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往日卫长嬴也就答应了,然而现下既知沈藏厉病着,恐怕刘氏说着事情心里也惦记着丈夫,卫长嬴就推辞说院子里还有事情在等着自己…果然刘氏象征性的留了两回,见她坚持要走也就答应了。

回到金桐院,黄氏等人备好了饭等着她,卫长嬴随便用了点,就跟黄氏说了下沈藏厉:“方才跟大嫂子去大房,在廊上遇见大哥,似乎病了。姑姑你收拾点可能用得着的东西,一会打发朱实送过去给大嫂子,略尽心意。”

黄氏应了,又说:“方才凤州来人,带了老夫人与夫人的亲笔信笺。如今信笺已经放在内室少夫人的妆台上了,送信的人也安排在前院暂时歇下,方便少夫人垂询。”

卫长嬴喜道:“祖母和母亲写了信来?”不待黄氏再次确认,她脚步轻快的一提裙裾,一个翩然转身就朝内室奔去。

黄氏在她身后看着不禁一笑,道:“婢子才说少夫人如今越发有当家夫人的气势了,这会听说老夫人和夫人来信,又像个小女孩子一样了。”

贺氏抿嘴笑道:“少夫人再长,在老夫人和夫人跟前总归是个孩子么。”

“我看贺妹妹你也像小女孩子了!”黄氏闻言就笑眯眯的看着她道。

贺氏心里一惊,就下意识的捏着袖子里的簪子,惊恐万分的想着:难道黄姐姐也知道这簪子了?这…我得赶紧还回去才好!不然,真要被笑死了!

她正心虚呢,谁知黄氏跟着道:“前两日,少夫人去宋府那一回,宋家大小姐调侃少夫人,少夫人就是这么跟宋家大小姐讲的。当时就被宋家大小姐取笑了一番,不意少夫人这一手还是从贺妹妹你这儿学过去的?”

贺氏这才松了口气,心想:我就说么,当时四下里都没人,黄姐姐再精明,哪儿就能知道了这事?又觉得既然没人知道,自己再思虑两日也好…

两位姑姑这儿说着闲话,卫长嬴已经跑进内室,目光一扫,就在妆台上看到一支赤金簪子压了两封厚厚的信笺。

卫长嬴高高兴兴的拿起来一边拆一边想:“算着日子应该是光儿满月之后送来的,也不知道母亲和祖母给光儿预备了什么新奇的东西?”快拆开时又叹息,“光儿如今养在婆婆那儿,东西太多也不好全拿过去,免得婆婆误会我怕她亏待了光儿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他接回来,到那时候,如今送来的东西都不知道他喜欢不喜欢了?”

唏嘘着展了信笺细看,这一封是宋夫人的,先恭喜了女儿也为人母了,又询问外孙近况。继而絮絮叨叨的叮嘱着她做媳妇的一些规矩技巧,还有管家的手段等等。娟秀的簪花体洋洋洒洒写了足足三大页,最后才是给外孙的东西的清单,以及顺便送给沈家上下诸人的东西。

当然卫长嬴这儿的就更不能少了。

卫长嬴把母亲的信翻来覆去看了半晌,心下酸溜溜的:往常在凤州时,宋夫人恨不得抓了她天天在跟前念叨,卫长嬴那会顽劣得紧,最不耐烦听母亲教诲,每常不是偷偷的溜走就是听着听着便睡过去…有一回夸张到了几乎把口水都滴母亲衣襟上了。

如今出了阁,又做了母亲,才能理解宋夫人心疼女儿的心情,正是养儿方知父母恩。现下宋夫人这些唠叨比起凤州时讲的也没什么新意,可卫长嬴看来看去只觉得说不出的暖心。

依依不舍的抚摩信笺良久,卫长嬴又急急的拆了祖母的信看。

宋老夫人的信前头都跟宋夫人的信内容大致相同,唯一的区别是最后一页上头,老夫人没提礼单——看来是婆媳两个合一处送礼,就让宋夫人列份单子了。宋老夫人说的是一件叫卫长嬴非常意外的事情、提到了一个卫长嬴已经快彻底忘记的人——卫新咏。

这个心机城府过人、出身知本堂却似乎对知本堂深怀怨恨的阀阅子弟,卫长嬴对他很难说清楚是厌恶还是怨恨还是感激还是什么?

说起来当年凤州城外的那场刺杀,要不是卫新咏插了一手,即使江铮江湖经验丰富,他跟卫长嬴、卫青的武功都算得高明,可撑不住敌我悬殊又有卫长风这个必须保护无法舍弃的累赘——在已故的敬平公世子卫郑雅以及刘氏的里应外合之下肯定是难逃一死——没点把握,卫郑雅也好,刘氏也罢,都不会愚蠢的轻易对卫长风直接下毒手。

从这一点上来说,卫新咏对卫长嬴姐弟实是有救命之恩的,即使他救下姐弟两个也是有他的盘算。

但想到他虚虚实实的一番筹划,非但间接坏了自己的闺誉,还把宋老夫人给嫡孙预定的人才莫彬蔚也趁机弄走了…卫长嬴又觉得对他有点感激不起来。

心里叹了口气,卫长嬴定神看下去,才看了两行卫长嬴就是一愣——

卫新咏要过继到瑞羽堂?!

她赶忙继续往下看,却见宋老夫人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讲了经过:卫焕这一代,除了嫡长子、袭敬平公之爵的卫桓,以及卫焕的庶弟卫炯外,原本还有几个夭折的兄弟的。内中有一个名讳为炼的,乃是卫焕的同母胞弟。

然而这卫炼不幸长殇——离世时年才十七,连亲事都没定下来。

如此他这一支自然是无人了,卫焕早年就想给兄弟过继一个子嗣延续香火。奈何他统共生了四个儿子,另一个庶弟卫炯却也无子,求上门来,不得不将庶幼子抱了过去养。膝下剩下的三子里,嫡长子一来是不出继的,二来身体也不好;有那么几年卫焕指望着二房接掌瑞羽堂,当然也不肯把卫盛仪过继到亡弟的名下;至于卫盛年,本来卫焕觉得最合适,可宋老夫人也担心万一自己的嫡长子一个不好…她很不喜欢被老敬平公夫人养大的卫盛仪,觉得三房没准还可以用来压一下卫盛仪呢?所以坚决不同意!

这样就拖了下来。

现下就是卫焕又动了这个念头,因为宋老夫人“舍不得”膝下养大的这些子嗣对

自己改口,遂决定从远支里为卫炼过继嗣子。结果就找到了卫新咏。

卫长嬴看到这儿不禁有点瞠目结舌!

宋老夫人的信到这儿还没结束,又说起了卫长嬴当年见卫新咏的事儿,大概意思就是事情都过去了,当时卫新咏也不是故意要害卫长嬴。如今卫新咏过继到卫炼名下,往后与瑞羽堂也是一家人了,让卫长嬴不要再计较前事。

重点是,宋老夫人希望卫长嬴能够替卫新咏引见沈宣、宋羽望等人。

…若非对祖母的手迹熟悉无比,卫长嬴差点以为这信是旁人伪造的!

倒不是说卫长嬴对卫新咏记恨到此,连祖母给他说话都听不得。而是卫长嬴深知祖母对自己的宠爱程度,宋老夫人的想法一向都是:管你是故意还是无意,反正叫我嫡孙或嫡孙女不痛快了,那就是你的错!你就罪该万死!

狐疑的把信翻来翻去看了半晌,卫长嬴索性就叫了黄氏来:“送信的人歇过了不曾?若是歇过了,你去问问能不能现在回话,着他来见我!”

片刻后一个男仆被带到后头,卫长嬴打眼一看,认得是祖母跟前听用的鲁诚,与伺候卫郑鸿那儿的鲁全是亲叔侄。

鲁诚晓得卫长嬴在宋老夫人心目中的地位,不敢怠慢,进门就跪下来行了大礼,殷勤道:“许久未见大小姐了,如今看到大小姐精神康健,小的真是欣喜若狂。”又贺卫长嬴喜得贵子。

卫长嬴笑着与他寒暄两句,问候了一句鲁全,就详细打探起凤州亲人的景况来,得知众人一切都好,父亲卫郑鸿的身体虽然没有痊愈,然也没有变坏…把人都问了一圈儿,倒是问出一件宋老夫人与宋夫人信上都没提的事情:堂妹卫高蝉终于也要出阁了——正日子定在九月份,她现在收拾好贺礼恰好可以让鲁诚带回去,也不知道宋老夫人定这个日子是不是有为了嫡亲孙女方便的缘故在里头。

卫高蝉的夫家是青州苏氏子弟,名字听着怪陌生的,叫苏泉。

卫长嬴听着不像是本宗嫡支子弟,就问鲁诚,鲁诚不在意的道:“小的闲时听府里的人议论过,仿佛是本宗子弟,只是庶出…其曾祖父是苏氏老阀主的庶弟,因为不得宠,所以打小就被送回青州。”

许是觉得这么说了未免显得宋老夫人没给庶出孙女找个好人家,鲁诚忙又道,“不过这位苏公子人是极好的,极是孝顺,乃是青州远近闻名的孝子,侍奉寡母尽心无比。老夫人也是看中了其品行,才不计较他与本宗血脉疏远,把四小姐下嫁与他。”

卫长嬴要是出阁之前听说卫高蝉要嫁个孝子,还会觉得这样的人品行端正确实不错。可她如今都为人母了,自然不会像小女孩子那么单纯。听着这话眉头就是微微一蹙,心想:“曾祖父那会才是本宗子弟,如今跟外祖父家血脉既疏远,关系显然也很淡了。尤其这苏泉的曾祖父就不得宠,其子嗣还能得意吗?若是得意总该听说些名声…这些且不说了,孝子…还远近闻名,怕是对寡母言听计从罢?却也不知道其母性情如何?若是个苛刻的,似大姑姑夫家的那位宋姑婆一样,四妹妹嫁过去一准要受气。”

她隐隐猜测到卫高蝉的婚事拖延到现在,还嫁了这么个人,很有点卫高蝉当年对自己落井下石的缘故——宋老夫人对得罪自己的人也许还有大度的时候,但对委屈了她嫡孙、嫡孙女的人,向来都是赶尽杀绝的。

这么看来祖母还是老性情…但为什么提到卫新咏时那么不对劲呢?

卫长嬴敷衍了两句卫高蝉的婚事,就问起了正题:“叔祖过继的这位族叔叔,名讳上新下咏的,是怎么回事呢?”

☆、198.第一百九十八章 鲁诚

第329节第一百九十八章鲁诚

鲁诚笑着道:“回大小姐的话,说起来也是巧极了。上个月质皎斋主寿辰,虽然斋主素喜清净,然而拗不过咱们五公子想尽一尽心意,就答允设上几桌家宴。本来只请了族中诸位耆老以及近支里品行端庄的子弟,然而六老爷…就是大小姐说的这位,本在朝云县为县令的,在任时也非常的好学,正好上个月腾出空来,到凤州向质皎斋主求教,既然恰好逢着宴席,又是族中子弟,便也一并入了席。”

卫长嬴就问:“那么过继的事情是怎么提起来的呢?”

“是族中一位耆老,之前见过四太爷,看到六老爷就非常惊讶,直说他极似四太爷。咱们阀主听见,就命人传他到跟前一看,果然如此!阀主唏嘘得很,耆老们就劝说阀主,既然六老爷与四太爷那般相似,不如就与景城侯商议,就将六老爷过继到四太爷名下罢?”鲁诚道,“后来景城侯答应,这件事情就这么成了。”

四太爷自然就是卫炼。

卫长嬴沉吟道:“那卫新…那这位族叔的父亲那一支呢?”

鲁诚笑着道:“六老爷另有一个异母兄长,自能接替自家香火。”

“那位族叔或者族伯在何处?”卫长嬴一怔,她一直以为卫长嬴没有亲兄弟呢!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卫新咏年纪轻轻的,还没成亲就跟嫡亲伯父卫崎结下大仇——所谓不共戴天,莫过于杀父之仇与夺妻之恨,他既然还没有妻子,十有八.九,就是父仇了。

然而看卫新咏是在独自对付卫崎,他既然有兄弟,却不知道他的兄弟是个什么情况?

鲁诚哂道:“那一位现下在凤州下的泽城任着府令,景城侯派人去了书信,那边也应允了。如此就开祠堂,过继到四太爷名下——如今就唤作六老爷。”

卫长嬴知道这件事情虽然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宋老夫人,然而自己这祖母在其中肯定功不可没。宋老夫人不可能平白发这样的善心,她这么做自然有她的目的。

只需要略想一想就能窥探出宋老夫人的心意来:老夫人平生所愿无非就在于“子孙”二字上。奈何瑞羽堂由于内忧外患,日渐式微,能用的人又那么少——本宗嫡支里正当壮年的卫盛仪不可信不可用却不得不用,宋老夫人寄予厚望的嫡孙卫长风年少,由于圣上的试探,还定了一个宋老夫人不满意的未婚妻。

而知本堂的卫新咏,固然声名不显,然而胸中自有丘壑不说,还跟卫崎有大仇,确实有值得笼络的价值。但卫长嬴不认为卫新咏是那种在他寒微和寂寂无名的时候拉他一把,他就会死心塌地的人。

…卫新咏年岁不比卫长风长多少,他才貌双全,气度高华,只要有人扶持,不愁不能一飞冲天。而且他也是卫氏族人…这样的人,不确定他有十分的感恩之心就先扶持上了。万一他将来心大,威胁到卫长风怎么办?

当然了,卫新咏的亲生兄长如今正在凤州为官,想来这应该是宋老夫人的要求或者是卫新咏主动这么做的。但权势诱惑之下,谁知道卫新咏会不会真的那么在乎这个兄长?

卫长嬴是跟这个族叔见过面的,对这个族叔的印象是智计如海、深藏不露。这样的人,心肠自有一种狠绝,对于寻常人来说是把柄和牵扯,对这样的人来说可是未必。

再说宋老夫人年岁究竟长了,将来…谁知道卫新咏这样的人,羽翼丰满之后,老夫人还能不能把他继续捏在手掌心里?尤其是宋老夫人的意思显然是让卫新咏到帝都来发展——老夫人自己可不在帝都,就不怕鞭长莫及吗?

卫长嬴紧紧蹙着眉,半晌才道:“关于这位六叔,祖母或母亲可有什么话让你带给我?”

鲁诚打眼一看四周,见卫长嬴已经清过场,如今在的都是他认识或知道的卫家下仆,这才沉声道:“老夫人说,六老爷有大才,不用着实可惜了。固然他另有图谋,然而老夫人也自有后手。如今还请大小姐为六老爷引见诸位一品,给六老爷进身的机会。”

卫长嬴狐疑的看着他,道:“祖母没有旁的话了?母亲呢?”

“大夫人就是叮嘱小的仔细留意着大小姐精神如何,若得大小姐恩典,想再看一眼小公子,回去之后详细报与大夫人知晓。”鲁诚道,“老夫人也这样说。旁的话却没有了。”

卫长嬴寻思了一回,觉得应该是祖母有些事情不方便写在信里也不方便告诉鲁诚,不免暗叹与娘家离得远就是这样麻烦。听鲁诚提到小公子,她苦笑了下,道:“你来的晚了几日,光儿前两天被抱到他祖母那儿养了,因为我如今管家有点忙不过来,他祖母不放心,就抱他过去暂时抚养。”

鲁诚忙道:“都是小的该死,路上不够抓紧,以至于错过了看小公子的机会。”

卫长嬴淡淡的道:“这也不关你的事…对了,祖母要我为这位六叔引见诸人,却不知道这位六叔人在何处?是还在凤州呢,还是已经到帝都了?”

鲁诚道:“六老爷过继到四太爷名下之后,质皎斋主考察了一番六老爷的课业,道六老爷在朝云县做个县令委实过于屈才了。阀主也不忍见此良材美玉被埋没,就令六老爷向上官辞了朝云县的官职,另写了引荐的书信与六老爷。六老爷应该再过两三日才能抵京…老夫人着小的先过来,一是送小公子的贺礼,二是怕大小姐不知就里,阻拦了六老爷。”

卫长嬴沉吟道:“我知道了…还有旁的事要交代吗?”

鲁诚摇头,道:“没有了。”

“那你先下去罢,暂且歇一歇脚。我写了信,备好了礼再给你带回去。”卫长嬴端起茶来呷了一口,鲁诚便依言告退下去。

等他走了,卫长嬴打发了余人,留黄氏商议:“卫新咏竟会过继到瑞羽堂来,看来祖母不仅仅是不放心二叔,怕是二叔这边已经不老实了。不然卫新咏这个人也不是可信的,祖母何必这样抬举他?”

黄氏想了片刻,道:“卫新咏纵然智计如海,然而究竟年轻。何况他至今声名不显,纵然有个亲兄弟,也不是什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人物,婢子以为,老夫人向来谨慎,既然用了他,显然留足了后手的。”

卫长嬴蹙眉道:“我不是不信祖母,我只是想祖母的性情不是会轻易用他的,如今既然用了他,恐怕是为了局势考虑。但祖母和母亲信上都没提到什么,鲁诚那儿也没说…想到先前长风被赐婚的事情,我总觉得有些担心。”

她沉吟道,“姑姑你想,二婶是怎么死的,外头的一些人没准也是心里有数,又何况是二叔一家?二叔对二婶也许不至于情深义重到了何等程度,可他一介男子,居然连自己发妻也护不住,单是这一点,恐怕二叔心里也是不痛快的。更不要说对于堂兄堂姐,以及卫长娟他们来说,这可是杀母之仇!祖母对二叔一直都是既用着也防着,现下下了这个手,二叔唇亡齿寒——祖父一直认为二叔颇有才华,我想二叔既然得祖父这样称赞,不可能看不出来祖母的打算,他怎么可能事事顺着祖母的意思走呢?”

黄氏道:“少夫人的意思是?”

“二叔不甘心被祖母摆布,自然要另谋出路。”卫长嬴揉了揉眉心,道,“本来二叔与知本堂还有堂伯父似有些勾结,但现在景城侯人在凤州,这回还被祖父迫着交出了卫新咏;堂伯父已经去了。二叔如今能选择的,要么是之前的刘氏,要么,就是圣上!”

黄氏叹道:“少夫人如今考虑事情越发周到了。”

“如今祖父也定了心意选择二

叔,刘家也好,圣上也罢,都没法子强行改变祖父的决定。”卫长嬴没理会她的夸奖,凝神道,“二叔既然失了阀主之位的指望,在这两边地位和价值也不高了,他便是愿意卖了瑞羽堂,刘家、圣上考虑到祖父的手腕,也未必敢答应他什么。我听说这些日子二叔一家子甚是沉默?”

“二夫人死后,二少夫人和三少夫人当了家,甚是苦待七小姐。”黄氏道,“婢子去凤州后,二夫人把合府上下梳理了一遍,好容易剩下来的几个人,也都藏身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为防被发现,轻易不传递什么消息。婢子近来得到的,都是些无关紧要之事。哦,有一件,刘家的十一小姐,似乎假扮使女去见过七小姐。”

卫长嬴目光一凝,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怎的没有告诉我?”

黄氏忙解释:“就是今儿个才得到的,送消息的人太过谨慎,因为他没有亲眼看到,旁敲侧击的问了露出口风之人,确定了七八分才敢来报。”

于是就把所知道事情经过大致讲了讲,“大小姐在二夫人去世之前就有点厌恶刘家十一小姐,不许七小姐和她亲近。但七小姐不听…二夫人去后,大小姐回娘家吊唁,返回夫家时,特意叮嘱了前门后门的门子,不许放刘十一小姐进府去见七小姐。结果那刘十一小姐不知怎的摸到了角门上,拿钱与了角门的人,就故作不知,放她进府去见了七小姐,听说住了一晚上才又走了的。”

卫长嬴立刻道:“角门的人好收买也就罢了,卫长娟住的地方又不是紧挨着角门,这一路上出入,刘若耶会没人发现?必是府中如今当家的两位堂嫂、或者至少有一位故意放任的罢?”

黄氏笑着道:“少夫人好眼力,是这么回事。婢子虽然没接到有关这两位少夫人的消息,然而却是知道她们并不喜欢七小姐的。”

“如果只是不喜欢卫长娟,就该在刘若耶走的时候叫人撞破这件事情,好让卫长娟受到责罚。”卫长嬴思索了一下,道,“但她们却没有,竟是帮着卫长娟把这事给盖了过去…莫不是刘若耶跟卫长娟的相见,或者刘若耶的目的正中了她们的下怀?!”

这个黄氏没接到消息不能确定,也不敢说死,只道:“两位少夫人都是老夫人挑的,二夫人一向不怎么喜欢她们,她们也更加心向老夫人些。然而如今怕打草惊蛇,也怕逼急了二老爷他们,婢子也不敢贸然跟两位少夫人身边的人联络,惟恐坏了老夫人的计划。”

“…横竖卫新咏两三日后就到了。”卫长嬴想了片刻,道,“趁这两日我琢磨琢磨,等他到了帝都,定然要与他见一面,问个清楚。”

☆、199.第一百九十九章 再见卫新咏

第330节第一百九十九章再见卫新咏

两日后,卫长嬴给娘家的回礼没收拾齐全,鲁诚还没动身,卫新咏便进了帝都。

他在帝都本来自有祖屋住,但现下既然过继到了瑞羽堂,那边祖屋又是久无人住了,去也不便,就先往卫盛仪门上去拜访。

卫长嬴接到消息,就叫了鲁诚来问:“这六叔是打算在二叔那边住下来么?”

鲁诚摇头道:“应该不至于,毕竟二夫人去了,二老爷那边主持后院的是两位少夫人,六老爷又正当年轻,两下里即使差着辈分也相见不便。何况二公子、三公子都要守孝,并不方便招待六老爷。”

“祖母有说过他到了帝都怎么个住法么?”

“老夫人没提。”

卫长嬴想了想,就吩咐贺氏:“你打发人随便送点什么去二叔那儿,问问六叔的意思。”

贺氏出去叮嘱了人,然而晌午后,派去的人回来禀告道:“六老爷说,二姑夫人邀了他去苏府暂时落脚。”

卫新咏过继之后,论起来与卫郑音是堂姐弟,他比卫郑音又年轻了近一辈——重点是卫郑音与丈夫苏秀葳及夫家一大家子住着,在苏府前院收拾个院子安置他,不怕有什么闲话。

听到这个消息卫长嬴就知道姑姑没准也收到祖母的信了,就叫黄氏去上房:“你去跟母亲说一下,就说我这没见过面的六叔既然到了帝都,又在姑姑家住下来。我想择个日子过去拜见一下长辈。”

黄氏去上房后回来告诉她:“夫人说少夫人看着什么时候方便就好。”顿了顿,补了一句,“婢子去的时候,夫人正逗着小公子,听了婢子说的话,头也没抬就这么说了一句。”

“那我明儿个就去吧。”这就是把儿子给婆婆养的好处么?卫长嬴有点啼笑皆非,翻了翻手头的事,吩咐道,“明儿个姑姑你给我处置一些,姑姑做不了主的再放着,等我回来看。”

如此到了次日,卫长嬴请安时跟苏夫人再提了提,苏夫人答应后,她就乘车到了苏府。

拜见过邓老夫人,说了过来见叔父的,老夫人就着人送她到三房。

卫郑音正等着侄女,姑侄相见,寒暄过了,卫长嬴就问起卫新咏:“这位六叔今儿个在府里吗?”

“昨儿个我去跟你那外祖母说要请他过来暂住时,你那外祖父听见,就请他一道用了晚饭。”卫郑音一哂,道,“他把你外祖父敷衍得很好,两边都喝多了,这会子怕是还没起来。今早你外祖父出门前还派人来叮嘱不要去吵了他。”

对于卫新咏能把苏屏展哄好卫长嬴一点也不意外,不提他的才华了,就说他的容貌气度,便是庶族子弟,重风仪的阀阅里也没什么人敢小觑了他。此刻听说卫新咏一时间不便相见,就与姑姑商议:“祖母这是什么意思呢?姑姑可有什么消息?”

卫郑音携了她的手,一起在窗边软榻上坐了,才小声道:“信里和送信的人都没仔细说,但你想除了你那不争气的二叔还能是什么事?”

“我也这么想,就是不晓得二叔他究竟想做什么?”卫长嬴抿了抿嘴,低声道,“这卫新咏可不是能放心用的人。”

卫郑音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母亲她心里有数,若非迫不得已,必然不会委屈了你的。”

卫长嬴听了这话不免哑然失笑,道:“也就是几句口角,说起来他还被我威胁了一番性命…我至于记恨到现在吗?我就是觉得此人心智既深,又是正经的族里子弟,太过抬举了他,万一反噬…”

“你祖母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卫郑音哂道,“你想这人再精明厉害今年才多大?你祖母这一生风风雨雨什么没见过,还能叫他反而算计了去吗?”

卫长嬴抿了抿嘴,知道姑姑这儿打探不出来更多,也不说这个话题,转而说起苏鱼舞来:“上回我陪表哥、表姐们送舅舅去季宅就医,顺道去看望了表弟,如今他已经能起身走动了,据说不两日就能回家来?只是看他脸色苍白,想是这一回受伤折了元气的缘故。我那儿有支上好的老参,已经成了人形,今儿急着出来忘记带上了。明后日打发人送过来给表弟补一补。”

卫郑音是日日打发人过去看儿子的,对苏鱼舞的情况当然比卫长嬴还清楚,就笑道:“哪儿能要你那里的好东西?我这里也有一支成了人形的老参了,你的还是自己留着往后孝敬公婆罢,这样的好东西可不是有银钱就能收到的。”

既然说到苏鱼舞,卫郑音又问起沈藏锋,“近来有信来吗?西凉的战事也不知道激烈不激烈?”

卫长嬴心里也没底,道:“我生辰的时候他着人送了信和礼来,这些日子倒没有信给我的。至于公公那儿有没有,我就不晓得了,也不好总去问。”

“闻说光儿被抱到你婆婆跟前养了,你也不要难过,你婆婆必不会亏待了他是一个,此外你如今才开始掌这一府上下,难免有忙不过来的时候,万一因此疏忽了光儿,怕是懊悔莫及。”卫郑音叹道,“富贵荣华固然是好的,可跟亲生骨肉比起来那都是虚的,这一回鱼舞出了事,我算是看明白了——孩子们康健平安才是最紧要的事儿,阀主之位…听说他出事那时候,我简直恨不得给自己一刀!早知道东胡那样危险,慢说阀主之位了,就是再富贵的位置,杀了我我也不放他走!”

卫长嬴一愣,道:“那表弟这回养好了伤…?”

“决计不能让他再去东胡了!”卫郑音慎重的道,“这一次出事简直把我的魂儿都吓飞了!我万不想再来一次!便是拼着被你外祖父责骂,被你姑丈反对,我也定要设法给他推了这劳什子的三年赴边建功!”

又说,“好在你大表哥与大表嫂去了任上,如今这家里是你那三表嫂在当着。钱氏不能放心二房,正四处打听着名门闺秀要给鱼梁说亲呢!我如今也在盘算着各家的小姐们…就看钱氏会给鱼梁找个什么样子的亲家了。横竖鱼梁是连边疆去都没去…那个位置,能得到就得到,得不到,就算了。”她再三强调,“东胡是绝对不能让他再去了!”

卫长嬴听姑姑这么说,就想起来那次在季宅里见到苏鱼舞可不是被这一次受伤吓得不想再去东胡的模样,反而对袍泽尽丧戎人之手耿耿于怀——这表弟这会正盼望着身体好了,能够早日重上战场,为袍泽报仇,也是为国效力呢!

然而这番话到了嘴边又想到苏鱼舞如今伤还没好,卫郑音也正惶恐着差点没了儿子,也许这母子两个现下都还激动着,过些日子不定又改了主意了。

她就没提这事,转道:“这会没外人,我倒有句在外头不好说的话:就冲着钱大舅母之前那么对待沈大姐姐,但凡疼女儿的人家怕是不敢跟她结这门亲吧?”

卫郑音道:“谁说不是呢?只要她问起来,那些平常百般赞着自家女儿、孙女的夫人、老夫人们,一个个都变了脸,纷纷推说…我如今不怕她给鱼梁娶个好的,就怕她娶不到媳妇,平白耽搁了鱼舞。”

“究竟是阀阅嫡子,哪儿会娶不到媳妇?”卫长嬴笑了一下,道,“只是门当户对的人家里许是不肯许嫁女儿的。”

这样说着话也到了晌午,卫郑音命人摆上饭来。

正一起用着的时候,下人来禀告:“卫六老爷醒了,如今在梳洗,看到时辰之后连说起迟了,要给诸位长辈兄姐请罪。听说阀主与咱们家老爷们都上差去了,而卫少夫人已经等候了几个时辰,就说用过饭就过来。”

卫郑音点头道:“你去那边说一下,长嬴这儿我招待着,让他不必担忧,慢慢儿的梳洗、从从容容的用饭才好。”

让卫新咏从容,姑侄两个却是匆匆放了牙箸,接了茶水漱口,又把闲人都打发了,只留下不必避讳的心腹伺候。

半晌后,卫新咏被人引了进来——卫长嬴一面起身相迎,口称六叔,一面打量了他一番:比起凤州那会瘦了一些,面上也带了些风霜之色,然而皎如华月的气度丝毫不减,容貌既俊秀,风仪又高雅,再加上才华横溢、又瑞羽堂的栽培推荐,说他不能斩露头角都没人信。

一番见礼之后,卫郑音请卫新咏上座,寒暄了几句,就笑着道:“说来真是意外,我以前并没有听说过六弟,若非这回与六弟成了嫡亲堂姐弟,竟不知道我卫氏族中还有六弟这样的人杰。”

“二姐真是过誉了。”卫新咏淡然一笑,风仪自显,客客气气的谦逊了一番,就把话题转到卫长嬴身上,微笑着道,“侄女儿今儿个久等了。”

“六叔远道而来,侄女不曾远迎,已是失礼,今日等候片刻,也是应该的。”卫长嬴长睫一动,淡笑着道。

见她说话这么客气,卫新咏不免微微一怔,随即失笑道:“究竟做了母亲的人,是懂事多了。我还以为,今儿个进来,先又要一把长剑或匕首架到脖子上。”

卫郑音并不太清楚卫长嬴之前与卫新咏见过的事情,这会不免诧异的看了眼侄女——卫长嬴先是一蹙眉,随即淡笑着道:“谁还没有年幼无知的时候呢?六叔风仪高华,远胜常人,都这么些日子过去了,六叔难道还没原谅侄女吗?”

“那会你确实年幼无知。”卫新咏一哂,也不再提两人之前的纷争,道,“不过霍照玉尚主的这件事情,似乎是你将为人母的时候做下来的罢?侄女的年幼无知次数,未免太多了些。”

这件事情卫长嬴也是懊悔不迭,如今被他提起来脸上十分的挂不住,想要发作,忽然转念想到一事,惊奇的请教:“六叔如何知晓此事?”她因为觉得太过丢脸,可是连凤州那边都没告诉啊!

卫郑音见侄女朝自己看来,忙摇头道:“我昨儿个匆匆跟你六叔照了个面,可也没来得及细说。”

不过又醒悟过来,“我倒是在给你祖母的信里提了提!”

卫新咏见她们姑侄已经晓得自己如何知道此事了,便淡淡一笑,不再赘言解释。

卫长嬴尴尬的咬了咬唇,见卫新咏刺了自己这么一句之后竟不作声了,福至心灵,冲口道:“这件事情…可是引了什么不好的后果?”

闻得此言,卫郑音也露出一丝讶色,紧张的看向卫新咏。

☆、200.第二百章 致仕

第331节第二百章致仕

卫新咏微笑着道:“不好的后果么…除了侄女你已经处置了的这些外,大约也就是让老夫人说服阀主他将我过继到瑞羽堂罢?”

卫长嬴脸色一变,明白他的意思是由于霍照玉此事让祖母宋老夫人对自己担心——本来宋老夫人就挂心着年幼的嫡孙几时才能够担起瑞羽堂的重担了,如今又听说了远在帝都的嫡孙女行事如此卤莽糊涂,可不就是急着笼络人才、哪怕这个人才不那么可信了么?

合着这族叔变堂叔,还是自己的缘故促成的!

“看来侄女确实认为我这个族叔变成堂叔是个麻烦事?”卫新咏察言观色,哂道。

卫长嬴忽然醒悟了过来,立刻微笑着道:“六叔您可真是误会了,侄女虽然愚笨,却晓得六叔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只可惜往日里六叔远在天边,不好亲近。如今六叔既然到了帝都,侄女日后可以就近请教,实在欣喜若狂。还请六叔不要嫌弃侄女人笨,不吝赐教才好。”

卫郑音本来想说话的,见这景象,心念几转,又住了口。

就听卫新咏顺势就道:“你既然这么说了,我不能不教你几句:霍照玉尚主这件事情上,也就是你办了,霍家没拿你怎么样。这一次是你的家世救了你,归根到底,没有你的长辈们,就这么一件事情,足以让你懊悔终身。你以为霍家是好欺负的?对于我凤州卫氏来说,即使衰微了,他们也不能不小心翼翼的对待你这个阀主唯一的嫡亲孙女;对于旁的世家,那些庶民,或者说你若是卫氏远支之女,你就会知道霍家的手段了。”

卫长嬴叹道:“六叔教训的很是,侄女清醒过后,未尝不懊悔得中夜辗转,直问自己当初是怎么个昏了头,竟干下这样愚昧不堪的事情来。只怪侄女没出阁前受惯了长辈宠爱,肆意妄为,以至于铸成此错。天可怜见,霍家没有跟侄女计较到底,才给了侄女往后改正的机会。”

“侄女也不必如此自责。”卫新咏又反过来安慰她了,“霍家人不跟你计较,除了忌惮你的家世外,也是因为这件事情对他们并非无利。士族子弟不想尚主,一来是照着咱们对家世的认可,皇室并不及阀阅、世家之流;二来是忌惮着帝女骄横,依仗天家权势,欺凌驸马。然而安吉公主与珍意夫人都无宠在身,后者的担忧就可以去除了。至于说前者,固然霍照玉损失了一个妻族的襄助,然而朝野皆知安吉公主看似凶悍,实则精明无比,若娶寻常世家哪怕阀阅之女,也未必能有安吉公主这等精明厉害的。从妻子人选上来说,霍照玉实在没有吃太多亏。毕竟夫妻一体,妻族只是外力。妻族强势,与妻子贤惠能干,各有千秋。”

他呷了口茶,又道,“而且顾夫人让侄女将其女霍清泠说给了沈六公子——侄女婿的前程,不必我赘言。往后明沛堂的当家主母,除却侄女更有何人?妯娌之中,岂能不因霍照玉事对霍清泠多加照拂?霍家若是一意追究侄女的责任,哪里会有这许多的好处?而且侄女若不向安吉公主推荐霍照玉,霍家小姐也未必能嫁到沈家。因此霍家看似受了委屈,被侄女所害,其实真正论起来并没有亏损什么。”

所以就教训卫长嬴道,“你往后行事很可以想一想这一回霍家所为。”

卫长嬴听了这一番话,连连点头,赞叹道:“所以侄女听说六叔前来帝都,真是欣喜若狂。”又向卫郑音道,“姑姑当然也是很疼侄女的,然而姑姑舍不得说侄女重话…”

卫郑音微笑着打断她话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比得上六弟这样栋梁之材的见识?不只是你往后要多请教请教六弟,连我都要多跟六弟亲近亲近了。”

如此长辈慈祥、晚辈恭敬,和和融融的说了会子话,卫郑音就言归正传,问起局势来:“六弟这样的大材,这些年来竟是听也没听说过。知本堂当真是昏了头了,这样的埋没千金明珠!然而六弟才到我瑞羽堂,怎的没有留在凤州,多跟父亲以及诸位兄弟子侄亲近,却这样匆忙上京来?可是这帝都…”

说到这儿,卫郑音住了口,面露忧色。

卫新咏道:“二姐不知,原本新咏也打算在凤州停留些时日,好多向二伯父以及质皎斋主多多请教。奈何前些日子二哥写信回去,提到近来每感疲惫不堪,许是长年劳顿,以至于疏忽了养生,气血不济。二伯父将那封信与新咏看过,二哥的字里行间,似流露出致仕之意。”

卫郑音与卫长嬴闻听此言脸色都是一变,卫郑音急急道:“二哥也真是胡闹,他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一样,身子疲乏,该延医问药才是,怎么就要写信回去使老父为他操心呢?”嫡亲侄子还没长长,你这会可不能摞了担子啊!

这话说完,卫郑音才察觉到自己心急了点儿,忙匀了口气,自嘲的一笑,道:“叫六弟见笑了,我啊就是这样急性.子——咱们这二哥正当壮年呢,当初父亲致仕那都是没办法的事儿,乃是命中注定。结果父亲致仕之后,瑞羽堂就开始衰微,现下二哥也这样…这真是…”

这样圆着场,姑侄两个倒是晓得为什么卫新咏会被过继到瑞羽堂来了——端木氏被宋老夫人逼死,卫焕定了心意要扶持嫡孙上位,卫盛仪这一房等于是被放弃了。

想也知道等卫长风接掌瑞羽堂之后,纵然为了名声考虑或者卫长风本人宽厚不为难他们,他们这一房的日子也好过不了。不提卫盛仪的争位之心了,就说卫长风是在凤州生长的,卫盛仪至今都没见过这侄子一眼,他这一房统共也就是卫长岁被召回凤州住了几个月,还被宋老夫人防贼也似的防着,都没跟那个堂弟说上两句话——能有多少情份?

卫盛仪又不是傻子,当年卫焕为了对付敬平公世子卫郑雅,亲自赶回凤州坐镇——因为他是圣上宠臣,也因为圣上乐得看到阀阅内斗,不用非常手段圣上根本不可能放他壮年致仕。于是卫焕索性弄了个“卜者言”,然而仓促之间的计谋究竟有后患,这法子虽然让他成功致仕,赶回凤州镇住了卫郑雅,却也让他的政治生涯从此终止。

那之后,卫焕这一支在朝中明面上的影响,全靠卫盛仪撑着。卫盛仪勤勤恳恳这么多年,不就是盘算着阀主之位吗?结果现在发妻死了,阀主之位没了指望,前程还莫测得紧…他又斗不过嫡母宋老夫人,还要继续给嫡母、给嫡侄卖命,然后等着被收拾——但凡不是被迷了心窍谁会干这样的事儿?

卫郑音和卫长嬴也一直猜测端木氏既死,卫盛仪可会有什么作为,然而猜到他勾结外人出卖瑞羽堂,又猜到他自请外任到偏远的地方,却猜不到他居然会直接摞担子不干了!

怎么说宋老夫人还在呢,卫盛仪如今继续干下去,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如今致仕回乡,虽然对卫长风不利,但宋老夫人能放过他?

姑侄两个一起望着卫新咏,等待他的解释。

卫新咏哂道:“二哥在信中言,多年仕宦朝中,不得侍奉二伯父跟前,甚感愧疚。尤其这一回二嫂病逝,看到几位侄儿侄女的哀伤,心中愀然。所以非常的希望能够致仕还乡,承欢于二伯父膝下。”

他意味深长的道,“又回忆了诸多往事。二伯父看了之后,也非常的唏嘘。”

“那父亲怎么说?”卫郑音与卫长嬴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卫盛仪如今其实已经是左右为难,因为他当上阀主的指望已经非常的渺茫,便是出卖瑞羽堂,也没什么人、哪怕是圣上能够稳妥的保下他这一房,何况卫焕与宋老夫人岂能不考虑到这一点?

生父嫡母的身份,足够将卫盛仪碾压得不得翻身!

可要是就这么坐以待毙,卫盛仪如何甘心?他如今却是索性来个破罐子破摔,提出致仕,既是威胁也是提醒卫焕——是谁在朝中独当一面近二十年,孜孜不倦的联络着帝都与凤州、使瑞羽堂始终与朝中紧紧的连接着,不至于人事生疏?

到底他也是卫焕的亲生骨肉,如此勤奋如此付出,最后落一个被嫡母迫得没有容身之处的下场,卫焕于心何忍?

所以卫郑音与卫长嬴的心立刻提了起来:卫焕不可能不明白卫盛仪提出致仕的用意与其中的悲愤,却不知道他会如何回答这个纵然野心勃勃但着实劳苦功高的庶子?

卫新咏一哂,道:“二伯父甚是唏嘘…唏嘘之后,就命新咏入京,既是探望二哥,也是辅佐二哥。”

…祖父究竟是祖父,心志之坚定,果然远非我所能及。

卫长嬴心头感慨:在听到这二叔要致仕时她都觉得有点不忍了,卫焕这个亲生父亲,却只是唏嘘了一番,就立刻打发了卫新咏进京,说什么探望卫盛仪也是辅佐卫盛仪——就卫新咏这样的人才往卫盛仪跟前一站,恐怕卫盛仪就明白这位主儿真正的目的其实是过来替代自己了罢?

你不干也没什么,我这儿已经预备好了代替你的人——卫焕的回答是如此。

卫郑音也松了口气,笑着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却不知道昨儿个六弟与二哥相见之下,相谈如何?我们虽然是卫家女,然而既然出了阁,如今为人之妇,出门却也有诸多不便。这些日子闻说那边很是沉静,想来二嫂子去了,府里既然守着孝,安静些也是常事,竟不知道二哥他居然起了这样的心思。”

“二哥起初非常的惊讶,后来新咏劝慰了他几句,又将二伯父的信给了他。”卫新咏轻描淡写的道,“二哥看了二伯父信中宽慰勉励之言,深受感动,几乎落下泪来…如今二哥也想开了,与新咏保证绝不再提致仕之言,必然要好生做事,以为二伯父分忧。”

事情的经过肯定没这么轻松和简单,卫郑音想知道的更详细一点,就道:“六弟口才端得是了得,我可是记得二哥为人颇为固执,认定了的事情没那么容易改变的。六弟竟能把他说得回心转意,却不知道六弟是如何说服二哥的?”

然而卫新咏显然不想告诉她们,只哈哈笑道:“二姐这话真是太抬举新咏了,新咏年轻,又是初与二哥见面,如何有得这样的体面?二哥改变主意,却是因为二伯父所写的信的缘故,究竟父子情深,二姐以为如何?”

卫郑音只好说是——有心想问他那封信里到底写了什么,但卫新咏却顾左右而言其他,毫无接口的意思了。

姑侄两个既然套不出他其他的话,只好作罢,卫长嬴就道:“闻说祖父有问候侄女公公的书信,托了六叔带来。侄女不知道六叔几时到,又是几时有空暇将书信当面交与公公,却还没跟婆婆提起。”

卫新咏沉吟了片刻,就跟她约了几个日子,让她去问苏夫人,既定了准确的日子与辰光,再打发人到苏府这边来告诉,他可以带着卫焕的亲笔书信登门去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