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儿在老三媳妇这件事情上很有担当,虽然说夫妻一体,然而老三媳妇那时候还没过门,所传的谣言又是寻常男子都无法忍受的事情。”沈宣叹道,“原本我是想着这个恶名我来替他承担了的,结果他却亲自追了去…若只是这样,倒也没什么。厉儿对狄人公主、对老大媳妇不也都是尽力维护的吗?我看重的是锋儿从凤州回来,立刻打发了伺候他长大的那些俏婢!”

沈宙点头,道:“三侄妇当时闺誉尽毁,那些婢子伺候锋儿多年,资历深厚,又生得俏丽,原本也是嫂子预备着伺候锋儿枕席的。三侄妇若没出那些事,凭着明媒正娶、又是瑞羽堂嫡出的身份,不怕她们不敬主母。但三侄妇当时的情况,确实不宜在后院留着她们了。”

沈宣叹道:“这就是锋儿比厉儿清醒的地方:老三媳妇是只在襁褓里见过一面的未婚妻,婢子是伺候他多年的人。他虽然可以选择娶老三媳妇过门,仍旧留着惯用的婢子,但这样看似两全齐美的选择,却必定是两边都不满意——老三媳妇压不住婢子,心里岂能痛快?婢子虽无指望正室之位,然而觑得主母名誉不佳,少不得要作些奴大欺主之事。如此两边都觉得委屈,没有一个能高兴的!还叫卫家知道后,认为锋儿娶他们家的掌上明珠过门却不好好对待,将顶着风言风语继续履行婚约的恩情都冲淡了!”

“结果锋儿把婢子里踏实的配了可靠的人家,有野心的送与达官贵人,如此也算全了主仆之义。等老三媳妇过门一看,自己还没嫁过来,夫婿就为自己将后院清理一空,换了哪个女子不是感动万分?”沈宣道,“如此两边都满意得紧,卫家得了老三媳妇的家信,岂能不心花怒放?我看宋老夫人现下把锋儿看得怕是就比她的一双嫡出孙女、孙儿轻那么一点点。若叫宋老夫人在她的庶孙以及锋儿之中选择,宋老夫人肯定选锋儿!”

沈宙点头,道:“横竖人都娶过门了,待她不好,先前的施恩就成了白费,反倒容易结怨。还不如好好对待…当初那些婢子被打发时,我听珠儿说过一句,道是有几人不肯走,锋儿硬是叫人架出了门,难以两全,莫如选择一边,彻底放弃另一边,总好过如厉儿这样…锋儿确实比厉儿想的明白。”

“厉儿也不是想不明白。”沈宣嘿然道,“就算他自己想不明白,咱们难道没跟他说过这些?你大嫂私下里不知道跟他讲过多少次,尤其明儿出生后,让他就当西凉那边的母子两个早就死了——可你看,现在这事…”

他摇了摇头,“知易行难,我最喜欢锋儿的就是他想的通透、做的也干脆!只是他对自己妻子如此有情有义,对家里人更不会亏待。我把沈家交给他,不必担心他会只顾自己这一房而不管其他人。然而他不是长子,明儿又比光儿大了那么多,我就怕我老了或者不在了,其他人犯糊涂叫他为难!所以厉儿这边,我总得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才成。这次厉儿的回答让我伤心归伤心,却也放了心。”

沈宙苦笑着道:“锋儿当然是好的,但厉儿不适合执掌我沈家,却也不至于犯了手足相残那样的糊涂…咱们还是说正事吧,大哥,听你刚才的语气,你还没有把漠野身边一直有咱们家的人暗中保护的事情告诉他?”

“告诉他做什么?”沈宣冷笑着道,“咱们家男孙确实少,但再少,没入宗谱的到底不姓沈!当年我派人过去盯着那狄人公主,本是想要拿到她勾引厉儿有何阴谋的证据,好给厉儿一个深刻的教训!至于说保护这漠野,教导他弓技,不过是顺带罢了。不想阔达绰那老东西还真做得出来,亲生骨肉就这么套个私通魏人的罪名往外一赶,生死不问!这么多年了,也没寻到什么铁证…唉!”

“那狄女倒也硬气,始终没跟厉儿求助。”沈宙也叹了口气,道,“说起来也还是厉儿过于糊涂了点,他是我沈氏这一代的嫡长子,怎么可能娶个狄女为正妻?做个妾已经是咱们疼他才会答应的了。”又道,“那漠野现在跟咱们家开了口,厉儿肯定是要帮他说话的,大哥意待如何?”

沈宣道:“你以为呢?”

沈宙沉吟道:“这孩子确实是咱们沈家骨血,这一点,之前厉儿身边的人都能证明。说起来他也无辜得紧…他跟锋儿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吗?”

“都是真的。”沈宣微微颔首,道,“狄人大败,阿依塔胡的子女在逃亡中也有折损。但他有个最疼的小女儿曼莎,一直带在了身边。据说阿依塔胡宠爱这个小女儿胜过大部分儿子。也因此,狄人中许多贵胄子弟都希望能够娶得曼莎为妻。若非阿依塔胡再三败于乌古蒙手中,上次损失辎重,造成过冬艰难,决计不会拿曼莎出来承诺漠野。”

沈宙寻思了一会,就道:“我觉得帮他一把也没什么。之前虽然大败狄人,还斩杀了穆休尔,但咱们积累好几年的辎重也耗费得七七八八了。锋儿到西凉辰光又不长,族里的大权尚未完全抓到手里,需要些时日巩固势力。不管怎么说,锋儿是我沈氏未来阀主,沈家才是他的根基所在。”

他说这番话的意思自然也是赞成同意漠野的要求了。

却见沈宣听了之后,低头半晌,默然无声。

沈宙诧异道:“大哥以为不可答应他?”沈宙知道沈宣不同沈藏厉,一直抱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心态看待狄人。

尤其沈藏厉出事后,沈宣至今都认为那汉名叫辛夷的狄人公主心怀不轨,肯定是受了父兄密令主动勾引沈氏嫡长子。要不知道阀主这样的心思,这辛夷在随部族撤退中被人推下马车,沈家安插在狄人里保护漠野的人当时就在附近,也不会袖手旁观任凭她被踩踏而死了——沈宣对于这辛夷的死,只可惜一件事,就是她到死都没说过任何有关她当年接近沈藏厉乃是一个阴谋,以至于他没法利用此事给沈藏厉、也给其他子孙一个深刻的教训。

对辛夷如此,对辛夷所出的漠野,固然论起来还是沈宣的亲孙,沈宣本身孙儿也不多,但对这个异族女子所出的孙儿,沈宣并没有多少怜惜之情,反而充满了猜疑。

不过沈宙倒觉得,漠野怎么说也是沈家子孙,即使是私生子,但比之沈家孙儿们的生长环境,着实受了不少苦。如今既无损于沈家的利益,拉他一把,也是无妨。

当然,沈宙更多的还是考虑到沈藏锋同样需要时间控制沈家上下,这段时间横竖无暇出兵,觉得这不过是个顺水人情。

但沈宣沉吟良久,却道:“万一这漠野真正的目的,根本不是娶那曼莎呢?”

☆、67.第六十七章 报恩难(上)

第406节第六十七章报恩难(上)

“今儿的樱桃不错,朱衣你一会去挑一篮子,送去驿站。”午后,卫长嬴小睡起来,隔着碧纱窗听见外头贺氏压低了嗓子吩咐,“再看看那个叫什么漠…叫漠野的狄人缺什么东西,若是缺的话,给他拣好的补上。告诉驿站的人,都记咱们少夫人账上!”

朱衣笑着应了,道:“驿站的人知道漠野救过少夫人,什么都给他好的呢!婢子去的这两回,看不出来他那里缺什么了,都是驿站里最好的东西。纵然缺了,驿站给他补上,也断然不会要咱们少夫人来出的。”

朱衣是沈家家生子,西凉沈、西凉沈,这西凉虽然名义上一直都是大魏的疆域,可在实际上,从几百年前就一直是沈家说了算了。

自幼耳濡目染,在朱衣眼里,迭翠关这种西凉第一重镇的驿站,还不就是沈家的私产?沈家未来的主母要驿站里添几件东西,怎么还用自己出钱呢?

“你懂个什么?”听到朱衣这样说,内室的卫长嬴微微蹙眉,外头贺氏也是微微高了声音呵斥,“如今这迭翠关上上下下谁不知道漠野救了咱们少夫人?但他也就救了咱们少夫人!是以报答他的是少夫人,不是沈家!更不是大魏!你让驿站出钱,这是什么意思?何况少夫人会缺那几个银钱?眼皮子浅的东西!你不要自作聪明误了事儿!”

朱衣被骂,赶忙赔罪:“婢子人笨,姑姑您可千万别跟婢子一般见识。婢子就是想着…想着驿站怎么也不肯要少夫人出钱的呀!”

“那就告诉他们该收的必须收!”贺氏嘿然道,“咱们少夫人可不是不感恩的人,漠野救了少夫人,少夫人这些日子也是频繁的照拂他。这些都是少夫人自己体己里出的,跟沈家半点关系也无!驿站的人若不肯收,你来告诉我,我去跟他们说道!”

朱衣一听这话是一定要给钱,忙赔笑道:“姑姑您都把话说这份上了,婢子若是还再做不好,哪里还有脸伺候少夫人?您放心,婢子一准把话给那些驿卒说明白了!”

打发了朱衣去送樱桃,贺氏却在廊上叹了口气,才有些心事重重的进屋查看。进了门,见卫长嬴已经起身了,正拿簪子绾着小睡时解开的长发,贺氏就走过去接过簪子替她收拾,轻责道:“少夫人既然醒了,怎么也不叫人?”

“才醒,想着姑姑叮嘱了朱衣事情定然会进来的,就自己弄一下。”卫长嬴道,“横竖如今夏日,没什么累赘…今儿樱桃不错?”

贺氏道:“是啊,婢子真是想不到,这西凉竟然也有地方能见到成片的樱桃林——这迭翠关,简直就是西凉的江南地了。”

卫长嬴笑着道:“还有那迭翠瀑,景色之宜人,我几乎疑心是什么洞天府地。”

“双翠山也好看得紧…唉,就是狄人如今常有到关下刺探者,少夫人往后还是不要再出城了。”贺氏跟着她随口赞了一句,想想又觉得不对,忙改了口风劝说道,“上回的事情传回西凉城,可把婢子跟黄姐姐都吓坏了!婢子竟是到了迭翠关下才发现自己居然是骑马来的,婢子都不知道婢子几时会得骑马了!不是婢子唠叨,少夫人您这次实在太任性了!明知道迭翠关下一马平川,靠着东河等寥落村镇,根本不可能完全堵住狄人前来的途径,怎么还要出关跑马?您这是亏得吉人自有天相呵!若不然,您叫婢子如何跟咱们家老夫人、夫人,还有小公子交代啊!”

卫长嬴这几日已经被贺氏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了——本来她到迭翠关只带了几名使女伺候,结果上次险些被狄人所害之后,被一起留在西凉城的两位姑姑接到消息吓得死去活来。黄氏当即做主,打发了人送贺氏赶到迭翠关盯牢了卫长嬴。

贺氏一到,亲自看过卫长嬴无事,就开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数落她任性…卫长嬴被她念叨得发憷,就带她一起外出赏景。

这迭翠关不仅仅是西凉重镇,也颇多景致,主仆一行人看得津津有味。但这并不意味着贺氏把卫长嬴做的事情忘记了,现在可不又说起来了?

卫长嬴赶紧给她赔笑:“贺姑姑,我说过了,那都是意外。一来不知道那马被狄人做过手脚,二来,我出关跑马前也是问过前任守将的。那守将说了不妨事,我这才…”

“那守将夯货一个,他的话怎么能信呢?”贺氏虽然见都没见过那个由于险些误了沈家未来主母性命而被撤职的守将,但这并不妨碍她气愤的叱责此人,“身为迭翠关守将,连乌古蒙最得意的坐骑都不认得也就不说了,明知道狄人游牧为生,族中多好马。他想献马与少夫人,也不把马的来历弄弄清楚了!差一点就害得少夫人…”

好吧,贺姑姑又捏着帕子,潸然泪下了…

卫长嬴郁闷的托着腮,道:“姑姑,那守将已经被撤了。”

“撤得好!”贺氏铿锵有力的大喝一声,“这种昏庸糊涂的东西,上一回能差点误了少夫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误了迭翠关!”

卫长嬴长叹:“好啦,不说这个了…咱们明儿个去翠幽亭那边?带点什么吃食?”

可惜她想转移话题,贺氏却还没说够,正色道:“横竖公子跟上官十一那里还要再磨一磨,翠幽亭赏景随时都能去。但眼下最紧要的一件事情不想个章程出来可是不成!”

“姑姑是说报答那漠野的事情吗?我也正头疼着呢!”卫长嬴叹息。

濒死获救当然是好事。

只是报恩这件事情么…

漠野狄人的身份、还是带着狄人如今分裂的两部中已经自称大单于的阿依塔胡和谈之意前来的使者的身份,已经很让卫长嬴感到头疼了:

假如他是魏人,无论卫长嬴还是沈藏锋,很轻松的就可以把这人情还上。可他偏偏是狄人!

自古以来,约定俗成里就讲究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越是身份尊贵之人越讲究这个…

毕竟不说指望下次遇险时还有人来救自己,有身份的人谁也禁不起“受恩不报”这样的名声。

更何况是救命之恩!

那漠野可以再三的轻描淡写以对,但卫长嬴哪里敢这样?当真依了漠野权当没有这回事,狄人那边不讲,大魏这边知道,定然也会诟病沈家三少夫人怎的如此没良心?

作为被长辈宠爱长大的瑞羽堂大小姐,卫长嬴往常是不会把这样的议论太放在心上的,她从来不过问沈藏锋的正事,却也知道这次和谈无论对于秋狄还是对于沈家、乃至于大魏都复杂得很,绝非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漠野所谋,她绝对给不了!既然给不了,漠野拿捏着救命恩人的身份不肯让自己归还恩情,卫长嬴也不想再跟他罗嗦了…横竖能给的好处就是那么一个范围,过了,对不住,什么也没有。

这是卫长嬴的心声,她可不是被人拿了恩情就能拿捏的人!

但她如今还是一位母亲。

沈舒光还小,可作为母亲不能不替自己的儿子考虑——有个不记恩的母亲对孩子来说怎么都不是好事。

如无意外,沈舒光将会是再下一任的沈氏阀主。要承担如此庞大的家族,任何优势都不可放过。对比着自己成长时,祖母宋老夫人的呵护与栽培,卫长嬴谨记着祖母对自己无微不至风雨不透的维护与帮助,她尽全力的希望可以给予自己的儿子同样的呵护帮助——

出阁之前、凤州城外的事情是无法解释无法公开证明的;安吉公主的驸马人选推荐上的卤莽糊涂亦不能更改;轻信急于表现的守将之语,没有向丈夫求证就轻易出关险些让幼子失母是最近犯下的。

卫长嬴的一生中,小过且不论,大错已经犯过三次。

这三次错误,第一次其实不能算是她的错,可舆论中却一定是她的错;第二次则让她深深的体会了何谓“糊涂”。

最刻骨铭心的是第三次。

不是因为这一次直面生死的惊心动魄,而是这一次的惊心动魄猛然提醒她这一次与前两次最大的不同:现在,她不仅仅是宋老夫人的掌上明珠、是沈藏锋宠爱的妻子,更是沈舒光的母亲。

作为孙女,犯了错,有慈祥的祖母代为弥补;作为妻子,犯了错,有恩爱的丈夫帮手圆场;可作为母亲,犯了错,难道让年幼的孩子去承担么?

卫长嬴在那个刹那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出阁时,祖母与母亲已经说过一次“出了阁,就是大人了”,却在沈舒光出生后,写信道贺时,又写上一句“为人母,是大人了”。这一句话在家信中她本来从未留意,只道祖母与母亲唏嘘辰光荏苒…到闭目待死的那一刻,她才明白:原来长大是这样的——为人妇,是一步;为人母,又是一步。

所不同的是,为人妇时,还有小小的任性余地;可为人母时…纵然年幼的孩子不能对母亲有任何强制的束缚,但孩子的枷锁却比这世上任何一把锁都沉重,许是一个人今生世里最沉重最长久最无奈的枷锁了,而且无钥可开——骨中骨,肉中肉,血中血,心魂所寄,冥冥相连,有几人能够斩开?

可这一副枷锁,却又是所有人都甘心情愿并努力去接受顺服的…

为了沈舒光,卫长嬴不能也不敢容许自己再有任何行差踏错!

她在漠野出现的那时就已暗自发誓,绝不再给自己的孩子留下任何把柄与人说嘴——所以,现在要怎么报答漠野,必须好生计议。

…漠野一行人入住迭翠关后的次日,卫长嬴用一夜辰光,紧急筹了千两黄金、一斛明珠送去。

一命千金斛珠,虽然单是卫长嬴自己的陪嫁就远远不只这点价值了,但对常人而言,千金仍旧是极为惊人的数目。若漠野愿意收下,卫长嬴也算勉强报了恩…在漠野在迭翠关的时候,如现在这样加以照拂些,这件事情差不多也过去了。

然而正如她所担心的那样——这份酬谢,受到了毫无转圜余地的拒绝。

☆、68.第六十八章 报恩难(下)

第407节第六十八章报恩难(下)

“婢子虽然没读过几本书,但也知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贺氏一边从妆奁里挑着珠花往卫长嬴鬓边比,一边轻声道,“这漠野虽然救了少夫人,可他是狄人,这回又是来和谈的,谁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内情呢?那天的事情婢子跟人打听过,不知道少夫人自己注意过没有?漠野那一群人,是早在乌古蒙那一伙人设伏时就隐匿在那里的。先前乌古蒙那边用哨子引少夫人骑乘的马儿朝狄境跑,到后来少夫人察觉不对出手杀马,漠野他们可一直都没出现。一直到少夫人陷入重围,这才出手…这不是故意市恩又是什么呢?”

卫长嬴道抿了抿嘴,道:“姑姑说的这些我都知道,然而纵然这人另有私心,在众人眼里总是他救了我。我若不回报一二,传了出去,都说我刻薄寡义,往后对光儿也不好…那日千金斛珠被拒绝,我就晓得是个麻烦。本想着他若拿和谈之类的事情,我索性拒绝了跟他把话说开也好。结果他现在翻来覆去就是一口咬定了只是顺手,不求回报。却叫我想说什么都没法开口,唉…”

贺氏现在就认为这事麻烦了,她还不知道这漠野论起来还是卫长嬴的侄子呢!

虽然说他没有归回明沛堂的意思,卫长嬴揣测公公沈宣也不见得肯认回这个孙儿,奈何骨肉亲情,不是说不承认就能断了的——尤其大伯哥沈藏厉,嘴上没提过,私心里肯定对流落秋狄的这对母子念念不忘。

…太傅府里不是还有个让刘氏一直都耿耿于怀的辛夷馆么?

这漠野要是跟沈家没关系,卫长嬴其实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烦恼了,横竖千金斛珠都送过,对方不收,也不能怪她不念恩。大不了过几日再加点黄金明珠再送两次,漠野收了最好,不收,反正卫长嬴也报答了。

问题是他却是沈藏厉的孩子。听他跟沈藏锋诉说的只字片语来看,沈藏厉似乎对他们母子怪愧疚的…若叫沈藏厉知道自己知道了漠野的身世后还跟外人一样对待他,没准就要得罪了沈藏厉。

卫长嬴也不至于很怕了丈夫这兄长,但到时候沈藏锋肯定是难做了,怎么说他跟沈藏厉都是同父同母的嫡亲兄弟。

所以现在卫长嬴一面打发人隔三岔五的去驿站探问漠野衣食住行,一面又发愁这事得怎么了结?想到这些,她又问:“帝都那边有消息来吗?”

归根到底,如何对待这漠野,还是要看沈宣跟沈藏厉这两个人的意思。那边若有定议,卫长嬴才能知道要如何拿捏分寸。

“还没有。”贺氏见她发愁,又安慰道,“横竖如今公子在,大事上头都是公子做主。少夫人是后院女眷,能给那漠野行方便的,除了衣食住行,还能是什么呢?这些咱们都正做着,旁的少夫人又管不了,这能做的都做了,谁还能说少夫人是个不念恩的人不成?”

卫长嬴叹了口气,道:“总之帝都若来了消息,速来报我知晓就是。”

算一算日子,帝都那边的消息应该回来了,却到现在还没回音…卫长嬴不免要担心是不是沈家为了漠野之事争了起来?

沈藏厉肯定是要帮这私生子的,但沈宣就不一定了。苏夫人、刘氏…人各有思量,争起来也不奇怪。当然不管他们怎么个争法,既知道漠野在迭翠关这儿等着,总是要有个说法的。卫长嬴所担心的却是那边争来争去争不出个一致的意见,然后沈藏厉与沈宣各来一封信,意见不同…或者苏夫人、或者刘氏…

总而言之,相比漠野是狄人,他是沈家骨血这点才是叫人头疼的地方——清官难断家务事,卫长嬴现在算是领教了。

好在两日后帝都的信来了,只得一封,也不是沈藏厉写的,而是沈宣亲笔。信先到沈藏锋手里,他看完了,带到后堂给卫长嬴——卫长嬴匆匆一览,见沈宣果然对漠野毫无重视之意,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知道了,接下去都是他跟幕僚对于西凉局势的分析、秋狄分裂为两部的一些建议、明沛堂诸实权族人的笼络要点…这些说完了,才是正经家事。

头一个被提到的就是嫡孙沈舒光,沈宣用极轻松惬意的口吻详细描述了沈舒光如今已经走得极稳当了,男孩子嘛,能走了就开始不安分——前些日子,沈宣抱他到前院书房里,因为恰有幕僚来禀告事情,沈宣就把他放在回廊上,叮嘱下人看好了,自己带幕僚进书房去说。

不想没过多久,外头下人就不得不进去打断,说是二孙公子想进书房里。

因为当时也没说什么大事,沈宣就道了一句:“让他进来就是。”

然而沈宣一直到跟幕僚说完事,也没见到孙儿的人影。他还道是小孩子变的快,才想进书房找祖父,转头又被旁的吸引了注意力,所以不肯进来了。

却是送幕僚几步的时候,在书房门槛边看到了丁点大的小孙儿——夏日里沈舒光穿的不多,但他被祖母养得十分肥胖可爱,肉球也似的,正吃力的扶着比他矮不了多少的门槛,当墙一样使劲翻呢…

旁边下人见沈宣阴了脸,赶忙禀告实情:原来沈舒光是想进书房里去找祖父,可他不想让人抱进去,非要自己走…于是小不点儿兴冲冲的跑过平坦的回廊,一头撞在门槛上,顿时就傻了眼…

下人们几次想抱他进去都被他坚决拒绝了,所以只好一起围观二孙公子翻门槛…

可怜的沈舒光却是翻到祖父出来都没能成功,最后看到祖父也要抱自己,顿时就哭了。把沈宣闹得哭笑不得不说,他这一哭还没完了,最后沈宣只好把他抱到一边哄,悄悄的叫人把那门槛锯掉一截,让沈舒光成功的翻进翻出几次,才把这小祖宗哄得破涕为笑…

这件事让沈藏锋与卫长嬴看了也都不禁勾起了嘴角,想象着儿子吃力的跟门槛较劲的模样——夫妻两个不约而同的问对方:“你小时候干过这样的事情不成?”

“一准是你干的,我小时候可文静了!”卫长嬴很不要脸的啐丈夫。

沈藏锋笑得直打跌,道:“你文静?你可是凶名赫赫的女大王,你见过文静的山大王么?说的莫不是我那小舅子才对?”

“那也是你干的,你既然知道我是凶名赫赫的女大王,还敢顶嘴!”卫长嬴笑骂了一句,继续看下去。

却见沈宣说完了嫡孙,又提起嫡侄孙女沈舒西,道是沈藏晖返回帝都后,与裴美娘一起精心照料,这个原本被认为怕是很难留下来的女婴倒是渐渐健壮起来。叫合家大小为她松了口气之余,也是欢喜不已。

不过沈宙因为这样的变化坚定的认为是用桑梓地西凉为孙女起名庇佑了孙女脱险,为了让沈舒西能够更好的成长,他决定等沈舒西再大一点,最多两三岁上头,就送她回西凉。一直到及笄之后再接她回帝都,以防万一。

看到这里,卫长嬴噫了一声,心想这样的话,自己倒是要给四房一家预备下住处才好。之前沈藏晖在时住的院子虽然也算宽敞,但既然要安置身子娇弱的侄女沈舒西,还是另挑一处向阳、地气和暖的地方才好。祖堂的屋子因为本宗在朝为官,都是多年没人住的,要住人,可得提前大半年开始收拾,才能避免阴湿入体。

沈宣大概也是为了提醒媳妇这一点才顺手说了——接下来已经就剩几行字了,他才不紧不慢的说起漠野奉阿依塔胡之命求和、还有漠野乃是沈家子孙的事情——只是看完沈宣的答复卫长嬴胸口就是一紧:公公竟然让他们看着办。

没错,是他们,不是沈藏锋一个,包括卫长嬴在内。

沈宣是这么讲的:漠野乃是沈藏厉骨血,这一点不只沈藏厉确认,连他也能肯定。这句话算是回答了沈藏锋写信回帝都确认漠野身份一事。接下来沈宣就轻描淡写的一句:此事你可自行处置,若为家事,可与汝妻商议着办。

公公这既是考校也是躲懒的一撒手,让夫妇两个才因为幼子的趣事喜笑颜开的轻松顿时淡去。

“…”卫长嬴手握家信,无语片刻,问丈夫,“你看呢?”

沈藏锋也觉得头疼,揉着额,道:“和谈这里我已有计较,不管父亲与大哥那儿怎么说,我都会依我的决定去做。只是这个家事…”

照沈宣信里的意思,就是把漠野在迭翠关之事分成两件来看:一为公,让沈藏锋自己决定;一为私,算作家事,让夫妇两个商议。

公事沈藏锋并不为难,他不是会因为漠野是自己侄儿、还救过自己的妻子就会为其改变在公事上的决定的人。难就难在这个私事上,毕竟沈藏厉这段往事,连沈藏锋也是漠野自己说了才知道——知道的还不多。

现在沈宣提都没提沈藏厉这个生父的意见,轻描淡写一句让夫妇两个处置…怎么处置?劝说他归回沈家、还是叫他死了恢复沈姓这条心?又或者不管他去,权当没这件事?还是给他些补偿安慰一番?甚至把他笼络过来作为在秋狄的内应?

处置的方向太多了,简直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而且卫长嬴还欠着这侄儿救命之恩呢…

卫长嬴忍不住道:“要不,咱们私下再写封信,悄悄带给大哥,问问大哥的意思?”

那是沈藏厉的亲生儿子啊,不管怎么样,总要问他一个意思是正经吧?即使他的意见不可采纳,但知道他的态度事后也好解释罢?这样不声不响的给他做了主,回头沈藏厉计较起来要怎么说?推给沈宣?

沈宣也只说了让他们看着办,也没说意见啊!这叫夫妻两个怎么做才好?

沈藏锋摸着下巴想了片刻,无奈的道:“不用写信了,咱们再等两日…我猜,父亲的信上既然没说什么,大哥的信怕是随后就会来!”

☆、69.第六十九章 曼莎

第408节第六十九章曼莎

还真叫沈藏锋说到了,沈藏厉的信笺在次日就被人私下送到——自然是言辞恳切的请求沈藏锋念在骨肉情分上帮漠野一把、自己以兄长的身份请求弟弟千万要留情云云。

因为是家信,卫长嬴也凑旁边看完了,就问丈夫:“你的意思呢?”

“一年半载之内,咱们都没法对秋狄用兵,若是坐视乌古蒙击溃阿依塔胡,一统秋狄,这自然是不成的。”沈藏锋收起信,淡淡的笑了笑,道,“和谈…阿依塔胡不打发漠野过来,我其实也打算打发人去找他了。只是当然不能就这样允了他。”

卫长嬴抿了抿嘴,道:“这些公事我就不问了,只是漠野这个人,你打算怎么办呢?”

“他是大哥亲生骨肉的消息不可外传。毕竟他自己既没有回到沈家的意思,咱们父亲也没有认下他的意思,索性还是瞒着对两边都好。”沈藏锋哂道,“到底是咱们的亲侄儿,明面上不好认他,好处却是可以给他些的。”

“你是说?”卫长嬴沉吟。

“怎么说他也还救了你一把,这个人情还是早日还掉了咱们都放心。”沈藏锋笑着道,“之前你酬谢他千金斛珠他都没收,想来再加他现成的金银他都不会肯要。但现下阿依塔胡部辎重缺乏,你何不把千金斛珠都换成狄人过冬需用之物?到时候即使漠野不肯收,他的同伴可未必个个如此高风亮节。”

卫长嬴明白了他的意思,暗赞这是个好主意:“这样一批辎重,凭他们那几个人可不够送回部族里去。还得你来打发一批人帮他们送才是…得挑口齿伶俐的罢?”

沈藏锋转头在她腮上亲了亲,笑:“嬴儿到底对这里还不熟悉…最紧要的不是口齿伶俐,是懂得狄语啊!”

懂得狄语的精骑被挑选出来帮助漠野一行人护送辎重前往族中——如沈藏锋所料,之前的黄金明珠,虽然说狄人里有些人是很想接下的,但漠野用留着这份恩情可以图谋更大好处把他们说服了下去。可换成过冬用的辎重后,所有的狄人都红了眼,漠野才一沉吟,这些人几乎当场就要拔出刀来逼着他答应了!

阿依塔胡之所以主动遣使求和,最大的原因就是连败之下丢失辎重,以至于归顺于他这边的部族,今年过冬都成了问题。没有经历过草原上的严冬的人完全无法明白那种绝望——无论牛羊还是人,一条条活生生的性命在呼号的风雪中无声无息的死去,往往甚至有一家人紧抱在一起取暖,最后却合家冻死的例子…

不是草原上的人,不能体会这份辛酸。

就像沈藏锋之前与漠野说的那样,往年,他们还能劫掠魏人来度过这样的缺乏。可今年…魏人大胜,兵锋正盛,再愚蠢的狄人也知道这种时候,魏人不继续追杀他们就不错了,还想再打劫掠魏人的主意,那还不如跟乌古蒙拼了更有活命的指望。

漠野拒绝黄金与明珠,犹能有理由说服同伴,毕竟黄金也好明珠也罢,再珍贵也不能吃喝。如今把这些东西换成等价的辎重,却是提醒了狄人——黄金跟珍珠不能直接吃喝,却可以向魏人购买能吃能喝的东西啊!

而狄人之前被魏军追杀上千里,大单于都被枭了首送入魏都告庙,他们的财物更是被劫掠一空——若不接受卫长嬴这一笔谢礼,他们却到哪里去取得足够阿依塔胡部过冬的物资,更不要说预备辎重与乌古蒙再战了!

在这种情况下,漠野只能同意卫长嬴以这批辎重作为救命之恩的还报。

但更让他愤怒的是,打着护送名义的魏卒,将辎重护送到阿依塔胡部后,一进营地,就扯着嗓子开始跟迎上来寒暄的狄人诉说漠野的功劳:“若非贵部的漠野勇士救下咱们少夫人,咱们迭翠关是怎么都不可能让出这一批辎重来的!你们可知道这批辎重价值几何?足足一千两黄金,再加一满斛拇指大小的南海金珠啊…”

“漠野这次救了咱们少夫人,少夫人身份何等尊贵?这批辎重,都是少夫人亲自督促着打从库房里直接拉出来的。若非少夫人开口,咱们公子跟少夫人又向来恩爱,就是迭翠关守将都没这份体面!”

“闻说贵部辎重缺乏,度冬艰难,但有漠野在,贵部可万万不必操心了…”

“贵部真是福气,竟能有漠野这样的俊才…”

这些人几乎是一路没停过夸奖漠野的口,脱律尔听着心头大是不忿,禁不住重重哼道:“救下那位少夫人的我们也有份!这些魏卒好生可恨,却只提漠野!”

“你懂个什么?”去迭翠关议和的队伍里,虽然不是首领,但威望却比漠野更像首领的那狄人却是嘿然一笑,压低了嗓子阻止他发泄,道,“如今可不是在迭翠关,已经转回部族了。大单于的王帐就在前头不远的地方,这些魏卒半句都没提到大单于,反倒一个劲的夸奖这小杂种,你们说,大单于听到之后,会怎么想?”

脱律尔一怔,随即醒悟过来:“大单于定然会不高兴!说不定,就不想把曼莎公主许配给漠野这小杂种了!”

“大单于又岂只是不高兴?”那狄人冷笑着,低声道,“大单于连败于乌古蒙手下,如今正颜面无光。结果漠野倒是大出风头…说起来他也是王族之人,他的母亲即使被老单于赶出家门了,但仍旧流淌着王族的血脉——他可是大单于的亲外甥啊!大单于能放心他?”

脱律尔注视着前头被各样赞誉所包围的漠野,裂嘴大笑:“这样好!这样好啊!曼莎公主那样的美人,如何是这小杂种能配得上的?!”

不只他们两个在议论,王帐里,上首坐着须发虬张的狄人老者,也正趁着魏人还在向营中狄人宣扬漠野的能干英勇慷慨等等美德,问左右:“这次魏人的反应,你们怎么看?”

“这有什么好看的?”最先回答他的,却不是下首的诸长老,也不是归顺他的那些部族族长,而是离他最近、铺着一张熊皮的席位上,一个身着似火红衣,容貌俏丽娇媚的少女,她穿戴着狄人中贵胄的服饰,乌黑油亮的长发编成两条长辫子,整齐的垂在胸前。头上戴了一顶金丝编织、嵌着各色宝石的花冠。修长的颈上挂着繁琐而精致的璎珞圈,腕、足都戴了不止三五个金镯,镯上有铃铛,随着举止,不时发出悦耳的响声。

如今王帐里能坐下来的,除了阿依塔胡之外,就是其膝下已能上战场的儿子们,以及诸长老、族长,这少女却是唯一有席位的女子,而且位置极靠近阿依塔胡。但观众人神色自若,显然是早就习惯了。对于她的出言,也无人觉得不妥,甚至有人还问了一句:“曼莎公主想说什么?”

“魏人这是很明显的挑拨离间。”曼莎身为女儿,却比她大部分兄弟都得父亲欢心,在之前魏人追杀狄人千里、狄人仓皇之间的大逃亡里,阿依塔胡把自己的生母跟所有的妻子都抛弃不顾,同样被他抛弃的还有许多不受宠爱或过于年幼的子女、孙辈,没出嫁的女儿中,只有曼莎被阿依塔胡始终紧紧的带在身边,妥善保护,得以存活下来、未受魏人掳掠的。这位秋狄公主如此得宠,虽然跟她容貌出色又能歌善舞,号称秋狄第一美人,让阿依塔胡很以为豪有关,但更多的缘故确是她的能干,胆略眼光远胜许多男子。

此刻曼莎对着满帐长辈、头人,丝毫没有怯色,侃侃而谈,“咱们如今辎重不足,若无补充,今年冬天族里的牲畜至少要杀掉一大半。纵然如此,恐怕也有一小半的人会冻饿而死、或者冻出大病!而乌古蒙是不会放过这样的大好机会的,他必然会趁机攻打我们!所以若没有足够的辎重,咱们能不能撑到明年春天都是个问题!”

对于曼莎一针见血的揭露出阿依塔胡部眼下的窘境,众人也没有觉得什么不好,就连阿依塔胡自己也只是叹了口气。

曼莎继续道:“所以漠野提出与魏人讲和时,阿爹考虑之后答应了他。原本,就是让他即使和谈不成,好歹利用魏人暂时无力继续征伐,希望我们自相残杀,弄点儿辎重回来度难关的。这一点魏人心里也很清楚!可他们清楚归清楚,却不得不答允——毕竟他们可不想看到乌古蒙一统秋狄!但魏人奸诈,纵然给了辎重,却又担心咱们这边坐大,反过去吞了乌古蒙!所以他们给是给了辎重,却暗藏祸心!打发这些会讲狄语的魏卒帮手送过来,所谓为了防备乌古蒙偷袭,不过是借口,真正的目的,还不是为了进入咱们族中,好大肆夸奖漠野?”

众人听了大抵都是若有所思。

只是也有不明白的,比如曼莎的一个哥哥库布尔,骁勇善战,却最不喜动脑子。听了这番话,摸了摸头,问道:“妹妹,那他们夸奖漠野是想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曼莎哼了一声,她知道这个异母哥哥虽然不是真的想不到,但他就是不爱想,宁可盯着人问了又问,却不愿意自己动那么一动脑筋…不过魏人马上就要进帐来了,她也不想耗费辰光,就直截了当的把话说出来,“自然是一边给咱们援手,免得咱们被乌古蒙吞了;另一边呢,又给咱们挖个坑,好叫咱们即使打败了乌古蒙,也不能放开了手脚壮大!”

库布尔却还是不明白:“妹妹你到底想说什么?”

“漠野因为他生父是魏人的缘故,在族里一直地位不高。”曼莎皱眉道,“更谈不上什么威信什么名声了!但这次魏人却借着送辎重来替他树立威信、传扬名声!这次辎重是救了部族性命的,可不是替漠野笼络人心的好机会吗?他又是祖父的外孙,虽然姑母早年就不算我王族的人了,可他身上总是流淌着王族的血脉!既有威望又有名声,谁能肯定他不生出野心来?”

“他敢!念着姑母的份上,咱们容他长到现在就不错了,居然还想觊觎阿爹的地位!魏人的种果然就是靠不住!”库布尔立刻站了起来,手摸向腰间的刀,“我去杀了他!”

☆、70.第七十章 分配

第409节第七十章分配

库布尔自是被阿依塔胡喝住了:“听曼莎把话说完!”

“我们现在缺乏辎重,漠野既然能弄了来,就是部族的功臣。”曼莎也没理会库布尔的冲动,横竖她这些兄长各自都是什么性情,她也不是头一次见了,自顾自的说道,“魏人那边有句话叫做赏罚分明,这次漠野立了大功,咱们就应该依照阿爹先前的承诺赏赐他。既让族人都知道阿爹的重诺,也是叫魏人知道,咱们可不会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有位长老皱着眉头问:“那要是漠野坐大了呢?这次的辎重是他弄来的,若魏人执意要扶持他,说不定下次即使我们拿财物去向魏人购买物资,他们也会指定漠野出面。这样的话,漠野的声望在族里只会越来越高。”

这话让包括阿依塔胡在内的众人都是一凛:确实,如今魏人势大,若定意要扶持漠野,漠野根本不愁不能发展壮大!

“声望高又如何?”曼莎胸有成竹的道,“魏人虽然在不遗余力的宣扬这回辎重皆是看着他的面子才弄来的,可这批辎重怎么分,难道魏人也要留下来帮他分?那也欺人太甚了!咱们战败,如今也是跟他们讲和,可不是做他们的奴隶!魏人若要这样做,咱们的族人必定不答应!横竖如今辎重已经到了族里,实际上怎么处置,怎么也是咱们狄人自己说了算的。而漠野年少,认识的人才几个?他又哪里懂得如何分配?阿爹乃是大单于,如何将辎重分到各个帐篷,难道这不是阿爹应该做的吗?”

说着朝阿依塔胡嫣然一笑,“阿爹?”

阿依塔胡欣慰而赞赏的看了她一眼,眯眼问众人:“曼莎已经说了她的建议,你们怎么看?”

怎么看?到这会还不知道这父女两个打的什么主意,诸长老、族长也白混到如今的地位了!

——这父女两个分明早就盘算好了要把这次分配辎重之权抢到手,既能最大程度的抵消漠野带回大批辎重的声望,也是进一步辖制他们这些长老与族长!

毕竟这些长老、族长固然归顺在阿依塔胡麾下,但实际上,他们自己的部族还是独立的。阿依塔胡只能通过他们才能给他们的部族下令!本来他们聚集在王帐,一来是惧怕魏人扶持漠野独聚一部。以漠野手里的辎重,不愁没人去投奔他,指不定趁着这次过冬,漠野能一下子聚拢出一个最大的部族呢?

毕竟狄人之间彼此征伐,输了的人一无所有,为了活命投奔其他部族也是常事。漠野如今也算阿依塔胡部的人,投奔他名声比投奔乌古蒙要好听的多,也安全的多。

长老、族长既担心漠野拿辎重拐跑自己部族里的人丁和牛羊,又眼热他带回的东西——因为魏人一路上过来就明确讲了:这次和谈归和谈,沈藏锋可是只答应了跟阿依塔胡部讲和,对于阿依塔胡部的处境,沈藏锋一句“年初大军深入草原,耗费极大,却是有心无力”,非常明确的拒绝了物资上的援助。

这回的辎重,全是沈藏锋的发妻卫夫人为了报答漠野在关键时候曝露自己、出手救下她的恩情,拿自己的私房钱、再加上丈夫的面子,向迭翠关购买而来。是给予漠野一行人的谢礼,内中又以给漠野的最多。

所以这些长老、族长虽然对这批辎重垂涎三尺,碍着它们是西凉沈家未来当家主母的谢礼,担心被报复,却也不敢贸然抢夺,指望着能够说动阿依塔胡出面,以大单于的身份让漠野主动把辎重交与大单于分配…那样的话,他们也能说上话了。

二来却是预备把辎重的分配权从漠野处要过来后,为自己的部族争取最大的利益——哪里想到阿依塔胡跟曼莎一搭一唱的,却是打算把这批辎重的分配权完全留在阿依塔胡手里!

诸长老、族长自然不能容忍,之前说过话的长老毫不犹豫的道:“曼莎公主说漠野年轻,这是事实。但这次的辎重并不是魏人送给咱们合部的,而是漠野救了魏人贵妇,那贵妇送给他的谢礼!如果强行从他手里要过来,他不同意,反而寒了族中勇士的心!甚至还会得罪他救过的那位魏人贵妇!我族之前在魏人手里惨败过,现在即使魏人暂时没有出兵的意思,还是以稳为主,免得惹出大麻烦来!”

漠野不过是曾经的狄人公主辛夷的私生子,辛夷在怀上他之后因为坚决不肯说出他父亲的身份,被老单于一怒之下逐出王族。所以漠野虽然是老单于的外孙、阿依塔胡的亲侄儿,却从来没有享受过王族子弟的待遇,反而因为身世一直被议论与藐视。

即使这次他为族里立下大功,以后地位肯定不同从前,但势力的建立非能一蹴而就。现在还是夏天,离过冬还有些日子,辎重暂时留在他手里,总比落进阿依塔胡的手里好。毕竟若到了后者手里,他们想再多分润,需要付出的代价可不是一点半点…

倒是漠野,一个毛头小子,父亲至今不详,母亲已死,一直被族人欺凌长大,直接去与他商议辎重一事,即使要付出代价,肯定比跟阿依塔胡交易来的划算!

方才还盘算着绝对不能让漠野趁这个机会笼络一个他自己的部族,现在众人却觉得,若能用族里多余的人口、牛羊换取宝贵的辎重,即使让漠野建立起了一个新的部族,也总比叫阿依塔胡刮去一层皮来的好…

毕竟他们虽然归附于阿依塔胡麾下,但根基却在乎各自的部族。就如同当初阿依塔胡明确站出来反对穆休尔,纵然失败了,由于他本族强盛,又笼络了许多中小部族归附,穆休尔一时间也奈何不了他一样——本族才是最重要的,只要能把本族栽培好了,不愁在王帐里没有说话的地方!

而且本族若强盛,到时候就算阿胡塔胡不可靠,还可以转投乌古蒙嘛!本族兴盛,哪怕投奔了乌古蒙,也不怕乌古蒙敢不以礼相待…辽阔草原,不愁没有去处!

心念在短短片刻之间如此转变的不止这一位长老。

相比从阿依塔胡这位大单于手里要辎重,跟一个毫无根基毫无势力还是私生子出身的少年索取可是简单多了!众人都暗骂自己愚蠢,怎的早些没想到这一点?居然为了忌惮魏人会扶持漠野而聚集过来找阿依塔胡商议——就算魏人真的要扶持漠野,那也是冲着阿依塔胡这个大单于去的!

他们横竖有阿依塔胡挡一道呢!

念头既然转变,众人纷纷出言反对阿依塔胡代漠野分配辎重!

见这情景,阿依塔胡脸色重重的沉了下来,正要出言叱骂、镇住场面,却见曼莎先一步起身,明眸顾盼,似笑非笑,大声道:“诸长老、族长说了这么多,都不赞同阿爹代漠野分配这批辎重,理由也全是这批辎重乃是漠野他们弄来的,其中漠野自己所占最多,理当让他们自己做主,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