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微淼和端木芯淼姐妹两个没有嫡亲的兄弟,姐妹两个的母亲钱氏性情好强,与丈夫向来不是非常合得来。

未央宫的主人还姓钱那会,钱氏固然不得丈夫喜爱,但景遇尚可,长女做了太子妃之后,便是丈夫也对她好了很多。后来…钱氏是前两年去的,算起来端木芯淼去年年底才除了孝,自端木家的老夫人去后,端木芯淼就守着母亲,母女两个居一别院过日子,甚至不踏足端木氏的祖宅。

钱氏去后,端木芯淼仍旧住着那个宅子,除了每个月去一回蔡王府探望长姐和外甥外,与端木家俨然是行同陌路。这也是端木氏论起来与这个妹妹是同一个曾祖父,两人关系却不是太亲近,上回请端木芯淼给邓老夫人诊断,居然要劳动端木氏的母亲以长辈的身份上门去请的地步的缘故。

还是去年端木芯淼的父亲续了弦,新娶的继夫人周氏,是世家中的溪林周氏之女,门第不如锦绣端木,又不甘心被一群自恃生子有功的侍妾压制,就下死力气把端木芯淼接回去——借着心疼继女的名义,狠狠发作了后院里的人,发卖了好几个儿子都快束发的侍妾,打发了一大批老仆,如此上下敲打,把整个后院整顿了一遍,大权在握,却还得了个重视元配嫡出之女的名头,被许为慈母典范。

只是端木芯淼究竟心头有恨,虽然回了家,但对家里人也不很亲近,更不要说对族人了。端木氏尝听自己的母亲评论过这族妹:“经历与季去病相似,师徒两个是同病相怜,早先也是个活泼爱闹的天真孩子,如今却被世事冷了心,看着对人对事都极客气,其实万事不萦心头,除了微淼母子,包括她那父亲,死活都不见得能被她放在心上。想和她真正交好不容易,然而得罪了却会记你一辈子…所以,像对安吉公主殿下一样,即使不求着她,也不要得罪了她,免得什么时候她恨起来给你一下子,犯不着的。”

端木氏把这话记在心里,待这族妹一直客气得很,因为有自己母亲的评论,端木芯淼人前不冷不热客气却疏远、人后尖酸刻薄喜怒素无常,端木氏也没放在心上,横竖知道这妹妹就是这样的人!

可事情最怕比——今儿个看端木芯淼对卫长嬴的态度,端木氏怎么都不能痛快!

她默不作声的想着事儿,半晌后,卫长嬴终于来了,见礼毕,端木芯淼就甜甜的喊着卫姐姐,道:“我想姐姐真是想得紧!没投帖就来了,姐姐不会怨我罢?”

好么!见到卫长嬴,她连“卫”字都去掉了!想来对端木微淼也就亲热到这份上了?端木氏暗暗咬牙,微笑着道:“淼儿说的很是,三弟妹,可不是我这个做姐姐的帮自己妹妹说话:你之前都跟淼儿约好了的,怎么现下还是来得这样晚?母亲都说叫你来了要给淼儿赔罪的!你看看你呀!”

端木氏心里酸溜溜的难受,也不管婆婆之前的警告了——反正苏夫人也不可能因此把她休回家,以她对这婆婆的了解,今儿个不听话,最多人走了挨顿说,到时候再好好认错就是。可要是就这么放过卫长嬴,她心里实在不甘心!

苏夫人皱着眉头,瞥了眼次媳,碍着端木芯淼在,却也没说什么。

本来卫长嬴见到端木芯淼过来,想到自己那只价值不菲的嵌宝戒指就要交出去,实在觉得舍不得——关键是交得非常的糊涂,心里也不痛快,如今听端木氏这样阴阳怪气,就淡淡的道:“之前端木八小姐道是要过来看我,我道八小姐是客气话,加上那日遇见八小姐,是陪夫君去请季神医诊断的,我惦记着夫君,回来之后倒是忘记与母亲、嫂子们说起了。未想八小姐今儿个当真会前来,未能远迎,还望八小姐恕罪!”

说着真要向端木芯淼行礼——端木芯淼现下有求于她,本来就非常能够做低伏小,哪里敢叫她真的赔罪?忙不迭的上来搀扶,嚷道:“卫姐姐这是做什么?明明就是我不请自来,卫姐姐不怪我就好了,我怎么还能怪卫姐姐?要说赔礼也应该是我给姐姐赔礼才对!”

两个人这里争来争去要给对方赔礼,苏夫人眼中却闪过一丝疑惑:端木芯淼口口声声说她和自己这三媳一见如故,似乎亲热得不得了,甚至比和端木氏这同族姐姐还要亲密…怎么现在看起来并不是这样的?

尤其是卫长嬴对端木芯淼一点也不亲近!

自己的媳妇自己清楚,苏夫人知道卫长嬴固然做小姐时非常得长辈宠爱,但也没任性到了不通情理的地步。端木芯淼若当真对她满怀善意,卫长嬴不该如此冷淡疏远才对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夫人这儿沉吟着观察,端木芯淼和卫长嬴推让来去,究竟力气不敌自幼习武的卫长嬴,硬被按着受了礼——她看着卫长嬴眼中闪过的对于端木氏的不满,可是担心被族姐一挑唆,弄得卫长嬴索性翻了脸,好容易赖上的翡翠到不了手,心里一不高兴——反正端木芯淼对端木氏没什么不敢得罪的,就怒气冲冲的回头朝族姐嚷道:“我好好的过来看卫姐姐,苏夫人是你们的婆婆,都还没说什么呢,族姐就忙不迭的逼着卫姐姐给我赔罪,生怕我们两个不生出芥蒂来!族姐你这是什么心思?!”

☆、107.第一百零七章 江铮出事

第238节第一百零七章 江铮出事

其实端木氏的用心,这堂上上上下下心里都清楚得很,但这样的事情,大抵都是心照不宣的。就连卫长嬴,赌气照端木氏说的给端木芯淼赔罪,却也没有与端木氏争什么——端木芯淼现在这样直白的问了出来,众人都尴尬得紧。

端木氏尤其下不了台,又见苏夫人脸色沉下来,显然很不满意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挑唆,她赤红了脸,捏着帕子,嗫喏片刻才勉强笑道:“淼儿你误会了,我与三弟妹说笑着玩呢!哪里想到她就当真了?”

就装作嗔笑的说卫长嬴,“我就那么一说,三弟妹你怎么能当真呢?你看如今把淼儿都吓到了。”

卫长嬴见这二嫂前两日才收了自己的冰魄香,今儿个就又挑唆了起来,这会挑唆不成叫端木芯淼落了面子,却反过来怪自己,心里实在烦她,本不欲给她梯子,然而身边黄氏暗暗扯着袖子…想到黄氏究竟经验丰富,就忍着怒意,也是勉强露了个笑,道:“嫂子说的话可把我吓着了,本来金桐院离得就远,我事先也不知道端木八小姐今儿会过来,想着可别来迟了怠慢贵客。未想还真是这样…嫂子一说母亲也要我赔礼,我可不就是更担心了?”

又向苏夫人笑了笑,“媳妇可不是说母亲苛刻,媳妇只是想着那日回来忘记跟母亲禀告八小姐过来的事情已经是错了,这会媳妇过来还晚了,实在丢脸。”

苏夫人心里恼着次媳不识趣,明明看出了端木芯淼对卫长嬴更亲近,偏还要一个劲的挑唆,结果自己族妹倒是帮起了外人,丢了脸不说,场面上也不好看。但也不能不帮着圆场,板着脸说卫长嬴:“你也真是的,既然自己都说了我待你不苛刻,你二嫂子打趣一句,你就当了真,也不问我一问?结果把八小姐也吓得信以为真,为了你,连自己姐姐都怪上了!瞧瞧你做的事儿!”

卫长嬴又被黄氏隔着袖子轻轻捏了一把,才忍了这口气,低眉顺眼道:“媳妇知过。”

今儿个主要不对的还是端木氏,这点苏夫人很清楚,所以象征性的说了三媳一句,把场面盘过来,又亲自和端木芯淼赔礼——端木芯淼早就客套得不耐烦了,横竖她如今是众多命妇女眷一致认定“客气对待万勿得罪”、“权当是安吉公主那样”的存在,不怕得罪端木氏,也不怕得罪苏夫人,所以径自道:“夫人您太客气了,我之前就说了,今儿个过来就是寻卫姐姐说话,这会卫姐姐也过来了,若没有旁的事情,我就随卫姐姐去她那里?”

她忽然这么反客为主,连“芯淼”的自称都不用了,措辞还算客气,语气却透着十二成的不耐烦——翻脸如此之快,苏夫人愣了片刻,才勉强笑道:“你们少年人…”

“多谢夫人!”端木芯淼立刻截口,上前拖住卫长嬴的袖子,那一脸不耐烦顷刻之间化作讨好的笑,“好姐姐,我可是有好多话要跟你讲,咱们这就走罢?你上回还说你婆婆人好得不得了,我今儿个一见果然是这样,你看你婆婆都许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端木芯淼心里嘀咕着:我都这么说了,不信苏夫人你还好意思说不…嗯,师尊教小微微的法子,偶尔借用下也不错嘛…

苏夫人当然不好意思说不——笑容僵硬的道:“你们快去罢!”被个晚辈当众这样打断了话…这要是自己家的晚辈苏夫人早就甩起脸色教训了,奈何端木芯淼不但不是苏家或沈家的晚辈,甚至还救过苏夫人的母亲邓老夫人、又是头一回上门来…苏夫人如今的心情就如同上次卫长嬴被季去病无礼对待后一样:满心想发作偏就不能发作!

所以苏夫人简短一语,生怕再被端木芯淼打断了话,再次落了颜面…

卫长嬴心情复杂的带着端木芯淼回了金桐院——这会,端木芯淼又恢复正常大家闺秀的做派了,举止有礼、言语温和,怎么也看不出来她方才的无礼来了。

琴歌、艳歌捧上茶水,卫长嬴扶着额,想了片刻,觉得和端木芯淼这样的人没什么好罗嗦的…这位主儿口口声声说什么有很多话要和自己讲,可自打进了这门,眼睛都在四下里的打量着陈设,见着点儿翠色就扫过眼风去打量,一看就是想再弄点翡翠练手想癔症了都!

只是卫长嬴上回吃了个亏,这次说什么也不上当,早先就吩咐过众人,今儿好点的首饰一律不许带出来!

所以端木芯淼四下里看了一回没有入眼的,遂把视线收回来,笑意盈盈的问:“卫姐姐,上回答应我的那事儿?”

“我记着呢!”卫长嬴暗叹了一声,只看今儿个苏夫人对端木芯淼的忍耐,就知道这位八小姐到底还是不要轻易得罪的好,谁叫人家身份不低于自己,又还会一手过人的医术呢?不防着自己求上门去,也得想想往后的三亲四戚,邓氏一族在季去病师徒跟前都不被待见可不就是一个例子?就强打精神敷衍,道,“只是你不知道,我自己不是很喜欢翡翠,故而出阁那会,家里也没给我备什么好的翠。这两日找来找去…”

说到此处,就对琴歌一扬颔,示意她去把东西取来——果然端木芯淼一见戒指上的翡翠,脸露失望,道:“怎么才这么点儿大?”

“这真是没办法。”卫长嬴心想这样白白送给你糟蹋,芝麻那么点儿都够心疼的,何况这戒指上嵌的怎么也有豌豆大小呢!若换算成银钱,寻常人家怕是听了连接都不敢接,你倒好,不但大大方方的要了,还嫌小…却还得耐着性.子和她解释,“我陪嫁的钗环里翠真是不多,就是这个戒指也是好久才翻出来的。”

端木芯淼从锦缎上拿起戒指,紧紧捏在手里,眼望着戒面,却是不住叹息,道:“这也实在太小了,能浸多少药进去?怕是用个一两次,就得重新来…万一坏了就这么毁了。而且这样的小,方子怕也要调一调…这可怎么弄呢?”

她这样挑三拣四的,卫长嬴心里有气,想了片刻道:“你…”

未想才说了这么一句,外头朱实忽然提了裙子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人进来之后顾不得给卫长嬴请罪,急急禀告道:“少夫人,江教习被人打了,据说呕血不止,现下命在旦夕!”

“什么?!”卫长嬴差点没跳起来!

因为江铮武艺过人又江湖经验丰富,宋老夫人以为这样的人横竖不可能派不上用场,故而想方设法的让他陪着卫长嬴到了帝都。然而因为卫长嬴过门日子还短,如今做了少夫人,也不适合三天两头的请了教习到内院来习武,江铮就一直闲在了外头——沈家自有沈家的护卫用不着他,他是被安排在卫长嬴陪嫁的一处产业里。

都知道他是教导卫长嬴武艺的教习,故此卫长嬴陪嫁产业各处管事待他都非常客气。之前卫长嬴隐约听说过,道是江铮趁如今清闲,成日里盯着他那衣钵传人朱磊调教。又仿佛听说那朱磊虽然生得粗壮,不是阀阅世家审美里的美男子,然而着实是个习武的天才,让江铮喜欢得不行,完全是当成亲生爱子一样的栽培。棺材本都不管了,一味的采买药材为他调理身体,看架势恨不得栽培个青史留名的绝世高手出来——这句话是贺氏说的,当然后面还有一句:“就凭这姓江的,收了那么个夯货?我呸!”

卫长嬴过门以来自己忙得团团转,又要敷衍妯娌又要应付小姑又要伺候婆婆,还要拜访各处亲戚,所以百忙之中问过教习过的不错,也就没有再管。原本想着这些日子都用不上江铮,可别把这教习闲出了什么心思,过点时候还是请过来安抚一番才好,未想江铮却先出事了!

这教习自卫长嬴五岁起就教导她习武,一拳一脚都是他亲自纠正动作反复教诲出来的,虽然碍着身份差距没有拜师,感情却不浅。如今听说他被打得奄奄一息,卫长嬴哪儿还能坐得住?刷的起了身,就要往外走,却是连端木芯淼也不管了!

端木芯淼呆了一呆,忙也提着裙子追了上去,招呼道:“卫姐姐等等我,若是受了伤,兴许我比那些庸医可靠!”

这话提醒了卫长嬴——端木芯淼师徒脾气再坏,医资收得再离谱,但医术却是无可置疑的。如今季去病远在城东,而且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回来,端木芯淼可是最可靠的大夫了!

当下反身一把拉住她手腕,神情凝重道:“快一点!”

这样跟着朱实一路跑到前头——江铮已经被抬过来了,沈聚招呼人把他安置到偏屋,正急声吩咐前头伺候的仆妇打水进来,又催人去请大夫…这样的兵荒马乱里,匆匆赶到的卫长嬴眼尖的看到一溜的血水从院外一直进来,在院中略积了一小滩,又折进偏屋里,看到这一幕,卫长嬴心下一沉!

☆、108.第一百零八章 吊命

第239节第一百零八章 吊命

朱实忙拨开众人,大声道:“少夫人来了,快点让一让,叫少夫人进去瞧瞧!”

…朱实和卫长嬴都急坏了,沈聚因为和江铮不大熟悉,却还清醒,闻言忙出来阻拦,道:“少夫人,江侍卫的衣袍已经解开,如今少夫人怕是不宜进去。”

卫长嬴吸了口气,正要说话,端木芯淼却挤了过来,边挽袖子边问:“怎的流了这许多血?是受了什么伤?”

沈聚不认得端木芯淼,但看衣饰也是大家闺秀,看发式尚未出阁,见她当着诸多下仆,尤其是好几个男仆的面就卷起了袖子,看架势立刻就要进去,吃吃道:“这、这位小姐…”

“闭嘴!问什么你回答什么!没问的你就给我闭上嘴!”端木芯淼拿跳脱卷好了袖子,露出一双雪白的粉臂,眉宇之间就带上了十二分的不耐烦,叉腰呵斥道,“快点说,受得是什么伤?我若是不成,尽早使人去请我师尊来!误了事儿,看我怎么收拾你!”

卫长嬴这会自是无心去计较她当着自己的面责骂自己丈夫的心腹,跟着催问:“江伯究竟是怎么伤的?你快快说明!耽搁了端木八小姐的诊治,我必不与你罢休!”

端木芯淼的威胁,沈聚没放在心上,他是沈家世仆,从祖父就被赐姓了沈,不是很惧怕其他人家的贵女。但卫长嬴这女主人发了话,沈聚可不敢怠慢了,更何况卫长嬴提到了端木芯淼的身份——季神医的唯一传人是谁,帝都上下就没有不知道的。

沈聚慌忙道:“闻说是在路上遇见了太子殿下,因为冲撞了太子仪仗被打伤的。”

卫长嬴惊怒道:“真是胡说八道!江伯向来最有分寸不过,如何会做出冲撞太子仪仗的事情?”

江铮的江湖经验何等丰富?根本不可能是主动生事的人,只可能是太子主动找上了他…卫长嬴几乎是立刻想到了春草湖上的采莲女一事,难道顾皇后私下平息了此事,太子却记恨在心,这是故意来报复了吗?

她咬紧了唇,正飞快的思索着太子使人打伤江铮的缘故,端木芯淼却已经快步跨进了门——沈聚虽然知道她是去为江铮诊治的,也不禁一惊,下意识道:“江侍卫的衣袍如今都解了。”

“解了就解了。”卫长嬴虽然盼望端木芯淼能够救江铮,却也担当不起端木芯淼闺誉损毁的结果,短暂的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一把拉住她,正要说话,端木芯淼却先哼了一声,不耐烦道,“你个笨蛋!不会把床帐放下来,悬根丝线出来,让本小姐替他诊一诊脉,好知道怎么开药?”

沈聚擦着额上的汗水,强笑道:“是!小的糊涂了。”

既然床帐放了下来,这屋里屋外的又是一大群人,卫长嬴索性也夹脚跟进去——就见里头几个年长的仆妇均面露悯意,很是唏嘘的靠在旁边,见到卫长嬴进来又过来要行礼,卫长嬴不耐烦的免了…看到这些仆妇的脸色,不免心下一跳,觉得很是不吉。

端木芯淼放下丝线,脸色也不好看,抬头对卫长嬴道:“是被几个人以重手法打断了几乎所有的肋骨,吐血是肋骨扎进了五脏六腑里去!”

卫长嬴倒抽一口冷气:“可还有救?”她这么问时,就见帐外一个魁梧男子身形似晃了晃,一副受不住这样打击的模样。

只是卫长嬴如今心思都在端木芯淼的回答上,也没去留意那人。

端木芯淼足足沉吟了好一会儿,才道:“有救是有救,只是还缺一个人——我不太会正骨,如今必须先将骨头正回原位,免得继续伤着肺腑。此外有些药得回我师尊那儿取,其实最好是把人也移过去。”

“肋骨都扎进肺腑里去了,可怎么能移动?”卫长嬴捏紧了帕子,沉声道,“而且现在正骨…我听江伯气息微弱,如今他受得了吗?”

“正骨,只要寻到懂行的人倒没什么。”端木芯淼从袖子里取出一只玉瓶,不过拇指大小,上有蜡封,道,“这本是我打算和你换翡翠的,我师尊亲自做的保命药丸,没什么名字,本就是用在这样重伤时吊命待救的,如今可以先给他吃上一颗。”

之前那闻说江铮伤势极重时大受打击的魁梧男子这会就大步上来,伸手道:“还请小姐赐药!”

端木芯淼虽然脾气乖戾,但与大部分大家闺秀一样,不喜陌生男子靠近。尤其如今这魁梧男子,一身布衣,面目粗豪,一副市井中人的样子,她不禁皱起眉,却把那药瓶朝琴歌一抛,淡淡的道:“取一粒,化了水来与伤者灌下。只是一粒最多只能保半个时辰,得尽快寻个能正骨的人来才是。”

那魁梧男子却在中途一把捞过药瓶,让琴歌接了个空,他也不管众人什么脸色怎么看他,仍旧很是恭敬的朝端木芯淼一拱手,道:“在下就能正骨,此番多谢小姐!”好歹还记得正主,又转向卫长嬴一礼,“多谢卫夫人!”

跟着就赶人,“在下现在就要喂师尊喝药、为师尊正骨,师尊伤势沉重,还请卫夫人与小姐暂避!”

卫长嬴与端木芯淼都有点愕然…卫长嬴好歹明白过来这位应该就是江铮那个当成亲儿子一样的徒弟朱磊了,因为关心着江铮,卫长嬴虽然被他反客为主的赶出偏屋,心里倒也不是很生气,只想着:“据说江伯视之如亲生,如今看他这样着紧着江伯的伤,一介草民连得罪阀阅眷属都不怕了,倒还有几分孝心。”

又怕端木芯淼因此不高兴,江铮肋骨正位原位可还得继续求她诊治的,就出言安抚她。

端木芯淼却笑嘻嘻的道:“得了卫姐姐的戒指,总该为卫姐姐做点儿事情的。”

她这么一说,卫长嬴倒是尴尬的很,本来以为端木芯淼要上好翡翠都是平白的拿的,所以故意选了个最小的,听她挑剔也不甚高兴。却不想端木芯淼居然备了关键时候能吊命的药丸来换,从卫长嬴这儿看——她又不缺翡翠,倒是这种好药难得。

即使她自己身在后院不见得用得上,可临川公主的驸马人选既定,想来不几日,去年除夕就说好的禁卫外放历练也要开始了。到时候沈藏锋这个头名少不得要去西凉捞军功——说是捞,但作为沈氏下任阀主,怎么可能一直缩在后方不上战场?

上了战场,堂姐夫刘季照就是个例子。

早知道端木芯淼有这样的药丸而且肯拿出来换,叫她把最好的几件翡翠取出来也成呀!

然而之前已经和她讲了自己没有什么翠的话,如今想换,一时间也转不过话题。

现下又听端木芯淼说话客气,卫长嬴更加觉得不好意思了,红着脸道:“你那药丸好生珍贵,姐姐可真是生受你的了!还劳你今儿个亲自进房诊治。”

端木芯淼诚恳的道:“卫姐姐您别客气,其实那药丸能吊命是师尊说的,师尊也没用过——今儿个给这人用一下,我也正好看看效果,回去告诉了师尊,让师尊可以晓得下回要不要调整下方子。”

“…”本来满心感激的卫长嬴几乎没一口血吐出来!

还以为端木芯淼这样慷慨,能吊命的药,见着江铮受伤,身份都没问,说拿出来就拿出来了,还当众说明是打算给卫长嬴换翡翠的——卫长嬴往好处想,只道她这是给自己施恩呢!

不想她根本就是趁机拿江铮试药!所以才如此殷勤!

而说这药本来是给卫长嬴的么,这哪里是帮卫长嬴施恩呀?这不是一旦江铮出了事儿,卫长嬴也脱不了关系?

见卫长嬴怒目喷火的看着自己,端木芯淼怪不好意思的:“师尊说这药用的药材复杂得紧,原本是想去西凉才做的,后来因为去不成了就没再推敲,不然肯定知道药效的。等师尊定好了方子,我再送卫姐姐些。”

“不必了!”卫长嬴面无表情的道,“我不爱这些药味。”想让我们替你们师徒试药?呸!

这一刻卫长嬴决定回头一定要让黄氏把端木芯淼送的玫瑰花茶琢磨了再琢磨…以端木芯淼这不把人命当回事、拿人试药还若无其事的性情,谁知道她给自己的花茶里到底放了什么!

她咬着牙警告道,“江伯虽然只是我的教习,然而在我心目中,江伯于我犹如季去病之于你…你居然敢拿他试药!除非他好好儿的,若他因此出了事情,我决计不和你罢休!”

端木芯淼见卫长嬴当了真,神情越发心虚,望天望地的嘀咕道:“这个…这个怎么能全怪我呢?本来这侍卫受得伤就重得紧,今儿个换个大夫过来,就是太医院里的一些人,定然也是让你们早早预备后事的。我能吊会子命,已经不错了…”

卫长嬴冷笑着道:“我不跟你说这个,你要是不拿不能定的药给江伯用,就这样治,江伯不好了,我也怨不得你!可你如今这样不把江伯的命当命,没论证过的药就拿来给他用,若出了事儿,我还不找你,那找谁?!”

端木芯淼一撇嘴,道:“自然是去找打伤他的人!”

☆、109.第一百零九章 玫瑰糕

第240节第一百零九章 玫瑰糕

两人正拌着嘴,眼看就要吵起来,亏得朱实过来禀告:“那个朱磊已经替江侍卫把肋骨都正好了,如今想请端木八小姐再过去看看。”

卫长嬴瞪了眼端木芯淼——端木芯淼哼道:“你现在瞪我做什么?现在那侍卫不是还没事儿?”

“…”卫长嬴咬唇道,“江伯若是好了,我会给你赔礼,但…”

端木芯淼一听,脸上不悦之色顿去,瞬间笑成了一朵花,很是和气的道:“赔礼,这多不好意思?论长幼,我可是叫你姐姐的!你多帮我一帮,给我收集些上好的翡翠就成了嘛!”

…卫长嬴扶额,片刻后才道:“江伯若是能痊愈,我送你几件!”

上好的翡翠就这么送给端木芯淼糟蹋,卫长嬴自然不甘心!送了翡翠还要帮她试药,卫长嬴是更加的不甘心!

但若是换取江铮康复,卫长嬴却觉得这是值得的。

毕竟对她来说其实几件上好的翡翠并不算什么,若非才和端木芯淼说过谎,这会就能开了库房取个十几件出来。

虽然只是一个承诺,然而端木芯淼已经两眼放光,摩拳擦掌的道:“卫姐姐但请放心!这个叫江什么的侍卫的伤,包在了我身上!我要是治不好他——就去毒死打伤他的人给他报仇!不管怎么样,卫姐姐你的翡翠可别忘记了呀!”

这一转眼她连江铮的姓氏也都记住了、后续报仇的差使都接了…

卫长嬴幽幽的道:“治不好江伯,我哪里来的心思给你收集翡翠去?”

只是端木芯淼说了那番话,越走越快,迫不及待要去诊断,这么会儿就把卫长嬴丢下一大截,想是根本没听见这一句。

追着端木芯淼,前后脚赶到偏屋,方才还人头济济的,这会却就剩了寥落几人。沈聚领着两个健壮的仆妇抄手立在廊上,见到卫长嬴忙上来阻拦:“端木八小姐进屋里去了,道是要为江侍卫施针,不能被打扰。”

卫长嬴打眼一看外头没有朱磊的影子,想这庶民对江铮很是孝顺,如今江铮生死未卜的,照理不该离开左右,就惊讶的问:“那朱磊也在里头?”

沈聚道:“端木八小姐说得要朱磊帮手…”

“…”卫长嬴无语的问,“那里头还有谁?”

沈聚忙道:“端木八小姐说余人不需要了,但小的想,江侍卫伤得那么重,还是打发两个仆妇进去帮衬点的好,免得端木八小姐要使唤人,一时间在里头叫不到。”

卫长嬴暗擦了把汗,亏得沈聚灵巧,晓得多派两个人进去做个见证,不然端木芯淼与一师一徒两个男子同处一室的消息传了出去,沈家都不知道要怎么给端木家一个交代!

她吸了口气,吩咐道:“端木八小姐急公好义,偏江侍卫又是男子,今儿个的事情…”

沈聚心领神会道:“少夫人但请放心,小的已经叮嘱过众人,都不会乱说话的。”许是见卫长嬴还是有点不能定心,他压低了嗓子,“少夫人不必为此事忧烦,端木八小姐妙手仁心,谁敢对端木八小姐无礼,不必少夫人吩咐,咱们也不会放过他的!”

卫长嬴抿了抿嘴,点头道:“我知道了。”

沈聚的话提醒了卫长嬴——连阀阅之流都不想贸然得罪了季去病师徒,更何况是沈聚这些下人?单是端木芯淼的身份就足够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了,再说端木芯淼这会能救江铮,往后不定也会救他们。

下人们不晓得端木芯淼黑心的拿江铮试药,只看到她把季去病亲手做的“保命药丸”拿出来救个非亲非故的侍卫,怕是拿端木芯淼当成了那种医术医德皆上品、妙手回春悬壶济世有志于解救众生的医者——这样一位出身高贵却愿意为庶民诊治而且医术了得、背后还站着隐隐之间有海内第一医家的师尊的小姐,没有深仇大恨的去议论其闺誉,可谓是里外不讨好,这又是何必?

想到此节,卫长嬴才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江铮确实伤势极重,端木芯淼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出来。出来的时候把卫长嬴吓了一跳——但见这位进去时还精神抖擞的主儿出来时整个人都仿佛是被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发梢袖角都在滴着水,更兼脸色苍白神情憔悴,显然这施针的过程不轻松。

只是端木芯淼双目仍旧炯炯有神,一出门就看向了卫长嬴——卫长嬴非常自觉的道:“我明儿个就去搜罗好的翡翠,送到你门上去!”

端木芯淼每每都能给人意外,这次也不例外,她振奋的道:“翡翠?那个不急,我方才在给那姓江的侍卫施针的时候,忽然发现了那药…”

“端木妹妹,瞧你这一头一身的汗,想是累极了,咱们到厅上去,坐下来慢慢说。”卫长嬴生怕她说出“你家这江姓侍卫试药下来结果如何如何”这一类的话——虽然她不怕江铮或朱磊报复,可这种事情还是不要传出去的好,赶忙打断了端木芯淼的话,上前一把挽住她手臂,就往花厅里拖。

“也好,我正有点饿了。”端木芯淼想了一想,道,“我那族姐不是说今儿个做有玫瑰糕?送过来了吗?”

卫长嬴微微一噎,心想你方才把端木氏说得那样下不了台,这会倒是若无其事的惦记起人家的玫瑰花糕了,就算身为医者不怕旁人下毒,你就不怕端木氏往里头吐唾沫吗?

她这么一噎,端木芯淼看到,却是误会了,以为端木氏因为被自己堵得下不了台,说好的玫瑰糕也不送了,就怒道:“真是岂有此理!是她自己许诺我玫瑰糕的,怎么现在又不想给我了吗?我去问她!”

“你等一等!”卫长嬴无语的扯住了她,赶忙道,“咱们这会都在前头忙着,也许二嫂子送到后头去了呢?”

你倒是不怕丢脸,为了一碟子玫瑰糕就要跑去跟族姐吵架啊,可你是从我这儿走的,回头这上上下下谁不会以为是我挑唆了你!我冤枉不冤枉!

为了自己的名誉,卫长嬴紧紧扯着她,几乎是把她一路拖到后头起居处…好在一到后面,小使女朱阑跑过来禀告:“方才二少夫人打发人送了玫瑰糕和玫瑰露来给端木小姐,万姑姑接了,如今玫瑰糕在咱们小厨房里热着,玫瑰露吊在井里头镇着,现在就取上来吗?”

“快点去!”不等端木芯淼点头,卫长嬴赶紧吩咐,暗暗庆幸自己这二嫂究竟不敢得罪端木芯淼,即使被端木芯淼得罪了,也还主动继续示好,不然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安抚这位主儿呢。

等着玫瑰糕和玫瑰露取过来,卫长嬴又想到自己被端木芯淼一闹,居然到现在还没问江铮的情况,若是旁的医者,出来之后还有心思为了玫瑰糕要去和族姐闹,那诊治一定非常顺利、伤者一定安然无恙。

可谁叫端木芯淼是季去病的徒弟,师徒两个掌握着众多大夫望尘莫及的医术,却半点仁心也无,端得是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卫长嬴绝对相信:端木芯淼即使才在里头治死了江铮,没准出来时还是欢欣鼓舞的…

所以她小心翼翼的问:“江伯…现下如何了?”

“那人没事儿了。”端木芯淼被她一提,又兴奋了起来,抓着卫长嬴的手臂,眉飞色舞连比带划,像个小孩子一样,半点儿这年岁大家闺秀的文静稳重也不见,几乎是不带歇气的道,“卫姐姐!你知道我给你这姓江的侍卫施针时发现了什么吗?之前师尊配的药,原本是用…我以为内中几味应该是…结果这回…发现…其实…于是我换了法子…尔后…调整…换几味药…往后…真正保命的方子…师尊…针法…经脉…气血…阴阳…”

卫长嬴虽然出身于海内最声望隆重的,但因为潜心学武,于文事上涉猎不多,更不要说像弟弟卫长风那样连医书都有所了解了,端木芯淼师从海内名医,医术精深,所说的医理,怕是太医这个级别的大夫在这儿才能勉强听懂,何况是卫长嬴这种于医道毫无基础的人?

她起初还能连猜带蒙大致懂点儿意思,三五句话一过,端木芯淼一连串晦涩的陈述出来,卫长嬴只觉得脑中一团糨糊——每个字她都认识,怎么连在一起就听不懂了呢?

于是等端木芯淼滔滔不绝的说完,卫长嬴两眼发直,强笑着道:“八小姐真是学究天人,真是厉害厉害!”她觉得,自己像听了一番天书。

端木芯淼一听更高兴了,双眼放光的握住她的手,道:“哎呀,卫姐姐也懂得这些?看来就我最笨,师尊说了两遍我还是没懂,却也不敢问他了。早知道我就问卫姐姐了,所谓…《灵枢》上说…《素问》是这样…《黄帝内经》…《金匮要略》…我真是太笨了!怎的早点就没有想到呢?卫姐姐是凤州卫氏之女,这些典籍再没有不清楚的,快与我说一说我这回想的可是对了?”

可怜我连你说的是什么都没听明白,就是觉得很高深莫测很厉害的样子而已!你叫我跟你说、要不是为了面子我都想问你到底说了什么了…卫长嬴打死都不肯承认自己这个卫氏嫡女居然连端木芯淼说了什么都没听懂,她强自镇定的笑着道:“你说的这些,我且不论,只说一件正经的:瞧你如今这一身的汗,脸色也不好看,想来方才诊治消耗极大,既然想吃玫瑰糕和玫瑰露,还是快点用些,恢复了精神再说事情,你说是不是?”

“但…”端木芯淼显然意犹未尽,还想再说什么,卫长嬴果断的回头怒喝:“玫瑰糕和玫瑰露怎的还没送上来?饿着了端木妹妹,仔细你们的皮!”

真是的!没见女主人我这会子已经快下不了台了吗?你们还不快点端茶倒水拿点心的,给我把场面混过去!

这一喝,就见外头朱阑端着乌木漆盘进来,嗫喏着道:“婢子方才就弄好了,只是在外头听着端木八小姐说的…一时间听得怔住了,所以…”

端木芯淼一惊,看卫长嬴的目光就有点高山仰止:“一直听说凤州卫氏文风昌盛,我本想着我们锦绣端木也是文人辈出、文臣如云的,未想卫氏如此高深,区区一个小使女,也能懂得我说的这番医理?”

卫长嬴也惊异的看了眼朱阑,见她垂着头看不到表情,心里狐疑,就含糊敷衍道:“端木妹妹想是误会了,她一个小孩子能懂得什么?怕是听见咱们说话就不敢进来,却是耽搁了妹妹用点心。”

生怕端木芯淼再拉着朱阑谈论医理,不管朱阑能不能听明白,横竖卫长嬴这主人逃不了陪听陪谈,卫长嬴飞快的起身,亲手接过朱阑手里的托盘,呈到端木芯淼跟前,郑重的道:“端木妹妹,今儿个实在是有劳你了,都怪我心急,之前几次三番误会了妹妹,亏得妹妹大度没跟我计较,如今以这玫瑰露代酒,敬你一盏,就当是给你赔不是了!”

“卫姐姐说的哪里话?”端木芯淼警惕心非常的高,接了玫瑰露在手,却不喝,先把话说清楚了,“我可不要姐姐赔礼,那翡翠的事儿?”

“姐姐记着呢!一准不会忘记!”卫长嬴恨不得指天发誓的保证——果然什么都是比出来的,之前还觉得端木芯淼赖着自己要翡翠,怎么想都觉得不痛快,如今相比起被端木芯淼拉着谈论医理,卫长嬴觉得自己还是老实点给她翡翠罢,总比在端木家的嫡女跟前丢尽了凤州卫氏的脸面好…

☆、110.第一百十章 同情

第241节第一百十章 同情

…筋疲力尽的送走端木芯淼,卫长嬴只觉自己里外三身衣裳都湿透了,这还是在凉室里呢,要是在外面,怕不得换过好几身衣裳了?

“这端木芯淼真是折磨人!”送客归来,回到内室,卫长嬴往软榻上一躺,感慨的道,“不过今儿也幸亏她在。”

“婢子倒觉得八小姐潜心医道呢!”黄氏见她额汗淋漓的模样,拿了把团扇,站到榻边替她慢慢扑着,微笑着道。

这话卫长嬴现在也认可了,端木芯淼显然是个表里不一的人。表面上,许是因为自幼生长阀阅受到的教养,她不失大家闺秀应有的风仪,这也是帝都这些年来,关于季去病的乖僻难伺候性情传得人尽皆知,提到其徒端木芯淼,消息灵通如苏夫人,居然也认为端木芯淼只是一个跟随季去病学了点儿医术的大家闺秀——大家闺秀前头加多少词还是大家闺秀;但实际上,端木芯淼的本性和她师尊半斤对八两,而且对医理非常的沉迷,简直是沉迷进去,根本就管不了自己的行为举止会给人怎样的误会和尴尬了。

像之前的死赖着卫长嬴讨要翡翠,和这回抓着卫长嬴滔滔不绝的谈医理,前者是因为翡翠可以做成药首饰,不然想来再好的翡翠丢在端木芯淼跟前,端木芯淼都懒得看一眼;后者却是以为寻觅到了知己,故此惟恐谈得不够尽兴…只可惜,卫长嬴顶着一个海内顶尖出身的名头,真正的才学却非常的不成,惟恐丢了家族的脸,死活不敢和她谈下去,端木芯淼只能恋恋不舍、遗憾的走了…

到现在想起来要去和端木芯淼讨论那些高深艰涩的医理,卫长嬴还是觉得毛骨悚然,呻吟一声道:“我知道她潜心医道,只是我对医书根本就是一窍不通,她又一口一个‘果然不愧是凤州卫氏嫡女’,弄得我想直承听不懂她说什么都不成!”

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几个小使女因为年岁的缘故笑声格外清脆,卫长嬴晃眼看到朱阑,想起之前的事情,就好奇的问:“怎么朱阑你听得懂方才端木芯淼都说了些什么?”

她这么一问,众人都把视线投到了朱阑身上,朱阑刷的满脸通红,摆弄着衣角道:“回少夫人的话,婢子哪儿听得懂呀?以前姑姑虽然教过认字做账,可婢子贪玩,仗着姑姑心软,也就胡乱学了点儿!”

“那你方才说什么听得一愣所以耽搁了把东西送进来?”大家都疑惑的问。

朱阑闻言脸色更红,道:“因、因为婢子正要进来的时候,听端木八小姐说了…说了些话…婢子…婢子却是有些误会了,只道端木八小姐怎么…怎么光天化日之下,当着一屋子人的面和少夫人说那样的话呀?所以被吓得呆了会儿,听到少夫人问话才醒悟进门。”

卫长嬴之前听端木芯淼滔滔不绝听得头晕目眩,转过身来就忘记了她都说了些什么,但也没听出来有什么忌讳的地方,听朱阑这么一说更加好奇了,催促着道:“她说了什么话?”

众人一起竖着耳朵听,朱阑被催促不过,只好期期艾艾的道:“她…她说什么…什么阴阳交泰…什么气血…婢子…婢子想着这些不都是少夫人出阁之前姑姑教诲的东西吗?端木八小姐还没出阁呢,光天化日之下与少夫人说…婢子就…”

“…”合着朱阑来的时候正好听见端木芯淼大肆论述医理中的气血一段,这小使女学识文断字那会不用心,对许多话都是一知半解,然而卫长嬴出阁前受黄氏的人伦之礼教诲,想是她好奇去偷听了——但之前也说过了,黄氏是世仆出身,而且是颇得脸的仆妇,才学不错,才学不错么,这话就说得文雅了。

话一文雅自然就含蓄,不怎么用心的卫长嬴压根就没听懂,偷听的朱阑许是认真听了,却因为本身才学的限制也没听懂…于是截了端木芯淼一段论气血的话,对照黄氏教导卫长嬴时记下来的话,把端木芯淼所谈论的医理当成了这位端木家的八小姐好生奔放凶猛,一个未出阁的千金小姐,光天化日之下居然跑到金桐院来和已为人妇的卫长嬴谈论闺房之事…

也难怪她说自己被吓呆了,照着她的理解,没吓得失手摔了玫瑰糕和玫瑰露已经不错了…真难为她回端木芯淼话时,没有泼辣的指责对方不知廉耻,还用了“怔了会儿”这样文雅含蓄的措辞…

场面尴尬良久,黄氏强笑着道:“天不早了,看这时辰,公子快回来了,都去忙罢。”

众人一起擦了把汗,纷纷附和着:“姑姑说得是,都去忙、都去忙!”

等人都散去,朱实忍着大笑拉着羞得脸都抬不起来的朱阑也告退了,卫长嬴和唯一留在内室的黄氏对望一眼,都是哭笑不得:“我还以为朱阑真是个学医的胚子,连端木芯淼那么高深的话都听得明白,想着若是如此也别糟蹋了她的天分,索性叫她往后跟着姑姑学一学,未想到…未想到她却是比我还要不学无术些个!”

黄氏忍着笑道:“少夫人这话就妄自菲薄了,少夫人的才学固然不能和家里的五公子比,然而五公子往后是要接咱们家阀主的位置的,乃是质皎先生亲自教诲,咱们阀主亲自督促,凤州卫氏的名头都指着五公子呢!再说少夫人还得练武,也没有把心思都放在了文事上头,否则也不会差了去的。朱阑不过是个小使女,之前贺妹妹教她们认几个字儿,也是怕咱们卫氏的使女居然目不识丁,传了出去丢脸。她就算认真学,又能学出点儿什么呢?”

卫长嬴又蹙眉道:“之前姑姑教导我时…她…”

“咳,以往也是太宠她们了,往后是该给着规矩起来。”朱阑被迫着说出曾经偷听过黄氏教导卫长嬴人事之事,方才众人都尴尬,卫长嬴就直接打发她下去…但这事既然说了出来断然没有不罚的道理,黄氏自要应允。

说来朱阑这事情也尴尬,卫长嬴提醒黄氏别忘记给朱阑些颜色看、免得这小使女胆大妄为,什么话都敢偷听——提过了此事,就讪讪的道:“这个不说了…对了,有件事情上回我就想问姑姑了,奈何一直没问得成…端木芯淼,她父亲前前后后一共十三个小妾真的全部被她?”

上次端木芯淼这么说,卫长嬴还没放心上,只道跟自己说要把端木芯淼打断了腿、拔了舌头发卖一样,不过是吵架时的夸大其辞罢了。但这次看到端木芯淼几乎是谈笑风生的拿江铮试药,而且毫无愧意…卫长嬴觉得端木芯淼还真不见得没有这份狠辣!

黄氏听了,脸色一僵,片刻之后才尴尬着笑道:“这个…端木家的大老爷迄今为止,其实也就…就纳过六个妾侍。”

卫长嬴颇为无语,道:“这么说来端木芯淼道她对付自己父亲的侍妾看来是胡说八道的了?”

黄氏苦笑着道:“少夫人怀疑的这个婢子或许能够解释:端木八小姐就是这样的性情,若想要什么,不拘什么手段都要得手。想来她是认为少夫人眼下最怕侍妾挑衅,所以才那么一说,好引少夫人追问,然后就可以以此和少夫人谈条件。”

“…我怕侍妾挑衅?”卫长嬴不禁哑然,道,“怎么可能?”

黄氏自不会告诉她,如今帝都关于卫长嬴出阁之前就落进过贼人手里受过侮辱的传言虽然因为沈藏锋执意继续娶她加上时过景迁、不像去年那么沸沸扬扬了,然而私下里的议论向来就没停过。

端木芯淼对沈家并不熟悉,不过道听途说些卫长嬴的事情,想当然的认为卫长嬴由于婚前之故,在沈家地位不高、尤其在后院里难以弹压侍妾,所以信口胡诌了“战绩”来试图说服卫长嬴——这位主儿就是这么个性.子,说她糊涂她也有精明的地方,尤其的能屈能伸;说她精明罢她行事思虑又每常如幼童般滑稽。

心里计较了一回,黄氏微笑着道:“这世上的夫婿,有几个能如咱们公子这样的呢?尤其端木八小姐母女自己深受侍妾挑唆之害,由己度人,以为咱们公子也是常人一样,就认为少夫人也要担心了。却不知道咱们公子品行高洁,岂是那些人能比的?”

卫长嬴觉得很有道理,叹息道:“这么想来端木芯淼也是可怜,祖母和母亲都过世了,长姐落魄,虽然还有王妃之衔,然而也不过一个空衔罢了,又没个嫡亲兄弟扶持…听着端木家大老爷的后院斗得也厉害得很。”

黄氏心下苦笑了一下,暗想少夫人您还同情端木芯淼呢?却不知道端木芯淼这样和您说,却是先在同情您了。

她生怕继续说这个下去会露了馅——钱茉儿的事情过去还没多久,眼下还没旁的人不长眼睛的凑上来,小夫妇两个好得蜜里调油的,何必叫卫长嬴多操心?

于是黄氏转开话题道:“论起来今儿个二少夫人很是沉不住气,少夫人别看方才夫人说了您,但您的委屈和顾全大局,夫人都看在了眼里,这会子,二少夫人在无花庭里还不知道怎么个伤心法呢!”

卫长嬴哼了一声,道:“她可真是没事找事,真当她那族妹是个宝,人人都抢着讨好呢?也就是却不过情面不想得罪了她,不然今儿个我都不想叫她上门。”又沉吟道,“但话又说回来了,今儿个亏得她在,又肯帮手!江伯…”

神情就凝重了起来,“怎么会得罪了太子?招待着端木芯淼都把这事忘记了!快去叫沈聚过来问个仔细!”

☆、111.第一百十一章 太子申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