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他根本就没把人派得那么远!

施林是替卫家打理铺子的管事,不是替卫家训练暗卫的死士…他手底下的伙计都是普通人,既然是普通人,哪里可能是戎人的对手?

别说戎人了,就是如今形成气候的那些流民、盗匪,哪个会不对卫家大小姐感兴趣?

不是说卫长嬴的花容月貌名声在外,凭她瑞羽堂掌上明珠、沈家嫡媳的身份,纵然落难时身边什么都没带,那也是一座会走动的金山啊!

施林并非卫家家生子,卖身为奴后只用了十几年,就爬到了一县管事的地位,心计城府自然不浅。眼下主家大小姐落难过来落脚,这是他的机会。若能把大小姐伺候高兴了,好处绝对少不了他的。

但比伺候好大小姐更紧要的,是保证大小姐的安全——这个才是最最重要的!

否则大小姐到了他这里,却出了事,他不但不会有功劳,不被他连见都没资格见的那两位当家夫人活剐了出气就不错了!

是以施林对卫长嬴的吩咐处处无不应允,但出了门之后,却全部只按自己的计划来:首先将先前为邓弯弯、艳歌等人诊治的大夫一家老小都找个借口关了起来,以防卫长嬴等人的身份走露;继而利用施家在锁烟镇上的势力,威胁恐吓全镇都不许透露有生人到了施家的消息;第三才是命人不动声色的执行卫长嬴的命令——打探帝都突围之人的下落,以及沈藏锋的行踪。

哦,第三最重要的还不是卫长嬴的命令,而是不动声色!

施林之子施平对父亲的做法一度非常担心:“万一叫大小姐知道了…”

“大小姐如今还用得着咱们家,不会怎么样咱们的。”施林哂笑着教导儿子,“关键还是大小姐的安危!在宋老夫人与宋夫人眼里,咱们接待大小姐并保证了大小姐的安全,那用什么手段都可以!只要大小姐好好的,什么错处那都是次要的,都可以商量!”

他脸色沉了下来,告诫道,“相反的是,一旦大小姐有失,那咱们立什么功劳都无用!所以你记住了,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家小都必须在咱们手上!而且,告诉他们,宁可打探不到消息,也绝对不能让人怀疑到大小姐就在长县!知道了么!”

施平觑着父亲神色,心下凛然,垂手道:“是!”又说,“即使是锁烟镇上的人,也都知道虽然有一行生人拜访了咱们家,但转天就走了。何况他们未必敢说出去!”

“这样就好。”施林颔首,“我已派人抄小路星夜兼程去凤州报信…咱们家往后是继续做个不咸不淡的管事,在锁烟镇这种小地方耀武扬威,还是抓住这次机会扶摇直上,大富大贵,可就全看这一回的了!你们都要用心!”

施家上下都被施林督促,不惜一切代价的抓住这个平步青云的机会。再加上卫长嬴生来高高在上,早就习惯了下仆对自己的敬畏,如今乍离险境,心思大半都挂念在了失散的家人身上,压根就没想到自己娘家一个连被主家之人见一面的资格都没有的寻常管事也敢欺骗自己这个瑞羽堂嫡女。

是以施林一家大力隐瞒他们这行人的行踪、小心而保守的打探她要的消息…居然把她瞒了个滴水不漏。

卫长嬴听着施林的理由也觉得有道理,叹了口气,摆摆手,示意他下去。

前两日施林就这么告退了。

但这次,他却迟疑了一下,拱手道:“大小姐,姑爷的消息小的无能,尚未打探到。但有一个消息,却似乎跟帝都的贵人有些关系…只是小的见识浅薄,也不知道准不准?”

卫长嬴诧异道:“是什么消息?”

“昨日晌午,小的派去打探姑爷下落的一名伙计到了相邻的久县,在城外道旁的一家酒肆中打尖时,却见到酒肆外小童嬉戏有异,便上前阻止及询问。哪知却问到了一事。”

施林说到此处,老脸一红,显然这“嬉戏有异”以及因此问到的事情让他不知道怎么描述给卫长嬴听——他吞吞吐吐的斟酌了好一会措辞,察觉到绣幕后的卫长嬴都快不耐烦了,才决定索性把细节描述全部跳过去,直接说重点,“似乎有宗室经过那处酒肆。”

“宗室?”卫长嬴眉尖一蹙,道,“你说仔细些!”

施林心想这可是你让我说的…干咳一声,道:“就是在昨日辰末光景,有数十骑护送着一驾马车经过,也正好在这酒肆里打尖。这一行人据说服饰简朴,连坐骑也全部拿雪水和泥污了皮毛,瞧不出来本来面目,颇有些隐匿之意。不过大小姐也知道,如今这世道…富贵人家怕远远的就招了人觊觎,也是无可厚非。所以那酒肆里的人都没在意,照常伺候罢了。”

“却是那酒肆中的一个顽皮小童,当时恰好在…如厕,赶着那一行人里两名骑士也要…这个…本来那地方不止一个位置。但那两人却非要赶那小童离开,那小童自是非常不满。乡野小儿没什么管教,就…”

施林顿了一顿,才艰难的道,“就拿了平常打鸟雀的弹弓,想趁那二人如厕时下个阴手。不想这小童绕到后头、从缝隙里一看,却发现这两名侍卫身体有异…这小童虽然年才六七岁,但其父母忙于生计无暇教诲,放任他满处乱跑,听过许多…许多荤腥不妥之语,是以对于某些事却也晓得。因此见了后非常惊讶,倒是没有继续寻仇,不过…等这行人走了,他却去…去扒了同伴的衣裤查看…却是恰好被小的派出去的那名伙计看到,拿了几个大钱哄他,他便什么都说了。”

“…”绣幕后好半晌都没出声。

卫长嬴面色一阵红一阵白…

施林也尴尬得只敢拿眼睛看着自己的脚下青砖。

如此主仆沉默良久,卫长嬴才道:“那可知道被护卫着的都是些什么人?”

“这却不知。”她这开口虽然不冷不热,但听不出什么怒意,施林暗松了口气,忙道,“因为那马车里的人根本未曾下马,只叫骑士送了些热水、汤面进去,份额…也就一两个人。”

卫长嬴轻 着唇,沉思着:“宗室有人逃到了此处,莫不是从东门走的?若是如此…”想到夫家的下落,她心头一颤,暗暗祈祷,“但望是好消息才好!”

就吩咐,“赶紧派人追上去问问,若真是帝都来人,就报沈氏、卫氏名号!请他们原地等待或过来此地一晤。”

施林赶忙答应下来,正要说自己已经这么做了,不想卫长嬴忽然想到一事,问:“既然这是昨日晌午发生的,那么这行人如今是不是在久县呢?我记得卫家在久县也是有些产业的?”

“大小姐说的是,卫家在久县有四间铺子,那边的大管事姓李,与小的也算相熟。”施林道,“只是小的不敢泄露大小姐行踪,却没告诉那李管事大小姐在长县一事。”

“这个且不说,我问你,这久县,可都有些什么大户?”卫长嬴问。

施林不假思索的道:“无论长县还是久县,都只是僻壤之地。所谓的大户,也不过是寻常富裕些的人家罢了,却都不是士族。”

“那么久县除了卫家之外,可还有其他士族的产业及管事?”

“回大小姐的话,渠阴闵氏也有点产业,所以有位管事在。此外就没有了。”

卫长嬴眯起眼:“这么说来,若这行人进了久县,十之八.九是找李管事去安置了吧?”

宗室虽然在海内六阀这样的门第看来还是不如同为阀阅的人家底蕴深厚及高贵,但近两百年国祚,终究也已习惯高人一等,将自己与庶族远远划开了。

这行人若要在久县落脚,那肯定不会找那些连小士族都不算的富户——更不会住客栈。

因为久县这种小地方的客栈是决计不能让真正的贵客满意的。

庶族富户不够资格接待他们,客栈不够条件接待他们,附近又没有富贵的士族府邸,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找在这里主持产业的豪门奴仆了…这些奴仆能够做到管事都是经过主家调教的,却比庶族富户以及客栈掌柜会服侍人多了。

而且,他们名下的产业,也算是主家的,这样就是他们的主家接待…这样才符合被接待者的身份…

就好像卫长嬴一行,锁烟镇上的施家是卫家奴仆——但即使不是卫家,是宋家钱家端木家…任何一个士族,他们都会去找这施家而不是客栈…

这个道理施林也明白,道:“料想如此…只是李管事不知道大小姐在此,所以未报消息过来。”

“那就先不要让人知道我在这里!”绣幕后,卫长嬴眸中冷光闪烁,道,“先去打听一下这些人到底是不是帝都来的,还有他们是从哪个门出了帝都…然后报我知道!”

第六十四章 指点(上)

趁着扎营的光景,莫彬蔚走进专门为病体未愈的卫新咏先支起的帐幕中。

帐中点着两盏风灯照明,卫新咏的足下,更有一只精巧的狻猊鎏金炉,炉中烧着上好的银霜炭,暖意融融,却不见半点烟火气息。

这位一病经年的瑞羽堂六老爷比起一年前,瘦的不是一点两点,整个人甚至有些形销骨立的意思。原本就白皙的面庞透出一股奇异的苍白,愈加显得他双目冷若寒潭,深不见底。

不仅如此,他眉宇之间的倦意非常明显,让莫彬蔚为他很是担心:“卫公子,可是今日的行军太久了?”

“无妨的。”卫新咏呷了口锡奴中的热参茶,微微摇头,略带沙哑的嗓音道,“我体质过于虚弱,行军缓急都不会太好过。如今救援帝都最是紧要…一日行进八十里,委实太慢了!这次的机会非常来之不易,你一定要抓紧,万不可叫青州军抢了你的风头去!”

莫彬蔚皱眉:“但卫公子久病未愈…”

“这正是我今日想跟你说的话。”卫新咏手蘸茶水,在小几上迅速勾勒了一幅凤州到帝都的简易地图,“我们出发已有两日,不过行进百余里。而凤州到帝都足有千里之遥,照现在的行军速度,抵达帝都至少还要十日左右。这还不算途中所遭遇的盗匪与流民…等到那时,什么都晚了。”

“所以你必须丢下我,带着卫家给的三千精骑,抛弃所有不需要的辎重,从此刻起,日夜兼程,用最快的速度赶路!”

“没有这个必要。”莫彬蔚摇头道,“毕竟豁县…”

卫新咏截口:“豁县那些人不是傻子!”他沉声道,“之前他们是好大的声势,甚至连玄甲卫都被他们弄得内讧,十万大军灰飞烟灭!但玄甲卫号称精锐,不过是跟那群成天无所事事的御林军比出来的!跟边军那是完全没法比!”

“之前他们能够一直占着豁县,一来是因为北面的戎患,牵扯了朝中君臣大部分注意力,二来是先帝昏庸、继而新帝登基,朝廷总有一番动荡,暂时没顾上他们——后来就是戎人围了帝都。若不是戎人阻断了朝廷对于玄甲卫的控制,加上前任御林军大统领顾孝德身死,玄甲卫绝不可能那么好对付!”

卫新咏咳嗽几声,赶紧又喝了口参茶,稳住气息,继续道,“但现在是什么情况?帝都失守,皇室与贵胄纷纷出逃!世家以下不算,海内六阀的本宗几乎都在或者说都有在帝都!三大边军全部被牵扯在内,哪怕是由于威远侯遇刺而乱成一团的东胡军,此刻也派出一部分精锐拼死赶往帝都!更不要说沈藏锋与苏秀茗都顺利从燕州之围中冲出,回他们的桑梓搬救兵!

“算一算日子,西凉军再迟缓,有沈藏锋亲至,也早在大半个月之前就动身了;而青州军本被泽州绊住手脚,帝都被围的消息传开后,本在江南的扶风堂三房之子苏鱼舞星夜赶赴泽州,强令迁移泽州附近一十五县人口,发动西南近三十万民夫昼夜赶工筑坝。尔后,掘开西南最大的水系梦华川,水淹泽州及左近十五县,水深过城,一夜淹死十万暹罗精锐!”

他目光平静,脸色却很郑重,“沈藏锋精明能干之名,早在穆休尔伏诛时就已暗暗传遍天下;这次苏氏收复泽州,苏鱼舞可谓是一淹成名!这两人既是名门之后,又是如此心狠手辣,豁县那些人只要没傻透,就决计不会再阻挡在青州军救援本宗的必经之路上!否则耽搁了苏家要人的性命,等待他们的,必然是苏氏雷霆之怒!就他们那样的土鸡瓦狗,如何能够抵挡得了一个阀阅不死不休的追杀?何况他们之前闹得轰轰烈烈抢了不知道多少人的风头,即使同为盗匪与叛党中,也有许多人看他们不顺眼,巴不得趁这个机会借刀杀人!”

“所以你放心,不出意外的话,此刻豁县应该已经是一座空城了。”卫新咏嘿然道,“你只管打着救援士族子弟的名号去,这一路上谁敢阻你,那就是与天下名门为敌!”

莫彬蔚皱眉思索片刻,道:“卫公子,当年你设计骗我杀了瑞羽堂侍卫后,与我分析天下大势,曾断言我若投奔士族麾下,他年必要后悔莫及!但照公子今日所言,这天 民盗匪,竟皆不敢阻士族救援…岂不是说,纵然魏祚衰亡,士族仍旧昌盛,那为何公子当年要说我不该投奔士族呢?”

当年瑞羽堂的宋老夫人看中莫彬蔚诱杀戎人大将设路真伏干的才华,非常想招揽他为自己的嫡孙卫长风效劳。

那时候卫长风几次三番亲自拜访被软禁的莫彬蔚,虽然其时莫彬蔚对于卫家不愿意为他洗脱冤屈并夺回功劳颇为埋怨,但卫长风的礼贤下士给他的印象不错。就在他打算妥协时,卫新咏却先把他骗得手刃瑞羽堂派去监督他的侍卫,继而又向他坦白自己是骗他的。

但随即卫新咏却分析了一番天下之势,断言莫彬蔚若投奔了卫长风或者任何一名士族子弟,他日必定后悔莫及…这位卫公子口才端得是好,一席话把莫彬蔚说得头晕目眩,糊里糊涂的就答应听他的、跟他走了。

这几年下来,按照卫新咏的计划,莫彬蔚私下里替他干了不少收拢人手、训练私兵的事情,甚至作内间、潜逃之类…不过卫新咏当年跟他说的“他日你必有大富贵,若投于人下委实可惜”的机会却迟迟不见。

之前帝都被围,继而帝都告破,莫彬蔚心头暗自窃喜,深觉卫新咏目光长远,自己当年听他的实在是人生中最正确的选择——虽然卫新咏没有非常明确的说他的富贵从何而来,但莫彬蔚这种天生将才岂能不知,他一个毫无背景、却有着上了沙场便如鱼得水的天赋的庶民,连瑞羽堂嫡孙的亲自招揽都会懊悔莫及的富贵…

除了开疆拓土裂土封王这样的大功劳外,还能从哪里来?

加上当时卫新咏话里话外的说大魏昏君连出国祚衰微…莫彬蔚哪能不想到这话是暗示自己,最差也能混个从龙之功?

这次因帝都告破,卫家上下挂心帝都亲人——主要是卫长嬴跟卫郑音被提得最多,以宋老夫人为首,大房夫妇乃至于卫长风都坚持要求立刻派兵前往救援——哪怕十之八.九是来不及了,但万一呢?

之前卫郑鸿还病怏怏那会,宋老夫人就很强势了。如今这个嫡长子康复,大房地位稳固如山,没了后顾之忧的宋老夫人的气焰只有更加嚣张。

所以更加嚣张的宋老夫人果断的挽起袖子,把坚持“三大边军皆已动身,我卫家私兵跟边军比起来不过尔尔,何须选拔精锐?随便派点人意思一下也就成了”的卫阀主打得鼻青脸肿不好露面。

老夫人则拿着抢来的阀主印下令,从全州官兵中选了三千精骑交给她所知道的最擅长对付戎人的莫彬蔚,泪眼婆娑的要求他务必将自己的孙女跟女儿平安带回来:“老身知道莫将军当年不受长风招揽,是胸存大志。如今情况紧急,虚的老身也不说了,凤州自古富庶,海内咸知,瑞羽堂世代居此,库中积蓄可称丰厚,怕是与我卫氏相齐的门第也莫不羡慕!只要将军救得老身那命苦的孙女与女儿们,老身绝不吝啬!”

要说海内六阀中,私兵战力最强的当然是沈家跟刘家;但最有钱的,那决计是卫家与宋家啊!

这两家桑梓所在在举国就以富裕出名,他们还不用养大批私兵,他们的地盘肥沃得简直滴下脂油,他们的产业遍及举国…长县跟久县就是个例子…就算沈家、刘家有朝廷拨下来的辎重给养,但,被守土之责牵住大部分精力的沈家和刘家,哪能像这两家一样,除了朝廷上勾心斗角外,一族上下有得是时间跟精力琢磨如何更有钱?

虽然说这个钱应该是属于整个凤州卫氏的…但,对于宋老夫人来说,她能做主的那就是她的!族人意见?先不说急起来连卫阀主都揍得不敢出门、换了其他族人敢在这眼节骨上忤逆了宋老夫人的意思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难道宋老夫人会傻到把这事公然告诉所有族人么?

比如说这次宋老夫人私下再三叮嘱莫彬蔚——最高目标就是卫家女的安全!次高目标是她们的子女、然后是忠仆或者必须要带上的人之类…其他人,老身我管他们去死?!

但对于把三千精骑交给莫彬蔚、并给这三千骑配备了最好的装备的宋老夫人对外宣称的则是——天下兴亡匹夫有…哦不,是天下士族是一家!这些人是为了救援帝都告破之后侥幸突围成功的所有士族去的,绝对不仅仅是凤州卫氏的子弟哟!甚至还会视情况汇合其他勤王之师收复帝都!

总之,莫彬蔚此行,代表着卫家对士族遭逢此难的深切痛楚与对戎人暴行深切的痛恨…

有大义名份的!

…且不说瑞羽堂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说回莫彬蔚。

第六十五章 指点(下)

莫彬蔚先前护送卫新咏回凤州报仇,本来说好了弄死卫崎后两人就立刻回京。

然后卫新咏会全力辅佐当时还是太子的申博登基,接着当然就是拿自己的从龙之功获取高官厚禄为收获,继而大力栽培莫彬蔚——生母死得早、跟外家关系不好,而且做太子日子短来不及发展出什么深厚根基的申博,不管在哪一方面都无人可用,卫新咏跟莫彬蔚这种又有真材实学、又没有可靠后台的青年才俊,正是申博梦寐以求的左膀右臂。

按照卫新咏之前的计划,借助申博皇帝的身份,自己跟莫彬蔚一文一武培养势力,大魏存在一年栽培一年——当然他还要顺便向知本堂报下仇。

等大魏不行了,两人或带着势力去考察下一位东家、或按兵不动坐等说客上门、或仔细筹划分一杯羹…总之,可进可退啊!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就因为晚了一天,卫崎寿尽而终,卫新咏十几年谋划成空,急火攻心之下连夜病倒。没有他的引荐,莫彬蔚就算独自回到帝都也难成气候,没准还会被已经注意到他才干的沈家、苏家之类招揽…万一这两家里有人心急一点,非要他答应不可,他答应了那么当年拒绝卫长风的损失等于白损失了,他不答应,士族里草菅人命的人多着呢,他在明面上被看成卫新咏的下属又如何?卫新咏自己都没到能够让所有士族都给他体面的地步。

…总之为了不旁生枝节,莫彬蔚只好耐着性.子在凤州等卫新咏康复。

毕竟他的才华全在阵上,下了阵,那可是什么都比不过卫新咏。否则当年卫新咏也不会一番长谈就让他放弃跟随卫长风的大好前途对其言听计从这许多年了。

后来流民四起,莫彬蔚人在凤州,少不得要替卫家尽一份力。

于是他又开始着手卫家私兵的训练、扫荡凤州附近的流民、剿灭凤州境内的盗匪、受卫焕之邀给卫青等人授课,讲解自己在兵法上的一些心得…就在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变相的投靠了瑞羽堂时,可算能够带兵离开凤州这富庶却跟军事上的要地、跟谋取天下的必得之地没什么太大关系的地方了。

可现在,卫新咏却在一个劲的强调士族的势力…

莫彬蔚自然觉得一阵沮丧。

“你莫要急。”面对他的质问,卫新咏侧开头轻咳几声,淡淡的道,“如今士族遭逢大难,当然是齐心协力,先把各家要人救了出来再说。这种时候谁敢拦他们就是跟天下士族为敌,有脑子的都不会犯这个——主要是现在无论是流民还是盗匪纵然略成气候,但要跟久经沙场的三大边军比,那差得远了!何况即使内中有跟你一样天资纵横之辈,他们又不是戎人盟军,没事拦这个做什么?即使赢了,岂不是给旁人现成扣一顶‘里通戎人’的罪名、坏了名声?!

“但一旦救完人,你以为三大边军还会这么齐心?即使在收复帝都上会,往后呢?先前沈藏锋跟苏秀茗决议放弃燕州,为防资敌,放火烧了燕州所有辎重——那可是上千万石粮草!其余之物尚未算进去!这把火一烧,整个大魏之北的存粮至少去了九成!”

“东胡军之前就一直在嚷着粮草不继,西凉大军驰援中原,岂会带太多辎重?青州军先前驱逐暹罗时损耗就不小,苏鱼舞水淹泽州迁移人口十五县、动用民夫三十万,岂是没有代价的?”卫新咏淡淡的道,“如今他们都忙着救人,暂时没功夫计较什么…等把人救完,他们就该考虑,要如何瓜分这剩下来的好处,以补偿他们这次的开销与损失了!”

“咱们如今势单力薄,大头是不要想的。但现下与你年岁仿佛的人中,沈藏锋、苏鱼舞都已有成名之战,我认为你在军阵上的才干不比他们差什么,只是你没有家族扶持,若不抓住这次宋老夫人忧心骨血、难得慷慨的机会赚取声名与好处,往后想要引人注目,却是难了。”

卫新咏正色警告,“当年扫荡蒙山不算什么,毕竟不过是盗匪——但这次的对手,可是戎人!三大边军都不敢小觑戎人的战力,踏着戎人的尸骨,而且是足够多的尸骨,才能以它们铸造出令你能与沈藏锋、苏鱼舞相提并论的声名!有了这样的声名,你才能招揽到足够的人才,奠定基业!在这乱世中,没有可靠依仗的你,必须有一份能够立足的基业,你才能有进退的选择余地!才能有更进一步的机会!而且只有现在、名门之中还没有出现更多的杰出子弟,各处起事里也没有能够名动天下的人物,最适合你成名!不然等过些日子,战事频繁后必定是才杰纷出,你想引人注意可没现在这样容易了!”

“所以你不能因为我耽搁,毕竟如何打仗,你比我懂!完全不需要我在你身边辅佐。”

“留几个侍卫照料我就成了,我如今还不是什么紧要的人物,你不要小看宋老夫人的许诺,凤州卫氏的富裕不是你所能想象的。当年沈宣为什么会为其子聘我那个侄女为妻?除了门当户对以及感激卫焕拉过他一把外,岂是没有考虑到卫家富庶之极、卫长嬴作为嫡孙女深得宋老夫人钟爱的缘故在里头吗?如今这三千凤州私兵名义上归你管辖,实际上还是卫家的。你以后要建立私兵,即使我把蒙山玉矿那里的分成全拿给你,这些年的私蓄都交出来——但玉矿不是金矿,玉可不能像黄金那样直接使用。短时间里根本攒不到足够的钱!只有指望卫家的酬谢!”

莫彬蔚听得讷讷的,顿了片刻才道:“但…帝都告破已经好几日,万一那几位卫夫人已经香消玉陨了呢?”

卫新咏冷笑着道:“你放心,另外两位卫夫人且不论,我那个侄女活下来的可能却是大得很。一来她会武艺,不同于寻常贵妇,没准沈家人撤退时会带上她;二来太傅府可不是灵仙长公主府这些没权没势、工部只是草草修建的府邸,沈家在本朝开国时就显贵,太傅府就是从那时候兴建后不断修缮增建至今,哪能没几处密室暗道?以我这侄女在沈家的地位,进这种地方躲避的名额肯定有她的份!从帝都告破到现在不到半个月,除非她运气特别差,凑巧被戎人找到了密室,否则必然还活着!”

莫彬蔚闻言却仍旧紧锁双眉,提醒道:“但我只带了三千精骑,纵然在野外遇见数万大军,我亦有信心撤退而不至于溃败。但攻城却是不可能的!即使如今三大边军都在赶往帝都,然而到那时候,这位卫夫人自有其夫相救,就是如今落在后边的青州军统帅苏秀茗与苏鱼舞,那也是其舅父与表弟,都比我亲近吧?何况太傅府的密室,我岂知道在何处?”

“你不会以为宋老夫人真的指望你救出她的宝贝孙女跟女儿们吧?”莫彬蔚的考虑不无道理,可卫新咏听罢,顿时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嗽毕,却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着他,“除非我那侄女或堂姐们当真跟着夫家人跑出帝都,又恰好被你遇上了…否则她们当然完全轮不到你救!宋老夫人能当瑞羽堂的家,甚至在许多事情上压住了卫阀主,你以为她会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

莫彬蔚愕然:“那为什么她…”

“自然是为了下注。”卫新咏淡淡的道,“你是天生将才,偏偏因为我从中插手却不能为卫家所用。若是寻常时候,卫家横竖是从文为主,招揽不成就算了,不会怎么理会你。但现在恰逢乱世,当然就不一样了。”

莫彬蔚究竟是庶民出生,完全无法理解士族的许多想法,仍旧一头雾水道:“怎么个不一样法?”

“卫家有钱,却缺乏良将,好在凤州不是什么兵家必争之地。卫家在凤州的势力却是根深蒂固,所以除非是特别嗜杀之人,否则对于卫家这种等级的名门,只会怀柔或结盟,不会轻易动他们。”卫新咏淡淡的道,“更何况卫家也不全是没有反抗之力,至少他们也有私兵,还有遍及凤州的青壮族人。”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当然要好好下注了。”

见莫彬蔚还是一脸茫然…

卫新咏只好强打精神给他说得再明白一点:“就是说他们既然不能把你招揽到麾下,又看好你在这乱世里的前程,索性,就拉你一把!”

话说到这份上莫彬蔚可算明白了,恍然道:“就是说,这次所谓让我带这三千精锐私兵去帝都,就是为了找个理由给我笔好处?”

“不是找个理由给你笔好处!”卫新咏揉了揉额,冷冷的纠正道,“是称量一下你有没有这个资格接受他们的好处!”

莫彬蔚点头:“只要我此次打出声名…”

“你能用这三千私兵赚到何等声名,卫家就会给你何等好处。”卫新咏冷笑着道,“宋老夫人不是已经对外说了?你此去帝都,可不是只是为了卫家人,是为了天下名门的安危尽一份力…这么说可不仅仅是卫家表这个态,也是给你日后一个结交名门的机会!当然她私下里跟你说什么要救她的女儿跟孙女,无非是考虑到一旦你真的达到她的期望却没能救到人,等于是欠了卫家一个人情——这种名门当家人最擅长一计数算,不过你也不用多想。只需要考虑:宋老夫人已经给了你这么多,对你的期望也不会太低。所以,你还不快点动身,还跟我这病秧子罗嗦个什么?!”

“我还有一个问题!”莫彬蔚皱眉片刻,却道,“我三番两次拒绝卫家的招揽,为什么卫家还要对我这么好?不是说名门望族都很注意体面吗?要不是跟着你,实际上这凤州我之前都不太敢去的。”

卫新咏淡淡的道:“第一,卫家对你的招揽一直都是私下里的,没有公开,外人不知道你几次三番的拒绝,那么卫家就不算丢脸;第二,你说的这个只是私怨,从一个阀阅的角度,很多事情处置起来是只看利益不看恩怨的。因为有我插在中间的缘故,卫家早就知道招揽到你的可能很低很低,假如用强,你会不会屈服且不说,但至少你我跟瑞羽堂肯定要离心!”

“瑞羽堂式微已久,即使卫郑鸿康复时家声开始振作,但随着卫郑鸿迟迟不出仕,这种振作又低落了下去。如今还又逢着乱世!你我虽然跟瑞羽堂关系没有亲近万分,但至少关系也不很坏。如果用强,不过是得到两个同床异梦的部属,甚至还可能玉石俱焚…你我若不尽力,瑞羽堂用起来效果也不很大。”

“尤其是你,你说若是瑞羽堂强迫了你为其效力,但你亲族都在当年州北大捷中身故,连个人质也无。瑞羽堂把大军交给你,岂能不派人辖制你?而再厉害的名将,一旦被辖制的束手束脚,也必然难以施展,从而败落。除非辖制他的人比他更为高明——但瑞羽堂有这样的人还派来辖制你做什么?直接把军队交给他不就是了?”

“所以从瑞羽堂的角度考虑,强迫你投靠或者索性杀了你,都非常之鸡肋,他们得不到什么好处。况且如今你我既然跟他们关系还不错,还不如投上一注。”

卫新咏淡淡的道,“这也是这些日子你帮卫家做这做那,他们观察下来,认为你不是那等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之人,才会这么做。否则的话,他们就会选择杀了你,免得你将来投靠了他们的敌人!”

莫彬蔚呆了片刻,忽然跳脚:“你明知道瑞羽堂在观察我、并由此决定是杀了我还是资助我,你居然也不提醒我?万一我被他们杀了呢?!”

“杀不了的,你的本性我还不清楚?”卫新咏怡然道,“再说在凤州,什么事情瞒得过卫阀主跟宋老夫人这两位?我若是告诉了你,你又怎么得到他们的信任、从而这次这么大手笔?你看卫阀主跟宋老夫人之争——说起来那位阀主可是小气的只打算随便给你点兵力和辎重啊!幸亏宋老夫人大方!”

第六十六章 如此兄长

“他们没有在久县落脚,甚至根本没有进城,就继续往南了?”长县,下午,庭中积雪盈尺,檐下冰棱及地。

但因为屋子里烧着地龙,卫长嬴仅着夹衣。她一身缟素、未饰珠翠,但天生丽质,仍旧让侍奉她的几名正当年少青春的施家女儿望之生惭。

只是已经为婆婆穿起孝的卫长嬴此刻完全没有自得于自己容颜如玉的心情。

她隔着绣幕,听完马不停蹄赶去久县打探完消息又赶回来的施林的禀告,眼神渐渐凝重起来,“你去,请与我同行之人都过来,除了邓妹妹、景儿还有随从!”

施林听出她语气里的怀疑与煞气,心下微讶面上却不动声的道:“是!”

他很快请了邓宗麒、裴忾夫妇以及顾夕年前来。

这些人到了之后,卫长嬴让施林奉上茶水,就打发他与施家诸女一起退下。

施林丝毫没有流露出不满或期待之色——他一个非家生子能够在卫家这种世仆如云的人家占据一席之地,最是知分寸。有他带头,那几个年少的施家女子,本来自以为用心侍奉了卫长嬴这些日子,卫长嬴跟前也没有其他使女在,总该成半个心腹了吧?被施林一个眼风扫过,虽不明,却还是摆出顺从的样子,恭恭敬敬的退下。

卫长嬴注意到,对于施林,心下微微颔首。

等清了场,性.子最急的顾柔章就迫不及待的问了起来:“卫姐姐,莫不是有了什么消息?”

“是有个消息,但目前还只是怀疑。”卫长嬴抿了抿嘴,先简单的说了一下久县县城外的酒肆里,有人偶尔发现路过队伍中的侍卫乃是内侍一事——她当然不可能把什么小童 之类的话都说出来,就直接说了发现内侍,尔后那卫家伙计怀疑是宗室路过,才把消息报到自己跟前。

顾柔章惊喜的问:“是宗室里的谁?应该是从东门走的吧?只有宗室之人吗?有没有士族同行?这世道,照理遇见了都该结伴走才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见着过咱们的家人?”

“如今还都不知道。”卫长嬴环视了一下众人,道,“但有一个问题,这宗室只在那酒肆里打了个尖,没进久县,继续南下!”

她强调,“此人只得数十骑护卫!”

“只有数十骑护卫?听说这左近也就长县跟久县太平点,离了这一块,盗匪多如牛毛。”连最单纯的顾柔章都愕然,“这么少的人,连在久县多招募些人手都不做…这是谁啊?这么大胆?”

她单纯,她的二哥可不单纯,当下就想到了关键处:“若是被戎人追赶,那是不会在路边酒肆停下打尖的。既未受到戎人追赶,如今这世道,盗匪与流民几乎遍地都是,即使那人的侍卫个个有以一挡百之勇,也不可能保证护他周全!既然人手不足,岂能不入城补充或者托城中人代为求援?既不入城,那就肯定有内情!”

邓宗麒与裴忾对望一眼,脸色俱沉了下来:“这些年来留都的诸王里,润王、代王、英王跟蔡王的封地都不在这个方向;庶人申嘉早已被废去王位数年,早失去了对封地的控制,回去也没什么用;先帝的十二皇子因为不受宠,生母又已去世,一直到先帝驾崩都没人提过他的封王,新帝登基之后,倒是封了他一个肃王——但尚未给他指定封地!十二皇子以下的先帝子嗣都还没到封王的年岁…”

“会不会是去投奔谁?”顾柔章猜测道。

“不会的。”顾夕年淡淡的道,“除了被戎人追赶之外,值得这种世道下冒险赶路前去的,要么就是想回封地去安稳人心。若是投奔,脱险之后就该以稳为主。否则还没跑到靠山的势力范围,就先叫路上的盗匪、流民杀了,岂不冤枉?”

顾柔章迷惑道:“那这人倒是奇怪,按说既然是用内侍来充当侍卫,跟宗室决计脱不了关系。宗室的人,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么不怕死的,何况要找死,何须寻盗匪,直接撞戎人刀上或自己举剑自刎不都一样的?为何要如此冒险?”她想了想,“难道说…他们是盗匪伪装的?!莫不是趁着帝都出事,想冒充宗室去做什么坏事儿?”

没等旁人回答,她又想到一种可能,“或者他们走得急,根本不知道过了久县就会有盗匪?唉,这些人却也忒笨了些!”

“柔章你还是不要想了,这不是你操心的事儿。”顾夕年看了她一眼,道。

顾柔章正色道:“二哥你这话说的不对,如今非常时候,咱们既然走在了一起,岂能把事情都推给你们,而我坐享其成?”

顾大小姐、如今的裴家长媳自认为自己这番话说的有理有节、通情达理而且识大体顾大局,可谓是同舟共济之义的彰显…怎么也该得顾夕年几句诸如“柔章你真的长大了”或者“柔章越发懂事了”之类的夸奖吧?

然而——

顾夕年看她的目光带出了几丝怜悯,用漫不经心的、轻描淡写的语气道:“哦,为兄的意思是,柔章你真的不适合操心这一类的事情。”

“…”堂上沉默数息,卫长嬴、邓宗麒、裴忾三人几乎同时优雅的端起茶盏来品茶。

顾柔章把自己二哥这句话足足思索了五息,才勃然大怒:“二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邓夫人突围时染了风寒,因为咱们无法辨认卫嫂子包裹里的药都有些什么用途,以至于拖延了医治,至今卧榻不起!”顾夕年神情自若,侃侃道,“而沈家大孙小姐突围时虽然没染风寒,却受了惊吓,至今魂不守舍,神情木然!虽然说到了锁烟镇后,有人伺候她们两个了,但你想这儿的下人哪能跟咱们在帝都时用的比?更不要说她们两个如今都不大能视事,若是侍奉的下人不用心,甚至于偷奸耍滑…岂不是委屈了她们?”

“…这跟我不适合操心这会的事儿有什么关系?”顾柔章一脸迷惘的问。

裴忾似乎轻轻叹了口气。

顾夕年温言道:“傻妹妹,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提醒你,咱们必须要留个人在她们跟前看着,免得她们这会被人亏待了?”又说,“你看,卫嫂子要跟咱们说事情,我跟你夫婿、邓兄呢又都是男子不方便,这个人选,不是你,还能是谁?”

“原来是这样啊。”顾柔章嘟了嘟嘴,道,“唉,陪着她们成天在房里很闷的…”

“你方才还说如今非常时期不能把事情都推给我们…”顾夕年唏嘘,“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是这么不懂事呢?”

自认为现在已经很懂事的顾柔章犹豫了片刻,到底下定决心,站了起来道:“那我这就去吧,你们放心,我一准亲自盯着人,不使任何人亏待了她们!”

“…”目送她离开,卫长嬴等人皆是无语!

而顾夕年则是神色平静的呷了口茶水,道:“柔章最爱抢话,偏又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她在这里没得耽搁功夫,现下说正事吧!”

合着他三言两语哄走顾柔章就是嫌顾柔章方才抢问抢答了几句话…

众人再次无语…

定了定神,卫长嬴道:“三位可还记得,玄甲卫在东门接应的谎言?”

这句话如巨石入池,顿时在三人心中掀起轩然大波:“你怀疑与此人有关?!”

“此人岂非不可疑?”卫长嬴反问,“我怎么想,也想不出来由区区数十名内侍乔装的侍卫保护的宗室,为何敢、为何要就这么匆匆赶路?久县过去不远就不太平的事情又不是什么秘密!按照常理,宗室撤出帝都之后,应该像我们一样,先甩掉追兵,尔后寻机会与其他宗室或贵胄汇合!何况久县有我卫家以及渠阴闵氏的产业,我们两家跟宗室可没什么仇怨,再说这次帝都落入戎人之手,正是君臣戮力同心之际!这人却是连打听都没打听久县是否太平、城中是否有什么显要人家可以安置他…就这么继续赶路!”

“从东门撤退的众人情形我们暂时还不得而知。”卫长嬴看着他们,静静的道,“谁又知道,此人是不是因为先前的谎言被识破,因此惟恐遇见了被骗之人,这才不敢停留、不敢进城?”

沉默片刻,邓宗麒道:“不管怎么样,既然是从帝都突围的宗室,咱们先追上去,把人拦下来,看看到底是谁,再作计较。”

他这个提议虽然简单又暴力,但裴忾与顾夕年略作思索,却都同意了。

因为即使是宗室…在数代昏君、如今连帝都都被戎人占据的情况下,魏祚已经衰微到了连宗庙都保不住的地步了,虽然在帝都失守里吃了大亏的士族却仍旧根深蒂固。他们才不怕得罪了什么宗室呢!

既然不怕得罪,这个最快最直接证明卫长嬴猜测的方法,自然要用。

三人都是坐言起行,既已定议,立刻起身,道:“既然对方有数十骑护卫,寻常伙计却不太好用。我等及侍卫必须都去才有把握,否则一旦发生冲突,可别被对方拿了去。”

“这两瓶药你们带上。”卫长嬴是早在晌午前听施林说了这行人的情况时就生了疑虑,所以趁着用午饭时就把东西备好了,此刻介绍,“左边一瓶是伤药,右边一瓶…则是神医一脉的毒药,不过不会立刻致命。对方的护卫人数相对久县后的盗匪来说不值一提,但相对于咱们的人手来说却很多了。若是有机会,不必近身相斗,只须以此毒抹于箭上,想办法让对方的血里沾上些许…此毒慢说除了神医一脉之外无人能解,即使是知道解药,药材又齐全,没个十天半个月也做不出来。到那时候,人早就死了!”

三人一喜,道:“嫂子此计甚好!我等人手确实不如其多。”

第六十七章 圣上!

黄昏,残阳如血,给冰天雪镀上了似金似血的光辉。

一身戎装、风尘仆仆的莫彬蔚跟在裴忾之 入内院。

这座在长县已经属于一等一的庭院的宅子虽然入不了真正贵胄的眼,但被施林指挥人收拾得颇为齐整。

此刻院中积雪都被笤帚细细的扫过,地上的青砖被冻成苍青色。可院角静吐 的一株红梅被北风吹落的几朵 落于其上,苍者愈苍,红者愈艳,却显得犹如画卷。

暗香满庭中,但见廊下两个着素淡衣裙的少女,俏丽明媚,正低声说着话。

察觉到顾夕年带人来,施纤儿与施清儿忙起身一礼:“顾公子!”

顾夕年抬了台手让她们起身,轻声问:“卫嫂子在么?”

“大小姐去看邓夫人和艳歌姑娘了。”施纤儿小心翼翼的瞥了他一眼——帝都顾氏的门楣虽然不如凤州卫,但也是施家所望尘莫及的,这位顾公子年轻俊美,据说还未婚娶,看他言谈举止,亦是个温柔的人。施家几个未出阁的女儿这几日侍奉卫长嬴等女眷,时常与顾夕年三人照面,裴忾是夫妇一起过来的,也还罢了。邓宗麒与顾夕年都不曾婚娶,且都是名门出身才貌俱全的子弟,说施家每个人都没什么想法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施林察觉到这一点后,再三叮嘱女儿与侄女们千万不要流露出这种想法:且不说施家是卫家之仆,当着主家大小姐的面去勾引其他人家的子弟,会不会让大小姐觉得下仆之女如此轻浮放.荡,丢了自己家的脸面…就说这一行人才从帝都突围出来,谁家没点儿伤心事?不见大小姐已经连孝服都穿上了么?

这眼节骨上,这些人谁会、谁敢想到纳妾收房的事情?

所以施纤儿也只敢在这种卫长嬴不在的情况下悄悄多看几眼,顾夕年不表态,她也是不敢暗示什么的。

但就像施林说的那样,顾夕年如今可没什么旖旎心思。闻说卫长嬴此刻不在,他一皱眉,吩咐道:“去请卫嫂子回来,就说莫校尉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