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固瞧了眼义子,见赖大勇眼睛瞪得犹如铜铃,还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皱眉道,“须知道沈家如今显赫得很,自然也招眼得很。灌州又不是沈家地界,即使是你主动投奔沈藏锋,他要收下你,也是需要担下干系的。就蒙山帮那点儿家底打动不了他替你们合帮销案,所以他的目的肯定不是在蒙山帮的财,肯定是在于人!而蒙山帮的人,除了你这蠢货靠着老子跟琴娘,得了点儿名声外,还有谁能被沈藏锋看中?”

☆、82.第八十二章 半年寿元

第421节第八十二章半年寿元

说起来赖大勇的命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要说好,他年轻时候好好的在灌州大户家里做护院,因为不小心撞破了主家乱.伦的丑事,就这么被扣了凌.辱主家美妾的罪名通缉,还连累父母都冤屈而死。

说坏呢,那大户人家距离蒙山可是隔着好几个县城的,合州通缉,无人襄助,居然硬是被他抱着尚在襁褓里的妹妹赖琴娘逃进了蒙山里躲避。

而且进山之后,由于慌不择路,闯进乱蛇堆里,以至于被毒蛇所噬,本以为荒山野岭的只能等死了,偏又遇见在蒙山里采药的季固。对季固来说区区蛇毒完全不足挂齿,赖大勇当时山穷水尽,也没了生意,获救之后就将经历和盘托出,任凭季固选择是否送自己去投案——若是那样他也就当作是报答了救命恩人了——只求季固能够给赖琴娘寻个好人家收养。

偏偏季固自己就是个身份见不得光的,晓得他经历之后,非但没有送他报官,反而顺着他感激的话头引导他拜了自己为义父。

这义父拜下之后,季固打发他在一伙私盐贩子里暂且落了脚,前前后后考察了他数年,认为可以信任。哐啷一下就把蒙山帮砸给他了…没错儿,赖大勇一个大字不认、这十几年来被季固严加调教才沾了点墨是的主儿哪里会得建与管什么帮派?他要真有那份精明,当年也不会被主家污蔑、还连累双亲了。

却是季固深谋远虑,为了曹家堡不至于始终受沈家辖制,悄然在邻县笼络了一伙人贩卖私盐,作为后手。

也是在季固的筹划之下,这伙人的生意越做越大——只是季固却也不肯放弃曹家堡,甚至还把唯一的女儿许给了曹家堡中堡主一脉的继承人。如此一来自然是难以分身,季固就动起了在蒙山帮里扶持一人代行帮主之责的主意。

但这样的人肯定是不好选的,不能太聪明也不能太笨,关键是忠心。

季固选来选去正不定,赖大勇就撞他跟前了…

这厮最命好的地方其实还不是遇见了季固。

因为季固一开始只是想掌握曹家堡,免得什么时候堡主把自己给卖了。所以潜入桃花县弄出一支私盐贩子来,本是为了曹家堡的自立、为了自己能在曹家堡里说上话考虑的。但不想灌州吏治败坏,圣上又厌听匪报。以至于这支一边贩卖私盐一边掳掠的贩子混得风生水起,一个不小心就壮大了。

按着赖大勇的能耐,有季固调教与在曹家堡坐镇,镇压一个几十人的私盐贩子团伙还勉强过得去。等蒙山帮发展起来成为百人以上的帮派之后,赖大勇可是觉得吃力了。

但架不住他有个聪明伶俐的妹妹赖琴娘。

赖大勇成为逃犯那会,赖琴娘还没满周。因为事出突然,赖大勇不及带走双亲,只能抱着她出逃。到他在蒙山里被季固救起时,赖琴娘堪堪才满周岁。

由于季固一开始对赖大勇还不那么放心,借口怕赖大勇分心,将赖琴娘带到曹家堡里与自己的女儿木春眠一起养在膝下,所以这赖家姑娘可以说是季固一手教导出来的,她天资聪慧,又占了年纪小、犹如白纸一样的优势,跟木春眠一前一后,被季固手把手的教诲长大。虽然比木春眠小了好几岁,可论城府心机,却丝毫不在木春眠之下。

蒙山帮就因为有了这么一位二当家,赖大勇这大当家、帮主的地位才坐得牢固。

否则即使他是季固的义子,季固也早就把他换掉了。

但季固从前身份不能见光,赖琴娘只是女子,是以蒙山帮在灌州风生水起的,名声却都落在了赖大勇身上。

就连沈由甲留意赖大勇多年,也还以为他是个难得的人才,以至于报到沈藏锋跟前,把沈藏锋都给误导了。

不过赖大勇虽然驽钝,然而为人心胸宽广,浑然不介意季固的羞辱,反倒搓着手担心起妹妹来:“那…卫夫人之言若是真的,倒也罢了,只要琴娘无事就好。可是万一…义父您说,琴娘她会不会有事?”

季固冷笑着道:“老子问你,琴娘是蠢货么!”

赖大勇一怔,道:“琴娘向来比孩儿聪明多了…”

“那不就是了?”季固眼中闪过一丝阴霾,淡淡的道,“莫彬蔚来势汹汹,你携众迎敌都负了伤,何况她单人只剑?她以为她是谁?是传闻里的剑仙么!有独入中军取上将首级的能耐?!”

赖大勇还没反应过来,木春眠却已想到什么,顿时变了脸色,想说话,但看了眼赖大勇,却又沉默了。

季固扫了眼女儿,没说她什么,继续与赖大勇淡淡的道:“丫头今年虽然才六岁,但这么愚蠢的事情她都不会去做!琴娘却去做了,你们两个居然一点都不怀疑不多想,还当真替她一路操心、甚至操心到了叫老子穿针引线、投奔沈藏锋以借力对付那莫彬蔚的地步?!”

话说到这份上,赖大勇怎么也明白了,顿时一个激灵,下意识道:“义父,琴娘也是您抚养长大的,如何会背叛您?”

“也谈不上什么背叛不背叛。”季固漠然道,“这些年来她打理蒙山帮,颇为用心,也不枉费老子栽培她一场。如今纵然投了莫彬蔚或莫彬蔚背后之人,总也没把蒙山帮卖了。你不是说,几次败仗,但莫彬蔚都是手下留情么?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琴娘放在老子少年时的帝都贵女里,也算得上才貌双全。她又是个心里有主意的,许与帮中或堡中之人,不论是谁都太过可惜了。如今她自己攀了高枝去,老子也不很怪她。只是她不要给老子惹太大的麻烦才好!”

赖大勇听得冷汗滚滚,既羞惭于妹妹的“背叛”行径,又惊惧于义父的一切在握——季固说的这样清楚,恐怕早在听说赖琴娘为了给自己报仇、独自冲入莫家军中时就晓得了端倪。

只是他却不说,任凭自己急三火四中选择投奔沈藏锋,甚至亲自赶来西凉拜见,季固都假作不知。

一直到现在自己拿了卫长嬴的话来请教,才忽然发作——虽然赖大勇一直念着季固的活命栽培之恩,从无二心。但如今想到这义父的高深莫测,还是觉得背后一阵发冷。

他战战兢兢的道:“义父,如今琴娘生死未卜,孩儿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若无义父,无论孩儿还是琴娘都早成了山中孤魂,如何能有今日?若事情真如卫夫人、如义父所料,孩儿定然不会放…不会轻饶了琴娘!”

季固虽然一口一个不怪赖琴娘,可赖大勇却最清楚这义父的心狠手辣。别看赖琴娘是在季固膝下长大的,她这次若是对季固不告而去,还擅自左右蒙山帮的前程,季固弄死这个亦女亦徒的晚辈,恐怕连眼波都不会动一下!

赖大勇很清楚,季固再对蒙山帮与曹家堡看不上,这两处都是他毕生心血所凝结,他自己可以看不起,却不意味着旁人就能乱动!

曹家堡因为赖大勇没去过,不清楚情形,蒙山帮里,十几年来有多少人因为生了不该生的心思而合家乃至于连同亲友一起暴毙?

季固虽然收了他们兄妹为义子义女,可究竟不能跟亲生骨肉比!而且只听曹丫一口一个“老不死”,季固跟嫡亲骨血的关系也就是那么一回事!更不要说收养的了!

赖大勇如何不为妹妹担心?他本来想随口说不放过赖琴娘的,可说到这儿时想到之前帮里人被季固吩咐不可放过时的处置方法,心头一寒,就改口成了不会轻饶,指望季固能够念着旧情从轻发落。

只是季固脸色倒很平静,道:“老子本也有接受招安的打算,谁耐烦在这穷乡僻壤的待一辈子?只是老子也没想到,老子那侥幸活下来的侄子去病居然声名大振到了海内无人不知的地步,而且还救下了瑞羽堂的嫡长子!既然有他这里这层关系,瑞羽堂那位卫大老爷的亲生女儿又是你们今日见过的这位卫夫人,索性投了沈藏锋麾下,路程既近,也好得照拂。毕竟这些日子打听下来,这卫夫人对沈藏锋的影响不小!不过若琴娘那儿有更好的路子,想来冲着救父之恩,老子豁出老脸去讲,退让些个,那卫夫人也不会阻了老子投奔其他人家去。”

他看了眼赖大勇,“琴娘虽然对老子不告而去,但对你这唯一的胞兄,却还是有几分真情的。那卫夫人到底是大家之妇,只这么一手,任凭那琴娘隐匿不见你们有何盘算,恐怕也不得不前来西凉一趟了。”

季固意味深长的道,“到了西凉,就是沈家的地盘!就看她够不够聪明,敷衍得了沈家人了!”

…等赖大勇被打发回前院,季固的药也恰好煎好。

木春眠挽了袖子,亲手伺候父亲喝药。

趁着内室无第三人在,她低声埋怨道:“大哥好歹也是一帮之主,您还这样对他非打即骂,不说他场面上下不来。就说他心里会生怨…”

“会不会生怨你以为是老子待他好不好能决定的?”季固将药喝完,又从旁边银盘里拣了一颗蜜饯含了片刻,吃下,吐了核,才森然笑出声来,“心大了,对他再好都是徒然!念恩的,平常打骂几句又如何?做老子的打骂儿子岂非理所当然?更不要说他这条命都是老子的!”

木春眠听得一怔,道:“琴娘…?”

“老子不放手,还真以为能飞得出老子的手掌心?”季固轻描淡写的道,“敢擅做主张,她最多也就半年寿元了!”

☆、83.第八十三章 残匪

第422节第八十三章残匪

明沛堂,送走木春眠与赖大勇,卫长嬴呷了口茶水,思索片刻,就叫方才一直侍奉在旁的朱弦:“你去前头书房,将方才那两人所言之事细细说与夫君知晓。”

朱弦欠身道:“是。”正要退下,卫长嬴又叫住了她:“莫彬蔚的事儿想来从前你也不晓得,你且听我与你说个大概。免得一会夫君问起来不知就里。”

前院书房中,沈藏锋正与新聘下的幕僚上官十一闲话,闻说朱弦前来,怕生的上官十一忙就要告辞。

沈藏锋自要挽留:“上官兄切勿见外,此来之女乃是我妻的陪嫁使女,我虽不敏,却赖父助,娶得贤妻。既知你我在此,若无要事,后堂之人定然不会轻易打扰。还请上官兄稍坐,待我召她进来,问上两句。”

上官十一饱学典籍,擅长谋略,论形容也是身长八尺的男子,然而偏生容貌阴柔秀美如处子不说,性情倒比许多真正的处子来得更怕生。被沈藏锋左哄右哄了好半晌才勉强应允下来,朱弦进来之前,他又特意坐到了角落里…

看到这幕僚如此怯场,沈藏锋也有点哭笑不得。只是人无完人,上官十一固然不类寻常男子的大方,连个使女也怯以相见,但此人才学却是实打实的。些许怪异处,沈藏锋自能容忍。

他等上官十一躲好了,才叫沈叠唤人进门。

朱弦入内,行礼问安毕,不待沈藏锋询问,就将来意娓娓说来。她是卫家世仆,打小就被父母预备要伺候卫家的掌上明珠的,自幼就得教诲。到了卫长嬴身边,又经贺氏调教,传起话来井井有条,配着脆生生的嗓子听得人很是舒畅。

末了,朱弦又恭敬道:“原本少夫人听说公子请了上官先生在书房里说话,不欲打扰。只是想着木堡主与赖帮主所言之事兴许有些紧要,这才打发婢子过来告诉公子。”

她话音才落,沈藏锋还没回答,角落里忽一个声音传来:“这事情是紧要的。”

朱弦进来的时候没看见上官十一,心里就有点疑惑。只道上官十一已经被沈藏锋打发走了…却不想如今这声音却在自己身后响起,不禁吃了一吓。

就见跟前的男主人几乎同时肃了脸色,简短的道:“此事是该如此。”跟着就干脆的打发她回后堂去复命。

等朱弦走了,方才因为随口出声、出声的同时就涨得满脸通红的上官十一有点狼狈的从角落里走回原本的席位,尴尬道:“三公子,适才…咳,适才在下孟浪了。”

“上官兄何出此言?方才纵然上官兄不言,如今我也要请教上官兄的。”沈藏锋叹道。

上官十一学富五车却极是怕生,若非之前图鲁突袭迭翠关,他的桑梓告危,不得不站出来保家,怕是至今无人知晓其才。与其说沈藏锋是耗费了这许多功夫才把他请出山,倒不如说是用了这些日子跟他熟悉,让他不至于见到自己就想躲。

但虽然成功的把上官十一带到了西凉城,究竟江南易改本性难移,与此人说话仍旧需要小心翼翼、连哄带骗…

沈藏锋好生宽慰安抚了一阵,上官十一才定下心神,说起正事:“前几日三公子言及赖大勇其人,道是看中此人才干。但如今尊夫人遣婢来详说经过,倒似乎不太对劲?”

“上官兄所言极是。”沈藏锋眉宇之间掠过淡淡的厉色,道,“蒙山帮究竟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原本由甲推荐其帮主赖大勇白手起家,认为是个人才。我因狄人之故,加之到西凉日子尚浅,亦未详问…”

上官十一道:“赖大勇堂堂一个帮主,纵然身负小伤,怎也不该看不住一个女子。但如今他却自己跑到西凉来向贤弟求助,想来这内中的古怪应是与他无关,倒是他那个名叫琴娘的妹妹有些异常。”

就算赖大勇想做内间,也不会留下一个蒙山帮看不住他一个妹妹独自去找莫家军报仇这样荒谬的破绽。

“蒙山帮虽然是乌合之众,然而亦有数千人。那赖琴娘能够位列二当家,仅在其兄赖大勇之下,不可能全靠了其兄的荫庇。须知匪徒性情凶悍粗鲁而无礼,若这赖琴娘自身能力泛泛,帮众可不会买这个帐!”上官十一见沈藏锋颔首,就继续说了下去,“身为男儿却居女流之辈之下,饱读之士尚且不能忍受,更遑论山野匪徒?可见这赖琴娘能够居二当家之位,必然有过人之处。依在下之见,恐怕是赖琴娘连其兄也瞒了过去,才导致这赖大勇跑来西凉求助!”

沈藏锋点头道:“上官兄所言极是,只是我却奇怪这赖琴娘…究竟意欲何为?”

“若旁人即使知晓这赖琴娘打着独自去莫家军中为兄报仇的幌子,却另有用意,确实难以揣测。毕竟莫彬蔚此人,在这之前却无人听过,即使赖大勇说他背后有阀阅插手,海内六阀,也难以确认。”上官十一知道沈藏锋未必真的毫无头绪,不过是借这个机会称量一下自己这个新招揽的幕僚,所以缓缓道,“但三公子却不然,尊夫人因缘巧合,却是知道这莫彬蔚的跟脚的。其人是凤州人氏,原本差点就被卫家五公子招揽,却因变故反被如今的卫家六老爷卫新咏诓骗而去…”

上官十一看了眼认真倾听的沈藏锋,迟疑道,“有一个揣测,在下不知道是否该说?”

“上官兄但请直言无妨!”沈藏锋自是抬手相请。

“据方才那使女所言,卫新咏似与景城侯有深仇大恨。”上官十一皱着眉道,“从其年少之际就与常山公来往、以及去年索性过继到瑞羽堂,可见其对知本堂之离心!”

沈藏锋点头道:“确实如此,据我猜测,其生父与胞姐之死都十分蹊跷,虽然没传出来什么风声。然似与景城侯有所关联…如今其嫡兄亦在凤州任职,受常山公庇护。”

上官十一道:“景城侯论辈分身份,都非卫家这六老爷所能报复。纵然他如今过继到瑞羽堂,然而瑞羽堂的卫郑鸿得季神医之妙手,已开始康复。常山公与宋老夫人岂会放着嫡亲长子不扶持,而转去扶持卫新咏?”

“不错,尤其卫新咏才貌出色,卫郑鸿卧病时,宋老夫人兴许需要他来压制庶出次子卫盛仪。然而卫郑鸿既已痊愈,瑞羽堂自然不怎么需要卫新咏了。”沈藏锋道,“上官兄的意思,是说莫彬蔚从南蒙山打到北蒙山,是为了对付景城侯?”

上官十一点头道:“即使是卫郑鸿,想对付景城侯也不见得容易。虽然景城侯如今致仕了,可爵位仍在,影响仍在。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景城侯亦然。卫新咏想寻他报仇,谈何容易?那赖大勇岂不是说,这莫彬蔚数次招揽他,是暗示过背后有阀阅撑腰的么?在下想,兴许这个阀阅就是卫氏。不过卫新咏必定不会将莫家军交与卫氏,定然是用莫家军作为依仗,与卫氏谈妥了什么条件…毕竟如今天下乱象纷呈,卫氏也希望能够有一支可靠放心的私兵。”

“凤州卫氏有私兵,但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卫氏到底文风昌盛,固然族中能将兵书倒背如流者济济,论到用兵如神,却是半个这样的人才也没出过。”沈藏锋叹道,“而莫彬蔚在凤州大捷中的运兵之才已为常山公所知,这一次自南蒙山扫荡群匪,一路打到北蒙山,从无一败,连蒙山第一大帮的蒙山帮亦如此,却还控制着名声不至于早早外传,更加证明了他的价值!只是我却想不明白,常山公最是爱才,卫新咏若一直藏着莫彬蔚,不使常山公知道其真正价值,也还罢了。既然展露出来,为何却不怕常山公绕过了他,直接笼络莫彬蔚?即使莫彬蔚与瑞羽堂有宋含父子的前怨、逃出凤州时还杀了卫家派去看守他的侍卫,但相比他的才华,我想常山公一定不会介意,反而对其作出补偿。”

卫焕能给莫彬蔚的,岂是卫新咏能给的所能比?这个道理,怕是孩童都知。

上官十一想了想,道:“在下未见过卫新咏与莫彬蔚,这却说不好。但卫新咏必定有什么手段,能够令莫彬蔚对其死心塌地。即使常山公绕过他直接去招揽莫彬蔚,也不能成功!”他沉吟了片刻,道,“卫新咏在帝都土生土长,三年前才忽然前往青州朝云县任职。而也正是在赴职的路上,他收罗了凤歧山残匪,亦带走了莫彬蔚。”

“但照方才那婢子之言,莫彬蔚是因为凤州大捷才被发现其才干的。在这之前,无人知晓凤州州北的衙役里,有这样一位天生将才。”上官十一若有所思道,“所以卫新咏选择当时前往朝云县,看起来不像是为了莫彬蔚才假借名目走这一趟,而是到了凤州附近,恰好知晓此事。但…凤州大捷这真相至今未曾外泄,为何卫新咏当时就知道了?在下记得,帝都到这朝云县,虽然从凤州走也可。但其实不走凤州,却另有两条路都更近的。卫新咏从凤州走,必有其目的。”

这个问题,怕是连卫长嬴都回答不出来——三年前,她代弟赴约,在城外山谷中与卫新咏见面时,虽然看似占着上风,其实内心紧张无比,根本没意识到这个问题:莫彬蔚是凤州大捷的真正功臣这件事情,所知者在瑞羽堂里也才那么几个人,卫新咏怎么不但知道,而且还连莫彬蔚被软禁的地方都了如指掌?

卫长嬴不知,被她遣来传话的使女朱弦说的更加简单精炼,沈藏锋也回答不出来了。他皱眉片刻,摇头道:“莫彬蔚若早就是卫新咏的人,没有必要安排他去凤州州北。这一次扫荡蒙山,已足以证明其才干。真正有才能的人,便是从前毫无名气没有事迹,也不难寻着证明的机会。”

上官十一点头:“三公子说的是,在下也是这样认为。所以如此推测,卫新咏当年前往朝云县,特特经过凤州,除了为了与常山公见一面外,恐怕就是为了那批凤歧山盗匪的残部。”

凤歧山的盗匪——其实就是卫焕跟侄子、已故的敬平公世子卫郑雅争夺卫家暗卫“碧梧”特意弄出来的。靠着这伙残匪,卫焕一再消磨“碧梧”中死忠于卫郑雅的人。

尤其是三年前,卫焕令这群盗匪洗劫了庶次子卫盛仪从帝都送回凤州的车队,借这机会勃然大怒,不但命长史宋含率领士卒、州勇前去剿匪,还拿车队中的家生子被杀、凤州卫氏的车队在凤州城外被劫以至于卫家颜面无光为借口,迫着卫郑雅答应派出大批“碧梧”协助剿匪。

结果可想而知,卫焕很高兴的把卫郑雅的心腹几乎是一扫而空…

这种家族内斗的丑闻,卫长嬴纵然知道,自不会告诉沈藏锋。

但沈藏锋对卫家内斗之事也不是全从妻子处知晓,沈家对亲家的动静还是会关心关心的。再说海内六阀么,累世富贵下来,谁家还没点腌臜事?卫家这种内斗处处的情况,各家都不是没遇见过。

事先也许没想到,事后看看卫焕从从容容掌握了“碧梧”,又声泪俱下的控诉戎人是如何如何无情残忍冷血的谋害了其嫡亲侄儿…大家也就悟了。

…说起来卫焕在这里的种种手腕,还被沈宣私下里抽丝拨茧的分析了教导沈藏锋过。

只是沈藏锋自己知道归知道,却不便告诉才招揽的上官十一自己妻子的祖父为了从侄子手里抢人抢权,设下阴谋把亲侄子给害了…怎么说也得为长者讳。

不过上官十一反应也不慢——卫新咏从凤州走,顺路拜访下卫焕没什么,走时还要带上一批残匪,这可就奇怪了。

如今这天下不太平的地方多着呢,卫新咏如果只是想要残匪,除了京畿,什么地方没有?

完好无损的匪徒,卫新咏也未必笼络不到。怎么说他一个阀阅子弟的身份,对于许多庶民、贱籍出身的盗匪来说,面对时也是非常惶恐的。而且还有很多人非常渴望被招安…

他偏偏绕路跑去凤州接收一批才被卫家打残的盗匪…尤其他还是卫家子弟!

这批盗匪没古怪才怪!

☆、84.第八十四章 雾里看花

第423节第八十四章雾里看花

实际上卫新咏三年前收了这批残匪,如今又过继到瑞羽堂,很容易叫人想到他跟卫焕早早约好,利用凤歧山匪徒夺“碧梧”,弄死卫郑雅…然后,卫新咏恰好经过凤州去偏僻的朝云县上任,顺便把残匪带走。也算是回报这些“残匪”为卫焕的付出,给他们个出路。

不过这种可能看起来有道理,其实非常荒谬。

假如只是为了打发残匪离开凤州,不使众人怀疑卫焕刻意谋害侄子。大可以每人给些银钱遣散四方,这样才是最不动声色的。

纵然卫新咏在三年前还是声名寂寂,但卫焕却是知道他的才干的,再加上卫新咏与景城侯之间的仇怨。这人除非半途夭折,否则迟早会闹出事情来。卫焕怎会留下这样一个破口?

按照常理,卫郑雅死了,“碧梧”落入卫焕之手,凤歧山的残匪就应该就此销声匿迹。即使卫新咏想要他们,卫焕也应该拒绝才是。因为让这批人跟着卫新咏,一旦被人注意到,很难不生出种种揣测。

所以最可能的是,这批所谓的残匪,本就是卫新咏的心腹,而且是不能放弃的那种。

只不过出于某种原因,他们不能一开始就侍奉在卫新咏身旁,只能通过卫新咏赴任时经过凤州,恰好收容了一批残匪为仆役这种理由归回。

甚至卫新咏在生父与胞姐去世后,在帝都默默长大,忽然弄了个外放为县令的差事,根本目的就是为了把他们带回身边。

但卫新咏怎么说也是个阀阅子弟,身边有些奴仆没什么好奇怪的。却为什么不能让这些人在身边伺候,反而要兜个大圈子才?

这个问题,最可靠的答案应该就是这些人的身份恐怕不太方便…

至少在帝都不太方便。

所以卫新咏离开帝都才把人弄到身边,之后也光明正大带他们去了朝云县。但他过继到瑞羽堂、重回帝都之后,却仍旧只带了从帝都带走的小厮虎奴。其余仆役,都是卫焕在他改口称自己为“二伯父”之后派给他的。

凤歧山那批残匪,始终远离帝都。

而以卫新咏的身份,想要庇护几个寻常的犯人,虽然不像沈藏锋这么轻描淡写,对于整整一个蒙山帮的销案都能独自做主。可也不是完全没有门路,比如说他因为跟景城侯卫崎的恩怨,与常山公卫焕结盟。卫焕虽然致仕多年,但给盗匪销案这种事情还只是几句话的事情。

谁叫圣上最恨听见底下人禀告国中盗匪四起的消息呢?国中盗匪就没有在圣上跟前挂上名的,再闹腾也就在几位一品手里被压下来。卫焕身为国中六位上柱国之一,即使海内六阀之间时而和睦时而相争,不涉及大事,彼此之间总要给几分情面的。

但卫新咏显然没有借助卫焕之力的意思…难道这些人不是盗匪?可为什么要避着帝都?

而且他们归回卫新咏身边的身份是凤歧山残匪,可见至少在凤歧山那群“盗匪”中待过的。那群“盗匪”,沈藏锋不明说,上官十一听话听音,也猜出来跟卫焕大有关系。不然怎么会出现在凤歧山才三个月,就准确的劫了瑞羽堂的车队,从而引起卫焕“震怒”,向卫郑雅借了“碧梧”,顺便磨死了卫郑雅那么多心腹?

卫新咏与卫焕都是城府深沉之人,这批残匪看似不引人注意,却必然有其缘故…

上官十一忽然道:“却不知道那批凤歧山残匪,这次可是跟着莫彬蔚到了灌州?”

“咱们这儿却也不能辨认,纵然修书去凤州询问常山公可知一二,然辰光上却未必来得及了。”沈藏锋沉吟道,“上官兄?”

“卫新咏收下这批人十分不自然,若是常山公要留人在他身边监督,以他乃卫氏子弟的身份,选两个侍卫岂非既理所当然又显得常山公体恤后辈?”上官十一道,“这些人又刻意远离帝都,如非盗匪之类不好见光的身份。那就应该是他们有特别的用处…卫新咏得了他们之后就立刻去了青州朝云县上任,在朝云县做了两年县令,才被过继到瑞羽堂。瑞羽堂这边且不说,如今被卫新咏招揽的莫彬蔚率人沿蒙山打到灌州…朝云县岂非亦在蒙山脚下?”

沈家以武传家,虽然中心放在抵御秋狄上,但沈藏锋对于天下地理自也了解,朝云县本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小县城,寻常人都不会太留意它。不过因为卫新咏曾在此城任职,之前卫长嬴转交了卫新咏的信笺后,沈藏锋特意查了一下,自是记忆深刻。

至于上官十一开口就说出其具体位置,那却是真正的博闻强记了。

沈藏锋心念一转,微微皱眉:“若卫新咏当年谋取朝云县令一职时本就是有所计划的…”

“他的目的应该与蒙山有关,甚至就在桃花县附近。”上官十一断然道,“而且需要很多人手。否则莫彬蔚不会从南蒙山一路打过来,还不住收编被他击溃的盗匪!”

“内中还需要一批特别的人手,也许就是那批所谓的凤歧山残匪。”沈藏锋沉声道,“不仅仅与桃花县有关,必定与朝云县也脱不了关系!朝云县去桃花县何止千里之遥?按上官兄的推测,卫新咏笼络到莫彬蔚乃是偶然,也许是因为莫彬蔚,才有这次莫家军扫荡蒙山之事!否则就凭他的那点儿心腹,只会设法卸了朝云县之职,选择靠近桃花县或索性在桃花县任职来办这件事!”

上官十一道:“在下未曾见过常山公,但想来身居上柱国,掌凤州卫氏,必是能人。卫新咏纵然才智出色,一来年岁阅历尚浅,二来底蕴辈分不及,当年他能从凤州知晓并带走莫彬蔚,兴许有卫焕的纵容与默许?否则不见得会那样顺利。只是在下想不出来常山公为何如此厚待这卫新咏?”

“这其中或许有什么凑巧或者卫新咏的机缘。”沈藏锋听出上官十一是在怀疑卫新咏的身世了…只是他却不认为卫新咏与卫焕有什么血缘,名门望族最忌讳的就是混淆血脉,而且宋老夫人虽然厉害,膝下庶出子女又不少,能容得下卫盛仪多年,怎会容不下卫新咏光明正大的认回生父?

总不能说卫焕偷了卫积的侍妾生下卫新咏,所以不能认回他吧?侍妾又不是正妻,送来送去很是正常。以卫焕的身份,即使退一万步说,他跟卫积的侍妾有染,卫新咏是其亲子。知道之后跟卫积开个口,卫积不可能不把妾送给他的。如此不就把事情盖上了?

但卫新咏若不是卫焕亲子,卫焕的性情是不可能平白帮他的。在莫彬蔚这件事情上,最可能的解释却就是上官十一暗示的这样…假如不是如此的话…

沈藏锋沉思了片刻,道,“不管怎么说,若非必要,卫新咏是不会贸然让什么莫家军打到桃花县的!”

从朝云县往北的其他地方也还罢了。桃花县跟西凉毗邻,沈家岂是能够容忍一支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军队——莫家军可是号称军,而不是土匪——出现在西凉左近?

莫彬蔚兴许不了解阀阅,卫新咏却不可能不了解。

但莫家军还是出现在了桃花县,显然是他非到桃花县、或者无法避开桃花县不可!

上官十一忽然道:“其实,赖大勇既然来了,在下想,兴许莫家军不久之后,就会派人前来与三公子商谈了。”

赖大勇被莫彬蔚打得连连败退,莫彬蔚若不故意放水,他除非率领残部退到西凉,不然怎么可能带着十几骑赶到西凉来?就算他自恃对蒙山熟悉,来得了,他能放心在这大敌当面的情况下弃帮而走?不怕蒙山帮就此分散?

又或者,蒙山帮中另有高人,让赖大勇放心的来。

不管哪一种,莫彬蔚从南蒙山打到北蒙山,小心翼翼的一点风声不传。如今却把行踪透露给了沈藏锋,偏偏沈藏锋的妻子卫长嬴是知道他跟脚的,他想装作只是偶然冒出来的盗匪都不成!

这样事情就是泄露给沈藏锋了…

桃花县那么近,沈藏锋岂能不插上一脚?如今秋狄元气大伤,西凉没了外患,沈藏锋有得是辰光来关心莫彬蔚跑到灌州到底想做什么?

莫彬蔚但凡聪明,自该晓得他们所图之事除非一直瞒着。既然透露给沈藏锋了,最好的选择就是坦白合作,否则在西凉左近,与沈家为敌,决计是最愚蠢的做法。

西凉军越界去灌州确实会惹人非议,但谁叫赖大勇现下正在西凉城里?沈藏锋不怕寻不着理由。只是兵马出动,辎重耗费,人员调动…没好处没意义,沈藏锋从前认为蒙山帮不过一个寻常匪帮,懒得操那个心罢了…

可涉及到卫新咏,还有卫长嬴竭力强调的天生将才莫彬蔚,沈藏锋可不会在出兵与否的事情上犹豫!

沈藏锋点了点头,若有所思:“赖大勇乃是季固之义子…其妹陷于莫家军,他不率蒙山帮与莫家军拼命,却跑到西凉来搬救兵…恐怕也是为了…当面向季固求助罢?”

“三公子怀疑,一手铸造蒙山帮的并非赖大勇,而是…季固?”上官十一沉吟道,“若是如此,此人所图却不小!”

☆、85.第八十五章 太子废

第424节第八十五章太子废

赖大勇这个诱饵尚未将莫彬蔚、赖琴娘等人引到西凉城,仓皇而来的鸽信却先带来一个极大的消息——太子去位!

官面上的缘故是太子申寻突染重病,经太医院诊断,俱言需要长年卧榻静养,不易操持。申寻所以自感无法胜任储君之位,特特上表请求削去太子之衔,由圣上与朝中诸臣另择贤德的兄弟入主东宫。

据说表书写得非常感人,圣上御览之下,竟几乎潸然当场。之后圣上再三劝慰,朝中诸臣也几乎都去往东宫探望宽解,请申寻放宽心怀,专心调养是正经。奈何申寻对自己的病情并不乐观,执意推辞,甚至为此情绪过于激动,差点病情恶化。为了不刺激到他,圣上只好下旨,除去其太子之位,改封衡王。

…这种冠冕堂皇的话讲给庶民听听也就算了。

实际则是申寻自己作死太过,他觊觎既是臣妻、臣女又是阀阅女眷的张韶光、刘若耶,已经让士族担忧起他继位之后的作为。结果他还没继位,居然对阀阅嫡女卫长娟当真下起了手…

不难想象,当真叫他承了位,士族女眷在他跟前不也跟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娼.妓一般?

自诩底蕴丰厚血脉高贵的士族哪里还能再忍耐得下去?

卫新咏、刘亥等人因着各自的思虑开始牵头游说,海内六阀没用太长时间就达成一致意见——卫新咏手执闵漪诺代笔的卫长娟遗书,独身入宫觐见了圣上。

沉溺于酒色之中已有几十年、也有几十年不曾仔细过问朝政的圣上正如各家所料,早已失去了初登基时的锋芒与锐意。面对六阀联手质问太子贸然逼奸阀阅嫡女、酿成卫氏妙龄嫡女含恨自尽,如此品行何以托付天下,圣上固然没有当场慌了手脚,也是措手不及——说起来圣上也是被顾皇后坑了。

本来卫长娟的事情,圣上不至于一点风声都没提前听到。

但顾皇后生怕圣上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对太子不利…毕竟皇后母子在宫里可还有邓贵妃与妙婕妤这对大敌。皇后出于私心,放出手段来,把圣上可能知晓此事的渠道都掐死了,企图孤注一掷,瞒着圣上自己来解决此事…

结果阀阅一面跟顾皇后虚与蛇委,让顾皇后抱着万一的希望继续为他们隐瞒圣上;另一面抓紧私下的商议。卫新咏突如其来的进宫,让正枕着钟小仪的玉臂欣赏妙婕妤新练的舞曲、乐陶陶的圣上毫无防备!

而圣上不问政事数十年,却还能让士族颇为忌惮,即使昏庸,也不算完全无能。所以手忙脚乱之后,圣上冷静下来,却也不肯依着阀阅的意思走。

奈何圣上还有一个…呃,不知道该说是弱点还是长处,便是喜欢多想。

起初圣上揣测阀阅是不敢轻易与皇权翻脸的,如今天下虽然不是很太平,可也没不太平到四处揭竿而起——大魏气数仍在。何况六阀之间互有矛盾,根本不可能联合太久。

所以圣上认为只要自己态度坚决,不难喝退卫新咏。

但卫新咏态度恭敬万分也坚定如山…圣上却又想多了:卫郑鸿既已康复,瑞羽堂自是用不上卫新咏了。偏偏他是从知本堂过继到瑞羽堂的,难道还能重新再回知本堂去吗?那样可要成了天下笑柄了。

于是圣上就想到许多人都揣测过的,卫新咏才貌出众,从他本是知本堂却过继为瑞羽堂一个几十年前就长殇的子弟的嗣子来看,显然也是野心勃勃…这种人怎么可能因为卫郑鸿的康复就放弃锦绣前程?

卫长娟跟卫新咏名义上是叔侄,实际上怕也就正式见过一两回,想来没什么情份的。卫新咏莫不是得了这份遗书故意来讲条件了?

基于这样的想法,圣上对卫新咏一再许诺提拔重用,以求分化。

只是卫新咏却也干脆,直接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了圣上,连张韶光母女与太子妃刘若玉之间的恩怨始末都没隐瞒,末了,卫新咏实话实说道:“新咏位卑言轻,不过是代长辈跑腿罢了。这也是为全皇家与卫家体面,打发新咏觐见圣上,不引人注目。若是换作家中父兄,恐怕侄女新殇,易惹闲话。如今也不只新咏诸长辈,六阀诸房,女眷们蒙受皇恩,都是时常出入宫闱的…”

下面的话也不需要讲了——总之阀阅是不信任太子了,太子纳八万个民女、对庶族女子强抢强纳、随意打杀,在士族眼里都不算什么,可太子现在都把手伸到阀阅中去、而且还不是什么远支旁出…自古以来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是最大的仇恨了,太子现下就犯了这样大仇的众怒…

话说到这份上,圣上也明白了,即使太子做这事是被刘若耶母女算计了,可阀阅也决计不会再容许他登基了!

若再不依了卫新咏私下前来所提的易储要求,那就是要跟六阀直接拼上了!

年事已高、锐气已失,圣上哪里下得了一口气得罪以六阀为首的天下士族的决心?

是以,申寻就病倒了。

跟着,他“自请”削去太子之位。

鸽信里最后提了一句,刘亥之妻张韶光染了病,嫌帝都太过嘈杂,由女儿刘若耶陪同前往京畿别院颐养去了。

帝都再嘈杂,等闲也吵不了深宅大院里的贵妇贵女们。这显然是圣上要拿她们出气了。

只是碍着卫长娟才“暴病而死”,跟她交好的刘若耶母女就出了事儿,很难不叫人多想。为了保全皇室与卫家的体面,所以让她们先搬到京畿别院里去,远离众人视线。等没人注意她们了,她们也可以自然而然的去死了。

因为鸽信简短,写不了几个字。而且道路遥远,被人截获或出意外落入他人之手的可能不小。所以沈家鸽信,向来都是用暗号书写。

卫长嬴伏在丈夫肩头好半晌,才等到沈藏锋将信全部译出,看罢长吁一口气,道:“太子可算是…”

打从她过门未久,因为江铮一事,沈藏锋察觉到申寻对阀阅的态度、开始策划易储起。卫长嬴嘴上不说,心里着实有些负担。尤其沈藏锋先前又讲过,圣上年事已高,不想多折腾,纵然对太子有所不满,也未必肯再废弃他——本朝前前后后都已经废了两位太子一位皇后了,慢说圣上,连天下怕都有些烦了东宫频繁易主之事。

所以卫长嬴一直很担心这易储的事儿到底要夫家付出多少代价?

好在申寻自己作死,一下子犯了众怒。

如今六阀联手逼得他自请去位,沈家在内中毫不起眼…呃,但为什么打头的,是卫家人呢?

卫长嬴郁闷了一回,又怀疑起来:“该不会卫新咏有什么阴谋罢?”

她心里这么怀疑,沈藏锋还真也这么想,掸一掸宣纸,道:“申寻改封衡王,东宫算是空了出来。圣上偌大年纪,但存一分清明,都该立刻立下新储,免得社稷动荡。”

圣上子嗣那么多,之前申选再混帐,他也做了十来年太子殿下,储君身份深入人心。如今一朝被废,不管改立哪个皇子为储君,都属于根基浅薄。

圣上只要还没糊涂到家,肯定会尽快选出新任储君,大力栽培…沈藏锋放下宣纸,道:“申寻改封衡王这件事情,刘家算是恶了圣上。瑞羽堂也一样,圣上诸子中,年长的诸位皇子,大抵难得一见天颜,情份自然不能跟尚未就藩的几位皇子相比。但尚未就藩的皇子里,十二皇子不得圣眷,十五、十六皇子纵然得宠,养母妙婕妤也是圣上宠妃,只是年岁实在太幼。经过这次卫新咏私下觐见,圣上怕是更不放心幼主临朝…伊王…”

卫长嬴微微蹙了下眉尖——已封伊王的十一皇子申博,跟沈家可以有点恩怨的。之前临川公主生辰,女眷入宫庆贺,申博在御花园里撞见苏鱼飞,颇为意动,曾拉了沈藏凝询问苏鱼飞的身份。结果沈藏凝因为这位皇子暴躁易怒,不是什么好的夫婿人选,就坑了他一把,将苏鱼飞说成了同卫长嬴有罅隙的知本堂的小姐卫令月。

当时沈藏凝算计着申博即使晓得受了骗,横竖也拿自己没办法。

但若申博继了位…她将此事大致说了一下:“…但这次进宫去面奏圣上的是我那六叔,这伊王将娶的正妃卫令月,也算我凤州卫氏之女。却不知道圣上会不会迁怒?毕竟圣上子嗣颇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