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黄氏这么一说,卫长嬴心里因为季去病“不肯来”的担忧也散了几分,微笑着道:“说的也是,他不来就先不来罢。隔日就要听他几句不好听的话,他不来,咱们还轻省些。”又道,“那你也去母亲那儿说一声,免得母亲她们担心。”

黄氏也是这么想的,到了苏夫人跟前,她却是一五一十的讲了经过,又说了自己打算瞒着卫长嬴苏鱼舞受了重伤性命难保以及季去病已经被卫郑音带出城、往东胡赶去这两件事。末了就跟苏夫人请罪:“伺候季神医的人方才过来与婢子说了这两件事后,婢子怕先过来禀告了夫人再去和少夫人说,会引少夫人怀疑。故而先借口季神医使了性.子,往后不肯过来了,把少夫人瞒了,等少夫人发话让婢子过来告知夫人一声,免得夫人担心,这才敢来。婢子自作主张,还请夫人责罚。”

苏夫人当然不会责罚,反而点头道:“你处置的很对,到底是宋老夫人亲自教导出来的人!便是我在那儿也是这样安排,长嬴这是一头一胎,她亲生母亲、祖母都不在身边,我虽然疼她,可我也知道,这女子头一次做母亲,总归是有亲娘在身边陪着才能放心些的。先前她还险些小产过,如今把一切安危都指着季去病,若晓得季去病不在帝都、又担心表弟的性命,还不知道会吓成什么样子!必须瞒住她!”

苏夫人赞成黄氏的做法,私下里派人到金桐院,趁着卫长嬴午后小睡的光景,把下人们都聚集起来,好生敲打了一番。命他们不可透露任何有关苏鱼舞、季去病的消息给卫长嬴,否则一家子都不要在沈府待下去了。

如此竟把卫长嬴瞒了个滴水不漏,仍旧照着先前的日子过。

这样到了三月十三的夜里,卫长嬴从睡梦中疼痛醒来,下意识的唤进陪夜的琴歌——因为她有了身孕,怕使女们没经历过不懂得,误了大事,所以三个姑姑和使女们一起轮流陪夜,琴歌被叫醒,忙又把这晚来陪的万氏一道喊了起来,两人点了灯进帐一看,万氏摸着卫长嬴身下的褥子,惊道:“见红了…这是要生了,快去叫人来!”

琴歌大惊,连灯都忘记留给万氏,匆匆拿着跑出门去通知各处,整个金桐院都被惊动,纷纷忙碌起来。

好在黄氏、贺氏、万氏都是生产过的人,卫长嬴的产期算的也是这两日,稳婆之类的人都是备好了的,就住在院子里。

这会一起被叫醒,拿凉水洗了脸弄清醒了,簇拥着卫长嬴进了早就备好了的产房——等苏夫人、刘氏、端木氏婆媳闻讯不顾三更半夜起身赶到时,水也烧好了,使女端着水要送进去,迎面看到苏夫人一行就待行礼,被心急如焚的苏夫人挥手止住:“快送进去…问问里头可好?”

在这之前,苏夫人和黄氏一面商议着如何瞒住卫长嬴,一面互相安慰对方:“她身子骨儿向来就好,季神医也几次三番的说没必要总是请他来的…一准不会有事儿!”

可到了关键时候,季去病在与不在还是有区别的,尤其他之前那样频繁的过来,这紧要关头却不在,习惯了依赖他,一下子难免调整不过来。

苏夫人都是做祖母的人了,只匆匆穿了身薄薄的春衫,绞着帕子在外头吹着夜风,披风都忘记拿了,可非但不觉得冷,反而心中一阵阵烧也似的热,七上八下的不能定心,想来想去就禁不住暗暗的埋怨卫郑音:“你担心你儿子,也不能全不管你侄女啊!”

正默默祈祷上天庇佑之际,端木燕语上来小声道:“母亲,三弟妹这到底是头一次生产,季神医既然不在京中,莫如请芯淼过来候着?这样咱们也能定心些。”

听了这话,刘氏禁不住看了她一眼。

苏夫人被提醒,忙道:“你说的很对!我竟把八小姐给忘记了,虽然如今天晚,但她与长嬴素来关系好,又是你妹妹,想来会给咱们家这个面子的。”就要打发人去请。

端木燕语忙道:“这三更半夜的,还是媳妇跑一趟罢?”

“辛苦你了。”苏夫人见她这样关心正生产着的妯娌,很是满意,先前夺她权时对她的恶感也随之烟消云散,暗想次媳大事上到底还是贤惠的。

只是贤惠的端木燕语在她跟前恭恭敬敬说了:“母亲说的哪里话?三弟妹又不是外人,何况如今这家里上上下下谁不为三弟妹挂着心呢?媳妇能尽绵薄之力也是靠了娘家族妹的光。”

到了马车上,熟知她真心的心腹使女就小声道:“家里的八小姐脾气与那位季神医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尤其这三更半夜的去吵了她,也吵了她那一房,到时候说话还不知道多么难听…就为了三少夫人,少夫人这又是何必呢?”

端木燕语瞥她一眼,嘴角一翘,哂道:“你懂个什么?卫氏这一胎是男胎,生下来就是沈家的二孙公子了!舒明都快十岁了,才有一位二孙公子,再加上沈藏锋在族里的地位,往后她想不母凭子贵都难!”

“那少夫人就更不能帮她了呀!”使女不解的问,“万一请了八小姐过来,恰好救了她,那先前她怀孕后要保胎,还给少夫人的权…岂不是又要叫她拿了回去?”

端木燕语咬着唇道:“所以说你蠢,这卫氏自幼习武,身体本来就好,加上她身量高挑,又不是那等生产艰难的骨相,自她保了胎后,我就觉得她生产上头不会吃很多苦头。先前季去病隔日跑一趟,都说她顺顺利利的生产、母子平安那是毫无问题的。季去病的诊断你还不相信吗?今儿个晚上,我料她即使有些变故,有那黄氏在就出不了大事了!婆婆这样担心,不过是之前一直依赖着季去病,而现在季去病不在,就觉得失了主心骨——说到底还是沈家男孙太少了!盼了这么多年才迎来这位还没落地的二孙公子,婆婆能不巴心巴肝的关切么?!”

“那少夫人如今还要去请八小姐…”使女沉吟着,眼睛一亮,道,“少夫人是说给夫人听的?”

“也不仅仅是这样。”端木燕语抿了抿嘴,轻声道,“生产这样的紧要关头,我这个二嫂子站出来,三更半夜去替她请自己族妹过府以策安全。这是人人都看在眼里的一份恩情,你说卫氏要是母子平安了,能不报答我?她还好意思把我手里这份权就这样抢回去吗?就是我去还她,她也得拒绝!纵然收了,肯定也要另外补偿!万一…万一她不好了,我也在婆婆跟前挣了份贤名,以婆婆的为人,回头当然更不会叫我歇着不要管事了!横竖我都吃不了亏,跑一趟又怎的了?”

使女自是忙不迭的恭维:“少夫人真是智珠在握、算无遗策!”

端木燕语也觉得自己今晚上反应敏捷,心情很好的道:“还有一个呢!卫氏是头一次生产,凭她再顺利,没有几个时辰也不可能生下来的。婆婆因为她怀的是个男孙,一得消息就亲自赶过去了,大嫂子也去了,我不得不也去——现下虽然是暮春了,可夜里还有寒意,这些且不提,三更半夜的吹着冷风守在产房外听她鬼哭狼嚎的生孩子!还得时时小心的伺候着婆婆,想想就心烦,还不如讨个差使溜出来,带芯淼过去,她肯定没那个心情傻站在外头等!她肯定要进屋去坐的,总不能没人招待她罢?婆婆挂心卫氏,能不叫我陪着芯淼?到时候我也可以坐在那里喝着茶水等了,这样不是松快许多?”

☆、177.第一百七十七章 产子

第308节第一百七十七章产子

所谓关心则乱,这晚上整个太傅府都被惊动了,甚至连相邻的襄宁伯府都在天亮前得到消息,沈藏珠因为是寡妇怕不吉利没过来,裴氏也穿戴起身,亲自领着人过来探问消息…实际上被惊动聚拢过来的这许多人里不乏生养众多的过来人比如苏夫人自己,也不乏精通妇科之人如黄氏,但这么多人却还没有一个并不关心卫长嬴死活、只想趁机给自己捞好处的端木燕语看得清楚。

…一切都照着端木燕语在马车上向使女推断的一样,卫长嬴虽然由于头次生产,心里没底,在产房里惊慌失措,频频叫喊,惹得外头苏夫人也被吓得心惊肉跳——可折腾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大半夜下来已经快筋疲力尽稳婆惊喜的嚷道:“看到头了,少夫人快使把劲!使把劲儿小公子就下来了!”

黄氏忙也鼓励道:“少夫人放宽了心,季神医和端木八小姐,还有夫人、二姑夫人这些人都在外头候着呢!您身子骨儿好,小公子也经神医调养得健壮,一准能顺利生产,千万不要怕!”

卫长嬴被众人七嘴八舌的安抚打气,又听稳婆半是吓唬半是提醒的道:“少夫人您这会可不能松了劲儿,不然,小公子怕是会不好的。”

究竟母子连心,卫长嬴一听说会误了孩子,也急了,照着稳婆叮嘱的用着劲,不多久,便顺顺利利的生了下来——外头苏夫人等得脖子都要伸长了,可算听得一声响亮的婴啼,苏夫人几乎喜极而泣,忙不迭的高声询问:“孩子怎样?可是男孙?”

就听里头先是一片欢腾,婴孩啼哭声不绝,过了好半晌才听万氏带着笑意隔窗禀告:“回夫人的话,三少夫人生了一位小公子,母子平安!”

苏夫人心中一颗大石落了地,喜出望外的吩咐左右:“快!去各处报喜!”这时候一直陪在一旁的刘氏、裴氏也过来道贺,裴氏等刘氏说过恭喜的话,也笑意盈盈的讲了一番吉利讨喜的言语…这会儿苏夫人满心喜悦,看谁都分外顺眼,即使知道裴氏是故意讨巧,然而脸上的笑意压也压不下去,也和颜悦色的夸了她两句,裴氏就趁势上前搀扶住她手臂。

这时候苏夫人又不能说不要她扶,心里叹了口气,知道经过这么一来,往后想继续不冷不热的晾着这侄媳妇也不成了。

但喜得男孙的喜悦之下,这些都是小节。

过了会儿,黄氏等人把这个新落地的男孙洗净包好了抱出来给众人过目。虽然初生的孩子都是皱巴巴的,可血脉相系,苏夫人怎么看怎么可爱,眉花眼笑的低声对众人道:“你们瞧这孩子的眉毛眼睛,像不像锋儿?”

“媳妇看小侄儿的下巴倒是更像母亲些。”端木氏本来在外头堂上陪着不肯在产房外跟一群人一起傻等的端木芯淼,听说卫长嬴已经顺利生产,这才匆匆赶了过来,恰好赶了这一句奉承道。

苏夫人听得开心极了,小心翼翼的抱了抱,这才舍不得的还给黄氏,又关切的叮嘱她:“快抱进去罢,仔细风进来吹着孩子。”

等这新生的男孙被抱回屋里去,苏夫人才注意到这时候已经是晨曦初绽了。不知不觉她居然守这三媳生产守到天明,然而一点也不觉得累,看着温柔的春晖洒满庭院,本就在兴头上的苏夫人大觉这兆头与时辰都极好,喜滋滋的亲自回到上房跟沈宣报喜。

下人已经把三房喜得男孙的消息告诉了沈宣,苏夫人进门的时候就见他正搬了平常舍不得喝的霜琅酿,斟了足足一大盏,笑容满面的小口小口浅啜着,见到她进来,忙问:“咱们这小孙儿生得似谁?”

“眉毛眼睛像锋儿,下巴像我。”苏夫人心情大好,跟他打趣道,“其他地方生得像他母亲。”她故意不提像丈夫,沈宣却抚着胡须大笑道:“锋儿十足十的肖我,眉毛眼睛既然像锋儿,可不就是像了我这祖父吗?”

苏夫人嗔了他一句,道:“这孩子落地的辰光也好,正好曙光初露,长夜已过。”

沈宣闻言,也道:“是个好兆头,他这一辈从‘舒’,莫如就叫‘舒光’罢。”

“你这会就把名字起了?这可是锋儿头一个子嗣,不问他一问吗?”苏夫人替儿子争取着。

沈宣哼哼着道:“他还有两年多才回来,总不能叫孩子因为这个一直没个名儿罢?再说我这个做祖父的给孙儿起名字也是理所当然,舒明的名字不也是我起的?舒光这名字有什么不好,锋儿也不是文采斐然的人,我看他也起不出来比这更好的名字了。”

“你就耍赖罢!”苏夫人哭笑不得的虚虚一指他,道,“起个名字而已,还用得着锋儿亲自跑回来?写封信不就成了吗?再说你自己文采就好了?你们父子论武艺那都是没话说的,论到文采,你们加起来文名还没舒颜名气大呢!”

沈宣正义凛然道:“锋儿在西凉是公干的,怎可老是拿家事去扰他?这等琐事咱们做父母的应该统统给他包办了,好让他全心全意为国效力才是!”

他就这么强行做了主,叮嘱苏夫人先不要说出去,“等孩子满月【注】时再说,和舒明一样,别叫大房和二房知道后心里吃味。”

倒也不是沈宣特别偏心三房,实在是因为膝下男孙少。

当初刘氏生了大孙小姐沈舒景之后不两年就生了大孙公子沈舒明,那是头一个男孙,沈宣夫妇对于嫡长孙的落地当然也是很重视的,夫妇两个计较了足足一个月,才在满月宴上给长孙起了名。那时候夫妇两个以为既然有了长孙,次子又成了家,儿子媳妇身体都不错,接下来嫡孙料想会一个接一个落地的。毕竟沈宣与苏夫人膝下足有六子,想着儿子多,孙儿只有更多的道理。

结果端木氏头一胎却生了二孙小姐沈舒柔。苏夫人倒没怪媳妇,心想和刘氏一样先开花后结果也好。不意二房到现在都没有动静,四个孙女一个孙儿,夫妇两个嘴上不说心里能不急吗?

隔了近十年,中间盼望数次失望数次,好容易迎来了第二个男孙,沈宣也有点把持不住了。

上房这边沈宣夫妇欢喜无限、畅想着这个新添男孙的未来时,卫长嬴筋疲力尽的睡了过去,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看到她睁眼,黄氏忙上来搭了把脉,继而笑着对左右道:“少夫人一切都好。”

贺氏等人松了口气,一起上来恭喜她。

卫长嬴睡前是看过儿子的,这会左右一看不在房里,就着急的问了起来。

黄氏忙安慰道:“少夫人别急,小公子就在隔壁,万姐姐亲自看着呢!方才才喝饱了奶.水,这会正睡着。万姐姐是过来人,咱们公子就是她带大的,带小公子最有经验不过。”

“怎么移到隔壁去了?”卫长嬴不满道,“怎不放我这儿?”

“小公子还小,有时候不免啼哭起来,和少夫人一个屋子怕吵着了少夫人。”黄氏笑着解释,“而且乳母和来看小公子的人出入,也怕打扰到少夫人休养。”

卫长嬴一下子就担心了起来,道:“怎么来看我儿的人很多吗?他那么小,别吵着他。”

“少夫人您放心罢,都是家里人。”黄氏抿嘴一笑,道,“夫人恨不得一天过来三四趟,大少夫人也来过几回…除此之外其他人想看也看不到呢,夫人就先不准了。可怜四小姐在外头缠了夫人好半晌,还是叫夫人着人撵走了,说是四小姐太吵,怕她扰了小公子。”

卫长嬴有点啼笑皆非,道:“我倒觉得四妹妹虽然平常活泼,然而不是不懂事的人。”

“夫人这是对小公子上心呵!”黄氏笑了笑,因为这会屋子里都是卫长嬴的陪嫁心腹,就低声道,“阀主和夫人到今儿个才得了两个男孙,还都是嫡出,能不上心吗?少夫人您放宽了心坐月子罢,夫人如今是拿咱们小公子当眼珠子看待了,连家事都全交给大少夫人、二少夫人去打理,成日里就是往咱们这儿跑着呢!”

又怕卫长嬴担心刘氏和端木燕语借这机会坐大,道,“本来咱们公子的前程,就注定这府邸往后必定是少夫人您当家。如今您又生了小公子,休看这会夫人没心思管旁的,全部放手让大少夫人和二少夫人去管,那都是暂时的!等少夫人您坐好了月子,满月之后,婢子敢打包票,夫人定然会叫您把这上上下下全部管起来!”

卫长嬴这会可是想不到管家权的,她惦记着儿子都来不及呢,道:“上上下下全管起来就算了,只要孩子健壮…”

“少夫人您这是高兴得糊涂了,这家本来就该您来管,您怎么能不在乎呢?”黄氏笑着嗔她,“再说咱们小公子落地就是个大胖小子,凭您和咱们公子的身子骨儿,小公子还能不好?”

“季神医也是这么说的吗?”卫长嬴又习惯性的依靠起这一位来了,贺氏等人不免一呆,不知道是不是现在就把事情告诉她。

倒是黄氏面不改色的道:“季神医说,听着哭声就不用看了。夫人怕他说话不好听,索性也不抱到他跟前了。”

想到季去病阴阳怪气的话,卫长嬴自己可以忍,可万一把他惹恼了,对自己的儿子说出不好听的话来…卫长嬴忙道:“姑姑说的很是。”

儿子有其祖母帮着上心,金桐院里里外外有黄氏等人,卫长嬴这个月子坐得很是舒心,唯一担心的就是二姑姑卫郑音的“风寒”一直不见好,所以不能过来探望自己。

【注】我知道古人是三个月起名,不过现在小说里貌似都是满月或之前就起了(好吧也许我看的几本恰好是这样)?但这也不是神马大事,就…这样吧。不然中间不好称呼不说,到三个月还得另外写一下,感觉累赘了,并在一起吧。

☆、178.第一百七十八章 满月

第309节第一百七十八章满月

二姑姑卫郑音告了病,二叔家里戴着孝要避讳——也幸亏需要避讳,不然两边见了面,谁都不痛快。卫长嬴这边的亲戚,卫煜、润王后这些远亲都打发心腹过来送了礼,看过新生儿,说了吉利话也算是礼仪周全了,只等着满月宴时再亲自过来道贺。

倒是大姑姑卫盛仙几乎是隔日就会来一次。

卫盛仙过来的这么频繁,其实只有三分是为了卫长嬴,七分都是为了她所生的这个儿子。因为卫盛仙自己无子,对宋家那边的公子们就格外疼爱些,那还只是夫家的侄子。卫长嬴却是她的亲侄女,卫长嬴的儿子与她还是血脉相系的,卫盛仙就更喜欢了,几乎两三天不看一眼就想念得紧。

探望孩子的长辈里以苏夫人和卫盛仙最热心,两人关系也因此迅速亲近。

对于宋西月与刘希寻的婚事,卫郑音和卫长嬴都没能安慰得了卫盛仙,倒是苏夫人知道她的担心后把她开解了:“咱们都能看出来的事情,威远侯还不清楚吗?虽然说照着最好的想法,给他家十六公子选个阀阅本宗得宠的嫡女是个好助力,可海内统共也就六家能称阀阅。本宗嫡出之女,既要得宠又要能干,做得了刘家十六公子的贤内助——威远侯要是找得着,还能等到太尉来操心?”

卫盛仙就请教:“苏夫人您的意思是…?”

“您看咱们沈家,藏凝倒是很得她父亲的喜欢,只是她那跳脱的性.子!我是她母亲我都头疼!威远侯肯定也不敢聘她,不然早几年也可以开口试探了。您再看您娘家,长嬴是极好的,可襁褓里就定给我家锋儿了,她的其他几个堂姐妹,不是我说亲家的嘴,一来宠爱不如她,二来那几位小姐不能说不好,但比起长嬴来到底逊色很多了,您说是不是?”苏夫人这会对于给自己生下男孙的三媳满意得很,当着三媳的姑姑的面可着劲儿的说媳妇好,夸了一番才继续数下去,“宋家只得一位大小姐,什么都好,偏偏命途多舛!端木家的女孩子多,然而多了就有些房里管教不好,显得良莠不齐!我娘家的侄女也是有几个的,然而不是早就定了就是最近定了。”

“所以啊,您说威远侯推了您的长女,他一时间又寻不着合宜的女孩子,反而跟卫宋两家结仇,这又是何必?还不如就这么结了亲呢!毕竟府上小姐一看就是好的。何况太尉能给族侄定一回亲,就不能定第二回了?每次都推掉,这刘十六公子还要不要娶妻了呢?”

苏夫人含蓄的提醒,“再怎么说您也是卫氏阀主之女,您家老夫人那是出了名的疼爱晚辈,能看着府上小姐无缘无故的被人欺负、更不要说谋害了!威远侯也不是傻的,纵然认为宋刺史不是本宗子弟,有所遗憾,那也是记在了太尉的账上,关府上大小姐什么事呢?何必迁怒无辜徒结仇怨?依我看,只要府上大小姐按着为人妇的规矩来,刘家也不会可着劲儿跟府上大小姐为难,毕竟您和宋刺史,可也都是阀阅子弟,不比刘家低什么!”

这番话说得卫盛仙豁然开朗,真是对苏夫人感激不尽,又自嘲说自己想多了,倒把自己吓了一场,去年年底还病了好些日子。

苏夫人了然道:“长嬴前两年被戎人刺杀过,想是您担心侄女,这不就多想了?这也没什么,做母亲的人总是要想多些的,咱们都是一个样子。先前我家锋儿御前演武时为了救同伴受了点轻伤,大半年过去了我还是不放心,让长嬴带他去看了季神医,结果神医一看他什么事都没有,以为戏弄他呢!大发了一顿脾气!锋儿之前就说是不是太大动干戈了,可是这做母亲的,宁可小题大作,也是生怕误了他们的。”

卫盛仙深有同感,道:“您说的真是对极了!咱们这把年岁,什么看不淡呢?横竖这辈子也就这么回事了,如今要挂心,还不都是为了孩子们?”又羡慕道,“苏夫人您的福分可比我好得多,贵家子嗣这样的兴旺,我却是无福,只得两个女儿。”

苏夫人安慰她道:“您虽然和儿子的缘分浅了点,可女儿缘好。您那两位小姐,一个赛一个的知书达礼!不瞒您说,我那长女倒还好,我那小女儿,真真是为了她的前程都不好说!”

“您这是太过谦逊了!”卫盛仙忙道,“您的女儿,规矩还能错得了?您再说坏,也是没人相信的。”

两位长辈看着孩子谈着儿女经,间或聊些帝都里的新鲜事,一派其乐融融…这样上上下下都和和睦睦的到了满月这日——

卫长嬴起早让人伺候自己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只觉神清气爽。

换好赶工做出来的华服,对镜自照,见比怀孕之前丰腴了不少,从前的衣裙这会一时间都穿不上了。这套专门为了满月宴做的礼服因为量尺寸时还躺在榻上不能起身,为防万一,还特意留了点余地,也亏得这样穿上才不紧。时下推崇的是女子身量窈窕,想到自己先前窈窕有致、众人羡慕的身形,心头不免略觉遗憾。

然而转眼看到黄氏抱上来的襁褓,大红四合如意瑞云纹襁褓里安睡的小脸儿已经长开了不少,卫长嬴的心霎时软成了一滩水,什么遗憾都飞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这会怎么就睡了。”话是这么说,卫长嬴却惟恐吵醒了儿子,小心翼翼的接到手里抱着,压低了嗓子小声问,“一会满月宴上可要他出去露脸儿的,难道一直睡着吗?”

黄氏含笑道:“宴开还有些辰光,小公子这会睡着才好呢!等睡足了精神,回头宴上正好抱出去。”

卫长嬴不放心的叮嘱道:“姑姑你亲自跟出去,务必看好了,别叫那些个毛手毛脚的人抱他,万一摔着了可不得了。”

“少夫人您就放心罢,后头肯定是夫人抱,前头是阀主亲自抱出去——这两位现下都欢喜得合不拢嘴了,说什么也会看好了小公子,不使人碰着的。沈家的嫡孙,哪能说是个宾客就能抱?不是相当的身份怕是连凑近看一眼都难。”黄氏笑着道,“您看外头才抬过来的玉树,据说是阀主亲自吩咐人从库里取出来的呢!”

卫长嬴闻说公公亲自吩咐人送了东西来,就把襁褓交给黄氏,出了内室。到堂上一张,果见堂下珠光宝气一派,俱从一株玉树上发出。她娘家门第不弱于夫家,这玉树只看一眼就明白了,是取珊瑚修葺成枝干,以碧玉为其叶,上头用各色珠玉红红紫紫青青赤赤的缀成花子。这会子放在堂下真是金碧辉煌眩人眼目。

金珠玉器,卫长嬴都不稀罕,她欢喜的是公公送这玉树来的喻意,芝兰玉树生庭阶,自从这个典故后,常用玉树芝兰来形容佳美的子弟。沈宣送这玉树来,望孙成材之心殷殷可见。

欢喜过后,卫长嬴又谨慎起来,问黄氏:“姑姑打听过了么?当初舒明满月时,父亲可曾赐下这样的玉树?”

黄氏微微一笑,道:“少夫人如今越发周全了。”赞了一句继续道,“少夫人放心,虽然说阀主更期许咱们房,可大房究竟是长房,阀主是最赞成兄弟和睦的,怎么会单给咱们呢?先前大孙公子满月的时候,阀主也赐了差不多的一株,婢子跟夫人身边的满楼打听过,咱们小公子所得的这一株,比大孙公子那一株还矮了一寸呢!”

矮一寸倒无所谓,卫长嬴抿嘴笑道:“舒明那儿也有,那我就放心了,这些地方犯不着太出风头。”

黄氏笑着应了,道:“辰光差不多了,少夫人是不是领着小公子上软轿,先去上房那边?”

长孙快十岁了才迎来第二个男孙,太傅府自然要好生庆贺。这样金桐院的地方肯定也不够——卫长嬴的身份也不足够招待所有的贺客。所以这满月宴是沈宣夫妇来办,自然是在前院和上房分别设宴。

苏夫人早就穿戴喜庆的坐在堂上翘首以盼小孙儿的到来了,固然沈舒景、沈舒明等大房、二房的孙辈也正簇拥在她膝前,唧唧喳喳的说着话。可苏夫人显然更惦记着新添的小孙儿些——卫长嬴才抱着儿子进门,就被她急急的招呼

:“别那么拘礼了,你才满月,快过来坐着!”又摸着沈舒明的手,轻嗔着叮嘱,“你们弟弟这会睡着,你们都安静些,别吵了他!”

卫长嬴把襁褓交给黄氏递给苏夫人抱,自己仍旧坚持行了礼,又笑着让被沈舒景领着一起给自己见礼的侄女侄儿起身,这才在端木燕语下首坐下,抿嘴笑道:“媳妇来迟了些,竟叫母亲和嫂子们在这儿等,真是失礼。”

“你可别这么说。”端木燕语听了就转过头来,微微笑着朝她道,“咱们连同母亲都是想看小侄子所以才早早起来在这里的,你才满月,收拾自己,还要照顾小侄子,这会过来其实很早了。”

因为这番话是一向和自己过不去的二嫂说的,卫长嬴惊异的看了她一眼,才恭敬道:“多谢二嫂体恤,我正想着能出来后去谢二嫂呢!我生产那日,可多亏了二嫂子!三更半夜的亲自回娘家去请了贵家八小姐来!这份恩情我都不知道怎么报答您才好!不想今儿个我还没跟您道谢,倒又让您宽慰了!”

端木燕语听着心头满意,嘴上却道:“三弟妹你说这话就见外了,咱们既是妯娌,那都是一家人,这有什么报答不报答的?你说这话我可不爱听…”

两人正客气着,上头忽然沈舒明兴奋的大声嚷道:“醒了!弟弟醒了!”

由于之前苏夫人要求众人安静些,不要吵到才满月的小孙儿,此刻堂上说话声都悄悄儿的,这一声分外响亮——刘氏忙呵斥道:“你轻点儿!”

卫长嬴也吓了一跳,担心儿子,下意识站了起来,却见沈舒明趴在祖母跟前,探头盯着襁褓里的堂弟,也不在乎母亲的呵斥,笑嘻嘻的与祖母讲着:“弟弟的眼睛像父亲。”

“是像你三叔。”苏夫人笑着纠正他——其实沈藏厉和沈藏锋兄弟长得都像沈宣,这小孙儿既然像了一个,自然也像了另外两个,不过既然是沈藏锋的孩子,当然是拿沈藏锋比了。

沈舒明就道:“也像祖父。”又说,“眉毛也像。”

他趴在这边看,另一边是二孙小姐沈舒柔,三孙小姐沈抒月则站在苏夫人对面,扶着祖母的膝盖好奇的张望着,这样三个孙辈连同苏夫人正好一起把襁褓围住,还有大孙小姐沈舒景与四孙小姐沈舒颜就没了位置。

沈舒景已经十一岁了,她本来就被母亲教导得知书达礼,很有长姐风范,从来不跟弟弟妹妹们争抢什么。现在看大家都想看小堂弟,早就懂事的让开了位置。但年纪最小个子最矮的沈舒颜可不干了,先是仗着年纪小个子小,挤来挤去的想挤进去看,奈何哥哥和两个姐姐都贪看堂弟不肯让给她,嫡姐沈舒柔还回头教训她道:“你最小,你应该最后看!”

小女孩子眼巴巴的仰着头等了半晌不见轮到自己,嘴一扁,就要哭闹——亏得沈舒景平常一直帮着长辈们带妹妹们玩耍,对几个妹妹的性情都熟悉得很,见状忙上去把她抱了起来,哄道:“颜儿也要看弟弟是不是?舒明你让开些,叫颜儿也看看弟弟…说起来颜儿也有弟弟了呢!来,咱们一起看看,弟弟可爱不可爱?”

沈舒景本是为了哄堂妹破涕为笑随口说的话,底下刘氏听了暗一皱眉,眼角不动声色的扫过端木燕语,果然端木燕语脸色一沉,冷冷的看了眼大侄女——很显然,沈舒景的“颜儿也有弟弟了”,听在端木燕语耳中自然是嘲笑二房至今无子了。

☆、179.第一百七十九章 又一件喜事

第310节第一百七十九章 又一件喜事

沈舒景帮着长辈哄堂妹,不意一句话把二婶母得罪了——她的母亲刘氏虽然察觉到,但当此之时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二房无子是事实,单提出来赔罪却是更叫端木燕语下不了台了。她是知道端木燕语性情的,不免替女儿暗暗防备:“端木燕语平生最遗憾之事就是无子,可别为这句话就记恨上了景儿才好。”

卫长嬴也在听沈舒景这么说时愣了一下,她知道这个大侄女颇有大家闺秀之风,不是那等指桑骂槐的人,这么说多半是无心的。但望一眼端木燕语看她脸色也像是多心了,心下一叹,也想起了大姑姑卫盛仙:“没出阁之前一直听母亲说两个嫂子都有贤名,出阁以来看到大嫂子比二嫂子却要好些,婆婆也更喜欢大嫂子。虽然说与两位嫂子的性情有关,但想来有子无子也是个缘故。大嫂子因为有舒明侄儿,提到这些子嗣上的话就从容不迫多了,不像二嫂子一个字也听不得——这样更容易得罪,背后当然也觉得二嫂子更难相处了。”

又想卫盛仙,“大姑姑那么好的人,把两个表妹都教导得知书达礼又彼此友爱。偏也没个子嗣,亏得大姑丈人好,没有为此责怪大姑姑,然而夫家长辈们到底对大姑姑不满意的。其实若能有个子嗣,大姑姑自己肯定是豁出一切去求了…”

正感慨着,忽然端木燕语咬了咬唇,扬声笑道:“母亲,今儿个看母亲这样高兴,有个好消息,本来不想抢了小侄儿的风头,打算过了今日再跟母亲说呢!但这会听着景儿的话,媳妇倒是想着能沾一沾三房里的喜气也好!”

听她提到沈舒景,沈舒景自己有点惊讶,刘氏却警惕起来,微笑着道:“二弟妹,你要沾三房里的喜气,只管说来不就成了?难为三弟妹还不答应你沾吗?怎的听了景儿的话才肯说?景儿方才哄颜儿的孩子气话,我都没留意,她说了什么竟叫你上心了?”

苏夫人其实也没听清楚沈舒景哄沈舒颜的话,但一听两个媳妇的话就知道肯定是沈舒景说的话叫端木燕语心里不痛快,这是掐上了。苏夫人眉头皱了皱,暗骂这两个媳妇不长眼,难得一个男孙的满月宴,怎么偏挑着这会闹腾?

卫长嬴也是这么想的——然而端木燕语说出来之后,众人却都愕然,随即也发作不出来了:因为端木燕语说的是:“先前母亲赏赐给咱们房里的翠烟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三弟妹生产那会,媳妇回娘家请了芯淼过来。然而三弟妹身子骨儿好,未用医者,媳妇想起翠烟,就请芯淼过去为她把了把脉…”

说到这儿,端木燕语故意一停顿。

果然苏夫人急切的问道:“是男是女?”

“回母亲的话。”端木燕语恭恭敬敬的道,“芯淼说,是个男胎!”

苏夫人闻之大喜,忙道:“好好好!”堂上堂下自然也是忙不迭的说着贺喜的话儿,刘氏也笑容满面的恭贺着二房亦即将有子,似真似假的嗔着端木燕语:“二弟妹你也真是的,这样的喜事儿,早就该说出来叫咱们高兴高兴嘛!怎么拖到这会才讲?再拖下去,怕是都要生了咱们才知道呢!”

被刘氏提醒,苏夫人也微微皱了皱眉,深深看了眼端木燕语,想是念着次孙的满月宴,才没有说什么。

端木燕语却是胸有成竹,淡笑着道:“大嫂子这话可是冤枉我了,一来呢,翠烟她这身子也是三月初九才发现的,打那之后我就叫之前伺候着过坐月子的人过去专门照应她,芯淼把过了脉也说她一切都好;二来呢,那会子三弟妹就要生了,家里上上下下都替她挂着心,我想也不差几日,说了出来也是添忙…”

听到这儿卫长嬴心里叹了口气,不得不出来赔罪:“说起来都是因为我…”

“哪儿能怪三弟妹?”端木燕语淡然道,“也因为头三个月不稳,今儿个小侄子满月,扫兴的话我就不说了。但二房先前就有过例子,不等翠烟的胎坐稳了,我怕报上来来个空欢喜,也是徒然叫父亲母亲伤心。”

这番解释合情合理,因为卫长嬴这次生产确实是从产前大半个月起,整个后院几乎都在围着她转,至于说之前翠翘的小产那更是合家都知道的——刘氏只好道:“倒是我误会二弟妹了,还以为二弟妹故意把这喜讯掩起来偷着乐!不告诉咱们呢!二弟妹你可别往心里去!”

“大嫂子这是什么话?”端木燕语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又朝以为没自己的事情了,正抱着沈舒颜、笑着小声指点着襁褓里的堂弟的沈舒景道,“所以啊,到下半年的时候,颜儿就能有两个弟弟了!景儿你可不用替颜儿担心!”

她有意咬重“弟弟”二字,沈舒景这年岁的女孩子已经能够听出话里有话,不由愕然,下意识的止住逗堂妹的话,飞快的回忆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惹得二婶不喜——苏夫人却是从端木燕语这话里就推测出来沈舒景刚才大致说了什么,心里一阵的不高兴:她这长孙女她知道,不是刻薄的人,端木燕语这分明就是故意给沈舒景难看…

按着苏夫人的想法应该说端木燕语两句,可低头看见襁褓里的小孙儿,苏夫人又改变了心思。暗想着三房的嫡长子满月了,二房到现在连个庶子都没有,就算是端木燕语也急了。这才因为沈舒景无心的一句话,就把原本打算再瞒一瞒的侍妾怀了男胎的消息吐露出来还击。

苏夫人虽然自己名下有六子,单是亲生的就有三个,但这些日子与卫盛仙来往,也知道妇人无子的难处,心头一软,决定装一装糊涂,把事情就这么过去。便吩咐媳妇们:“宾客大约就要登门了,仪儿和燕语去迎一迎,长嬴与孩子们留我这儿罢。”

刘氏与端木氏忙答应着起身,刘氏看了眼失落的长女,就请求道:“母亲,景儿也有十一岁了,媳妇如今已经开始教导她些管家之事。今儿个宾客多,媳妇能不能带了她一同到二门处见识见识?”

苏夫人晓得刘氏这是要趁机提点沈舒景错在何处、如何应对,便点头道:“也好,不过也别把孩子拘得太紧,她还有四年才及笄呢!若她累了,就放她回来。”

刘氏应了,沈舒景就把堂妹放下来,与长辈们告退。

满月宴除了宾客到前妯娌之间这场因为沈舒景无意导致的小小风波外,一切都很顺利。

卫长嬴一直被婆婆带在身边,一来因为她是沈舒光——沈家二孙公子的名字在宴上公布了——的生母也是嫡母,这日理当不必出去迎客;二来也是苏夫人着意提点三媳,亲自言传身教她这些人情来往的细节讲究之处。

这样的机会卫长嬴当然是用心学着,中途倒是有件事情,不过也不算事情…是邓老夫人带着长媳钱氏、次媳张氏之外另有一个华服美妇,却不见卫郑音的影子。

卫长嬴不免要关心二姑姑几句,邓老夫人不会说谎,又因为之前得了沈家照会说这事先不好和卫长嬴说,如今也不知道该不该讲,便含糊道:“你问你大舅母和二舅母,我也不太清楚。”

卫长嬴晓得这外祖母心善,不是不过问媳妇死活的人,就有点诧异。好在钱氏与张氏看出来她还不知道内情,想着既然沈家没说,自己这些外亲也犯不着告诉,一起搪塞过去,又引她见那华服美妇:“这是灵仙公主殿下。”

“臣妇拜见公主殿下!”卫长嬴其实看到这美妇就认了出来,是去年临川公主生辰宴上看过一眼的灵仙公主,只是舅母们没介绍就装着糊涂。如今听了就要按着君臣礼仪行礼,灵仙公主的女儿要嫁给她亲弟弟,今儿个与邓老夫人一行人过来是为了亲近关系的,自不肯受她这大礼,忙伸手托住了她,微笑着道:“今儿个我们是照着亲戚来贺你的,你别拘束。”

又嗔钱氏、张氏,“你们说我是四舅母便是,何必提什么公主?”

钱氏、张氏笑着道:“总归要讲的,纵然先介绍了您是四舅母,难道不要继续说这四舅母是何许人了吗?”

这么一番话,卫长嬴察觉到灵仙公主是毫无公主架子的一个人,不然也不会与钱氏、张氏这样熟稔。不过这位公主那么不得上意,生母又是废为庶人的,想来想摆公主架子也难。这样一位岳母不会自恃金枝玉叶欺凌女婿,然而助力却也近乎没有…她目光就忍不住瞥向灵仙公主身边的翠衣少女。

邓老夫人这一行也就这翠衣少女一个晚辈,因为苏鱼丽和苏鱼漓都出阁了,自是跟着夫家。苏鱼飞、苏鱼荫虽然才只定亲,可她们对姑姑家里熟悉得很,一进后院就跑去看表妹沈藏凝,三个女孩子混到一起一骨碌就跑得不见人影,哪儿还寻得着人?

这翠衣少女夹在一群年长夫人里头格外的显眼——上次宴上,卫长嬴顺着苏鱼丽一指就留了个苏念初容貌不错的印象,如今细看之下,确实是个明眸皓齿的俏丽人儿。

这女孩子穿着翠色地暗绣曼荼罗花叶的宽袖上襦,系一条郁金裙,绾着垂髫分绍髻,攒珠锦葵花步摇,翡翠如意耳坠子,抬手时露出腕上一副羊脂玉镯子,腕与玉同色。她俏生生的站在那里,神情恭敬之中带着沉静,沉静里又透着灵动——若只看容貌气质,真心没什么可挑剔的。

卫长嬴听灵仙公主介绍:“这是小女念初,今儿个带她一起来给你道贺。”

苏念初依言上来行礼道贺,起初看着很是大方得体,可话快说完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儿一红,声音也低了一低,被母亲看了一眼才恢复如常,退下去后,从双颊到脖子都红透了。

看到她这副小儿女情态,卫长嬴心下一软,想到自己出阁前后那些日子…谁家城府深沉手腕了得俨然一家定海神针的老夫人们,不是打从这样被一群长辈领着堂堂正正贺一句未来大姑子都会面红耳赤羞不可提的稚嫩年华走过去的呢?

也许…这件赐婚没有她想的那么糟糕?

☆、第一百八十章 幕后

更新时间:2013-11-10

帝都太傅府宾客盈门之际,千里之外,凤州。

瑞羽堂亦是张灯结彩,装饰繁华。入内,但见堂上高朋满座,堂下丝竹声声,歌妓舒喉,舞姬敛袖,歌舞升平之间,水陆八珍川流不息的呈递上来,热闹非凡。

作为主人的卫焕,却在丝竹之声最盛、舞姬最媚眼如丝的时刻借口不胜酒力,向左右席上人悄声告退退席,把主持宴席的差事交给三子卫盛年。

回到后堂,早有下仆递上热帕子,卫焕接过擦了擦脸,吁了口气,之前脚步踉跄的醉意已消失不见,问下仆:“人呢?”

“按着阀主先前的吩咐,小的引他绕了大半个院子,避开众人耳目,请到后头书房里招待。”下仆轻声道。

卫焕点了点头,走了一步,想起一事,又问:“他是一个人来的,还是带了随从?”

“只带了一个书童,听他唤那书童为虎奴。”

“唔,那真是他书童。”卫焕抚了抚颔下长须,却不忙去书房见这行藏避人的客人,而是先到上房换了衣袍,又跟同样早早离席的宋老夫人说了几句话,这才过去。

推开书房的门,但见外间的鸡翅木长案上,列着一席精致酒菜,如今大抵已经见了底。一个二十余岁、面上却已经有些风霜之色的俊秀男子正襟端坐案后,手持牙箸,正在一名青衣少年的服侍下用着。

这男子固然面带风霜,然而气质犹如皎月皓雪,大异常人。见到卫焕进来,他不疾不徐的将牙箸放下,接过青衣少年递上的绣帕擦拭了嘴角,才一振衣袍,起身行礼:“新咏见过阀主!”

“贤侄不必多礼。”虽然知道卫新咏前年做的事情,但卫焕此刻看到他却面无怒容,反而笑着虚扶了一把,和蔼的道,“老夫闻听贤侄来了,惟恐怠慢贤侄,故而更衣之后立刻前来。不想来得不巧,打扰贤侄用饭了。”就让他不必客气,尽管继续用着。

卫新咏淡笑着道:“多谢阀主,新咏已经用得差不多了。”

两人又寒暄了两句,卫焕才叫人把食案撤下,换上茶水。

照例客套了一番,卫焕就问起卫新咏忽然前来的缘故:“可是朝云县中有什么不妥?”

“有劳阀主见问,朝云县不过是荒僻小县,纵有风雨,究竟地方小,难成气候,岂值得说与阀主听闻?”卫新咏淡然一笑,否认了卫焕的猜测。

卫焕就笑着问:“那贤侄忽然前来…莫不是专门为了贺老夫曾外孙满月么?”

“新咏也没想到这样凑巧。”卫新咏端起茶碗,掀盖撇了撇茶沫,似有些唏嘘,道,“记得上一回见到族侄女时,尚未出阁,如今嫡长子也满月了,真是可喜可贺。”

他说着“可喜可贺”,语气却平淡得很,显然不过是随口道一句应景。

卫焕并不在意,笑拈胡须,道:“老夫年岁长了,不比你们少年人敏捷,贤侄有话,但说无妨。”

“族侄女福泽深厚。”卫新咏淡笑着道,“当然也是阀主目光锐利,给她选了门好亲事。”

“长嬴的福分还是浅薄了点儿。”卫焕和蔼的笑,“若是前年她能得贤侄垂青,襄助一二,那才是真正福泽深厚。”

卫新咏莞尔道:“新咏帝都土生土长,前年方才离开,那沈藏锋在阀阅之中名气何等之大,新咏与之相比,犹如荧火之与皓月。沈藏锋不知新咏,新咏岂能不知沈藏锋?若族侄女许的是旁人,新咏自不会袖手旁观,但既是此人,新咏又何必多事?共历风雨,更见精诚,阀主以为如何?”

卫焕知道他是狡辩,不过反正事情已经过去了,嫡孙女卫长嬴出阁以来送回来的消息,在沈家过的还不错。尤其如今生了沈藏锋的嫡长子,后院还是连个侍妾也无,在卫焕看来这孙女过得很是滋润——他这样的人纵然疼爱晚辈,也不会在小儿女的琐碎事情上计较,一哂算是揭过,道:“贤侄真是用心良苦。”

卫新咏装作听不出来这话里的揶揄,淡笑着道:“只可惜族侄长风的福泽比之其姐却是弱了些。”

“哦?”卫焕诧异道,“贤侄此言,老夫倒是异甚!长风虽然不敏,远不及贤侄,然而素来好学上进。永世时常向老夫称赞他不说,就连婚事,近来也得了圣上亲自过问,赐了青州苏氏嫡女为妻,这样还不算福泽深厚么?”

“阀主明见万里,圣上赐下如今这门婚事,用意何在,又怎需新咏班门弄斧的解释?”卫新咏淡笑着道,“朝云县地实在偏僻,新咏也是近日才知晓此事,这才匆匆处置了手头事务赶来,欲为阀主分忧。”

他意味深长的笑,“新咏以为阀主也正在等着新咏。”

卫焕不动声色的道:“老夫倒不意贤侄对长风如此关心…贤侄既然来了,何妨与老夫说道说道几句?”见卫新咏又要说“不敢在阀主面前班门弄斧”之类的话,卫焕摆手道,“贤侄大才,老夫深知,此刻并无外人,又何必这般谦逊?”

又说,“老夫适才席上多饮了几盏,如今正觉脑中一片混沌,若能得听贤侄高论,使得神清气爽也好。贤侄何必再推辞?”

卫新咏闻言也不再推辞,淡笑着道:“圣上初登基时尚且勤政过些时日,然而边患频频,盗匪四起,兼之贪官污吏刑罚难尽,不好听的消息多了,圣上就懒得再看政事了。之后政事便托于阀阅世家之手,只是圣上又恐惧我等阀阅树大根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