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回到太傅府时已经是掌灯时分了,卫长嬴感到非常的疲乏,但还是先去上房寻苏夫人请罪。

去上房的路上,她想自己这样重视江铮的伤——江铮在苏夫人眼里毕竟只是一个侍卫,苏夫人肯定不会高兴自己的媳妇为了个侍卫忙前忙后的,连出门都不亲自来和自己打个招呼,揣测着自己这次怕是要再三的低眉顺眼赔小心才能敷衍过去了。

然而做好这样的准备后到了上房跟前,却见几个守门的婆子都是臊眉搭眼的抄手站在那儿…似乎今儿个上房也发生事情了?

卫长嬴微微一怔,先想到了沈藏锋所言,但随即否决了,这么大的事情,沈藏锋可以告诉自己这个结发妻子,却怎么可能闹得人尽皆知呢?

她定了定神,抬手止住几个婆子的行礼,笑着小声问:“母亲这会?”一面问,一面琴歌就塞了几个荷包过去。

几个婆子象征性的推辞了几把就接了,也小声道:“夫人今儿个伤心极了,大少夫人和二少夫人劝说了夫人一下午,方才才走,这会陶嬷嬷还在里头陪着说话。”

卫长嬴吓了一跳,忙问:“究竟是什么事让母亲这样伤心?”苏夫人可不是轻易能被伤心的人!更不要说为了自己的伤心让主持家事的两个媳妇全部在跟前劝慰、甚至劝慰了一下午的地步了!

有一个婆子神神秘秘的左右看了看,凑到卫长嬴跟前道:“回三少夫人的话,是和襄宁伯府那边有关——襄宁伯府的四少夫人,今儿个因为大小姐的事情,被咱们夫人请过来商议,结果把夫人给气着了!”

“她说了什么,竟把母亲气成了这个样子?”卫长嬴疑惑的问。

裴美娘敬茶那一日就透出不是个好相处的,为了她,卫长嬴妯娌三个都被苏夫人骂得不轻——没想到这位主儿如今连苏夫人也气上了,这也太能惹事了吧?

但裴美娘到底也是正经世家之女,跟妯娌处不好,总归是平辈之间的事情,怎么居然连长辈也敢顶撞忤逆了吗?

另一个婆子小声道:“好像是大小姐想出家,过来和夫人说。夫人劝说不住,就叫人请了四少夫人来,想着一起劝说大小姐。结果中间夫人让四少夫人多关心点儿大小姐,四少夫人以为夫人暗示大小姐想出家是被她挤兑的,说了几句…几句不太好的话,就把夫人气得当场哭了起来!”

“…”卫长嬴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以苏夫人的城府,这被气得当场哭起来未必是真的哭,也许是故意的。但把苏夫人一个长辈逼到这地步,裴美娘到底说了什么诛心的话?

按说裴美娘对长辈这样不敬…卫长嬴就问:“那四弟妹现在呢?是不是在祠堂那边?”这么不孝的侄媳妇,再念着沈宙和沈藏晖的面子,至少罚她在祠堂外跪个一夜吧?

婆子们尴尬道:“这…倒没有,四少夫人如今是在襄宁伯府。”

卫长嬴蹙眉:“禁足?还是抄书?可说了什么时候来给母亲磕头敬茶赔罪?”就想之前敬茶那会,看出来沈藏晖对这个妻子也是非常怜爱的,也许念着沈藏晖的面子,所以放裴美娘回襄宁伯府里去受罚。

只不过以沈藏晖对裴美娘的宠爱,以及裴美娘没有婆婆的情况,恐怕她回去之后躲在房里,到底是挨罚呢还是歇着也没人知道。这样也就是名义上受罚,实际上…谁知道呢?

哪里想到婆子们闻言更尴尬了——卫长嬴狐疑的问:“怎么了?”

“三少夫人?”有两个婆子正要回答,不远处却有人走了过来,见到门下风灯照出卫长嬴的侧影,就轻轻叫了一声。

卫长嬴听出是苏夫人跟前大使女满楼的声音,就撇下婆子们过去和她说话:“满楼,你在这儿?我才听她们说了今儿个四弟妹过来,把母亲气着了,这是怎么回事?”

“唉!”满楼没说话,先叹了口气,引她往旁边走了几步,才道,“大少夫人和二少夫人劝了一下午,方才离开。陶嬷嬷都陪着夫人哭了几场…真不知道这是作了什么孽,好好的家里怎么就娶进了这样的媳妇呢?”

像满楼这种当家主母的近侍向来有分寸,轻易不肯说人长短的,尤其是主人的长短,更尤其是当着另一个主人说——满楼现在这样讲,公然骂裴美娘不贤,显然是对裴美娘恼到极处了。

卫长嬴不意这弟媳这么能得罪人,这进门一个月还不到,到太傅府这边才两次,居然上上下下基本上都得罪光了!她忙问:“婆子们都说不仔细,你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没几日四公子和她就要满月了吗?”满楼低声道,“大小姐今儿个忽然过了来,和夫人说想出家,还说之前大姑爷病故那会,大小姐就动了这个心思了。只是那会怕襄宁伯伤心,而且襄宁伯府无人主持中馈,也怕总是麻烦咱们这边过意不去,就在府里打理了两年事情。如今四公子娶了妻,四少夫人满月之后,也可以以襄宁伯府长媳的身份管起事情,大小姐认为往后襄宁伯府也没自己什么事儿了,就想去出家——咱们夫人当然是舍不得大小姐的。”

虽然说沈藏珠即使在娘家住上一辈子也不可能再嫁,但在自己家里住着好歹还有家人能够常常见面,伤心起来还可以宽慰一二。出了家,可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冷冷清清的了。苏夫人当然不能答应——不管苏夫人自己在乎不在乎沈藏珠的前程,作为一个慈爱的大伯母,侄女要出家,肯定要阻拦。

“然后夫人劝了大小姐一个时辰都没说住大小姐,想着四少夫人进门未久,兴许大小姐会给四少夫人这个新弟妹点面子,就打发人把四少夫人请了过来一起劝说大小姐。”满楼攥着帕子,冷笑着道,“结果中间夫人劝说大小姐时,道了一句‘你若是住在家里,但凡有点什么事情,家里人总归是能照拂着点儿的,你怕叨扰了我,如今不是有嫡亲的弟媳了吗?美娘还能不好好照顾你’,就问四少夫人是不是这样——三少夫人您说这不是很正常的一句话吗?结果四少夫人却来了一句‘大伯母这话说的好像我亏待了或者要预备亏待大姐姐一样,我可不敢当’,一下子把夫人气得噎住了!”

卫长嬴呆了一呆,道:“她怎么会这么想这么说?合着她以为大姐道要出家,是惟恐往后被她亏待,这是拉着母亲来演双簧逼她表态了吗?”

沈藏珠是沈宙的嫡长女、沈藏晖的嫡亲姐姐,她守寡之后,是沈宙亲自砸了苏家大房接她回娘家长住的。像她这样在娘家住一辈子也是理所当然——沈家又不是什么小门小户,难为还养不起一个孀居的女儿?而且沈藏珠这样青年守寡,往后必定是在要族志上记一笔的,这也是给沈家增加光彩的事情!

…再说沈藏珠即使回娘家住着也未必真的吃用弟弟、弟媳的,她自有嫁妆,那是她自己的私产,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即使照卫长嬴的嫁妆折个七八成算,沈藏珠一个人,再怎么奢侈,几辈子都花不完的。更不要说沈藏珠一个守节寡妇,艳色不上身,不好穿金戴银不好吃香喝辣的,能怎么个奢侈法?

不管是情理还是礼法还是现实,沈藏珠完全不需要看弟弟、弟媳的脸色过日子!再说,裴美娘过门才几天,这会还没管事呢,沈藏珠即使是个让人同情的青年寡妇,可当年也是被青州苏氏敲锣打鼓迎过门去做长房嫡媳、本也是有着苏氏未来主母的前程的!

这样的一位大小姐,会去怕才进门的、出身只是世家的弟媳?

卫长嬴简直不能想象苏夫人和沈藏珠当时的脸色…

满楼冷笑着道:“三少夫人这么一说,婢子才明白过来四少夫人原来是这样想的?这样荒谬的事情…婢子真是想破了脑袋都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接话?”又说,“夫人当时很是生气,大小姐就训斥四少夫人出言无礼,命她给夫人赔罪,这本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结果四少夫人倒好,先讲‘我实话实说,大伯母怎么就生气了?’,又道‘若不是疑心我对大姐姐你不好,这还没满月呢,巴巴的叫了我过来,又是出家又是照拂点儿的,乱七八糟的都是什么事情!’,把大小姐都气得差点哭了!”

卫长嬴无语了片刻,才问:“那后来呢?”

“后来夫人看大小姐眼眶都红了——大小姐本来就够可怜的了,夫人向来就疼大小姐些,自然不许四少夫人再气大小姐。”满楼深深的叹了口气,道,“谁能想到四少夫人被夫人说了两句…婢子在旁听着,相比四少夫人的行径那话真的不算重!可四少夫人却炸了毛一样,几乎是跳了起来,大声嚷嚷着什么‘我知道你们都是阀阅之女,尊贵得紧!我一个世家女儿嫁进来,怎么都叫你们瞧不起,这还没满月,就变着法子欺负我了’,然后就放声痛哭…就说要回襄宁伯府去收拾东西回娘家,免得咱们夫人和大小姐看她不顺眼!”

“…”卫长嬴呆立片刻,扶额道,“这四弟妹…”她一会进去了该说些什么?

若说裴美娘只是一时糊涂,今儿个这弟媳把苏夫人气成这个样子,苏夫人肯定不爱听!可要是说这弟媳不贤惠——这样不贤惠的弟媳,偏还是苏夫人自己给侄子挑的!这么说的话岂不是有影射苏夫人故意给侄子挑个不好的妻子的意思?

卫长嬴心里乱七八糟的,心想这么个弟媳…偏自己今儿个送江伯去季去病那儿救命,没赶上两个嫂子一起在的时候,不然跟着嫂子们劝慰,还可以混水摸鱼,现在就自己一个人要怎么说这事呢?

但现在人都来了也不可能不进去,毕竟苏夫人今儿个被侄媳妇气成这样,做媳妇的哪能不过来宽慰些个?

她头疼的琢磨着到了婆婆跟前该说的话,就听满楼又说:“四少夫人回去之后不久,就把休沐的四公子拖着过来了!”

“四公子见了夫人,就说请夫人原宥四少夫人。”满楼气息略略急促,显然是到现在还气得不轻,“夫人和大小姐本来在彼此安慰,见这情形还以为四少夫人回去的路上想明白了,又怕折回来不好交代,这是请了四公子一起过来赔罪。”

“谁想到,四公子接下来说的话才叫夫人和大小姐明白过来:合着四少夫人回去是这么和四公子讲的——她道夫人和大小姐自恃阀阅出身,看不起她乃是世家之女,所以还没满月就把她叫过来敲打…总而言之就是夫人和大小姐一起欺负她!”

卫长嬴绝望的看向黄氏——这种时候、这种场面、这种局势,也只能指望黄氏给自己出主意,今儿要怎么去安慰自己这可怜的婆婆了…

这一刻卫长嬴忽然明白过来,相比今儿个苏夫人和沈藏珠的经历,敬茶那日,裴美娘对自己妯娌三个真心是念着当日是头回正式照面,手下留情了…

☆、116.第一百十六章 劝慰苏夫人

第247节第一百十六章 劝慰苏夫人

…黄氏附耳道:“四少夫人摆明了就是胡搅蛮缠,这一点夫人心里也清楚,只是碍着四少夫人是侄媳而不是儿媳,夫人投鼠忌器,才会被气到了。今儿个大少夫人、二少夫人还有陶嬷嬷都劝慰夫人良久,夫人到此刻都还伤心,少夫人也不要指望自己能够安慰得了夫人,还是说几句场面话就走罢。婢子想,夫人这会一定也没心思和少夫人多说。”

卫长嬴觉得黄氏说的很有道理,那么精乖灵巧的两个嫂子都没把婆婆劝好,包括婆婆多年的心腹陶嬷嬷都办不到的事情,自己这个进门也就比裴美娘早了两个月的媳妇也不要指望能够办到了。

没准婆婆此刻心情糟糕透顶,连见都没心思见自己呢?

只是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连黄氏也没有料到,里头陶嬷嬷劝说苏夫人,正说到了伤心处,听闻卫长嬴在外求见,召了她进去,苏夫人哽咽着免了礼,攥着帕子劈头就问:“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之前晖儿娶裴氏过门你也看到了,是我亲自领着你和你们大嫂忙碌的。但你进门,我却都让你们大嫂去做,自己偷了懒,我问你,你可怪我吗?”

卫长嬴吃了一惊,忙道:“媳妇诚不知道此事,但媳妇并没有觉得自己进门受了委屈——当时仪式已足够隆重,媳妇深觉德行未足,未能匹配。何况自进门以来,媳妇未能够为母亲分忧,反而每常使母亲费心,已经深感惭愧,又岂敢、又岂能埋怨母亲?”

“你也听到了。”苏夫人拿帕子擦着泪,回头对同样泪眼婆娑的陶嬷嬷道,“锋儿是我的亲生骨肉,可他娶长嬴进门,我也是大抵交给了仪儿去办的。晖儿成婚,从头到尾我都没怎么着过家!如今被我轻忽的锋儿和长嬴没怨过我一句,倒是晖儿信了裴氏的话一起来问我亏待了裴氏!这十几年来我把二弟膝下诸子女当成亲生骨肉一样栽培抚养,到头来居然就得了这样的一个结果吗?”

语毕,苏夫人泪如雨下。

卫长嬴慌忙上前搀扶,与陶嬷嬷一起拿帕子替婆婆擦着脸,也哽咽了声音安慰道:“母亲千万不要伤心了,四弟想来也是一时糊涂,回去之后必然会想明白的。说到底今儿都是四弟妹犯混,想来是她自卑出身,到了母亲跟前紧张过度,才会想歪了去!四弟妹年轻不懂事,母亲别和她一般见识!等她懂了,怕是到母亲跟前来磕头都没脸!”

苏夫人抓着三媳的手,哭道:“我如今哪里还敢让她到跟前来?更不要说磕头了,好言好语的请了她来一起劝解藏珠两句,她都能把晖儿一起拉了来问我亏待她之罪!再叫她来还不得说我要杀了她了吗?恐怕这辈子她肯给我磕头,也是我进棺材里那日了!”

陶嬷嬷忙胡乱擦了把脸,流着泪道:“好夫人千万不要说这样的气话,为了个晚辈不值得的!”

“母亲说的这是什么话?”卫长嬴也急道,“母亲正当韶华,来日方长呢!怎么好提这样的话!”又说,“母亲这都是伤心极了!请母亲听媳妇一句进言:母亲向来拿四弟当亲生骨肉看的,这一回四弟成婚,母亲从头忙到尾,诸事无不亲自过问,没有一处疏忽!便是二婶还在来办这事,也不可能比母亲更周全了!母亲这样疼爱四弟和四弟妹,咱们家上上下下,外头的诸人,谁不是看在了眼里?四弟妹犯了混,她家里人总不可能一起犯混,母亲容媳妇一会打发人去和两位嫂子商议,明儿个务必要请了裴家人过府来说个明白的——母亲为了疼爱四弟和四弟妹,容得下今日的委屈,媳妇们可替母亲忍受不了!”

苏夫人忌惮着沈宣和沈宙的兄弟之情,忌惮着沈藏晖年少、恋慕新婚妻子对裴美娘事事言听计从,她怕为了一个裴美娘伤了自己和丈夫、和当亲生儿子一样抚养长大的沈藏晖之间的情份——作为受了大委屈的当事人,她得识大体明事理主动提出来息事宁人,可想也知道这个婆婆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今儿这么犯糊涂的是沈藏晖自己,还说念着自己养大的侄子的份上忍一忍了,今儿挑事的可是侄媳妇!还是把自己一手养大的侄子都哄过去的侄媳妇!换了谁家大伯母都不可能不追究的。

只是裴美娘不管不顾的闹了开去,苏夫人却是得顾着点儿体面,所以苏夫人自己肯定是哭诉一场委屈就算了——做媳妇的心疼婆婆,看不下去四弟妹这样欺负长辈,去跟裴家要个说法那就是另外的事情了,就是沈宣和沈宙也不能因此说媳妇们不对。

所以听卫长嬴这样讲了之后,苏夫人哭声小了一些,又劝说她“不必如此,这孩子过门才几日?传了出去只道咱们真的瞧她不起、故意为难她呢”。

卫长嬴心想刚才还是“裴氏”,这会就是“这孩子”了,婆婆希望保住慈爱宽容名头的目的何其清晰?当下不假思索的道:“四弟妹本来就是母亲给四弟挑的妻子,若是母亲觉得她不好,或者瞧不起她的出身,母亲向来拿四弟当夫君他们一样看待,怎么可能为四弟聘她过门呢?话又说回去了,咱们海内六阀里头也不是没有年岁与四弟仿佛的闺秀,母亲独独聘了世家出身的四弟妹,可见母亲实是偏爱四弟妹才对!”

苏夫人擦着泪道:“论起来你与美娘那孩子年岁仿佛,进门也是一前一后就隔两个月罢了,你都看得清楚,她怎么就这么糊涂?我若是瞧她不起,还聘她过门做什么?难为我一个做长辈的,和她无怨无仇,专门聘她过门来做了我侄媳妇再欺负她?!这天下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情吗?”

卫长嬴叹了口气,道:“所以说四弟妹可不是犯了混?这样简单的道理任谁都能想明白,偏她就不懂得!”

“你们去和她分说清楚就是了,至于惊动裴家我看就不必要了,今儿这事情传出去,裴家脸上也不好看,咱们家也丢脸,这又是何必?”苏夫人叮嘱道。

卫长嬴明白这是叫自己千万别忘记一定要把裴家人叫过来问问他们是怎么教女儿的,心领神会的道:“母亲这话说的叫媳妇们为难了,之前母亲的训诲媳妇还记得,咱们与二叔的子女俱是骨肉至亲,不可因私怨使得兄弟情份有损。可如今四弟妹完全不好讲道理啊,母亲和大姐姐好言好语跟她说话,她就说母亲和大姐姐联手起来欺负她!媳妇们怎么还敢去和她分说什么?媳妇想着她不相信咱们,总该相信自己娘家人,莫如请了裴家人过门来商议着说清楚罢,也免得因了她,使四弟都和咱们这边疏远了。”

苏夫人就按着嗓子咳嗽了两声,虚弱的道:“我今儿个…今儿个实在没了精神,明日还不知道能不能起身…现下觉得昏昏的,也没了平常的清醒,都不知道怎么和你说?总而言之,不能委屈了你们四弟知道吗?”

不能委屈了沈藏晖——不让沈藏晖屈就一个不贤惠没头脑的妻子也是不委屈他,这里头的意思可琢磨的可就大了。

卫长嬴乖巧的应了,苏夫人见事情都交代清楚,就说不舒服,让她告退。

出了上房,夜风吹来,卫长嬴觉得后背上方才一番陪哭出的汗,冷嗖嗖的,这时候就觉得很是疲惫,黄氏抬手扶着她,边走边低声道:“夫人想把裴氏休回娘家去了。”

“我知道。”卫长嬴也小声道,“这也是情理之中,若今儿个婆子和满楼都没太胡说八道,裴氏做的实在太过分了,叫裴家人知道也没脸继续留她下来。但我看四弟很喜欢这裴氏?”如今休弃裴氏一定会得罪沈藏晖,虽然说这小叔子也不见得能拿自己怎么样,然而总归是夫家的平辈,又是沈宙那一房的嫡长子,能不得罪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黄氏淡笑着道:“少夫人又不是长媳。”

“姑姑说的是,两位嫂子那么能干那么厉害,如今母亲受了委屈,她们也不该落人后才是。”卫长嬴明白了,打发琴歌和艳歌,“趁现在大嫂子和二嫂子应该还没安置,你们去说下请裴家人过来解释母亲和大姐姐并没有欺负四弟妹的事情。”

琴歌和艳歌领命而去,卫长嬴带着余人回到金桐院,却见前院一片的灯火通明,倒是夫妇两个起居的第二进没什么灯光。她心下诧异,就叫了附近的下人来问:“夫君有客?今儿要留宿吗?”

那下人抄手禀告:“回少夫人的话,公子原本请了年先生过府叙事,然而方才四公子忽然过来,如今也在里头。”

卫长嬴闻言眉头就蹙了蹙,沈藏晖这还是头一次到金桐院来,白日里他的妻子裴美娘才把苏夫人和沈藏珠都气着了,这会他跑过来找沈藏锋,难道是终于醒悟了过来,想托沈藏锋去说情吗?

☆、117.第一百十七章 外放

第248节第一百十七章 外放

卫长嬴想了想,问:“夫君和他们都用过晚饭了不曾?”

“四公子小的不知道,但公子请年先生过来时尚未用晚饭,尔后四公子来了一直说到现在都没传饭。”

卫长嬴脸色更不好看了:“都这么晚了,饭点快要过了,你们也不去提醒声?纵然夫君宽宏,年先生是客,饿着了他和四弟,传了出去,都说咱们金桐院怠慢!一点眼色也没有!”照着常理年苼薬一个幕僚不可能拖得沈藏锋用不成晚饭的,而且他既然被请过来了,晚饭之前说不完,用过了饭,还可以秉烛夜谈,太晚了横竖又不是没在金桐院里住过。

到如今还没用饭,想也知道只会是被沈藏晖绊住了脚。

想到丈夫今儿个又是接待张凭虚又是去和公公沈宣商谈大事,如今又马不停蹄的召了年苼薬来谋划——这样忙了,四房还这么不省心的添乱,卫长嬴打从心眼里厌烦这没眼色的小叔子。

这会听着是在骂下人,其实也是指桑骂槐在说沈藏晖。

下人就分辩:“不敢瞒少夫人,万姑姑是去请过两回的,但都被打发出来了。”

万氏是沈藏锋的乳母,这金桐院里,除了卫长嬴夫妇,就属她最有面子,连实际上管事的黄氏,对万氏也是客客气气的。她去请都无用,倒也不能怪其他的下人了。

卫长嬴蹙着眉吩咐黄氏:“你进去说一声,就说时候不早了,凭什么重要的事情,今儿个说不完,还有明日,再不用饭,饿坏了年先生和四弟,我可担当不起!我先去后头更衣,若你去说了还不成,我换了衣裳亲自去请。”

黄氏点头:“是。”

回到后头,卫长嬴才换了身衣裙,扶了扶已经有些松了的钗环,预备再去前头,沈藏锋倒是进来了,他的脸色也很疲惫,无心调笑,只道:“你也没用饭?那咱们一起用罢。”

“四弟过来说了什么事情怎么连晚饭都不用了?”卫长嬴见他领口都濡.湿了一圈,这时候天晚了,纵然是盛夏,晚间也有些凉意,前堂里定然也放了冰鉴,按理沈藏锋是不会出这么多汗的,想是谈话不顺,恼火或急躁所致,就上前递过帕子让他擦拭,又埋怨道,“这么晚了他有什么事情不能明儿个再说吗?”

沈藏锋默不作声的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又喝了一口角歌递上的热茶,才道:“他担心四弟妹和家里处不到一起去,所以想谋取外任,特来与我商议。”

“什么?”卫长嬴愕然,裴美娘把夫家的大伯母、夫家的大姐气得死去活来,这事情都还没了结呢!沈藏晖倒是先打算好了带着她外放去逍遥了?

不用问也知道这一定是裴美娘撺掇的!

卫长嬴现在也不知道对这个妯娌是应该厌恶还是应该佩服——这进门还没满月,就把丈夫挑唆得这样事事处处维护着她,简直就是言听计从,就算不贤惠,也不是寻常不贤之妇能够做到的!也亏得沈藏晖只是一个寻常的阀阅子弟,若是那等九五至尊,这裴美娘简直堪与妲己、潘妃之流相媲美了!

沉默了一下,卫长嬴问:“那你怎么说的?”

“他是襄宁伯府的嫡长子,二叔尚在,大姐又守寡在家,底下三妹、七弟还未说亲,往后二叔这一房大大小小的事情,他这个嫡长子怎么可能不主持?”沈藏锋放下茶碗,脸色有点冷,道,“我告诉他死了这条心,老老实实的待在帝都好生侍奉二叔、扶持大姐、三妹、七弟!敢为了四弟妹就丢下二叔,我这会就打断他的腿!倒要看看他还能不能外放!”

卫长嬴发自内心的赞同他:“正是这个理儿!所谓父母在不远游,何况四弟还是二叔的嫡长子?再说今儿个明明就是四弟妹的不对,他还这样护着四弟妹,这叫母亲怎么想?也是叫二叔难为!”

沈藏锋叹了口气,道:“藏晖心思单纯,我今儿骂了他好半晌,要不是你回来了,打发人去说用饭,怕是这会我还在教训他——四弟妹才过门,裴家的门第确实不如咱们家,她多想些倒也不奇怪,总之这都是家里的事情,四弟如今也有点清醒了,且先看他接下来怎么做…你方才亲自送江伯去季神医那里了?怎么样?”

家里家外都是一大堆的事情,卫长嬴也没心情和丈夫诉说季去病的难伺候,拣着简单的说了,道:“还好,他把江伯留下来了,诊费虽然高了点,不过我也懒得与他计较。”

沈藏锋嗯了一声,道:“朱磊也在那里?”

“是啊。”卫长嬴惊讶的问,“怎的了?”

“打发两个人去看好了他,别让他去余家打草惊蛇了。”沈藏锋道。

卫长嬴不解的问:“你托张凭虚查余家底细,虽然张凭虚另外寻了借口去查的,然而未必能够瞒得过皇后的眼目罢?”太子以为把江铮打成重伤只是出口气,而且他特意找了个理由、又是怕江铮弄到离安顺客栈有两条街的地方下的手,也没当场打死他,自认为已经很给卫长嬴、沈藏锋留面子了。

但顾皇后不糊涂,皇后不会不清楚,在沈藏锋眼里,或者说在阀阅眼里,这件事绝对不会单纯的意味着一次出气,而是太子对于阀阅的态度——太子显然对阀阅,尤其是沈家存了怀恨之心。

当然春草湖里十几个采莲女因为纠缠沈藏锋夫妇被伤了容貌,太子动怒也是常理。但太子若是直接向沈藏锋问罪,沈藏锋请罪也好赔偿也罢,总是好商量的。可太子提都没跟沈藏锋提,直接对卫长嬴的陪嫁下手…这是什么缘故?

想也知道,这是因为顾皇后压制了太子不许提起,权当此事和太子半点关系也没有——苏夫人向顾皇后禀告的时候就明着说了,很怀疑这是有人在污蔑太子殿下的名誉——实际上这是在帮太子!

毕竟堂堂一国储君,豢养一批采莲女横行芙蓉洲里,状如勾栏粉头一样的勾引路过俊美男子,引到僻静处成就好事、而太子藏于一旁观看取乐——这样荒唐荒淫的事情,别说储君了,就算已经登基,行这等事,史书上也少不了“荒淫”二字的评价!

可皇后明白,太子却不明白!太子不但不明白,而且表面上被皇后压着没找沈家的麻烦,私心里却记恨上了!

而往后登基为帝君临天下的是太子却不是皇后…

太子还没登基就对沈家不满到了不顾身份的当街捏造罪名暴打沈家一个媳妇的陪嫁这种程度了,一旦他登基,沈家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就好像沈藏锋说的那样——“趁他还是太子”,此时不下手,难道等申寻做了皇帝来收拾沈家、或者到时候去背负弑君之罪?

太子使人打伤江铮后,未必会放在心上,但精明如顾皇后一旦知道却不可能不上心——张凭虚找一百个借口去查余家人底细,皇后也不会被蒙蔽的。

这也是卫长嬴之前诧异沈藏锋让张凭虚去打探余家底细的缘故——既然要谋划易储这样的大事,这会去查余家不是等于告诉皇后沈家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吗?不然此事如此的明显,沈家该装着糊涂不查才是!

“不需要瞒过顾皇后的眼目。”沈藏锋淡然道,“只是担心其他几家认为朱磊去寻余家人麻烦是咱们指使的罢了。”

卫长嬴怔了一怔,思索片刻才有些明白过来:“你…那件事情要和其他几家?”

“这本来就是咱们六家都息息相关之事。”沈藏锋有点疲惫的道,“怎么可能就咱们一家出力?父亲已经…”点到为止,沈藏锋把湿漉漉的帕子放到案上,看了眼屋角铜漏,道,“天晚了,叫他们把饭拿上来罢。”

“我这就去打发人到季宅盯好了朱磊。”卫长嬴咬了咬唇,道。

她让角歌和含歌连夜出府去季宅——这两个使女都是“碧梧”出身,虽然这时辰已经宵禁了,想偷偷潜到城东倒也自有办法——去把朱磊看好了,免得坏了沈藏锋的事情。

才转身,角门处却有人急急的进来,一路走一路说着话,唧唧喳喳的语速很快,却听不清楚说什么。卫长嬴以为琴歌和艳歌回来了,忙停了脚步,想问刘氏与端木氏怎么说的,结果到了近前一看却是朱阑几个人簇拥着满楼。

满楼这会满脸焦急之色,匆匆一礼,顾不得寒暄就道:“三少夫人,今儿个被四少夫人一闹,倒是把正事给误了——夫人方才才想起来,您的陪嫁不是冲撞了太子殿下的仪仗?夫人让您明儿个进宫去跟皇后娘娘请罪!”

卫长嬴一愣,道:“这…”

“原本昨儿个夫人就该亲自带三少夫人您进宫去请罪了的,奈何准许进宫的批示今儿个才下来,让夫人明儿个带着您去,可夫人如今身上不爽快,所以只能让苏家的三夫人陪您进宫了。”满楼交代道,“三少夫人您回来之前,夫人已经派满庭去苏府和苏三夫人说了——夫人让三少夫人明儿个起身后也不要去上房请安,直接去苏府!”

“…我知道了。”卫长嬴叹了口气,道。

即使沈家这会已经在谋划着易储了,但顾皇后与太子一日不倒,君臣之礼一日不可废。

只不过这两日沈家里里外外接连不断的出事,沈藏锋又因为一个江铮就动了废太子的念头,卫长嬴挂心这个挂心那个,居然忘记江铮被打伤,是有个“冲撞太子仪仗”的罪名的,既然如此,作为其主,当然要进宫请罪了。

而且这次进宫,苏夫人还是托了卫郑音陪她去…身上不爽快,苏夫人这一病,裴美娘不付出相当的代价基本上就好不了了。

家里外里,都不太平,卫长嬴掠了掠被夜风吹乱的鬓发,一步懒似一步的拖回屋里,暗想着:罢了,一件件的来罢,急也没用…

☆、118.第一百十八章 请罪

第249节第一百十八章 请罪

卫郑音领着侄女上了马车,等到了街上,就侧头问:“你婆婆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就病了?过来的满庭支支吾吾不清不楚的,我大约听到是被侄媳妇气的?那裴氏也不过是裴家之女,以你婆婆的厉害,怎会被个小辈欺到头上去?”

“我昨儿个晌午后恰好出去了,回来时事情已经结束,听满楼和婆婆院子里的婆子们讲的,道是四弟妹裴美娘出言不逊,把婆婆和大姐都气着了。”卫长嬴就大致说了从满楼那儿听到的经过。

卫郑音也不禁动容:“名门望族里居然有这样嚣张不贤的女子?”又哂道,“那倒难怪你婆婆被气成这个样子了,我若没记错,这个裴氏还是你婆婆亲自给你那小叔子聘下来的罢?”

卫长嬴叹道:“谁说不是呢?所以昨儿个我去安慰她,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心疼她的话随便说两句就成了。”卫郑音笑了笑,道,“现成这裴氏做对比呢,你婆婆现在看自己媳妇哪一个不比裴氏好上千万倍?人都是比出来的。”

“还是姑姑看的明白,昨儿个晚上我可没想到这个,请教了黄姑姑才敢进去。”卫长嬴挂心着眼下请罪的事情,匆匆应了一句,就问,“姑姑,今儿个这进宫?”

卫郑音道:“你不要担心,不就是一个陪嫁冲撞了太子仪仗吗?太子当街罚也罚过了,咱们这样的人家,没有可能为这么点小事揪着不放的。今儿个到未央宫也就是走个过场。”

“这事儿…”卫长嬴沉吟了一下,见车里使女仆妇都是姑侄两个的心腹,嫡亲姑姑料想不能说谋逆这样的大事,但春草湖的事情还是能说的,就把那几个采莲女的事情讲了讲,“怕是太子心下记着恨,这是故意的呢!”

“还有这样的事?”卫郑音闻言,也是一惊,就变了脸色,想说什么,然而看了看车里人,却只道,“我也有很久没见到你婆婆了,不意她这会竟被个晚辈气病…一会从宫里回来,我与你一起过去看看她。”

卫长嬴知道卫郑音不会单纯的去探望大姑子,抿嘴道:“是。”

又问,“那一会见了皇后娘娘?”

“就照平常的请罪来就是了。”卫郑音心不在焉的道,“皇后待咱们这些人家向来宽宏,今儿个怕是更加的宽宏大度。”

卫长嬴会意:“是。”

到了长乐殿上,果然顾皇后没等卫郑音代卫长嬴说完经过就叫了起,还道:“这件事情本宫昨儿个才听人提起,都是太子身边的人太过跋扈,明明听了那冲撞仪仗之人不是帝都口音,兴许是新上京的人,头一次遇见太子出行,紧张之下站错了地方。小小的惩罚一下,使之明白下回该怎么做也就是了,怎么就动起了手、还把人打死了?这哪儿是能够陪伴太子的人!好在太子回到东宫之后知道此事,已经把他们都逐走了——叫本宫说也该如此,没得叫底下人坏了储君名誉。”

这次顾皇后的声音远不如以往悦耳,透着疲惫,似乎身体不是太好。

姑侄两个不知道皇后被太子气得差点大病起来的事情,然也猜测到是顾皇后知道太子打了江铮之后忧愁所致憔悴,卫长嬴下意识的道:“谢娘娘关怀,好在江伯没死。”

“没死?”顾皇后一怔,顿了一顿才道,“那给他好好儿的诊治罢,也怪可怜的,你嫁到帝都没几日,想他也是不懂,偏又赶上太子身边那群没规矩的,为点儿小事就下这样的狠手,这不是故意害太子么!”

卫郑音就道:“太子殿下向来宽厚仁孝,只是江铮他冲撞了太子殿下仪仗也是事实,此事江铮有错在先,太子跟前的人怎么罚他也是应该。娘娘和太子殿下这样宽厚,臣妇与侄女实在惶恐。”

卫长嬴自是随声附和,连道自己管教不周。

“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儿。”顾皇后自那日被太子大大气了一番后,当晚就发了高热,到底也是做皇祖母的年纪的人了,虽然宫中有心腹太医及时诊治,昨儿个又躺了一天——所以才拖延了苏夫人的请求觐见——此刻接受卫氏姑侄的觐见与请罪,还是有点勉力为之,声音里透着虚弱,“说起来也是太子太过宽厚了些,把身边人都纵容得一个个自作主张了!这回的事情倒也给本宫与太子都提了个醒儿,有些人可是真的不能放任,放任着竟是无法无天了!太子昨儿个来和本宫说,要把东宫的人都梳理一下呢!免得再出类似这回这样的打着东宫的旗号、干着败坏太子名誉之事的人!”

皇后话说得有点急,不易察觉的喘息了两声才继续道,“本宫前两日寝殿里的冰鉴放多了几口,这两日就不太爽快。不然也要亲自过问这事…此事也不怪你们,那么多陪嫁,哪儿看得过来?何况你们姑侄两个出阁为妇,都是守在后院里头的,底下人上街不留心,你们在后宅里也没法子…说到底,这次都是下面的人不够用心。”

卫长嬴听出来顾皇后的意思是还是和上回春草湖采莲女事一样,把责任全部推到太子身边人身上,以暗示太子并无对阀阅怀恨,而且也委婉的承诺,会把这些教唆太子的人全部处置掉。

这样听来顾皇后是非常忌惮阀阅的——以这位皇后入宫以来的经历和如今的地位,可知海内六阀在此时确实势力极大,连皇后也得罪不起,否则顾皇后绝对不是怯懦的人——这会是在竭力平易近人的笼络了。

只是卫长嬴想着丈夫现下起了疑心,连公公都惊动了,恐怕不会因为顾皇后一番表态就打消了对于申寻继位之后的忧虑…微微一愣神,卫郑音已经代她回道:“皇后娘娘凤体欠安,臣妇们却还要来打扰,实在有罪。”又问候皇后的身体。

顾皇后当然没什么心情说自己的身体——没回答两句又把话题绕回了江铮这件事情上,一再暗示太子对阀阅都很看重、绝对没有厌恶阀阅的意思,更不可能恨阀阅。

只是卫郑音恭恭敬敬,又是体恤皇后凤体,又是夸奖太子仁孝,又是说侄女年轻不懂事…说来说去都是些空话。

皇后心下失望得紧,但也知道卫郑音便是相信了她也没法做这个主,毕竟卫郑音不是沈家当家人——到这儿就想到卫长嬴的陪嫁出事,怎么会是卫郑音这个姑姑陪着来而不是婆婆带来的?

就道,“不要总问本宫的身子了,本宫没什么大碍。倒是苏夫人,这两日怎的也病了?莫不是也放多了冰?”

裴美娘这事情在皇后跟前说大不大说小也算一件家丑了,卫长嬴不想正面回答,就含糊道:“母亲这两日身上不大爽快,所以托了姑姑陪臣妇进宫来请罪。”

顾皇后立刻听出有内情,就追问起来:“是怎么个不爽快法?用不用请太医去瞧瞧,本宫这就着人去太医院吩咐。”

“谢皇后娘娘。”卫长嬴忙代婆婆谢了一声,道,“却是不用…”她正绞尽脑汁的想着要怎么回答下去,殿外却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一个清脆却尖利的叫嚷声很快的从远到近:“你这个歹毒的东西!还敢狡辩!你以为你在宣明宫里挑唆着父皇,我就不知道了?今儿个非到母后跟前说个明白不可!”

卫长嬴听出这是安吉公主,不问可知她骂的是谁了…这时候呜咽声也传进殿来,似乎临川公主含含糊糊的说了几句什么,就听到清脆的“啪”的一声,似乎剽悍的安吉公主给了这姐姐一个耳光,然后继续高声呵斥:“你没有?敢做不敢当的东西!与我进去,走快点!再这么磨磨蹭蹭,我就撕烂了你的嘴!”

之前还气定神闲的卫郑音露出一丝苦恼,丹墀上顾皇后嘴角抽了抽,强打精神的命左右:“外头这么吵,去看看,怎么莹儿和珠儿又闹起来了?”

还没等得了皇后吩咐的宫人出殿,殿门口人影一闪,跟着屏风后影子掠过,就见穿着半旧彩衣的安吉公主虎着脸,一只手拽紧了临川公主的肩,拖得临川公主踉踉跄跄的转过屏风走进殿来!

进了殿还没完,可怜的临川公主紧紧捂着一侧的脸,想来就是方才被安吉公主打的…又被妹妹拽着跌了几大步,几乎直接摔了下去。

到了行礼的位置,安吉公主才阴沉着脸放开她,不待顾皇后喝问她对姐姐动手,先施礼且禀告道:“母后,皇姐她在父皇跟前进谗,欲将儿臣远嫁,儿臣父皇母后俱在,母妃也在,兄弟俱在——婚事如何轮得到皇姐做主?皇姐这分明就是憎恨儿臣,不喜儿臣在跟前!若是如此,直接与儿臣说明,儿臣怎敢在皇姐跟前碍皇姐的眼?皇姐却去父皇跟前挑唆,欲借父皇之手赶走儿臣!实在卑鄙无耻!儿臣不服,请母后为儿臣主持公道!”

到了顾皇后跟前了,临川公主终于哽咽着说清楚话来:“我没有!”先嚷了一句,才醒悟过来有命妇在,忙换了正式的措辞,“回母后的话,儿臣决计没有在父皇跟前挑唆!儿臣只是伺候父皇笔墨时,听父皇夸奖巨州牧年轻有为,出身名门而且尚未娶妻,儿臣想起来安吉她还没有选定驸马,就戏言了一句安吉如何——儿臣只是玩笑话罢了!”

“呸!”安吉公主闻言大怒,要不是丹墀上顾皇后连忙坐直了身子,凤目含威的瞪了下来,差点当场就要上去继续动手了,“父皇夸一句巨州牧,你就问我如何,父皇回头夸个死人,你是不是还想着我去给人配阴婚——总而言之我在这宫里头你就是不痛快?!是不是!”

卫长嬴看着临川公主被安吉公主几乎问到了脸上,战战兢兢抖抖瑟瑟就是不敢把心心念念的一个“是”字说出来的可怜模样,心里深深的叹了口气…

顾皇后是明着深深叹了口气,曼声道:“你们吵得这么热闹,是来找本宫断是非的呢,还是嫌本宫这儿只有卫氏姑侄不够热闹,专门过来吵给本宫看的?”

临川公主擦着泪正要说话,没有哭的安吉公主却比她更利落的一福身,大声道:“儿臣不敢!”

继而又掐断了临川开口的机会,请求道,“儿臣求母后给儿臣做主,儿臣父母双全母妃仍在,上头还有诸位皇兄,下头还有好几位皇弟,这终身大事岂容一个异母也不是嫡出的姐姐做主?”

又冷笑,“皇姐你想当家作主莫不是想糊涂了?我是那种任你拿捏的人,母后也不是肯叫你乱了规矩的人!”

安吉公主三言两语把临川公主堵得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哭着一迭声的说自己没有挑唆…顾皇后本来就替太子担心得很,哪里来的心情替两个不是自己亲生的公主断是非,就冷着脸,也不叫公主的闺名了,道:“安吉你说你皇姐在你们父皇跟前挑唆,可有证据?”

“皇姐先撺掇着父皇看奏章,尔后父皇夸奖谁,只要是远地的,又没婚娶,不问贤愚不问是非就想把我许过去——母后不信可以使人去宣明宫里打探!”安吉公主狡猾的回避了自己得到这个消息的途径。

顾皇后这会也没心思追问消息的来源,再看临川公主:“临川,你可是这样?”

“母后,皇妹她胡说!”临川急切的道,“儿臣哪里来的本事撺掇着父皇看奏章?儿臣就是在给父皇研墨时,听父皇称赞巨州牧,所以戏言了一句而已!”

“你觉得巨州牧那么好,你自己怎么不嫁!”安吉立刻道,“你不是还没选驸马?你是姐姐,你那么喜欢巨州牧…”

“安吉!”顾皇后不得不喝止这个口齿伶俐性情泼辣剽悍的公主——她好容易才把自己侄子内定成临川公主的驸马,可不想被安吉公主闹得毁了!要知道卫氏姑侄还在跟前呢!

皇后果断的先打发卫郑音和卫长嬴:“你们进宫也有会子了,苏夫人又病倒,想来你们心下也惦记着,本宫就不留你们。”

卫郑音和卫长嬴对于坐在这儿看两位公主掐架半点兴趣也没有,闻言松了口气,很是感谢皇后的告退。

☆、119.第一百一十九章 裴家来人

第250节第一百一十九章 裴家来人

心里有事,一直到出了宫门,姑侄两个都没议论一句长乐殿上的闹剧,到了车边,卫郑音握着侄女的手道:“走,我跟你一起去太傅府。”又转身叫跟车的小厮里分出一人回苏府去和邓老夫人禀明。

卫长嬴隐约猜测到卫郑音探望苏夫人真正的目的与沈藏锋的思虑有关,心下凛然。

这一路无话,到了太傅府,卫长嬴领着姑姑直奔上房,进了院,才到廊上,就听屋子里刘氏不冷不热的说着:“…若不是真心喜欢,母亲也不会聘了你过门,四弟妹,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裴美娘没有回答,倒是另一个年长女子的声音,带着尴尬带着小心翼翼的赔笑道:“大少夫人说的很对,都是咱们家小门小户的不知道礼数,没把这孩子教好,竟叫她生出这样的误会来了,这可真是…”

想来这应该是裴美娘的长辈了,倒是个明白人,正想方设法的做低伏小着好让亲家消了气——换了谁家过门不足月的新妇把长辈气病了,还能有什么好名声?不提裴美娘往后还能不能在夫家待下去、也不提沈家往后会不会因此打压裴家了,就说裴家一族又不是只有裴美娘一个女孩子,她底下还有妹妹、侄女往后要出阁呢!出了这么个不贤惠的主儿,叫合族闺秀怎么办?

只可惜这做长辈的清醒,裴美娘却糊涂,非但没有就着这话下台赔礼,反而冷着声,截口道:“说到大伯母聘我过门这件事情,三位堂嫂都是阀阅出身,就我嫁的丈夫并非大伯母所出,却娶了我这世家之女,我怎么知道大伯母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这话一出,不止屋中刘氏被气得脸色发青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连外头的卫郑音也脸露愕然,吃吃的小声问侄女:“这…这就是你那四弟妹裴氏?”本来卫郑音以为裴美娘不贤惠,也就是使点小性.子、真正当面当锣的,总归还是有惧怕之心的。

却不想这女子口没遮拦到这地步,这样的话她就这么当众嚷了出来,她这是奔着被休回家的路上去了吗?卫郑音简直不能想象士族里头还有这样的人…

卫长嬴苦笑着点头:“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