婆婆这样埋怨——那时候你还没出阁不知道,沈藏珠被气得一头撞在了灵柩上,亏得身边人拉了一把才没跟着你们那二表哥一起去!”

卫长嬴本来想着苏家大房丧了能干的嫡子,剩下的一个嫡子比不过三房,钱氏心里不痛快也是难免,如今听说她居然把嫡媳逼得差点以死明志,同为媳妇,不免心冷:“大舅母也太…太过分了!”

“沈藏珠的母亲说起来还是钱氏的堂姐呢,只是早就去世了。襄宁伯当年娶妻时,正是废后钱氏得势、钱家蒸蒸日上的时候,后来虽然钱皇后被废弃、太子跟着失位,钱家也消停了下去,但夫妇感情还是不错的。襄宁伯夫人临终之前再三叮嘱襄宁伯要护好了他们的孩子,本来襄宁伯把嫡长女嫁到苏家来,就是想着你们这大舅母好歹是沈藏珠的姨母,不会亏待了沈藏珠,哪里想到这个好姨母做了婆婆之后却把沈藏珠逼迫到了这样的地步?”

卫郑音冷笑,“那次襄宁伯闻讯后怒发冲冠,带着家丁打上门,面子里子都不管,把大房上上下下都砸了,连钱氏都被他扇了几个耳光!将还躺在榻上的沈藏珠硬接了回去不说,还把嫁妆都抬走,声称他这辈子最不长眼睛的就是把女儿嫁到了苏家!所以你那婆婆想把藏凝嫁给侄子,会找上我而不是钱氏!不仅仅是钱氏对媳妇不好,也因为沈藏珠当初嫁给你们二表哥,你们婆婆在内中也算穿针引线…事后被你那公公好一顿埋怨,说她对侄女不上心,也不把娘家嫂子的性情弄清楚了就把侄女嫁过去,让沈家的女孩子受了偌大委屈!”

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

卫长嬴心想苏夫人嘴上不肯说娘家的不是,上次因为端木氏提了点还被她呵斥了,口口声声说苏家妯娌和睦得很。实际上苏夫人自己怕是把这娘家嫂子恨得极了!本来沈宣就沈宙一个兄弟,之前两次到凤州,为沈藏锋与卫长嬴的婚事奔波都是沈宙;而且上回万氏也说了,沈宙的妻子早丧,他膝下一嫡一庶两个儿子全部都托了大嫂苏夫人养育,可见兄弟感情很好——苏夫人把这两个侄子视同亲生的养大成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结果就因为钱氏丧子之后迁怒媳妇,连累得苏夫人反而对不住沈宙,甚至连沈宣都出言埋怨起了妻子…

卫郑音说沈宙都带人冲到苏家大房去砸东西打钱氏了,如今苏家都还没分家,苏屏展与邓老夫人都跟着被落了面子。苏家不可能不就这件事情找上沈宣,但沈宣和弟弟感情既然好,又心疼侄女,免不了要为弟弟出头,没准沈、苏两家都差点被这事闹出罅隙来。

夫家和娘家,苏夫人夹在中间多么的为难?

在夫家这边,即使苏夫人不指望替沈宙抚养子嗣得什么回报,但替人家养了儿子,就因为替人家女儿找的婆家苛刻,所有功劳都被一笔抹杀还欠了沈宙人情;在娘家这边,苏夫人把丈夫的嫡亲侄女说给亲侄子为妻,肯定也是觉得两边都知根知底,认为般配,而且也是进一步巩固两家的联姻,可却因为钱氏弄得父母都被小叔子落了脸面——卫长嬴想一想都替婆婆觉得委屈。

所以苏夫人但凡想把小女儿嫁给娘家侄子,别说苏鱼梁在祖父跟前不如苏鱼舞得宠了,即使得宠,冲着沈藏珠的遭遇,苏夫人也不肯把女儿嫁过去。

知道了苏夫人选择苏鱼舞的缘故,卫长嬴思索了片刻,道:“那这一回四妹妹动了表弟的鹦鹉,难道是大舅母?”

本来卫长嬴揣测沈藏凝虽然刁钻任性了点儿,但从上次偷听她和沈藏锋的说话来看,这小姑子到底是大家子里出来的,绝非愚蠢的人。明知道表哥苏鱼舞的鹦鹉既罕见,又养了十几年,感情深厚,怎么会为了一条鹦鹉舌就把它送进了厨房?

结合苏夫人所言的卫郑音给的翡翠鸳鸯簪还没收好,沈藏凝就惹出了事情来——卫长嬴觉得十有八.九是这小姑子打哪儿听到了母亲打算把自己嫁给表哥的风声,而她自己又不愿意嫁给苏鱼舞,所以故意来这么一手,试图搅掉婚约。

但现在听卫郑音话里含含糊糊的意思,却仿佛指向了钱氏?

☆、42.第四十二章 鹦鹉真相(上)

第173节第四十二章 鹦鹉真相(上)

“事情倒不是她做的,但说起来也是她自作孽!”卫郑音冷笑了一声,道,“是邓氏做的。”

卫长嬴诧异道:“大表嫂?怎么会是她!”邓氏的丈夫苏若潜虽然是长孙,却是庶出,邓家声望又远不如苏家,即使有邓老夫人撑腰,不至于像卫家三夫人裴氏那么小心翼翼,照理来说也不可能主动找事啊!

而且今日她和沈藏锋进门的时候就是邓氏与顾氏去迎接的,那邓氏怎么看怎么谨言慎行,简直谨慎到了沉闷的地步了,哪里像手伸这么长的人?还是她受了钱氏的指使?

见侄女面上神色,卫郑音心下了然,道:“你想钱氏对嫡媳都那么苛刻,更何况是庶媳?尤其你们这大表哥还生在了你们二表哥之前,咱们姑侄两个私下里说点前事,你不要说出去——你们大表哥的生母是生生被钱氏折腾死的!因为也就是个妾,你们大舅舅与她吵了两句也就算了,就连你们大表哥,打小也没少在钱氏手里受委屈!”

卫长嬴心说即使如此,邓氏拆了沈藏凝与苏鱼舞的婚事,头一个恨她的就是苏夫人,其次是卫郑音,实际上这件事情,钱氏还是乐见其成的罢?横竖之前因为沈藏珠的事情,钱氏已经把苏夫人得罪过了,至于卫郑音这边,苏家大房与三房又不是才不和睦!

邓氏若不是被钱氏迫着去做了此事,自己发自本心想报复婆婆却这样兜圈子——那也太蠢了点!

她就问:“大表嫂到底想做什么?”

卫郑音摇头道:“你别看她好像在帮着钱氏,今儿个你们外祖父的话你可听到了?你们外祖父已经不满意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旁敲侧击的让子孙都和睦点。邓氏总归是钱氏的媳妇,她做的事情横竖是算大房头上的。你们外祖父对大房不满意,对鱼梁哪里放心得起来?鱼梁不能叫你们外祖母放心,钱氏还不知道要难受成什么样子呢!这可比邓氏当面与钱氏拌嘴吵架、不孝忤逆还叫钱氏痛苦!”

只是卫郑音脸上也看不出来高兴之色,“鱼舞也到了定亲的年纪,本来凝儿虽然胡闹了点,然而也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她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过两年年长些人沉稳了,正好可以让鱼舞把她娶过门。可现在你们外祖父发话,我也不好再和你婆婆提这事,免得你们外祖父以为我一心一意拉拢着你婆婆一起对付大房呢!”

卫长嬴听得出来,卫郑音说什么沈藏凝现在胡闹、但过两年会沉稳适合做媳妇——不过是场面话,她真正看中的还是沈藏凝的娘家,以及其母苏夫人在苏家的地位与分量。

然而这事情还没成呢,先被邓氏插进来拆了一把,如今苏屏展也察觉到了大房与三房之间的争斗更上层楼,今儿个趁着卫郑音在,借邓老夫人夸奖卫焕和沈宣给晚辈定的婚事合宜,淡淡的一句“咱们眼力也不差,孩子们不也都很好”,暗示内斗到此为止,不许再闹腾下去了。

因为邓氏出面,搅了苏鱼舞的婚事,大房被记了一笔,不管邓氏这么做是不是得了钱氏的示意,还是她故意为之,总归钱氏这个婆婆得替她担着责任;可苏屏展对三房也不满意,本来苏夫人因为沈藏珠的事情就和钱氏之间存了罅隙,即使事情过后,如今面上还维持着亲戚的情面,但心中芥蒂想也难除,结果三房还要和苏夫人结亲——这要是苏鱼羡还在倒也还罢了。

但苏鱼羡去后,苏屏展正在两个嫡孙之间左右徘徊,这时候卫郑音替苏鱼舞去聘苏夫人的幼女沈藏凝,即使苏夫人有上百种解释说她是单纯的喜欢苏鱼舞这个侄子、或者说怕性情跳脱的小女儿嫁到旁人家去受委屈,但她决计没法否认:同样是嫡亲侄儿,一个只是侄儿,一个还是女婿,一旦二者前程发生冲突,她一定会站在既是侄儿又是女婿的这边。

而且在父母跟前,她也一定会更多的为苏鱼舞说话。

这样苏夫人和苏家大房之间的罅隙也会增大…何况从情份上来讲,大房落到如今这样被动不利的局面,全因为苏鱼羡的意外病故,这样的经历本身已经值得同情了。

结果三房和他们抢起了阀主之位也就罢了,嫡亲妹妹苏秀曼也落井下石,看好了三房,就丝毫不念大房丧子之痛,把小女儿许配给三房的嫡长子,惟恐三房压倒不了大房!

若这次婚事结下来,不仅仅是钱氏与卫郑音之间争斗了。苏秀茂也会对妹妹不满。

对苏屏展来说,苏鱼梁与苏鱼舞都是他的孙儿,而且都是嫡孙,他虽然要从大房、三房之间做出选择,但绝对不希望大房、三房因此结仇,更不希望已嫁的女儿还要搅进娘家的恩怨里来。是以,纵然沈藏凝没有吃了苏鱼舞的鹦鹉,苏屏展也不会愿意让这外孙女做孙媳的。

不是苏屏展不喜欢自己的外孙女,而是为了家族和睦考虑。

当然了,苏家如今的局势,外头也都看在眼里。苏鱼舞才貌都不错,现在看着前程也好——没有沈藏凝,还可以娶其他人家得宠受重视的嫡出小姐,以助其势。

问题是现在苏鱼舞本身也到了说亲的年纪,苏屏展都暗示不要争不要斗了,卫郑音收回给苏夫人的翡翠鸳鸯簪,转身再给苏鱼舞聘个岳父精明厉害、本身也有胆略才识的妻子,会不会让苏屏展认为三媳对他的话左耳进右耳出、还想着把大房压下去?

这样她得罪公公事小,耽搁了苏鱼舞的前程事大。

但要卫郑音给唯一的儿子聘个家势略低的,她又怎么可能甘心?说到底,卫郑音总归还是盼望着苏鱼舞接掌扶风堂的。

斗是为了争,不斗也是为了争——可现在,斗也不是不斗也不是,要怎么办呢?

苏屏展亲自发了话,就算苏夫人自己在这儿也只能把信物交还。翡翠鸳鸯簪子卫郑音也收回去了,卫长嬴回去之后自能对婆婆交代,自己的事情结了,这会自然要替姑姑分忧:“说到底姑姑担心的还是鱼舞表弟的婚事?”

卫郑音苦笑着道:“可不是吗?鱼舞下个月十二就满十八了,你虽然才嫁,然而却是襁褓里就有了婚约,他却什么着落也无…再拖下去,鱼飞和鱼荫都要说亲了!”

她一这么说,卫长嬴不免想到寻常男子都是十四五岁的时候,做长辈的就会给物色妻子人选了,苏鱼舞到现在才提起,很有可能卫郑音早就打上了沈藏凝的主意。

毕竟苏鱼羡过世到现在也就三四年的光景,他去世时,恰好苏鱼舞该谈婚论嫁了。苏鱼梁也是卫郑音看着长大的,两相对比,大房还悲痛的时候,卫郑音就看到自己儿子有了机会,为他从长计议…因为当时沈藏凝也才十一二岁,虽然可以谈婚事了,但考虑到堂哥才去世,堂弟就开始和表妹议亲,太过凉薄了些。

所以拖到现在,意外之喜是苏夫人居然主动开口了。

即使卫郑音不是打沈藏凝的主意,至少也是打了身份地位不逊色于沈藏凝的一些闺秀的主意。

而现在苏屏展一句话,却叫卫郑音这些年来的盘算都尴尬起来,也难怪卫郑音愁烦了。

卫长嬴就劝道:“五表弟上头不是还有四表弟?大舅母都不急,姑姑何必急?横竖表弟是男子,所谓大丈夫何患无妻,姑姑不如就等着四表弟的终身大事下来了,再给五表弟相看。如此说来也是尊敬大舅母、四表弟,不使五表弟的婚事抢在堂兄之前。”

被她这么一提醒,卫郑音顿时醒悟了过来——她一心一意替儿子打算,又生怕一个疏忽被大房得了势,倒是忘记了,大房的苏鱼梁还比苏鱼舞大两个月、卫长嬴过门前两天就过了生辰了呢!

正如卫长嬴所言,大房都没急着给苏鱼梁挑个能干又能帮到他的妻子,卫郑音有什么好急的?毕竟苏鱼舞本身就强于苏鱼梁了,往后只要比照着苏鱼梁的妻子人选,不比苏鱼梁的妻子差太远,那就吃不了亏!

今儿个公公苏屏展这番话因为是当着卫郑音的面说的,那时候钱氏不在,卫郑音揣摩的时候不免觉得公公这是故意警告自己、那就是对三房很不满意了,总归是惶恐的。

如今被侄女一说,卫郑音又想到,公公不让自己挑甥女做媳妇,也不会喜欢钱氏给苏鱼梁选择太过好强、岳父太能干的女孩子,免得子孙失和…那是不是已经选择了苏鱼舞,不希望苏鱼舞的婚姻太伤大房的心、同时也不希望苏鱼梁往后被钱氏或妻族挑唆着与苏鱼舞争权?

这样一算还是自己房里占了便宜,卫郑音心头一松,不禁一拍掌,笑道:“究竟你年轻,看得明白!枉费你姑姑我自认精明呢,居然把这个都忘了,平白愁了这许久!”

“姑姑这是关心则乱,我啊,是旁观者清。”卫长嬴自是不肯居功,因为看卫郑音已经想开了,不再为苏鱼舞愁烦,就问起鹦鹉之事的经过,“不瞒姑姑说,之前母亲交代差使时也没说仔细,我听得云里雾里的,前两日又猜藏凝自己不愿意、又猜表弟不情愿…方才还疑心了大舅母,姑姑又说是大表嫂,这到底是?”

卫郑音想通了儿子的婚事不必愁烦,此刻神情也轻松了许多,口角含笑的给她说明:“其实藏凝原本只是想拔两根尾羽去做鬓发上的饰物,只是那鹦鹉虽然统共也就那么几根尾羽,然而支支鲜艳美丽,她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就悄悄抱到花园里,拣了个僻静的角落慢慢选。不想就遇见了邓氏,藏凝就请她帮忙掌眼哪两支最好看,邓氏说在她手里看不仔细,藏凝就把鹦鹉交给了她…”

☆、43.第四十三章 鹦鹉真相(下)

第174节第四十三章 鹦鹉真相(下)

“邓氏抓着鹦鹉,给藏凝指点着那鹦鹉的羽毛丰美处,没指点多久,忽然就一个‘失手’,把鹦鹉脖子扭断了!”卫郑音呷了口茶水,从容道。

卫长嬴听着吓了一跳,道:“什么?”

卫郑音倒是很平静,继续道:“这下子藏凝也傻了眼,和邓氏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跟鱼舞交代才好!邓氏就哭着说钱氏本来就不喜欢她,因为之前她所生的嫡女未足周岁就夭折,几次在你们大表哥跟前说她子嗣福薄,如今没准就要拿了这事休她回娘家去了,这样她还有什么脸活在世上?藏凝被她寻死觅活的一闹,就答应帮她把事情担当下来。”

“可这个担当也没必要送到厨房里去罢…”卫长嬴疑惑的问。现在苏家沈家众人嘴上不说,心里都认为沈藏凝胡闹得太没分寸,若知道她本意是想拔两支尾羽,因为失手才弄死了鹦鹉,却也不至于这样责怪她的。

卫郑音道:“这也是有缘故的,你没见过那鹦鹉,比寻常学语的鹦鹉都要大。邓氏幼时多病,所以和你一样,家里请了教习教过她些拳脚健身,所以才能够扭断那鹦鹉的脖子,藏凝娇生惯养的哪里来这样的手劲?鱼舞为人仔细,他宝贝那只鹦鹉得紧,若是照着藏凝失手弄死的告诉他,他准能看出端倪!为了掩盖鹦鹉的死因,藏凝就把它送到厨房里去了!”

她一哂,“厨房的管事是钱氏的陪嫁,但厨房里一个负责宰杀禽类的下人却被邓氏收买了,明明鹦鹉送过去已经死了,他也不说,瞒着管事开膛剖腹收拾干净了才照着活生生的鹦鹉去禀告…但这样一个下人怎么担当得起事情呢?所以钱氏那陪嫁还是被赶出去了!”

“…藏凝也真是好心,只是这事叫母亲却伤心得很。”卫长嬴无语的道,她一直觉得沈藏凝刁钻任性,怎么现在一听这小姑子心眼怪好的?简直好到了傻呼呼的地步了。

卫郑音道:“小女孩子家么,除了个别心术不正的,总归带着几分天真善意的。再说藏凝也不是不知道邓氏是在利用她,只是这点事情她觉得自己担当得起,何况邓氏也真的很可怜。”

卫长嬴就问:“大舅母这样严厉,大表嫂自然免不了受委屈,却不知道是什么委屈叫大表嫂不惜利用藏凝也要来这么一手、还搭上了表弟的鹦鹉?”

卫郑音冷笑着道:“说起来钱氏做的可不一点点过分!之前邓氏那女儿才四个月,因为乳母不当心,染了风寒。当时大夫道了一句,亏得看得早,万一转成伤寒可就麻烦了。这么一句话被钱氏抓了把柄,道是怀疑那小女孩子真的得了伤寒,打着为了合家大小考虑的旗号,硬逼着邓氏带着女儿到城外庄子上去、病好了才许回来!”

说到这儿,卫郑音也有点唏嘘,“那么小的孩子哪儿禁得住颠簸?何况还病着,结果去到城外庄上没两日就没了。钱氏知道后,还庆幸说亏得叫她们避出去,不然家里人岂不都被她们害了?一直到你们大表哥忍无可忍,跪在你们大舅舅跟前,坚持请了季太医去给女儿验了尸,确认是风寒,你们大舅舅训斥了钱氏,钱氏才住了口。”

卫长嬴听得心寒,道:“难道没人管这事?外祖母呢?”

邓老夫人看起来很是慈祥,而且邓氏论起来还是她的侄孙女啊!怎么会也不帮着邓氏做这个主?

卫郑音哂道:“钱氏打发邓氏带着女儿去城外庄子上避着时,并没有让旁人知道,邓氏的人都被看住了不能报信,是被硬架上车的。毕竟钱氏管着家么,等你们外祖母知道时,邓氏母女都到了庄子上了,总不能立刻再叫回来罢?那样对小孩子更危险!至于说邓氏和你们外祖母的关系,这也怪邓氏自己。当初你们大表哥娶她,就是你们外祖母说合的,过门之后,你们外祖母当然也向着她。结果她在钱氏手底下一次次吃着亏,起先还和你们外祖母讲,你们外祖母心善,虽然训诫钱氏不要对媳妇太苛刻,然而钱氏摸准了你们外祖母的性情,事情越做越隐蔽。

“到后来邓氏受了委屈还没法说,她被欺负怕了,索性处处听着钱氏以求安稳。渐渐的就疏远了你们外祖母不说,中间还被钱氏指使,做过几件让你们外祖母伤心的事情。你们外祖母性情好,没和她计较,可之后也只当她是寻常孙妇那么待了。”

说到这儿又教导侄女,“邓氏其实在这里又错了,虽然说她伤了你们外祖母的心,但一来你们外祖母心慈,二来她们总归是邓家女、自家骨肉。若她醒悟之后及时去和你们外祖母赔罪,苦苦哀求,你们外祖母又怎么忍心真的不管她?结果她意识到之后,羞愧归羞愧,却不好意思与你们外祖母明言,就这样,钱氏不是更不把她当回事了吗?所以才有借着一场风寒把她们母女赶到城外庄子上的事情!所以说错了一次不打紧,一错再错,才是自断后路呵!”

卫长嬴叹息道:“姑姑说的极是,大表嫂之前这些事情做得着实糊涂。”其实钱氏一开始苛刻邓氏,也未必是不喜欢邓氏,不过是因为钱氏不喜欢庶长子苏若潜罢了。到后来邓氏告状、邓老夫人仁慈有余威严不足,压不住媳妇,反而让钱氏对邓氏生出恨心来,邓氏呢又不是这婆婆的对手,想来她性情也软弱,就觉得既然姑祖母护不住自己,索性就顺从钱氏吧!

可钱氏这种婆婆,连大姑子的亲侄女、自己的堂甥女、出身还是与青州苏相齐的西凉沈氏的嫡媳都能逼得差点自己撞死在丈夫的灵堂上,哪里是一味顺服听从她就能够过安稳的?

邓氏这儿再错一步,不但彻底沦为钱氏的傀儡,而且让钱氏越发瞧她不起,才敢做出来间接逼死她女儿的事情!

要是邓氏是个泼辣有为的性情,哪怕不怎么聪明,钱氏哪里敢把感着风寒才四个月的孙女硬架上马车赶到城外庄子上的事?毕竟邓老夫人性情温柔,不太压得住媳妇们,苏屏展可不会容许媳妇如此放肆!

卫长嬴心想这件事情之所以秘而不宣,那一定是因为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传扬出来丢的也是苏家脸。又因为去了的不过是个曾孙女、苏若潜与邓氏都还年轻,往后还能有其他子嗣,苏屏展才吩咐按下来的。

要是邓氏是个厉害的,钱氏待她不好,她三天两头闹上一场——邓老夫人还在呢,钱氏即使想,又怎么敢提出把她休回家?不能休回家,又压服不了,有沈藏珠之前的例子,众人也不会只议论邓氏忤逆不孝,多少也会认为钱氏又苛刻媳妇了。估计钱氏会主动提出来让苏若潜外放,把邓氏带离眼前,眼不见为净。

到那时候反倒是自由了。

就说邓氏没了这个女儿…她也没敢大闹,真要闹出来,苏屏展即使心里恨着孙媳不懂事,也不能不给她一个交代。至少钱氏落下不慈之名,往后想拿捏庶子、庶媳可就不容易了。当然苏家的情形卫长嬴也不是很清楚,邓氏又是世家女,娘家势力不如夫家,行事说话未免多有愁烦之处。

毕竟邓家现在虽然还有位贵妃在宫里,然而贵妃唯一所出的六皇子夭折,贵妃自己帝宠也平平淡淡,比起之前邓太后在的时候已经差得远了。

“可不是吗?”卫郑音扶了扶鬓边花钗,低声道,“后来你们外祖母也为这个曾孙女伤心了一场,难得大发脾气,夺了钱氏的管家之权,交给了邓氏。只不过邓氏一来伤心女儿的死,二来钱氏当家多年,根深蒂固。所以你们外祖母这么一说,钱氏名义上把权交了出来,实际上邓氏不靠她根本就管不了事情!后来你们外祖母没办法,只能让二房的顾氏也搭把手,好歹不让邓氏彻底成了钱氏的傀儡。这回邓氏忽然发难,也是恨到了极点!”

卫长嬴想到那只鹦鹉不免觉得邓氏即使是报复婆婆,但拖无辜者下水也做得过分了,就道:“可惜了表弟的鹦鹉!”

对于这只传闻里珍贵非凡、对苏鱼舞来说意义重大的鹦鹉,卫郑音却是一点也不心疼,反而满意的道:“鹦鹉没什么可惜的!之前你们外祖父就提过,让鱼舞不要玩物丧志,我思来想去除了去年为了那只鹦鹉,鱼舞赶了几个伺候他多年的使女走,还有什么能被大房告这样的状的?从前他还小,读书之余,养着取乐倒没什么,如今他年纪大了,这鹦鹉死了也好,能叫鱼舞把心思都放在正经事上,不至于被个玩物分了心!”

…怪道卫郑音说起整个经过心平气和的,合着她早就盼着这只鹦鹉死了罢?只是以前苏鱼舞一直护着?

卫长嬴不免有些哭笑不得,道:“之前我那两个嫂子还在议论要怎么补偿表弟只差不多的鹦鹉呢!还说能不能从南荒再弄一只来。”

卫郑音忙道:“可别!好不容易得了这个机会把那东西弄掉了,我可不想再来一只又占了鱼舞读书和用心正事的辰光!她们下回再提,我若不在,你想法子给我回了!”

“是。”卫长嬴答应了一声,又道,“今儿个在上房那里都没看见四妹妹?”

“怕被你们带回去了挨打呢!”卫郑音笑着道,“今早索性就没起来,你们没来前,就让鱼飞告了假,说是头疼。估计是没人能治好的,非要你们走了,或者你婆婆说不打她了,才能好。”

卫长嬴啼笑皆非道:“母亲说得厉害罢了,只看母亲这回和姑姑提起的婚事,就知道母亲多心疼她。就像姑姑说的,不是为了她,母亲今儿个怎么会让曜野他告了假陪我过来?到底还是担心婚事有变,急着叫我来探姑姑的口风呢!”

卫郑音道:“我想着今儿个不休沐,你婆婆对你这夫婿的重视就好比我对鱼舞,怎么会为了媳妇拜访姑姑,就让你夫婿告假?涉及到亲生女儿的终身大事,由不得她不急。何况先前她回来住了些日子,据说这段辰光太傅府里也出了些事情,这几日正在处置罢?”

虽然卫郑音是亲姑姑,但想到卫郑鸿的吩咐,卫长嬴还是谨慎的回答道:“是有些事情,不过我之前没出月,一直守着院门没出去,下人又多半是我陪嫁带过来的,也打探不到什么消息。”

卫郑音倒没有透过她打探沈家这些日子出了什么事的意思,不过随口一问,如今听侄女这么说,反而点点头,道:“你才进门,是该如此,若是一过门就东走西走的在府里串门打探,那才是失了身份,堕了我卫氏之女的风仪!”

卫长嬴抿嘴笑道:“是!”

卫郑音又道:“你院子里现在沈家的下人少,也不要觉得不方便,纵然是你的陪嫁,现在进了沈家的门,还怕不能和沈家这些下年熟悉起来吗?你可知道为什么你院子里本来的下人少?”

☆、44.第四十四章 回府

第175节第四十四章 回府

这日沈藏锋下差之后到苏家接妻子,卫长嬴已经把沈藏凝也哄好,收拾东西一起等着了。

只是嫂子到底没有嫡兄亲近,虽然沈藏凝之前已经答应一起走,见到沈藏锋,又把他拉到旁边,期期艾艾的询问苏夫人这些日子可还生着气、自己如今回去危险不危险?

因为是在邓老夫人等人跟前,沈藏锋就板着脸呵斥道:“你现在知道怕,之前为什么那么胡闹?”

沈藏凝摆弄着袖子,委委屈屈的道:“我都跟五表哥赔礼、五表哥也说不怪我了。”

邓老夫人自然要给外孙女圆场:“不过是一只鹦鹉,你们五表哥也是念着养了多年才气了一阵,说到底还是气之前那班不长眼的东西,也不知道劝说着点儿,害得主子们彼此闹气!如今你们五表哥冷静下来,当然就不生气了——为了个玩物和嫡亲表妹置气,他敢这么做,外祖母先替你们捶他!”

苏鱼舞这时候也在,闻言叹着气道:“祖母,我早就说不计较了。”

“也就是你表哥大度,换了外人,不结仇才怪!”沈藏锋沉着脸继续骂妹妹,但很快又道,“念着外祖母替你说话、你五表哥也不计较的份上,这次且饶了你!若还有下次…”

沈藏凝机灵的举手道:“我再也不敢了!”

邓老夫人又心疼了她一番,嗔了几句沈藏锋太严厉,寒暄之后,象征性的留他们下来用晚饭,沈藏锋推辞说没问过父母不好太晚回去,老夫人也就放行了,就让苏鱼舞送他们。

离了老夫人跟前,沈藏凝就朝苏鱼舞张牙舞爪,恐吓道:“下次你再养鹦鹉,再养,我再给你吃掉!不就是一只鹦鹉吗?你闹得我这么多日子都不敢回家,今儿回去我要是被打了,回头一定来打你出气!”

苏鱼舞哼了一声,道:“你好意思讲?你自己屋子里养里只乌龟都宝贝得像什么一样——那乌龟有什么看头,连话也不会说,我要是把你那乌龟煮了,你怎么做?”

沈藏凝一蹦三尺高,怒道:“那我就跟你拼了!”

“闭嘴!”沈藏锋恼怒的喝道,“你还敢说!再对你表哥不尊敬,回头我就禀告母亲,把你那乌龟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