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娟心酸得紧,拿帕子按着眼角,感慨道:“不拘旁人对我是真好还是场面上敷衍,这辈子有刘姐姐你还有闵姐姐两个知交好友,我也算值得了。虽然闵姐姐劝说我的话和你说的不一样,但我知道你们心里都是为了我好。然而说起来我更喜欢刘姐姐你劝我的话,闵姐姐什么都好,就是老爱劝我跟凤州、跟卫长嬴低头…我心里实在咽不下那口气!”

刘若耶仍旧作着使女装束,闻言就淡淡一笑,道:“妹妹你如今心里愁烦,有些话我也就不告诉你了,免得你更加难受。”

卫长娟一听,忙拉住了她:“刘姐姐,你还知道什么?怎不告诉我?”

“卫七妹妹你听我这一回,有些事情,不知道反而好一点。”刘若耶温柔的道,“尤其你如今心里不舒服,何必更增愁烦呢?”

她越这么说,卫长娟越是要拉着她问个明白——然而这次刘若耶态度却出奇的坚决,只道:“往常我总是受不住你磨,明知道不该告诉你的也告诉了你,结果到头来却把你给害了。如今我再不能那样了,你听我的话,不要多问了。”

到底把卫长娟甩下走了。

回到刘府,张韶光正在房里,听说女儿回来了,便从内室迎出来,看到刘若耶穿着昨儿个出门的衣裳,就哂道:“这么点儿功夫就换了衣服了?我道你是直接过来的呢。”

刘若耶道:“女儿在马车上换的,以防下车时叫人看了生疑。”

“卫家那小东西怎么个景况?门子可是她吩咐不见你的?但你既然在卫家过了夜,想来她也被你说服了罢?”张韶光让左右退下,亲手给女儿斟了碗热茶,笑着问。

刘若耶接过呷了口,笑道:“她要有那个眼力劲儿防备女儿,女儿昨儿个也混不进去了。女儿猜门子那边不放女儿进去,一准是卫长婉的主意,要么就是卫家其他人。”

又说,“先前咱们猜的还真对了,端木氏确实是宋老夫人逼死的。”

张韶光道:“打从卫家那位三小姐嫁到帝都起,卫长娟三番两次的跟她过不去,我就知道卫盛仪这一房要糟了。卫家那位老夫人,提起来都说她重规矩,实际上大家真正想说的是心狠手辣!那一会当年在帝都时也管不到我头上,可我见着了她都不敢怠慢的,她现下还健在,卫长娟居然就敢主动挑衅她那唯一的嫡亲孙女儿,这不是自己作死吗?”

就哂道,“也是这位七小姐年少,没见过她那嫡祖母、不晓得怕呢!想当初我做庶女那会儿,在嫡母手底下何等乖巧体贴懂事?就是这样也不能和嫡姐比,要不是嫡母去得早…”

刘若耶就笑:“母亲拿卫长娟跟您那时候比可也太抬举她了,她就是个被父母宠得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人,哪儿能跟母亲比?”

议论了两句卫长娟,张韶光就跟女儿说起正话:“你笼络这小东西也有些日子了,如今她可真的对你到了死心塌地毫不怀疑的地步?她跟闵家的女孩子关系也很好,别叫闵家孩子知道了劝阻她事小,又怀疑到咱们身上可就不好了。”

“女儿哪里能不防着闵漪诺?今儿个走的时候还提醒了卫长娟呢!”刘若耶淡笑着道,“虽然她如今守着孝,外头消息听不得多少。可人人都知道她跟闵漪诺关系好,到了日子,她那两个嫂子为了场面上好看也要给她单独备份礼的,能不跟她说吗?”

张韶光就道:“你只是提醒了她,没告诉她?”

刘若耶笑道:“女儿告诉她做什么?现在日子又还没到,告诉了她,她听了闹一场,闵漪诺又不在那里,过两天闵漪诺去,没准还能解释过去呢?母亲也晓得卫长娟是多么好哄。等到了日子旁人告诉了她,那时候闵漪诺哪儿抽得开身来?就叫卫长娟知道谁才是真正为她好了。”

“我儿真是聪慧。”张韶光满意的赞了女儿一句,又道,“如此内外夹击,不怕她不对你言听计从。就怕她过后把你拖下水,这可是麻烦了。”

刘若耶抿嘴笑道:“她想拖女儿下水那也得能拖得下去呀!”

母女两个说话的时候,在张韶光院子里伺候的一个下人悄悄出了门,到了宅后巷子里家生子们聚居的一户人家交代了几句。半晌后,下人回去继续伺候,这户人家就出来了人,穿街走巷的一顿乱逛,见没了盯梢的人,却是直奔皇宫附近宫人们在外购置的宅子去了。

当天晌午后,太子妃刘若玉伺候着皇后用了午饭,回到东宫。经过正殿的时候听得内中靡靡之音不绝,似乎还有许多女子的嬉笑,嬉笑声中又有旖旎情热之语。随行的宫人都不敢作声,然而刘若玉只是笑了笑,脚步不停神色不变,轻描淡写的就走了过去。正殿内的种种欢娱,对她来说犹如蛛丝一般,只一拂,便已了无痕迹。

在自己的寝殿里歇了口气,正觉这样的日子无趣,外头一个宫人进来,轻声道:“居忠求见娘娘。”

“让他进来吧。”刘若玉眯了眯眼:这居忠是东宫原本一个洒扫的仆役内侍,她嫁进东宫后几次试探下来觉得此人还值得抬举,就调了他到自己院子里来专门伺候几株芍药花。

实际上刘若玉并不喜欢花花草草,几株芍药怎么养、养死了还是苟延残喘着,她都不在乎…这内侍真正干的事情是替她传递宫内宫外的消息——就连在宫外买的宅子也是刘若玉给的银钱。

刘若玉也没有旁的消息需要遮遮掩掩的传递:除了打探张氏母女动静。

这一点,近身心腹人人都晓得。

居忠进来行了礼,晓得太子妃不爱罗嗦,被叫起来后就直截了当的禀告:“…天明才回来,说是去城外庄子上住一晚。可张平说,那马车上没什么草叶的痕迹,干干净净的像是根本没出过城一样。娘娘知道如今正是草木葳蕤的时候,按说出了城,不拘去哪个庄子上,总归会有路旁生出来的草叶打到车轮之类的地方的,不至于那样干净。所以张平猜着刘若耶一准是另有去处,只瞒着老爷罢了。”

既知道刘若玉极为厌恶异母妹妹,居忠这些人自是要顺着上意,提到刘若耶母女都只直言其名。

果然刘若玉一点都没生气居忠直接说了刘若耶的闺名,凝神片刻道:“她能去哪儿呢?张平可知道?”

“张平趁着刘若耶与张韶光说话时溜出来报了个信又去伺候了,她说刘若耶之前去过几回卫府,未知是不是与卫家七小姐有关系。”居忠道,“卫府之前一直借口他们的七小姐身子不好,拒见刘若耶。倒是与卫家七小姐交好的另一位小姐,闵小姐,似乎不受限制,出入过几回。为了这个,刘若耶跟前伺候的百花还私下里骂过卫家不识好歹,那闵小姐不过是世家之女、端木家的外孙女而已,卫家把她迎进去招待,倒把刘若耶关在外头。”

刘若玉听了就冷笑了一声,道:“卫家可算有个有脑子的晓得要避着这个灾星了?真是可怜啊!连端木氏都搭了一条性命,结果她女儿还这样的糊涂!刘若耶既然是过了夜才回去,一准是前一日跑去卫府,用了掩人耳目的法子去见了卫长娟,而且把卫长娟哄住了,留她住了一晚上!”

沉吟了片刻,道,“如果是在在卫府过夜的话,纵然卫长娟收留且给她打掩护,那也是极冒险的。毕竟卫家其他人可未必似卫长娟这样糊涂好哄,万一被发现了,刘若耶肯定没法子下台!不是紧要的事情,刘若耶肯定不会冒这个险!只是她到底图什么呢?”

居忠就小心翼翼的道:“娘娘,奴婢揣测着是否与刘若沃有关系?”

“她们母女两个算来算去就是指望刘若沃取十六族兄代之。”刘若玉睫毛低垂,道,“照理是会有些关系,然而…究竟要做什么?”

这个问题居忠可也不敢、不能回答了,殿里寂静了一会,刘若玉咬着唇思索着:“按说卫长娟年少无知,能够做的事情实在不多。她是卫家之女,深恨凤州诸人与卫长嬴,倘若说刘若耶想撺掇着她去害这些人…但这两边又不是傻了,哪儿能容她近身呢?若是要她去对付旁的人么,卫长娟能够起到的作用着实不多呀?然而刘若耶花了那么几年功夫跟这卫长娟交好,自然有看中她的地方…是什么呢?”

正想着,殿门忽然被推开,太子申寻穿着绛红绸裤,上半身裸.露着,松松的披了件杏色春衫走了进来。他刚才在正殿跟姬妾玩得似乎太热闹了点儿,如今金冠半歪,俊脸潮.红,脸上还有几处极明显的胭脂印儿。

带着这样满身旖旎淫.靡之气,他漫不经心又带着点儿戏谑的看居忠等宫人有些惊慌的看着自己,愣了一愣才诚惶诚恐的俯身行礼。

见刘若玉也有点不自然的起身迎接自己,申寻打量了下侍立在她身前足有好几步远的居忠,嗤笑了一声,摆手叫宫人都退下。等寝殿里只有两人了,申寻摸着下巴,玩味的看着刘若玉,道:“孤还以为你神神秘秘的叫了内侍进来,是因为孤有好些日子没来你这儿,你按捺不住寂寞,寻个内侍玩什么假凤虚凰的把戏聊解寂寞。原来却是另有事情?”

☆、第一百九十四章 姑姑也是很美的

刘若玉听申寻这么说,先是一惊,以为自己跟张韶光、刘若耶的不和睦叫他偷听到了,但转而想到殿门那么厚重,申寻隔着门能听到才怪。恐怕是在外头听了半天没听见,这才忽然推门进来、试图抓个正着的。

只是这位太子殿下也忒荒唐了点儿,他自己荒.淫.无.道,揣测起旁人来却以为都跟他一样吗?居然怀疑起太子妃会按捺不住独守空房的寂寞找起内侍来…

要不是一心一意惦记着报仇,当真是想跟申寻好好过日子、认认真真想做太子妃的人,听着这番话也不知道是惶恐多点还是气愤多点?

刘若玉心下一哂,道:“殿下慎言,妾身叫居忠进来自是吩咐他事情的。何况殿下也看到了,方才这寝殿里也不是只有他一个宫人伺候。左右宫人可都在的,更不要说妾身幼承庭训,怎会做出有违妇德妇行的事儿?”

申寻眯着眼,一步三摇的走到她跟前——浓重的酒气传来,刘若玉暗想他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又想到东宫里说太子年纪虽轻,然而因为长年沉迷美色,如今就经常要在酒里添加媚药助兴了…刘若玉心中觉得有点恶心,微微侧了侧头,为了掩饰这份嫌弃,她又放柔了声音道:“殿下方才似乎喝了不少酒,可要喝点茶解一解?”

就顺势起身去端茶碗,想离申寻远点。

然而她才起身就被申寻一把推得撞回座上,因为申寻手底下很有几分没分寸…刘若玉手臂撞到了另一边的案上,生生的疼,她低叫了一声,心下一沉——正琢磨着申寻莫不是喝多了,这是拿自己来发酒疯吗?

心里才升起一抹悲凉,不意申寻却冷笑着道:“宫人都在又如何?孤方才过来的时候,门口的宫人可是一个劲儿的想拦住孤,拦不住之后又想方设法的想弄出动静来给你报信——那宫人孤已经吩咐拖下去直接打死了!你这儿要是没点见不得人的盘算,何必这样着紧的打发人里里外外看起来不让人近?”

刘若玉扶着案慢慢起身,道:“那殿下也进来了,也看到了情形,不过是在问事情而已,妾身可有一点点的失礼?”

“青天白日的关起殿门来召见内侍还不算失礼吗?”申寻狐疑的看着她,抬手捏住她下巴,道,“你莫以为你是太子妃,孤就不能动你!闻说你在娘家也不是很得宠,刘家偏把你嫁与孤,显然是看不起孤,你道孤很想娶你么?横竖孤不可能缺了太子妃。”

这话他要是平常说来,刘若玉并不害怕。申寻虽然无道,可也没有真的傻到胆敢活活把出身阀阅的太子妃打出个好歹来的地步。然而如今申寻满身酒气、两眼通红,显然是喝多了…刘若玉心里很担心,自己若是一个回答得不好,当真被他下了重手。

如此既委屈愤怒,传出去也丢人。

她急速的思索着,忽然之间灵机一动,慢慢的道:“殿下记得吗?居忠是伺候妾身养在庭里那几株芍药花的。”

申寻不耐烦的道:“什么芍药花?他本来不是这院子里伺候的,你一进东宫就把他调到身边,以为孤不知道?”

“其实妾身和他说的话真的没有什么,就是让他把那芍药分几株送给人…”刘若玉话还没说完就挨了一耳光,尖叫一声被扇得额头撞在了案上,亏得没撞到案角——然而额头一痛之后麻麻的,不必摸也晓得肯定肿了一个大包了。

“你当孤是傻子?”申寻冷笑着揪住她的发髻,寒声道,“打发内侍分几株芍药送人需要躲起来偷偷摸摸的说,还打发人守住了门?!‘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恐怕你是想打发他把芍药送给你嫁给孤之前的什么相好吧?这样的事情还瞒得住孤?孤就说东宫里那么多花草也没见你关心过,怎么那几株芍药你就大动干戈的专门打发个人去守着了?”

刘若玉发髻被他扯得生痛,因为宫人出去时已将殿门关了,禁不住高声叫了起来:“若只是寻常分芍药与人自然不需要关了殿门再跟居忠交代!可这一回妾身是打算送给母亲和妹妹若耶的!”

申寻一怔,下意识的松了手,刘若玉泪流满面的坐了起来,冷笑着看着他,道:“殿下若是不信,大可以叫居忠过来对质!”

申寻之前百般磨着刘若耶答应为他设法弄岳母和小姨子到东宫好给自己得手,然而刘若玉有意吊着他的胃口,宁可被他大骂一顿、接连近月不理会,也不肯答应。如今见刘若玉这么讲,回忆起自己闯进来时确实刘若玉和居忠都是衣着整齐,而且相距也是正禀告事情的距离,不似无礼,这会心里顿时信了一半,有点讪讪的道:“送给岳母和若耶,又不是什么大事,难道孤还会拦着你不成?”

刘若玉抿紧了唇只是不答。

申寻见状,就道:“其实你何必打发居忠给她们送去?居忠一个奴才懂得什么芍药呢?倒不如请她们过来东宫自己挑选。也不仅仅是芍药,凭什么珍贵花木她们喜欢尽管拿去就是。既是你的母亲与妹妹,孤难道还会小气不成?”

刘若玉知道他的意思,心念一转,决定再吊一吊他的胃口,就冷笑着道:“是叫她们来随便挑花木呢,还是叫她们来了可以给殿下您随意挑选呢?”

申寻听了这话立刻就沉了脸,道:“孤不信你不帮忙,孤就弄不她们进这东宫!”说完不待刘若玉反应过来,抬腿就朝她胸口一脚!

刘若玉毫无防备,欲要躲避却来不及了,当下被踹得几乎一口气闭过去!耳中嗡嗡的一片,脑子里一片混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却发现自己已经被移到了榻上,申寻似笑非笑的声音在不远处吩咐:“太子妃旧疾发作,卧病在榻,还不快着人去太子妃娘家禀告,令孤的岳母与小姨子速速前来探望?!”

东宫里一片兵荒马乱时,卫长嬴却是松了口气——苏夫人打探下来认为霍清泠做沈家的六媳还是可以的,又问过沈敛昆的意思,便让卫长嬴拟下聘的单子。

卫长嬴担心沈敛昆日后知道这门婚事心里有芥蒂,请得苏夫人同意,私下里又请了这小叔子到跟前,当着黄氏等人的面,一五一十跟他交代了经过。赔了礼后,表示如果沈敛昆不喜欢,自己也不敢拿他去补偿霍家。

沈敛昆起初有些惊愕,沉吟良久后,却是转弯抹角的打探了半晌霍清泠的容貌性情,听说这霍家小姐容貌甚美,性情也恬淡,倒是爽快的道:“敛昆觉得霍家小姐甚好,想来母亲与嫂子都看中的人,是错不了的。”

等沈敛昆走后,黄氏说笑道:“婢子觉得霍家小姐的性情其实随便说两句就成了,六公子听到霍小姐甚为美貌就眼睛一亮呢!”

贺氏道:“哪有少年人不爱俏的呢?婢子就说,少夫人只管跟六公子说霍家小姐容貌甚美,六公子肯定依了一大半,必不会怪少夫人了。”

卫长嬴这会心情很好,笑着道:“姑姑这话说的很对,姑姑也是很美的。”

贺氏就啐道:“少夫人说的什么话?婢子这个年纪了,还有什么美不美的?”话是这么讲,心里却隐隐的发虚,暗想着:莫非昨儿个去季宅送东西,那杀千刀的…那江铮硬塞给我的簪子叫少夫人知道了?这怎么可能呀,当时四周压根就没有人…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江铮这些年来一直见着了我跟老鼠见了猫也似的,忽然塞我一支簪子这是什么意思?

…她是过来人,哪还真不知道江铮的意思?只是觉得不可思议:这人莫不是糊涂了?我根本就是拿他当仇人待,他竟是…一定是因为这么想着所以当时才没把那簪子摔回去!唔,也可能是因为我见他一脸讨好的,这么一把年纪的人了,心头一软就…这可真是…

东想西想的走着神,就想到卫长嬴这似乎话里有话的“姑姑也是很美的”,心下一荡,不由自主想到自己年轻时候在使女里头也是拔尖儿的…如今固然有了年岁,然而…难道在江铮眼中自己现在仍旧姿色尚存吗?

贺氏想着想着心就乱了…

其实她这回倒是真的心虚了,卫长嬴还真只是顺口一讲,回头就把这事情忘到脑后。

到得次日,卫长嬴起来理事,不料才打发了两个管事,外头禀告说宋在水又打发人来了。卫长嬴心里就是一惊,心想难道霍家那儿又有什么要求了吗?

然而把人叫进来一问才晓得不关霍家的事,但也不是什么好消息——宋羽望这几日常犯胸闷、头疼之症,一直都没理会,结果今早正要出门,上轿时却忽然一阵天旋地转——虽然被小厮扶得快,没出大事,然也把一家子上上下下吓得够呛。

这样子自然是不敢叫他继续去应差了,宋在疆去衙门给他告了假。

如今宋羽望在家里躺着,既是一品大员司空、又是江南宋氏下任阀主,院判自不敢怠慢,领着好几个太医匆匆赶到,一番诊断,虽然施针之后宋羽望好了些,但还是说头疼欲裂…这下院判和太医也没法子了,又被宋家人催逼着彻底医好宋羽望——院判也顾不得面子,就把宋在田拉到旁边,提议请季去病:“此症要想彻底痊愈,恐怕海内惟有季去病。”

宋家也知道季去病医术高明,然是出了名的难请。好在谁都知道他跟卫家关系匪浅,现成的外甥女卫长嬴这一层关系在,宋在水当然要忙不迭的打发人来求助了。

得知嫡亲舅舅病倒,卫长嬴自是片刻不肯耽搁,立刻叫了黄氏来代替自己处置这一日的家事,领着宋在水打发来报信的人匆匆到上房与苏夫人说明情况。

苏夫人听说是与沈宣官职相齐的司空宋羽望病倒,忙道:“那你快去看看!可别耽搁了司空的病情!”

☆、195.第一百九十五第章 此夜鼙鼓候白旄

第326节第一百九十五章此夜鼙鼓候白旄

季去病虽然是出了名的难请,说话也是出了名的难听,但依着卫长嬴这边的经验,此人终究还是念着宋老夫人的情份,对于宋老夫人的骨血,忍着他那副脾气到底是能请动的。

然而这一次任凭卫长嬴说尽了好话季去病也不肯出诊,理由是苏鱼舞和裴忾所中的毒虽然解了,但配制解药的过程里,他得了启发,对于忧来鹤的用途另有心得。现下正是沉浸其中的时候,不想分心。

最后卫长嬴真急了,他才不甘心的让了一步:“要么你把人送到此处来,慢想耽搁我来去的辰光!”

话说到这份上,卫长嬴也没了法子,只好打发人快马去司空府上禀告。

到了晌午的时候,却听得季宅外人声马沸的…是宋在疆三兄妹接信之后虽然失望,却不敢拖延,忙不迭的用家中最宽大平稳的一驾马车载了宋羽望来就医。

健奴前呼后拥的抬了宋羽望进屋,待季去病出来,众人都诚惶诚恐的看着他轻描淡写的捞起宋羽望的手腕探了片刻放下——还没来得及问病情,季去病就一振袍袖吩咐道:“女眷都先出去,宋家子何在?留下来与我帮手。”

这会四周的女眷除了使女就是卫长嬴与宋在水,因为宋在疆、宋在田都来了,总得留个人看家,霍氏就被留在家里收拾残局。

听了季去病的话,表姐妹两个脸色都是一紧,宋在水担心父亲,冲口问道:“家父如何?”

季去病头都没抬一下,冷声道:“你问我,我问谁?没见我尚未确诊?!”

宋在水虽然大气,到底也是家里娇养大的,被他这么说得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顿时满脸通红,也不知道是气愤多些还是羞愧多些——卫长嬴赶紧圆场,道:“表姐,咱们先出去罢。许是季神医要打发了咱们才能确诊。”

季去病就嗯了一声,道:“连你这对医理全然外行的人都懂得我的意思,这位宋家小姐真是枉费长了一副聪明面相,怎么连这道理也不知道?”

“…”卫长嬴硬把宋在水扯出门外,叹息道,“所以帝都各家,不到万不得已没人愿意寻这位主儿看病,你看到了?你别跟他计较,计较不过来的。你看连我都不跟他计较!”

这番话对于深知她脾性的宋在水来说果然很有效果,宋在水瞪了她片刻,咬牙道:“连你都说出只能忍耐的话来,我想不忍成吗?”

卫长嬴看她还是为刚才就那么问了一句,被季去病冲得下不了台而郁闷,就安慰道:“你别生气了,他虽然话说得不好听,然而有一个好处,就是医术着实不错的。你就当为了舅舅!”

宋在水想了想,道:“这倒是更像句话了,他若能把父亲治好,我再忍他几句也没什么。”

这时候日头底下已经很热了,两人站在庭中说了这么两句就想寻个地方坐一坐。然而医者的院子与众不同,两边厢房虽然没上锁,可推开的几间全部都放满了药材,密密麻麻的根本无处下脚,更不要说有什么可以坐下来的地方了。

而且两边回廊里固然做了美人靠,然而此刻也晾起了种种药材,间或有点空隙的地方也只能容一个人坐。

宋在水看见了就问:“能给他收拾块地方来我们坐着等,回头给他放好吗?”

“还是不要了。”卫长嬴劝她道,“今儿个他不肯出诊据说就是对于戎人那边的忧来鹤有了心得,近来都在钻研这个,所以不想浪费了到你家去来回的辰光。这些药没准就是他拿出来跟忧来鹤配的呢?咱们这儿又没个懂得药性的人,万一弄错了,惹得他发怒,又是一场事。”

宋在水叹道:“这位主儿…唉,不提他了!”

“看他的样子要两位表哥都留下来打下手,我想可能需要些辰光的,不如留两个人在这儿守着,咱们到外头寻个能坐的地方吧。”卫长嬴提议道,“这儿药这么多,太阳晒出味道来,着实熏人。”

宋在水无精打采的应了一声——季去病这里下仆只得二大一小三个人,自然不可能时时刻刻在这儿应着。没人领路,卫长嬴对这里也不是很熟悉,凭着记忆照着某处仿佛是待客的院落走去。结果走着走着,一头进了虚掩的院门,却见葡萄架子下头的石桌石凳上,面色苍白的苏鱼舞正与同样脸无血色的裴忾有一下没一下的下着棋,两家派来伺候他们的下仆垂手侍立在旁观战。

他们听得脚步声,一起看过来,见是两位女眷,都露出诧异之色。

但苏鱼舞显然是误会了,忙扔了棋子站起身,微笑着招呼:“表姐,你是来看我的吗?”

卫长嬴进了门才知道走错了,本想寻个能歇脚的地方,不意却进了季宅这里给病人住的院子——偏偏季去病把苏鱼舞和裴忾两个人安置在一处,偏偏两人又在安安静静的下棋,观棋的下人又君子得紧,在外头一点听不出来这儿有人。大意之下连敲都没敲一下就进了来,正尴尬着,听苏鱼舞一招呼,索性也就认了,含糊道:“表弟你如今竟能起身了?”

又见裴忾也缓缓站起来见礼,也与他颔首示意,“裴公子如今可是大好了?”

苏鱼舞笑着道:“能是能起身了,只是身上还是没什么力气。季神医说是元气折损,又受外伤流了许多血,得好好将养。”

裴忾也道:“劳卫夫人见问,在下已无大碍,如今只须再服几帖药,便可返家。”

“那你们可得好好补一补。”卫长嬴说了几句关心的话,想到宋在水既然和自己同来,少不得要介绍下,“这是我舅舅家的表姐,今儿个我舅舅有些不适,来季神医这儿诊治,表姐担心舅舅一起来了。如今季神医那边打发我们出来,就过来看看。”

苏鱼舞和裴忾就与宋在水见礼,苏鱼舞当然是顺着卫长嬴一起叫表姐——其实卫长嬴不说,他们两个也有点猜到了:宋在水今儿个出来的急,没戴帷帽,花容月貌上一道伤痕实在有点触目惊心,偏她原本的美貌仍旧残存不说,风仪气度也是无可挑剔,由不得人不为她惋惜——这样的小姐,除了曾经的准太子妃外更有何人?

苏鱼舞和裴忾都不是爱议论人、尤其是旁人家女眷的人,然而如今看在眼里,也在心里暗暗的感到遗憾。虽然不敢多看宋在水,眼角也有些留意着她。这会见了礼,因为卫长嬴说宋羽望病了——这位可是一品大员、当朝司空,于公于私两人都要询问一番。

卫长嬴知道的也不详细,宋在水就解释道:“家父许是政务过于繁忙,疏忽了养生,以至于今日出门时忽然几欲昏厥,亏得小厮与下仆在旁,才未摔倒在地。方才请了院判与太医过府诊断,奈何院判只能略微缓解家父之病痛,家兄忧急如焚,再三追问,院判就推荐了季神医…也是幸亏表妹与季神医有些渊源,这才…”

苏鱼舞与裴忾俱是唏嘘了一番,一起安慰她不要担心、宋司空吉人自有天相云云…如此一番套话说得差不多时,裴忾那边的一个下人壮着胆子上来提醒他应该进屋喝药了。

卫长嬴已经做好了趁势告辞的准备,却见裴忾告罪一声跟着下人进了屋,苏鱼舞却还没有进屋的意思,就奇怪的问:“表弟你不要喝药吗?”

苏鱼舞道:“季神医给我们开的药不一样,喝药的辰光也不一样,我要一个时辰之后才喝的。”

他既然这么说,卫长嬴也不好说就走,想了想话题,就问起他受伤的经过来:“怎的你们五个人全部受了

这样的重伤?”其实这个卫郑音先前已经跟她说了个大概,据说是不慎中了埋伏,然而因为戎人错估了他们的实力,最后居然还弄成了个惨胜的结果——不管怎么个惨烈法,横竖有个胜字敷衍圣上了。

“说来话长…”苏鱼舞听得这个话题,似又想起战场上血肉横飞、生死倏忽的景象,瞳孔微微一缩,叹了口气,大致说起东胡那边的局势与这回惨胜之战的经过来…

起初只有卫长嬴有一句没一句的问着,渐渐的宋在水也起了兴趣,不再频频朝院外看、想知道宋羽望那边情形如何,开始加入进来仔细询问。

三个人逐渐竟把这场战事讨论得热火朝天——苏鱼舞说到中伏之后亲兵拼死护送将领突围、而他们竭力收束队伍冲阵,却因戎人忽然从四面掩杀上来,又有神箭手藏于高处,居高临下狙杀行伍中的将领与骁勇之士,队形大乱,无法约束…其是时也,箭如雨下、杀声动地,血肉横飞之间人人双目赤红、舍生忘死——固然已经远离了东胡,如今正坐在安逸的帝都的葡萄架下与两位犹如画中人的优雅士女描述这场已经过去了而且胜利了的战役,苏鱼舞言及袍泽尽丧于戎人之手的一幕仍旧有些哽咽难言,他不免觉得有些难堪,忙借故别过脸去。

宋在水神情肃然,端起面前的茶碗,叹道:“此刻真该有一壶酒的。”苏鱼舞与裴忾都在养伤,这院子里当然不会备有酒。可这样慷慨激烈的描述,不和着烈酒倾听,委实叫人觉得不谐与不能淋漓抒意。

“茶水虽淡,然而三千忠魂殁于边疆,内中不乏他乡之人。便是无酒,能饮一盏大魏的清茗想来也是高兴的。”苏鱼舞情不自禁的转过脸来,眼中晶莹闪烁,将自己面前的茶水缓缓酹于石桌畔的地上。

卫长嬴与宋在水亦如此行,宋在水又祝道:“愿边军奋勇杀敌,报此国仇,亦愿忠魂早归故里,佑我大魏,国祚绵长!”

苏鱼舞一言不发,令下人斟了一大碗茶,扬脖狠狠灌下,那姿态犹如豪饮,放下茶碗,他毫无贵胄仪态的举袖随意一抹嘴角水渍,苍凉一笑,忽然倒转茶碗,反扣桌上,以指扣之,和着扣击声,放声高歌:“秋草连天暮欲烧,霞色熔金烈血浇。悲笳吹落海青羽,此夜鼙鼓候白旄【注】!”

他连续高歌数遍,本是夏花灿烂骄阳恣意的富贵庭院,渐渐的,弥漫起一股悲怆孤愤又一往无前的慷慨豪迈之气来——犹如到了深秋草枯且长的草原上,两军列阵,鼙鼓喧喧,大战一触即发!

…然而苏鱼舞复又歌最后一句“此夜鼙鼓候白旄”,却摇头苦笑,几乎落泪道:“白旄不鼓,如之奈何?!”

卫长嬴、宋在水闻之,先是面露异色,欲要询问,见到苏鱼舞苦涩无比又复杂万分的神情,却都明白了…

【注】嗯,作者自己写的,记住它们有个共同的种类:道具。

☆、196.第一百九十.六章 母子暂离

第327节第一百九十六章母子暂离

卫长嬴回到太傅府,苏夫人自要询问宋羽望的病情:“司空怎样了?可还要紧?”

“回母亲的话,季神医说舅父是操劳过度,如今需要静养些日子。”卫长嬴留了一句话没说——季去病的原话,是宋羽望的病,一大半是心病。

这心病,看宋家三兄妹的神情,十有八.九和宋羽望的亡妻有关。那位既是舅母又是堂姑的女子去了已经这许多年了,宋羽望也非等闲之辈,至今不能解脱…加上江南宋氏常出情种的传统,宋家三兄妹束手无策,卫长嬴就更没办法了。

以宋羽望的身份权势,如此沉溺在对亡妻的追忆里不能自拔,不免叫一些人小觑了他。卫长嬴觉得自己一个晚辈没必要提说长辈的情事,横竖宋羽望书房里的那幅字画,外头各家也不可能全不知道。

苏夫人叹了口气,道:“司空成日为国操劳,着实辛苦。”又细问了两句,便道,“光儿在我这里,本来你既然回来了,该给你带回去。只是我看你如今管着家事不说,常有外头的事情要你去奔波,怕也没多少功夫去看他,不如就放我这儿罢。免得你不留神的时候,叫下人怠慢了他。他一个小孩子又不能告诉你,被亏待了也没人知道。”

卫长嬴怔了一怔,明白过来婆婆这是想要把沈舒光抱在上房抚养了。她过门不到一年丈夫就去了边疆杀敌,这一去若无意外三年才归,现下就这么一个儿子,又是头一次做母亲,自然是百般舍不得他离开身边。虽然晓得不答应会得罪婆婆,但还是下意识的道:“光儿如今还小,常要哭闹,媳妇怕吵着了母亲。”

苏夫人道:“这有什么关系呢?哪有小孩子不哭闹的?锋儿他们兄弟姐妹,还有舒景、舒明,哪个不是我看着长大的?自家孩子哭闹起来只有心疼,哪有嫌弃的?”

又意味深长的道,“你两个嫂子管家多年,既有功劳也有苦劳,这十几年来她们替这府里上下可操了不少心!如今好歹你来了,总该替下她们来,叫她们歇一歇了是不是?可你这样年轻,乍然管这一家子的事情,我看你也累得够呛,岂还有精力再看好了光儿?如今锋儿又远在西凉,光儿若在金桐院,只你这个做母亲的能依靠,你没功夫顾他,万一叫下人疏忽害了他,你说说到时候后悔来得及吗?不如放我这儿,我是他嫡亲祖母,难为还能不给你和锋儿看好了他?”

卫长嬴心头一叹,知道苏夫人把话说到这份上,再不答应就是不识抬举了,忙道:“媳妇怎么会觉得母亲看不好光儿呢?只看家里的兄弟姐妹们就晓得母亲是多么会养孩子了。母亲能亲自养光儿,这也是他的福气。媳妇就是心里惭愧,自进门以来,从未为母亲分过忧尽过孝,如今连孩子还要母亲帮着养,委实觉得愧对母亲。”

见她答应了,苏夫人这才展露笑容,和蔼的道:“你进门不到一年就生了光儿,这还不算分忧尽孝吗?好孩子,你不要多想,做母亲的给你们搭把手那都是应该的。你这一日奔波想也累了,且回去歇一歇,明儿还要处置家事呢!”

卫长嬴强颜欢笑的告退。

回到金桐院,黄氏等人见沈舒光竟没跟卫长嬴一起回来,有些诧异,就提醒道:“之前少夫人才出门,夫人就打发人来把小公子抱过去了。这会小公子是还在夫人那儿吗?”

卫长嬴不免闷闷不乐,进了屋才道:“母亲说我现下要忙于家事,肯定照顾不好光儿,想把光儿养在膝下。”

万氏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失望,她是个老实人,不爱也不会掐尖争权。之前卫长嬴还没过门的时候,万氏就替沈藏锋管着他近身伺候的人。自卫长嬴进门带来大批陪嫁,尤其是黄氏、贺氏,一个赛一个的能干利落,现下她早就形同荣养一样赋闲了。

论起来万氏也还算得壮年,做惯了的人难免歇不下来,她又不好意思去跟黄氏、贺氏他们争什么。好容易盼来了沈舒光的降生,而卫长嬴坐完了月子又要开始接手管家之事,黄氏、贺氏得给她帮手,沈舒光这儿自是万氏带着,万氏几乎是不错眼的看着这位小公子,觉得充实极了。现在苏夫人把沈舒光接过去养,万氏又不可能跟到上房去,少不得又要失了差事。

黄氏与贺氏倒不像万氏这样失望,一来她们都有事情要处置,二来她们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就劝说卫长嬴道:“少夫人何必为此忧闷?夫人说的其实也没有错,少夫人如今接手的还只是一半的家事,倘若大少夫人与二少夫人完全撒了手,少夫人肯定比现在要忙碌许多。咱们小公子又那么小,没个人盯着肯定是不成的。”

黄氏又说:“当然婢子不是说万姐姐不够仔细,实是小公子太小,万姐姐又是个心肠软的,下人里头若有那等奸猾之徒,打量着万姐姐好.性.子,又趁少夫人不注意,苛待了小公子可怎么办呢?”

万氏忍不住道:“这个应该不会的,我一直盯着她们呢!”

黄氏笑盈盈的道:“万姐姐您盯着的时候自然不会有差错,可像您这样能叫夫人和少夫人放心的,咱们这院子里到底只您一个。您看我跟贺妹妹都得给少夫人打下手脱不了身,您一个人总也有顾不到的时候,是不是?”

万氏想了想跟自己换班的人确实还不够资格叫苏夫人与卫长嬴完完全全的放心,只好点头。

“所以小公子交给夫人抚养是最合宜的,诸位公子都是夫人抚养长大的,且看咱们家的几位公子,哪个走出去不是交口称赞呢?可见夫人最会教导公子了。”黄氏转向卫长嬴道,“有夫人亲自看着小公子,少夫人既放心,也能没有后顾之忧的处置家事,少夫人以为如何?”

卫长嬴叹道:“姑姑你说的这些我哪儿不知道?只是…我如今就光儿这么一个孩子,平常忙碌着难得抱他一抱已经十分亏欠了,现下又索性养到上房去,心里难免有点舍不得罢了。”

黄氏笑道:“少夫人这样的心情是难免的,然而您想小公子只是被养到上房去,又不是抱到别家去了。少夫人每日不都要去上房请安的吗?夫人只是代您养着小公子,您闲下来要去探望,夫人难道还会拦着您?”

贺氏也道:“少夫人现下是刚刚开始掌家,难免手忙脚乱。等少夫人把诸般事情统统上了手,自然就能空下来了。到时候没准夫人索性就会把小公子又送回来了呢?”

卫长嬴心想婆婆对小孙儿那样钟爱,如今提出来要把沈舒光留在上房抚养,一则是让自己没有后顾之忧的处置家事;二则也是喜欢孙儿。万一养了些时日之后感情越发深厚,到时候自己纵然腾出功夫来亲自抚养儿子,婆婆却舍不得还给自己了那可怎么办?

只是如今沈舒光才抱过去,她这儿都才开始打理合府上下——这个腾出功夫也不知道要腾到何年何月?只得暗叹一声,安慰自己:横竖苏夫人怎么都不会待沈舒光不好的,只要儿子好,旁的就糊涂的过罢。

这一晚她郁郁睡去。

次日到了上房请安,苏夫人却没把沈舒光抱出来,只是跟刘氏提了一句:“明儿这些日子功课有些不济,许是身边人管他不住,叫他贪玩了。你多上一上心,究竟孩子重要,家事上头若是忙不过来,就让长嬴给你分担些。”

刘氏忙先请罪:“媳妇真是惭愧得紧,上回四弟妹敬茶,明儿已经顽皮了一回,媳妇回去之后才督促过他。不想他竟又贪玩了,媳妇却不晓得!亏得母亲提醒了才知道,媳妇回去一定好生管教他,不使他再有懈怠之机。”又笑容满面的谢过卫长嬴的分担。

卫长嬴自是谦逊的回答了,又表示自己年轻,很多地方免不了还要请教嫂子,请刘氏不吝指点。

苏夫人对妯娌和睦、互相体贴的景象很是满意——她也知道刘氏这些话未必全是出自真心,而次媳端木燕语这会没准心里也在打着算盘。不过水至清则无鱼,苏夫人勉励了她们几句,就打发人了。

出了上房,端木燕语说三孙小姐沈抒月这两日有点咳嗽,约了大夫快到了,她不放心,想早点回去看着,与两人告辞,先一步而去。

刘氏就邀卫长嬴往辛夷馆里去,好把手头的事情再移交她一部分。路上,两人说着闲话,刘氏道:“听闻光儿如今是在母亲这边养着了?”

“是呢,说来也真是惭愧,自进门以来,从未为母亲分忧,更没尽过什么孝心,如今倒总是劳烦母亲。”卫长嬴嘴上这么说,心里就有点防备:大孙公子沈舒明可是在大房里养大,祖父祖母从来没有提过要把他接到跟前养的。

虽然这是因为那时候沈宣夫妇膝下还养着几个年幼的儿女——今年十二岁的八公子沈敛恒才比大侄子沈舒明大三岁而已,沈敛恒上头的几位兄姐在沈舒明出生的时候也都不大。沈宣夫妇自是腾不出手来再养孙儿。

但沈舒明作为嫡长孙没有得到祖父祖母的亲自抚养,反而堂弟沈舒光才几个月就被祖母抱到上房养在膝下了——虽然说卫长嬴并不想跟儿子分开,可没准刘氏觉得还觉得自己儿子委屈了呢?

所以卫长嬴又道:“这也是我不如大嫂子,我若有大嫂子一半的能干,我想母亲也不会担心我因为管家疏忽了对光儿的照顾,替我这样操心了。”

刘氏微笑着道:“你这会子管家哪儿能跟我那时候比呢?我那时候才进门,弟弟妹妹们年岁都还小,事情也少。现成母亲传下来的规矩,我依葫芦画瓢照着做就成了。如今不但弟弟妹妹们大了,连侄儿侄女都有了一群,家大业大,事情自然多了。换了我这会子才进门,似你这样,我也吃力。”

卫长嬴听她话说得和气,才放了心,笑道:“换我到大嫂子那会我一准也是不如大嫂子的,不瞒您说,我出阁之前,娘家母亲就一直教诲我要多跟大嫂子您学一学,道我能跟您学点儿皮毛她也就放心了。”

刘氏就作势举袖遮面,笑骂道:“啊哟,三弟妹你就别说这话来寒碜我了。令堂是江南宋氏之女,打从你祖母宋老夫人起,到如今你那嫡亲表姐宋在水,宋家女代代都是出了名的规矩十足!在阀阅里也是数一数二的…我这点子举止到令堂和令祖母跟前哪里够看?”

这样彼此谦逊了一番,到了辛夷馆,刘氏就带她到自己平常处理事情用的小书房里。不意两人才到了小书房前的廊子上,还没进去,小书房的门倒先开了。沈藏厉与大孙小姐沈舒景一起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两名下仆,两人手里拿了些书籍之物。

如此撞见,两边都是一愣,沈舒景就忙上来给婶母见礼。

卫长嬴忙让她不必客气,自己也对沈藏厉福了福,唤了一声大哥。

沈藏厉的脸色有点苍白,看了眼弟妹就移开视线,虚握了拳抵在唇边咳嗽了两声,道:“三弟妹不必拘礼。”

刘氏见他咳嗽时脸上就泛起潮红,欲言又止,最后到底还是说了一句:“你这两日身子不大好,怎么却起来了?出来时候也不多加件衣服。”

沈藏厉有点中气不足的解释道:“在榻上躺着无趣,想起之前看的几本书,就让下人来找。结果下人找不到,去叫了景儿来,景儿找了几本过去,我看了都不是。不知道你几时回来,索性就自己过来了。”

沈舒景忙道:“母亲,都是女儿不仔细,忘记提醒父亲加件外袍再出来了。”

因为卫长嬴在,刘氏也没多说什么,只道:“你快扶你父亲回屋里去罢。”

☆、197.第一百九十七章 再闻卫新咏

第328节第一百九十七章再闻卫新咏

等在小书房里坐定后,卫长嬴自要关心两句大伯哥:“大哥这两日身子不大好?也是我忙糊涂了,同在一个府里竟不知道。未知是怎的了?”

刘氏轻描淡写的道:“每年夏天在凉室待久了,他总要不适上一两回。”

卫长嬴惊讶道:“我倒看不出来大哥似体虚之人?”

“我听母亲说,是我过门之前的事情了,他在西凉冒雪追敌,结果虽然杀了敌人,却也落了个重伤,又在雪地里,就留了病根。”刘氏眉宇之间露出一抹复杂,淡淡的道,“然而你也知道帝都如今这两个月,实在热得紧,不放冰鉴哪里睡得着呢?他每日又要出去当差,若是睡不好,精神不济,也是个麻烦。结果这两日犯了旧疾,只好先告假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没说出去。”

又道,“之前还要厉害些,母亲请了季神医诊治之后才有如今的样子。不过季神医说他在雪地里冻伤太甚,再调养也就是这样了。”

刘氏显然不想多谈这个话题,三言两语交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就话锋一转说起正事:“三弟妹你看我这儿如今打理的这些事情,我预备把这些请你来操心,你看如何?”

卫长嬴本来也只是出于客套才表示了下,如今见刘氏不欲多提沈藏厉的身体,也就顺着她说起家事来。

妯娌两个一直讨论到晌午才把之后各人所管事情的分工明确敲定。看了时辰,刘氏就留卫长嬴在大房用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