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刘氏为圣上元后,尚在之时,因着结发之情,皇长子顺理成章为太子殿下,其后刘后病甍,钱后得立,皇长子遂见弃。”卫新咏淡然道,“固然钱后私心己子,进谗陷害,然圣上之所以‘听信谗言’,岂无觉得刘氏势大,一人为世袭威远侯,一人为太尉,皇长子亦亲近外家,恐惧帝位不稳之故?毕竟有容城邓氏依仗圣上之母邓太后之势,门楣光耀不让阀阅十数年的前例。邓氏不过区区世家,更何况东胡刘氏乃是海内六阀之一?”

卫焕手抚长须,神情平静,但笑不语。

卫新咏便继续说了下去:“本朝惯例,文臣以太师为首,武将以太傅为首【注】。皇长子废位自尽后,东宫更立钱后所出之皇四子,兴河钱氏乃是世家,纵然依仗钱后显赫,料想也不过与邓氏仿佛。然而,皇四子之正妃,乃是锦绣端木嫡女,太师端木醒之嫡长孙女!何况皇四子宠爱正妃,夫妇恩爱无比!”

“贤侄认为皇四子失位,是因为宠爱正妃?”卫焕笑了笑,道。

“皇四子失位,一则是成也钱后败也钱后;二则是太师长年把持朝政,圣上有些不放心了。”卫新咏淡淡的道,“否则易储大事,涉及国本。圣上岂会因后宫妇人言语、由钱后牵累其子?必然是密令钱后自尽,以保全皇四子!皇四子选妃时,正妃出于端木家,当时岂非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然而皇四子失位后,端木醒即刻上表自称年老体衰,交出近半政事与圣上…圣上不是勉励了一番,就势分与诸臣决议?锦绣端木本宗子嗣兴旺,然这几年来,族中子弟,除了端木无忧因为御前演武在帝都略得薄名外,竟无其余子弟可称杰出——岂是锦绣端木没有比端木无忧更杰出的子弟?不过是忌惮圣上,不敢张扬佳美子弟的声名,免得圣上再次猜忌端木氏罢了!”

说到这儿,卫新咏淡笑着道,“据说前不久,宋羽望的次子休弃了其妻端木氏,虽然此事对于锦绣端木而言甚为狼狈,但恐怕端木醒私下里还松了口气!”

“宋家、端木家门楣相齐,宋家竟不顾先前的情谊强行休了端木家的女儿。固然是那端木氏毫无妇德,然而也可见锦绣端木已非当初挟太师、太子妃之势,煊煊赫赫,令其余五阀也不敢轻慢的时候了。”卫焕摸着胡须,微笑着道,“端木醒当然要松口气了。而江南宋氏本宗现下子嗣单薄,就算是宋羽望膝下,如今也不过二子一孙,顾皇后…当年的顾昭仪真是好眼力,一下子就选中了老夫那侄孙女儿。既得了宋氏之助,连带同在江南的娘家洪州顾氏也受了益处,又不至于让圣上不喜。”

卫新咏淡笑着道:“刘氏先失刘后、又失皇长子,如今内斗得非常激烈,纵然如今又出了一位太子妃,然而据说太子并不很喜欢这位太子妃,东胡著姓,如今暂时应该不会招了圣上的眼。圣上怕是惟恐降罚刘氏,导致太尉与威远侯齐心协力。顾皇后深体帝心,这才又选了一位姓刘的太子妃,助燃藜堂斗得更厉害些;再看端木氏失了一位太子妃,又频出教导子弟无方之事,似有江河日下之相,圣上大约也暂时对他们放了心了;青州苏氏与江南宋氏在阀阅中一直韬光养晦,并不扎眼。剩下的,就是我凤州卫氏,以及族侄女的夫家,西凉沈氏了。”

卫焕和蔼的笑道:“朝云县虽然是小地方,然而贤侄好歹也是一县之令,如今竟能特意亲自跑这一趟,想必动身之前预备极多…老夫想着,贤侄怕是接到纪王殿下携纪王妃回京伴驾的消息时,就盘算着到凤州来走这一遭了罢?”

【注】作者官制概念很糨糊…反正是架空,作者说了算。

☆、第一百八十一章 见缝插针

更新时间:2013-11-11

“明沛堂在几十年前因为老阀主夫妇去世的突然,颇为风雨飘摇了些日子。新咏私下听闻,若非阀主在关键时刻拉了沈宣一把,恐怕沈宣、沈宙也不可能那么快的压下旁宗分支之人。如今明沛堂子嗣兴旺,且多如沈藏锋这等帝都闻名的芝兰玉树,又多结阀阅姻亲,圣上又岂能安心?”

卫新咏淡淡的道,“至于我凤州卫氏,恕新咏直言——阀主与卫崎双双致仕,真正缘由,外人不知,圣上岂能不晓?先前阀主致仕之后,推荐卫崎接任司徒一职恐怕也非出自本心,不过是得了圣上暗示罢?这些年来圣上极为信重卫崎,难道仅仅是因为卫崎简在帝心么?简在帝心的,是知本堂对于本宗、阀主之位的觊觎之心!前年卫崎上表致仕,若圣上当真信重卫崎,认为大魏不能缺了他这样的栋梁之材,岂会轻描淡写的挽留几次就准了?”

卫焕抚须片刻,道:“贤侄既是我族子弟,这些内情自也不能瞒你:你说的很是。”

“阀主与卫崎一齐致仕且在凤州‘颐养’,已有一两年,却仍旧未有人起复。”卫新咏平静的道,“知晓两位致仕真正缘故之人岂会不揣测,这是因为阀主与卫崎斗得旗鼓相当,先前固然两败俱伤,然而如今却是难分高下,所以只能继续在凤州僵持着?”

卫焕叹息道:“老夫年已衰,卫崎亦非壮年。经年不见分晓,日后纵然有分晓也没什么意思了。”

卫新咏没理会他这似真似假的感慨年事已高、使人怀疑他不能继续有所作为的喟叹,只继续道:“尤其今年正月里,族嫂端木氏病逝,虽然听起来仿佛是意外病殁。然而季去病师徒一起不得寻见,新咏以为恐怕与阀主或者老夫人这儿有些关系?”

“一些家丑,让贤侄见笑了。”卫焕说到这儿也微微皱了下眉,他那时候其实很不赞成在当时的局势下逼死次媳。奈何老妻心疼嫡孙女,定要为卫长嬴给二房一个狠的教训,就抓住端木氏失口辱骂自己,非要讨个公道不可。卫焕念及老妻跟着自己之后没少在嫡母手里受委屈,夫妻两个也是同心合意才有今日的,犹犹豫豫的就被宋老夫人先斩后奏了。

后来没过多久,帝都就有给卫长风赐婚的圣旨传来,宋老夫人也是懊悔莫及。

卫焕这样淡淡一句,卫新咏也就明白了,并不追问缘故,只道:“瑞羽堂的为难处,圣上想也知道。族侄长风乃是质皎斋主得意弟子,又是阀主亲自言传身教,自是非比常人、前程远大!只可惜晚生了几年,对于执掌一族而言,年齿过幼;盛仪族兄么…倒是年岁正好。也难怪阀主先前左右为难——但族嫂既逝,想来阀主心里也已经有了决断。”

倘若次媳没死,卫焕还能期盼着卫盛仪念及叔侄之情,把瑞羽堂传给他后不至于对卫长风赶尽杀绝。但老妻已经把次媳逼死了——即使卫盛仪做得到,他之后,阀主之位难道还会传给卫长风吗?不管是卫长云还是卫长岁,都是次媳的亲生骨肉,杀母之仇…即使不是卫长风杀的,可也和卫长风脱不了关系,岂能不报?

即使这一房子孙指天发毒誓,卫焕也不会相信的。如今想保全子孙不至于自相残杀,已经只能扶持卫长风了。

毕竟卫长风没吃二房的亏,往后当了家,只要卫盛仪那一房不惹事,为了名声,再加上祖父的叮嘱,二房还能有条活路。

“长风年少呵!”卫焕淡淡的叹息了一声。

“但圣上已经等不及了。”卫新咏淡笑着道,“端木氏病逝,阀主不愿意子孙他日自相残杀,只能选择族侄长风。端木氏乃是锦绣端木之女,娘家门第并不弱于卫氏,在她之前,宋家才休弃了其堂侄女。跟着就是端木氏病逝…关键在于,宋羽望乃是族侄长风的嫡亲舅父。”

…亲舅舅总归是向着亲外甥的,虽然凡事总有例外。可宋夫人跟宋羽望兄妹两个无怨无仇,即使没听说过这兄妹两个在家里时多么的和睦友爱,可只看宋羽望唯一的女儿从江南去帝都时,在凤州姑姑家一赖几个月,就知道两边关系错不了。

然后是,宋羽望的次子、卫长风的嫡亲表哥宋在疆先休了妻子端木无色;几个月后,今年正月才开始,同样出身端木氏的卫长风的二婶母,突患肠痈,而且“恰好”海内最可信赖的两位医者都不在,活活痛死!

深思之人自然就会想到,先前宋在疆之妻端木无色即使有违妇德,宋家不想要这个媳妇了,按着心照不宣的做法,怎么也得给端木家留一份体面:将端木无色的不贤之处告知其娘家,让娘家来人劝说端木无色“深明大义”,一直劝说到她知趣的或意外或“染病”离世。

当时端木家也派人过去说和,私下里肯定提过这样的办法。但宋家最终还是坚持休妻——按照宋羽望的性格和他的身份,不应该是贸然为了一个媳妇就和锦绣端木结仇的人。

既然他不是这样的人却这么做了,肯定是事出有因。之前端木无色被休回去时帝都各家就对宋羽望此举非常疑惑,不乏宋家的知交好友登门或为端木家说情、或劝说宋羽望不必为一时之气贸然得罪与己家相齐的人家…但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没能改变宋羽望的心意。

一直到卫长风这二婶母病逝,许多人才恍然大悟:合着,先前宋羽望坚持让次子休妻,是为了替卫家趟路?或者说,替嫡亲外甥试探端木家。

端木无色被休,在帝都传得沸沸扬扬,许多同族女子如端木燕语,都因为端木无色在夫家受了不少气。可锦绣端木竟把这口气忍下去了…

于是紧接着,又一位端木氏的女子索性染病身亡了——其直接的结果就是,卫长风间接与二叔一家结了死仇,尤其是与堂兄、堂姐结下了杀母之仇。

为了保住这个唯一的嫡孙,卫焕只能选择卫长风接掌瑞羽堂!

宋老夫人的一系列手段昭然若揭!

从圣上的角度来看,这些事情说明了:第一,瑞羽堂内斗之激烈,甚至超过了燃藜堂;第二,宋老夫人铁了心要扶持自己的骨血上位,甚至已经笼络了既是族侄又是卫长风嫡亲舅父的宋羽望做帮手。

最重要的是第三——这一切都说明,卫焕年事已高,已经压不住族内争斗,才导致了次媳病逝,子孙之间结下大仇,不得不立嫡孙的局面!

这些卫新咏能够看穿,卫焕当然更是心知肚明,捋须淡笑道:“圣上一直认为国中不宁、边境不靖,皆因我等阀阅世家窃位素餐所致。久有扫荡名门、根除望族之心!然而我等各家俱有根基,圣上虽然心怀野望,却也知道只可徐徐图之,不敢贸然而为。如今我瑞羽堂积弱至此,圣上自然认为是个极好的机会。”

“还有纪王太后正月甍逝于帝都,纪王自请守陵三年以尽孝心。”卫新咏哂道,“结果守陵才十日不到,就因为过于自苦昏倒在安陵,被随从星夜送进帝都就医,一直到如今都在纪王府中‘静养’。纵然如此,纪王仍旧每日数哭其母,哀毁之甚,简直是令闻者伤心、听者落泪!现下纪王的孝名怕是快要传扬得海内咸知了!”

卫焕淡笑着道:“这个你不要担心,沈宣不糊涂,纪王既然自己病了,沈宣自会让他一直病下去的。”

卫新咏哂道:“圣上已经年老,太子昏庸无道,阀主以为沈宣真的会让纪王一直病,还是病得恰到好处呢?”

“贤侄不了解沈宣。”卫焕微微一笑,和蔼的道,“也不必思虑着从老夫这儿套话——你只要知道,老夫这么说,就一定有把握,沈宣决计不会因为纪王后乃是其嫡女而投向纪王!”

卫新咏目的被点破,也不尴尬,泰然自若的继续道:“阀主既然这么说,新咏姑且从之!只是纵然沈宣不想被纪王拖下水,圣上却未必肯答应罢?否则,圣上何必在去年年底时候特意召回纪王?”

卫焕淡笑着道:“那就是沈家的事情了,咱们都姓卫,如今且来说卫家的事情…贤侄认为长风福泽不如长嬴,却不知道贤侄可有补救之法?”

“圣上赐此婚不过是试探咱们卫氏是否当真如此积弱,本宗嫡出子弟的婚姻,竟可由皇室任意指定。照着小道消息,还是妙婕妤与邓贵妃伴驾之际,撒娇撒痴之间定下来的。”卫新咏哂道,“从来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外人纵然亲如外家亲长,也莫可言语。君上虽然尊贵,然而未得两家之请,不经双方之议,只听妃嫔进言,贸然赐婚…简直视族侄与苏氏女犹如奴仆一般任意婚配,这样的羞辱,我卫氏岂可忍受?”

卫焕缓声道:“贤侄可知道,不忍受的后果?”

“瑞羽堂本宗旁支的卫煜现为司徒,其长女为润王后,虽然子孙不闻杰出才干之人,然而卫煜年岁尚且不及阀主。”卫新咏道,“何况当初阀主推荐其就司徒之位,想来其子孙不杰出,也是阀主看中他的缘故。阀主因此看中,圣上岂非也会看中?”

“更有敬平公一府。”卫新咏继续道,“敬平公世子生前即为名士,又死于‘戎人’之手,其子都有贤孝之名,圣上要加恩、甚至是夺情,都是情理之中。此外,盛仪族兄就在帝都,如今已是从二品的尚书右仆射,距离一品的尊荣,只要帝心嘉许,也不遥远。”

“燃藜堂的太尉刘思怀与威远侯刘思竞,原本岂非也是堂兄弟?然而因为刘思怀入仕之后平步青云,如今竟有能力替自己这一支觊觎阀主之位了。这是现成的例子,族侄长风有阀主与老夫人,盛仪族兄也可以有圣上。”

卫新咏呷了口茶水,微笑着道:“不然,阀主怎会默认了这门赐婚?”

“不错,老夫确实客客气气的送走了天使。”卫焕眯起眼,道,“看来你也赞成老夫隐忍到底了?”

“隐忍可一时而不可一世。”卫新咏哂道,“圣上既想铲除我等阀阅世家,然又深为忌惮我等。圣心既然如此矛盾,岂会不多疑吗?族侄乃是阀主唯一之嫡孙,亦是阀主如今必须扶持的下任阀主,婚配竟如此草率随意…纵然瑞羽堂每况愈下,然而阀主仍在,岂肯让嫡孙受这样的羞辱?阀主却偏偏忍耐了,恐怕圣上此刻又在狐疑,举棋不定了。”

卫焕和蔼的道:“行将就木之人,也只能行此空城之计,聊胜于无。”

“阀主既在,瑞羽堂岂可为空?”卫新咏哂笑,“有阀主在,瑞羽堂自当稳若磐石。这一点,圣上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不过新咏以为,如今海内六阀怕是都在商议如何应对此事了,毕竟六家之间纵有不和,圣上今日除卫氏,明日,谁又知道会到谁家?”

…出了瑞羽堂,虎奴不解的问卫新咏:“公子,圣上既然也吃不准瑞羽堂的虚实,怎还要直接下旨?万一被常山公驳回,却叫天家颜面何存?”

“圣上既然已经‘听信’钱后的谗言废弃了皇长子,又‘听信’如今顾后与邓贵妃的谗言废弃了钱后与皇四子,如今再‘听信’妃嫔的话,贸然给阀阅赐婚又有什么奇怪的?”卫新咏淡然一笑,道,“反正圣上惰于朝政,流连后宫也不是一年两年,听信宫中妇人的话语任意而行也不是一次两次——说到底,圣上假借昏庸之名才敢行此事,也正是证明了圣上对我等阀阅的忌惮,惟恐直接试探,招了海内六阀警惕啊!”

虎奴恍然大悟,道:“怪道公子听闻纪王太后身故,只是照着寻常预备动身,闻说卫长风被赐了婚,却立刻夜以继日的处置了县中之事,星夜驰骋来此!”

“若是慢了一步,岂不是错失了良机?”卫新咏哂道,“就算是卫焕,如今被瑞羽堂内斗拖累,即使把卫崎困在凤州,却也不能奈何了他…我可是期望着将整个知本堂都送下去祭奠父亲与长姐的,怎么可能一辈子扃牖在朝云县那等小地方?若非当时情势所迫…”

他摇了摇头,看了眼车外渐渐稠密的人群,谨慎的住了口,低声吩咐道,“先去预备好的地方更换行装——陈如瓶幼子的宅子你认得罢?”

虎奴点头:“小的大致知道位置,想来不难找。”

“这样就好,尽量不要去问路,免得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与印象。”卫新咏喃喃道,“卫焕差不多已经答应了我的要求,宋老夫人…这一位对其嫡亲骨血可是护到了骨子里,希望她能给我些惊喜才好!”

虎奴笑着道:“公子算无遗策,定能说服宋老夫人,达成所愿!”

卫新咏却是自嘲一笑,道:“算无遗策?人又不是神,谁能算无遗策?我只是尽己所能罢了…”

他略略掀开车帘看向外头,眼目看到的是繁华熙攘的街道,瞳孔深处却是远山终年不化积雪的淡漠。

☆、182.第一百八十二章 距离

第313节第一百八十二章距离

帝都。

一直到满月宴次日,卫长嬴才知道苏鱼舞重伤且中毒的消息,以及二姑姑卫郑音为了救儿子的性命,在自己生产前就把季去病叫上车,往东胡那边赶了。自己生产前几日一直到生产时,身边人所谓“季神医发了脾气不肯来”、“季神医说少夫人您好得很,完全不需要他总来看”、“季神医就在外头,少夫人您尽管放宽了心”都是骗她的。

还有坐月子时,黄氏所谓“季神医说咱们家小公子健壮得紧,一准这一生一世都无病无灾呢”更是信口胡诌。

知道真相后,卫长嬴自是非常生气——卫郑音不管侄女快生产了把季去病叫走这一点,卫长嬴因为自己毕竟也是平安生产,并没有用到季去病,加上如今也是初为人母,很能体谅卫郑音的心情。

何况黄氏决定不派人去追也是对的,她快生产前从季去病到黄氏到苏夫人都判断会顺利生产,在这种情况下还要为了预防那万一硬拖着季去病,罔故嫡亲表弟、还是嫡亲姑姑唯一子嗣的性命,卫长嬴也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

她震怒的是黄氏这样自作主张隐瞒自己,贺氏等人也一起帮着她,最可气的是,还真把自己瞒了个滴水不漏!

这说明这些姑姑们只要一齐心起来,自己这个做主子的岂不是成了摆设?

出阁之前宋夫人私下里传授女儿驭人之术时,非常严厉的警告女儿这一点,卫长嬴那会虽然顽皮,却也不是没听进去。

说不得,这一回就要罚人了,首当其冲的当然是黄氏。

金桐院上上下下才领了二孙公子满月的赏钱就又挨了罚,这消息当然瞒不住。苏夫人听说连黄氏、贺氏、万氏三个姑姑都挨罚了,而且罚得最重,足足罚了半年的例银,就明白媳妇这是要敲打她们,免得她们往后再胆大妄为的联合起来蒙蔽自己了。

对于卫长嬴能够狠下心拉下面子不纵容陪嫁姑姑这一点苏夫人很满意,然又提点媳妇:“下人欺瞒你是不应该,但也要看是什么事情。像这一回,是情有可原的,而且也告知了我同意,你罚是要罚,但赏罚分明——该赏她们的,也要赏赐。”

“原来他们是请过母亲之命的?媳妇还以为他们连母亲也瞒过去了呢!亏得母亲告诉!媳妇这就去改。”卫长嬴自是虚心领受。

但她才罚过人,继而去赏,未免有点起不了头。苏夫人当然要给这未来要当家的媳妇搭梯子,就把金桐院的头脸下仆及卫长嬴一起叫到跟前,当众说明了当初向卫长嬴隐瞒是自己的意思…既然得了这个台阶,卫长嬴虽然没宣布不罚他们了,然也以“体恤”的名义各赏了一笔。

赏罚分明,各归各的,但论下来赏赐却是胜过了惩罚的。

这样一来先前受罚在底下引起的怨言倒是都没了。

苏夫人觉得三媳孺子可教时,卫长嬴却是一边摇着拨浪鼓逗着儿子,一边含笑与黄氏赔罪:“这回委屈姑姑了。”

黄氏自是不敢当。

就听卫长嬴用漫不经心的语气带笑带说道:“其实我一听姑姑说明,就晓得以姑姑的周全,定然是去禀告过母亲的。只是呢,虽然说姑姑是为了我好,但这回总是欺瞒了我。我倒是不想罚姑姑,却又怕有人在母亲跟前嘀咕,说我这样的不中用,身边人一联手,就瞒得跟铁桶似的,把我扣在里头说什么都信!所以不可不罚,然而这么罚了,恐又伤了母亲面子。所以先前就装作不知道姑姑你禀告过母亲…”

“这样母亲指教了我一番,两下里都高兴,不伤和气也不给小人可趁之机,就是委屈了姑姑们。”卫长嬴见儿子困了,忙止住拨浪鼓的鼓声,轻手轻脚的拿到摇篮旁的案上,慢慢放下,这才正色对黄氏道,“我如今挂心着光儿,就不似从前空暇可以与姑姑先解释清楚了再行事,姑姑可别与我计较。你是祖母给我的人,我看你就跟长辈也似。”

黄氏心里感慨卫长嬴越发似一个合格的当家主母了——本来么,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主母,怎么可能拿个下仆完全当长辈来看?亲则生狎近则不逊,主仆之间相处,讲究的就是一个分寸。

卫长嬴先前视黄氏、贺氏犹如长辈一样,纵然发作也仿佛是小孩子闹脾气。固然亲密,却失了主人的架子,也缺乏威严。

在闺阁里做小姐以及才出阁还没当家的时候倒也罢了,如今她长子都有了。既为人母,自要担负起人母的责任,当然不能再跟从前一样——堂堂阀阅的当家主母居然事事请教听从一个下仆,传出去好听么?外人嘲笑卫长嬴不中用的同时,也会怀疑黄氏故意捏着卫长嬴不撒手,挟主令下——对主仆两个都没有好处。

说起来卫长嬴领悟得这样快,黄氏自陪嫁以来巨细无遗的提点、滴水不漏的善后功不可没。她教得也很成功,如今卫长嬴越发有当家主母的气势了,然而与黄氏也渐渐拉开了距离,从之前俨然晚辈,到了一个主仆之间既彼此敬重又不至于乱了尊卑上下、也能够恰到好处的保持卫长嬴的威严的距离。

黄氏心里不是不遗憾的,然她是个明白人,卫长嬴想在沈家过得好,早晚必须成为这样的人。学得快、成得早,宋老夫人放心,黄氏自己也放心。到底她们做陪嫁的前程都在卫长嬴身上。何况卫长嬴虽然拉出了这段主仆距离,然而仍旧表示了对她的信任和倚重。

惆怅唏嘘的心情在黄氏胸中一闪而过,黄氏微笑着道:“只要少夫人好,婢子粉身碎骨也是心甘情愿的。”

这一节既然揭过,卫长嬴让沈舒光的乳母赵氏过来好好看着摇篮,自己起身带黄氏到了正堂,就说起苏鱼舞的事情来:“五表弟的伤这会怎么样呢?昨儿个苏家人都来了,想来性命无忧?”

“二姑夫人领着季神医在中途遇见了刘家送苏五公子还有裴家公子回京的马车,就在驿站中先解了毒——亏得刘家先打发人过来告诉说是中的毒主要就是忧来鹤,季神医手头恰好有成药带上,这样两位公子的毒立刻就被稳住了。”黄氏感慨道,“也真是险!据说季神医也讲,晚个三五日什么都不必多想了。”

卫长嬴吃惊道:“那现在呢?”一来她对季去病的医术非常信任;二来满月宴上苏家人过来道贺,上上下下都谈笑风生,不见悲伤担忧之色,大舅母钱氏也还罢了,外祖母邓老夫人可是个最疼晚辈的人。苏鱼舞要是有什么不好,这外祖母哪里会不流露出痕迹来?

这样推测,卫长嬴以为表弟苏鱼舞这次也就是寻常的重伤,即使忧来鹤海内只有季去病能解,但季去病既然去了,那苏鱼舞就没什么可操心的了。不意听黄氏的意思,苏鱼舞这次竟然是险死还生、连季去病都为他庆幸?

二姑姑卫郑音可就这么一个儿子,卫长嬴已经看到大姑姑卫盛仙以及夫家二嫂端木燕语膝下无子的艰难,自是担心苏鱼舞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他又还没成婚,并无子嗣,这要是有个好歹,却叫卫郑音怎么办?

“如今人还在缓缓归来的路上,因为两位公子的伤,刘家用了最好的药,之前性命垂危主要还是中了毒。毒势既然稳住,也就没了性命的危险。”见卫长嬴露出凝重之色,黄氏忙道,“然而季神医说忧来鹤里加的几味草药略改了药性,只用忧来鹤的解药却是不能解尽,还得回了帝都来,琢磨一番才成。两位公子外伤颇多,二姑夫人担心伤口崩裂,所以命马车缓行,大约后日才能抵京。少夫人您别担心,您想季神医在那儿,一准不会有什么大事的。不然昨儿个邓老夫人她们也不会有心情来看咱们的小公子,是不是?”

卫长嬴心下略定,叹道:“这可真是…好好的赴边建功,怎么会弄成了这个样子?”虽然说上战场就没有一定的,但在卫长嬴之前想来,赴边的这几位都是各家杰出子弟,是长辈们争得面红耳赤才替他们抢到的机会,是为叫他们建功,可不是叫他们去送命的。所以这些人即使上阵也肯定会被护得风雨不透,哪里想到这都还没一年,东胡去的五位就没有一个得好的——心里就忍不住为丈夫担心起来。

黄氏察言观色,晓得她由苏鱼舞想到了沈藏锋,就宽慰道:“东胡那边也是意外,恰好撞进了戎人伏圈,又遇见内中有巫医和神箭手。咱们公子性情稳重,断然不会如此的。”

又低声道,“刘家公子这一回不是伤得最轻吗?更何况咱们公子呢?得到这个消息,夫人立刻打发了人往西凉送信,叮嘱咱们公子小心谨慎,宁可错失良机,也不要贸然进击!沈家‘棘篱’一直都是跟着公子的,少夫人您别担心,阀主和夫人是公子的亲生父母,东胡那边出了事,阀主和夫人还能不替公子上心?先前没告诉您表公子的事情,也是因为怕您联想到咱们公子会胡思乱想。”

想到西凉是沈氏桑梓地,沈藏锋又是族中内定的下任阀主,他的安危肯定是重中之重。刘家能保得刘幼照这次受伤最轻,想来沈家也不会亏待了沈藏锋。

卫长嬴这才松了口气,暗暗祈祷上天庇佑沈藏锋平平安安的度过这三年,一家人顺顺利利的团聚才好。

☆、183.第一百八十三章 简单的原因

第314节第一百八十三章简单的原因

苏鱼舞与裴忾抵京之后因为余毒未尽,一起住进季宅,方便季去病就近诊断医治。

季去病的脾气古怪是出了名的,路上且不论,这才一回京,又犯了:他浑然不顾刘家随行的大夫近乎卑躬屈膝的请求打个下手;也不管卫郑音、裴家人请求打发几个细心的奴婢进季宅去伺候的要求,让人把两名伤者抬进去,砰的一下撞上门,就这么把一群人包括卫郑音都关在外头。

众人面面相觑又怕惹急了他撒手不管,正下不了台,亏得门又开了——一个小脑袋探了出来,在这儿充当小使女的倪薇漪大眼睛骨碌碌的左右一看,提着裙子小跑到卫郑音跟前,先请了安,复小声道:“神医爷爷说他要立刻配药,不许人打扰,让二姑夫人您先回去。”

又更小声的道,“二叔和二婶母说,表公子在这儿,他们会好好伺候,让您放心。”

卫郑音虽然还是不放心偌大的季宅,倪滔夫妇既要伺候季去病又要照顾下小侄女倪薇漪,再去服侍自己儿子能有多细致,但也知道这会必须下台了。

怎么说卫郑音也是卫家女,季去病与卫家的关系,从来就不是什么秘密。卫郑音纵然还担着点心,然而倪滔夫妇到底是她娘家的下仆,不怕他们不尽力。裴家人可急了,本来他们就没那么大的体面请动季去病,是因为裴忾与苏鱼舞一起中了毒,卫郑音把季去病请去,既然救了苏鱼舞,顺手也就看了裴忾。

如今也是因为顺便,裴忾才被抬进这院子里去,听说这季宅连同此刻出来传话的小使女也才三个人伺候…怕是连季去病都要自己做点事,再添两个重伤之人,哪儿照顾得过来?

但卫郑音不说什么,他们也不敢继续纠缠。裴家夫人使个眼色,就有小使女上前拉住倪薇漪,硬是塞了两张银票过去,千叮咛万嘱咐的请她回去在叔父婶母跟前美言几句,万万也帮一把裴忾。

单是这样,裴家夫人还是不能放心,把亲戚盘算了一遍,想到了侄女裴美娘——虽然说裴美娘先前和夫家闹了一场,但既然还做着沈家四少夫人,总归与沈家三少夫人是妯娌。于是备了厚礼,打发人去跟裴美娘说了,请裴美娘代为引见,委婉的提出希望能够增加季宅的人手,以免儿子得不到周全的照顾。

这时候卫长嬴才见完卫郑音,姑侄两个很是抱头痛哭了一番:一来是为了庆贺苏鱼舞险死还生;二来也是卫郑音就自己在侄女临产之际带走季去病赔礼、卫长嬴表示不计较,把这事情说了罅隙也就去了,终归是嫡亲骨血。

姑侄两个说着这些话,卫郑音到走都忘记提季宅人手不够的事情了。这会听说之后,卫长嬴也有点意外,问黄氏:“季神医那儿人那么少,听说苏表弟和裴家公子如今都还不能起身,就倪滔、柳氏还有小微微,哪儿照顾得过来?”

黄氏提醒道:“江侍卫如今也在那儿。”江铮的伤是去年年底就好得差不多了,但卫长嬴担心他再被迁怒,就让他不必回安顺客栈,而是就在季宅住着。名义上是季去病的宅子里没个护院,让他帮忙看着点儿,实际上却是借着季去病左近不是病得快死了没人愿意凑上去找不痛快的清净,免得江铮再受无妄之灾。

之前朱磊一直在里头伺候着师父…这厮一番胡说八道乱点了一场鸳鸯谱,惟恐被戳穿之后被师父以及泼辣的贺氏一起收拾。见师父身子骨儿大好了,趁着过年时贺氏奉卫长嬴之命,给江铮去送了吃食、江铮心情大好之际甜言蜜语讨了笔不菲的压岁钱——就提了早就打点好的行囊、留封书信说明去向便脚底抹油连夜逃之夭夭了。

不提这貌似忠厚实则狡猾的弟子,江铮这个真正的老实人现下挂着季宅护院的名头在季宅里深居简出——太深居简出了,连卫长嬴都忘记自己这教习也是能够打打下手的人。

但是,“纵然江伯也帮手,人还是不够罢?”

裴家夫人忙道:“可是季神医喜欢清净,敝家与神医也不熟悉,不敢多言。还请卫夫人您帮着说一说,敝家虽然门第不高,但几个知趣懂事的下仆还是挑得出来的。”

卫长嬴心里有点奇怪,之前江铮受伤,自己命人强闯季宅的时候,季去病虽然一开始不肯医,但答应医治之后,也没计较朱磊留下来伺候其师。怎么现在却不肯让苏家、裴家派人进去伺候他们家公子呢?

她不禁看了眼黄氏,黄氏笑得有点艰难,小声道:“上回为江侍卫请季神医出手时,咱们家前后一共给了神医八百两银子。”

“…”卫长嬴沉默了一下,主仆两个下意识的看了眼裴家夫人——裴家夫人竖着耳朵听呢,惟恐错过了一字半语的误了自己儿子,这会却巴不得自己听不见才好!被卫长嬴和黄氏一看,尴尬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吃吃的道:“这个…路上的时候,因…因为犬子与苏五公子都伤得极重,咱们…咱们…咱们挂心着孩子,就…这…把这事儿给…忘了!”

——三月十三就把季去病请出帝都,赶到途中救人,今儿个都四月快下旬了!

这些日子以来,这位以脾气恶劣医术高明一起闻名海内的名医又是长途跋涉又是亲手诊治还倒贴了几副忧来鹤的解药,结果…伤者的家人居然到现在都没提到医资这个问题不说了,甚至还想送一群人进季宅去白吃白喝的照顾伤者!就算是寻常的大夫也要动怒了,以季去病的脾气,他还肯把人抬进去,真的已经是恩德了…

裴家夫人没想到整件事情根本就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复杂——只要她在季去病关门之前,把后来给倪薇漪、让她转交倪滔夫妇的那两张银票交给季去病,问题也就解决了…结果她倒好,正主儿一文钱没着落呢,自己倒是对其下仆大方得紧!这会真心是难堪得恨不得地上有个洞好钻进去!

好在裴美娘陪了她来,自要给婶婶圆场:一面向卫长嬴解释裴家夫人就裴忾一个亲生儿子,此外连个女儿也无,闻说儿子性命垂危自然是一颗心都挂在了他身上,所以连医资都忘记了,绝非故意赖账——以裴家的门楣也着实做不出来赖账的事儿。

一面又安慰裴家夫人,说她左右之人:“婶婶牵挂四弟,忘了跟季神医提医资的事儿,你们这些人怎么也不提醒下?一点儿眼色也没有!”

这样把场面敷衍过去,裴家夫人回到家后,忙不迭的挑了几个精细伶俐的下人,让老管家从账上支了一千两银子——虽然知道肯定是贵了,但谁叫她先前单是给倪薇漪就塞了二百两银票?在金桐院又听黄氏说上次卫长嬴的侍卫找季去病治伤,前前后后也出了八百两呢!

少不得还要叮嘱老管家:“…这些只是先付的,回头若是不够咱们会立刻再补,忾儿痊愈之后,咱们家必然还有厚礼奉上!跟神医或神医左右解释清楚,咱们家决计没有怠慢神医的意思,先前都是挂心着忾儿才疏忽了医资。”

那边卫郑音听说裴家夫人给季宅送了银票之后下人马上就可以进去伺候裴忾了,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摇着头跟曲嬷嬷讲了一句:“季去病从前得咱们家的好处还少吗?而且他如今哪儿是缺银钱的人,竟也这样小气。”

曲嬷嬷也觉得季去病对卫郑音和对裴家夫人一样真是不念旧情——但要说完全不念旧情罢,先前去请他的若是裴家夫人那是肯定请不动的。就劝说道:“夫人也不差那么点儿银子,季去病由于不被允许去西凉寻亲,一直心里不痛快,大事上头他不敢耽搁,小事上头折腾发泄,夫人莫与他计较。”

卫郑音也不敢计较——苏鱼舞还躺在病榻上动不了身呢!

…这事情传了出去,叫帝都各家都笑了一场,直说季去病脾气那么坏的医者,居然还有人敢赖他的账,尤其是伤者都还没全好就敢绝口不提医资了。

五月初三是苏鱼飞的生辰,苏家给她设了家宴庆贺。

沈家、苏家一向亲近,太傅府这边的平辈也去凑个热闹。裴美娘从卫长嬴生产那日扶了苏夫人后消除了罅隙——至少表面上消除了罅隙,与太傅府这边来往一下子多了许多,她既然恭敬有礼,这边也不好不理她。

闻说苏夫人的娘家侄女生辰,裴美娘也送了一份礼,苏家知道后少不得也要邀她一起去赴宴。于是三位表嫂连同沈藏凝一起去了——卫长嬴还戴着婶母的孝,端木氏是正月里去的,得到九月才好除孝,这期间不好去旁人家里,便只送了礼。

到了傍晚的时候众人回来,一起到苏夫人跟前立规矩与回禀,却跟苏夫人禀告了一个好消息:“席上四弟妹忽然不适,二舅母忙打发人请了大夫看,结果大夫一探脉,却说四弟妹有了!”

这番话是刘氏说的,她面上笑意盈盈心里到底有点不痛快,暗想着这裴氏还真是好运气,过门那会那样折腾,不意最后宋家休了端木无色,裴氏自己却好好的留了下来不说,如今有了身孕,这万一生下来是个男孙,那地位说是稳固如山都不过分!

苏夫人虽然也对这个侄媳有点芥蒂,但更念沈宙多年来的扶持及甘愿退居其后的情份,倒是真心实意的为襄宁伯府高兴,喜出望外的问:“真的?!”

“母亲您问的这话和四弟妹晓得消息之后一模一样,四弟妹起先也不敢相信呢!”端木燕语微笑着道,“不过那大夫说四弟妹已经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万不可能断错的。”

苏夫人又高兴又生气,一面叫裴美娘快点坐下来,免得累着了,一面担心的问:“一个多月了,你月事如何?可别跟你三嫂一样糊涂!”

卫长嬴不由尴尬的红了脸。

裴美娘也含羞带怯道:“不瞒伯母,侄妇的月事…一向就不大准,侄妇以为这回特别晚一些呢!”

“你们这些孩子,真是一个比一个糊涂!这样的大事也不上心!亏得都是有惊无险,光儿如今已经落了地,我就不说长嬴了。美娘你也真是的,今儿还去赴宴,这要是万一累到了,可怎么办?”苏夫人哭笑不得的轻斥了一番,叮嘱了裴美娘无数忌讳,又叫人抬了软轿来,务必小心翼翼的送这襄宁伯府的嫡长媳回屋。

☆、184.第一百八十四章 缦缦

第315节第一百八十四章缦缦

裴美娘有了身孕的消息传开之后,沈家上下自是欢腾一片。

太傅府这边因为隔了一房,欢喜也好嫉妒也好都是隔了一层的,送礼道贺之后也就是了。

而襄宁伯沈宙大喜之下冰释前嫌,将亡妻留下的一套头面首饰赏了长媳,标志着裴美娘不受公爹待见的日子正式结束;大姑子沈藏珠无子守寡,对娘家的子嗣当然也是极为上心,闻讯之后简直恨不得把裴美娘照顾得风雨不透,而且亲口许诺裴美娘生产之后,不问男女,她就会把管家之权交还。

沈宙与沈藏珠如此,沈藏晖本身又是极为宠爱妻子的,底下的小叔子小姑子自也不敢怠慢。一时间裴美娘在襄宁伯府变得犹如掌上明珠也似。

当然夫家人再高兴,也高兴不过裴美娘的母亲闵氏——本来裴家门楣就不如沈家的,意外攀上了这门亲,还没来得及高兴呢!结果女儿就折腾上了,虽然因为找到了端木无色这个替罪羊,加上女婿坚持,才没让女儿被休回娘家。可作为这一房的嫡长媳却管不上家,闵氏没少被族里族外的人笑话!连丈夫也责怪她教女无方,裴家好容易得了阀阅亲自提亲,还把亲家得罪了。

如今好歹熬到女儿有了身孕,若是能够一举得男,冲着襄宁伯府至今只有一嫡一庶二子,一个孙辈都没有的景况、以及整个明沛堂到现在也才两个男孙,想也知道,裴美娘往后不往死里折腾,这地位决计稳固了。

闵氏兴奋之余,少不得要不厌其烦的叮嘱女儿要惜福,万不可再折腾了,好好安胎、守好了丈夫过日子,对夫家长辈平辈都要恭敬有礼才好。

裴美娘在母亲跟前乖乖巧巧的表示一定听话不再多管闲事专心安胎做个听话懂事孝顺的好媳妇——可闵氏才走,她一转身就叫了自己的陪嫁心腹缦缦过来,交代她:“记得先前三嫂子怀孕时,她那小厨房里给她做的一道酸梅糕很是别致,你出去就说我忽然想吃,让你去三嫂子那边抄个方子。”接下来声音就低了…

缦缦到了金桐院,先说了上面的话,又目视左右,卫长嬴心下了然,打发了人单独问她,她才道:“苏家的大少夫人似乎也怀孕了。”

“啊?”卫长嬴一怔,心想没听说呀?莫不是那天光顾着说裴美娘的身孕了?又想裴美娘打发人来专门和自己说这个做什么?

就听缦缦继续道:“少夫人说,那天宴上因为上来一道醉虾,少夫人闻着味道就呕吐不止,众人一起围上来看少夫人。可少夫人缓过劲儿、抬头时却从人缝里看到苏家的大少夫人也举袖掩嘴,脸色非常难看,被使女扶着,仿佛也才吐过一样。起初少夫人以为苏家大少夫人是被少夫人引起来的,然而少夫人再看却发现苏家大少夫人眼睛紧紧盯着那盘醉虾…”

卫长嬴沉吟道:“邓嫂子…你继续说。”

“苏家大少夫人是吐在袖子里的,旁人都没留意到,之后她又故意打翻酒盏说回去更衣就退了席——退席时,少夫人注意到她下意识的护着小腹,所以少夫人猜她十有八.九也是有了身孕,而且自己知道的。”缦缦轻声道,“少夫人说之前席上还敬了她一盏,因为苏家大公子就要外放了,大少夫人也要随夫上任。苏大公子的任地远在岭南呢!少夫人说想不明白大少夫人这眼节骨上有了身孕,怎么不说出来留在帝都安胎?反而刻意隐瞒呢?”

卫长嬴心想裴美娘还真是细心谨慎,苏家的事儿她看在眼里也不忘记跟自己说一声…不过这件事情裴美娘不知道,卫长嬴却是心里有数——不用十有八.九,一准和钱大舅母有关系!

又想到去年沈藏凝替邓氏担了弄死苏鱼舞心爱鹦鹉的罪名,当时卫长嬴责备她帮不了邓氏还把自己搭进去挨了一顿罚。那会沈藏凝吞吞吐吐的意思是邓氏也是有后手的,还说几日就见分晓,现在想来估计这个后手就是随夫外放、离开钱氏手底下了。

然而邓氏的计划显然也出了问题,否则不会拖到现在苏若潜才外放。这邓氏之前被婆婆钱氏折腾得连还没起名字的亲生女儿都死了,如今既然怀了孕,别说是去岭南任官,就算是流放岭南她肯定也不会放过这个脱离钱氏的机会的。

卫长嬴思索了片刻,就跟缦缦道:“这事情四弟妹想不通,我倒晓得点:邓嫂子先前有过一个嫡女,却不幸夭折了。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反而不想留在帝都安胎与生产了。”

缦缦挎着一篮金桐院恰好做了的酸梅糕,以及一张黄氏抄写的酸梅糕的方子回到襄宁伯府,恰好沈藏珠过来看弟媳,看到酸梅糕就问了一句。

裴美娘笑着道:“三嫂子怀着光儿那会,我过去贺她,在她那儿看到黄姑姑给她做的这个酸梅糕。那会我尝过一口,觉得太酸了,剩下半块都吃不下,当着三嫂子的面不好意思丢,悄悄放袖子里带出门后抛荷花池里了。不料现在倒是惦记起来,就让缦缦去跟三嫂子讨了个方子。”又埋怨了缦缦一句,“三嫂子如今要照顾光儿,又要忙着家事,你去讨个方子也就该回来了,怎么还拿了一篮子来?”

缦缦就解释:“回少夫人的话,婢子过去一说,三少夫人就说巧了,小厨房里正好做了一屉呢!本来是黄姑姑打算明儿个去季宅那边时带给她的孙女儿的,闻说少夫人想念,就全部让婢子带了来。”

沈藏珠听了主仆这番话就非常高兴,道:“这倒不能怪缦缦,是美娘你有口福,想吃什么,恰好就有。”又叮嘱她除了酸梅糕,其他想要什么都不要拘束,尽管说出来,自己会竭尽全力满足。

裴美娘如今大异才进门那会,懂事得很,连说已经很让沈藏珠操心了,又说如今除了酸梅糕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

沈藏珠又叮嘱了她几句,出了门,见左右没有弟媳跟前的人了,嘴角微微勾了勾,跟身边姑姑小声议论:“酸儿辣女,三弟妹那会子就爱吃酸的,果然生了光儿,如今四弟妹也这样…”

姑姑凑趣道:“婢子也这么想,四少夫人现下的胃口与三少夫人那会一模一样,一准也是位小公子。”

“方才当着四弟妹的面我怕说了出来叫她多心,以为万一生下来的是小侄女我就不把管家权还给她了。”沈藏珠琢磨了一番,很难得的舒舒心心的笑了起来,“不过口味既然一样,应该错不了呢。”

姑姑安慰道:“四少夫人先前也是被端木无色误导了的,才会误会大小姐,您看如今不是很懂事的吗?都是一家人,也是之前四少夫人才过门,不谙大小姐您的为人,才信了那端木无色的胡说八道。如今既然都消了芥蒂,自不会再以为大小姐不喜欢她。”

“大小姐如今真是把少夫人当嫡亲姐妹一样的上心呢!”沈藏珠一行人出了门,得过闵氏关照、要她好好劝戒着点儿裴美娘的乳母秦氏就抓住机会道,“少夫人您看大小姐送来的这篮樱桃,个个都是又大又饱满,全是挨个挑的。怕是大小姐自己那儿的都没这里的好。”

“襄宁伯府如今统共也就两男两女,一个孙辈都还没有呢!”裴美娘从沈藏珠才送来的篮子里拈了一颗已经洗干净了的樱桃吃了,赞了句好甜,继而漫不经心的道,“我肚子里的这一个不拘是男是女,总归是唯一的孙辈。大小姐是其嫡亲大姑姑,对其上心也是应该的。”

秦氏听了这话就担心裴美娘还是对沈藏珠心存芥蒂,便委婉的道:“当年夫人怀着少夫人时,少夫人的姑姑们都没有像如今大小姐这样的上心呢!”

沈藏珠这样的大姑子真的不错了,少夫人您就不要折腾了好么?秦氏为人老实,先前看着自家小姐折腾她就愁得没法说。现下才高兴了几天——怎么一出喜事,自家这小姐就要来一出呢?上一回差点被休回娘家,勉强留下来之后又看了多少个月的冷脸才渐渐缓和的?那还是做低伏小的情况下!

现下既然怀了孕,夫家又这么重视,好好的安胎不成吗?非要折腾…秦氏真的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

“我知道大小姐是个好的。”裴美娘撇了撇嘴角,道,“秦姑姑你不用一天三遍的提醒我夫家人对我的恩惠了,你说着不腻我听着都烦!”

秦氏尴尬道:“婢子也是想着少夫人能高兴。”

“我又没有不高兴,你不必想方设法的逗我高兴。”裴美娘拿帕子擦着手指,垂看时睫毛极长,“先前我有得罪他们的地方,前些日子不是也看了那许久的脸色了?难为如今因为身孕好容易缓口气,你还要来不住的说这个对我好那个对我好的,莫不是要我给这一家上上下下的各立一个长生牌位早晚参拜不成?!我如今怀着的是我的孩子,可不拘男女那都是姓沈!姑姑你不要以为是沈家这样待我好了,我啊,也就是母以子贵!”

她又小声嘀咕了一句,“再说是男是女都不一定呢,谁知道万一是位五孙小姐,公公他们会是什么脸色?你现下说的我心里烦极了!”

秦氏有点狼狈的应了,请了罪,又小心翼翼的道:“正如少夫人您所言,不拘是男是女,您这一胎都是襄宁伯府的头一个孙儿,还是嫡出。婢子想着老爷与公子都会欢喜的…少夫人您如今可不能思虑过重,得放宽了心才好。”

“知道了知道了!”裴美娘有点不耐烦,“你口口声声让我不要思虑过重,还尽做让我思虑加重的事情,你就不能说点我爱听的吗?”

见秦氏尴尬得回不了话,缦缦忙道:“秦姑姑,小厨房里给少夫人炖着鸡汤,现在是不是快好了?”

秦氏就起了身,道:“我去看看。”借这机会下了台。

等她出去了,缦缦也蹑手蹑脚的到门边左右看了看,见没人偷听,这才折回去,小声把卫长嬴说的话交代了,末了,也不解的问:“少夫人,苏家大少夫人的事儿和咱们家有什么关系呢?少夫人您何必还要专门把这事去告诉三少夫人?婢子看三少夫人的样子对这事也不是很上心。”

“笨!”裴美娘虚虚一指她眉心,轻声道,“你忘记三嫂的嫡亲姑姑就是苏家的三夫人了吗?那邓氏,是苏家大房的媳妇,苏家大房和三房,不是正斗着?我虽然不太清楚内中局势,但不管怎么样,三嫂既是苏家三夫人的嫡亲侄女,肯定是盼望着自己姑姑这一房得胜的。邓氏这个苏家大房媳妇有了身孕竟不声张,还想拖着身子随夫上任,这里头肯定有内情!没准这内情,苏家三夫人就用得上呢?就算用不上,横竖也就是让你跑个腿,不是还拎了这一篮子酸梅糕回来给你们分了?你有什么好亏的!”

缦缦笑着解释:“婢子没说亏啊,婢子就是想不明白,所以跟您问一问。这也是怕婢子太笨,误了您的事儿。”

“我说什么你照做就是,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裴美娘啐了一口,道,“你说三嫂对这事不上心,焉知她回头会不会就打发人去告诉她姑姑?难道非要当着你的面大惊失色才算上心吗?真是的!”

☆、185.第一百八十第五章 再做次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