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这样,父母两个一起微微摇头,晓得这孩子仍旧未从沈家这次惨剧的打击里走出来…但话又说回来,别说沈舒光还只是个孩子,就是他们两个,要不是有剩下来的人大大小小的事情压在肩上,根本不容他们有片刻的软弱,怕是一样至今不能缓过劲儿来。

又遑论沈舒光才六岁?

退一步来想,这孩子如今埋头苦读,总比畏缩怯懦或自暴自弃要好。

不过卫长嬴今日携沈舒光进城,不是仅仅为了让丈夫帮忙劝说长子的。

沈藏锋心里有数,又勉励了长子几句,就找个借口把他支出去:“你六叔前两日还想你的很,你去看看他吧。”

“是。”沈舒光神色淡漠的点一点头,顺从的退了出去找沈敛昆。

沈藏锋目送长子出了门,估计他已经走开几步了,又把左右侍奉的下人挥退,这才低声同妻子道:“光儿至今心头郁愤难解,纵然咱们劝说他劳逸结合,怕也未必肯听。他如今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私下叫可靠的下人给他饮食里添些荤腥,免得亏损了元气!虽然说守孝期间不可沾染荤腥,但咱们有这份心就成了。若父亲母亲还在,必然也是这样说的。”

又道,“就是二哥跟六弟他们,一准也不会反对。”沈藏锋心里很清楚:自己的二哥才死了唯一的儿子,六弟还没有儿子,现下都正把仅剩的三个侄子看得比自己命还重要,要不是他们没想到,估计早就找过来这么建议了。

卫长嬴颔首:“回头我就让黄姑姑与贺姑姑去办。”其实卫长嬴早就让黄氏私下开起了小灶——不仅仅是沈舒光这些晚辈,就连身体不大好的霍清泠,卫长嬴也密令黄氏等心腹私下弄了牛羊等肉类熬煮出精华,用以做守孝期间吃的素菜——沈家现在就剩这么几个人了,还不好好将养,万一三年守孝再倒下几个、哪怕是留点病根,那都是雪上加霜。

尤其是沈舒燮,等于是捡回了一条命,元气折损身体孱弱,季去病亲口说至少调养到束发之年。卫长嬴岂能让他继续去吃清汤寡水的青菜豆腐?这还算什么调养!

不过因为过世的都是沈家长辈,现在沈藏锋又这么说了,卫长嬴自然不会告诉丈夫其实她已经先斩还未奏了…

讲了几句别院众人情形,沈藏锋尤其问起了沈敛实的身体状况,得知他本来已经能够行走了,却因为哀伤难捺跑去迁怒女儿,被看不过眼的季春眠打回病榻之上,眉头微皱。

卫长嬴忙替季春眠分辩:“当时季姐姐恰好在场,又是在景儿的院子里头,连三表妹的侄女、端木家的那位孙小姐也在旁边。二哥你也晓得,虽然当时才能走动,但究竟是成年男子。他又在气头上,真叫他打着了孩子们,后果不堪设想!季姐姐也是保护景儿、颜儿她们心切,手底下没了轻重。”

说到这儿,她神情一黯,叹道,“光儿跟燮儿,若非二哥与六弟奋不顾身的护着他们,怕是早就…我这辈子都报答不了二哥跟六弟的恩情!但在这件事情上,我再向着二哥也不能不说颜儿实在太冤枉了。”

沈藏锋神情平静,看不出来喜怒,片刻后才道:“二哥再不好,自有咱们家里人劝着拦着,怎可任由外人对他动手?”

这话是连卫长嬴也责备进去了,卫长嬴沉默了一下,道:“那你的意思呢?”

“念着季神医的面子,加上这季娘子是对颜儿她们的一番好意,这次且算了。”沈藏锋淡淡的道,“不可再容人有下次。”

卫长嬴咬了下唇,道:“我知道了。”

“我不是怪你,我晓得你这些日子支撑得不容易。”沈藏锋见她眉心轻蹙,放缓了语气,伸手覆住她放在几上的手背,轻声道,“但咱们家的人,行事再糊涂,也应该由咱们家的人来操心,绝不可容外人指手画脚,更不要说处置或惩罚…这是父亲定下的规矩!”

这话让卫长嬴恍惚的想到初嫁那些日子,似乎小姑子沈藏凝也跟自己讲过类似的话?

她叹了口气:“我记住了。回去后我会劝说季姐姐,也会着人留意好了二哥的。”

…她帮季春眠说话也是有缘故的:那天季春眠跑过去跟她坦白了把沈敛实打得伤口迸裂不得不重新躺回病榻上后,卫长嬴虽然当时没对季春眠怎么样,但用过了午饭,就立刻派人去探望慰问沈敛实——也是看看沈敛实是个什么意思。

而据派去的人回禀,沈敛实坚决要求不要惩罚季春眠。

原因倒不是他被季春眠这么一打开了窍,开始悔恨自己迁怒女儿;也不是他自恃身份不屑跟季春眠计较;而是他牵挂侄子——沈舒燮痊愈的指望都落在季去病身上呢,沈敛实自己快死时还殚精竭虑的给这侄子谋取生机,哪里肯让自己的这点私怨得罪了季去病?

虽然说季去病未必有能力违抗沈家的权势,然而这人医术之高明,成名以来号称海内无双,至今无人能比。他要是私下做点手脚,说自己已经尽力了,除了他自己心里有数外,谁能看得穿?

沈敛实本来就非常的重男轻女,唯一的庶子没了以后,便是突围时被发妻杀子、长女发疯刺激得神智不清,还不忘记护好了侄子。眼下这点委屈跟侄子的康复相比,在他看来那都不算事。

所以他躺回榻上继续将养,却还不忘记再三叮嘱弟媳派去慰问的人,绝对不要为这点小事跟季去病闹矛盾…一切以稳住这位神医尽心尽力的治好侄子为重。

呃,同样病着的侄女沈舒景以及弟媳霍清泠,沈敛实可是提都没提…

但现在沈藏锋明显对季春眠打伤沈敛实一事非常不满,卫长嬴觉得告诉他沈敛实自己也要求不追究倒像是争辩了,如今两人都忙得很,没必要耗费功夫在这种地方。

揭过这一件,卫长嬴揉了揉额,道:“我听说申宝复为清欣公主,就想起了申寻。”

顿了一顿,她低声道,“还有…先帝。”

沈藏锋微微颔首:“这事之前十一分析过,已经有了点眉目,只是我一直没空离开这里,这样的事情也不好落笔或让别人转述。”

申博虽然是朝野皆知的傀儡,不过究竟还有着君臣名份。自矜门第的士族为长远考虑,轻易是不肯承担弑君的名声的,哪怕申博坑士族坑得不轻也一样。

最主要的是,由于申博的皇长子、追封汉王的申琅被留在车中,被反复践踏过的马车残骸所沾染的血肉又与雪土混合,根本分不出来内中到底有几个人。先前在城门口时,又有好几个人亲耳听到申博训斥汉王的声音,所以都认为申博父子是在一处身故了。

既然如此,顾夕年等人也不是傻子,当然是秘而不宣了。

不过秘而不宣归秘而不宣,仇,还是要报的。

士族这次吃得亏这么大,戎人那边不算,单是东门突围这个陷阱,岂是一个傀儡皇帝所能够偿还的?

要不是他们夫妻团聚之后有太多迫在眉睫的事情需要即刻操持,两人肯定是把这个当成最紧要的事情来追查了。

此刻听丈夫说有了点眉目,卫长嬴不由精神一振,忙问:“怎么样?”

“先前子阳他们审讯申博,申博所言的事情经过是他过于信任祝承义,所以祝承义腊月里告诉他,玄甲卫已至东门外百里处,只是因辎重不齐、人数也不如戎人,不敢轻易驰援城下,还须徐徐图之。”

沈藏锋微微皱着眉道,“申博本拟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各家,却被祝承义劝说打消了这个念头。之后粮草被焚,城中商议突围,申博由于不知玄甲卫的接应是谎话,便这样告诉了群臣。尔后,君臣咸出东门,却落入戎人重围,死伤…无数!”

许是想起父叔与弟弟侄儿们一世富贵竟落了个尸骨无存的下场,沈藏锋顿了片刻才继续道,“但申博本人却在东门打开前不久,被祝承义骗下车,落入申寻的人手里,受缚后从北门出城,从而一路有惊无险的到了久县附近,却在路旁酒肆因一顽童暴露踪迹,被子阳等人追击。虽然与申寻派在那里的私兵汇合,然因莫彬蔚恰好路过,因此才会被子阳等人擒获。”

卫长嬴道:“他是这么说的,但子阳他们都说未必能全信。只是申博当时似乎被祝承义的背叛所刺激,人有些癫狂,有时候说的话颠三倒四的不清不楚。”因为恼恨申博害了亲眷,知晓皇家这对兄弟所为的人私下里都不提尊号直说其名。

“未必是疯癫到了颠三倒四的地步,怕是别有所图。”沈藏锋淡淡的道,“那个祝承义,这几日我着人在幸存的内侍里打探了一下,此人确实是申博之母当年的内侍,申博承位之后他做了大内总管,也确实颇受信任。虽然说更详细的如今已经不大打探的出来了,不过申博即使算不得多么聪明,却也不是傻子…连咱们都没接到什么玄甲卫接应的消息,祝承义是怎么知道的?”

“这问题之前子阳也问过,申博说是祝承义抓到了盗窃宫中财物的小内侍。而那小内侍乃是废后顾氏的眼线之一,为了活命就供出了这个消息。”卫长嬴沉吟道,“其实这个回答我们都不太相信,因为据说先前申博也是这么告诉群臣的——玄甲卫通过顾家的人传了消息进城,但顾家恼恨废后顾氏以及顾孝德之死,刻意把这消息瞒了下来,申博察觉到端倪,由于当时还没打算突围,就想着先不动声色,引出顾家的诸多暗子一举歼灭再宣布这个消息。但因为粮草被焚西门告急需要突围,这才说了出来。但翻来覆去的问他都这么说。他那身体也熬不了什么刑…没多久就…”

☆、第八十八章 东门(下)

第565节第八十八章 东门(下)

“即使在这里,申博也被骗了过去。但后来在东门的车驾上了,祝承义骗他悄然离车而去,他怎么可能不怀疑?更何况,他怎么个悄然离去?”沈藏锋轻哼道,“要知道玄甲卫已在东门外接应这番说辞只是申博一人道来,根本就没有任何证据!即使当时时间仓促无暇验证…但让群臣选择相信的,不是别的,是申博自己也携了汉王一起在东门!”

臣民们也不是傻子,慢说之前君臣并不算相得,申博这被架空的皇帝几次夺权不成,心中焉能无恨?即使之前君臣相得,这生死关头,谁就知道明君不会干把臣子卖了换自己逃生的事情?

之所以满朝文武加上众多黎庶当时都一窝蜂的往东门挤,还不是因为说门外有玄甲卫接应的圣驾在那里?

不管申博是从哪里知道了玄甲卫的消息且秘而不宣、不管这个消息是真是假,但他自己都带着长子走东门,那东门一定生机最大吧?

这是当时走东门突围的所有人的想法。

也因此,申博与汉王申琅所乘坐的马车是被盯得最紧的。众目睽睽之下,若发现申博悄悄下车离开——那也轮不到祝承义那帮人劫持他了,当时聚集在东门的臣民就能把他撕成碎片!

申博虽然不算精明无比,这么愚蠢的事情他是肯定不会去干、哪怕是尝试的。因为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所谓在东门呵斥了汉王后被祝承义骗下车被劫持云云…必是谎话。

卫长嬴闻言愣了一愣,道:“那真相是什么样呢?”这事倒怪不得她不够精明,连这样的关节都没想到。实在是裴忾、顾夕年他们挂心家人,盘问时就带了情绪,用刑时更是收不住手——兴许还有几分故意吧,申博身为帝王又身娇肉贵,没几次审问就被活活弄死在了暗室里…

而他生前也萌有死志,着意当众刺激沈舒景,把对两个儿子牵肠挂肚的卫长嬴也一并吓了个死去活来。婶侄两个只看了一次审讯,就因为申博所说的关于突围的噩耗而双双病倒,等缓过劲来再想问,申博已经埋都埋了。

那时候卫长嬴一颗心都系在了两个下落不明的儿子身上,催促莫彬蔚加派人听丈夫与儿子的踪迹都来不及,哪里有心情去想什么东门西门、什么突围真相不真相?

…现下丈夫既然有了头绪,卫长嬴也懒得去猜,直接问了。

沈藏锋脸色沉了一沉,道:“申博压根就没去到过东门!”

这句话他说得斩钉截铁,卫长嬴不禁反驳道:“可你先前不是说过,六弟是亲耳听见他呵斥汉王放下车帘的?”

“是这样没错。”沈藏锋淡淡的道,“甚至申博在宫中登车之后,还有大臣揭起车帘借觐见或禀告的理由亲眼确认过是他。否则各家也不是傻的,东门若不是生机特别大,何不四散逃亡更加安全?但申博说祝承义是在去年的腊月里就知道了玄甲卫接应的消息的…即使真的是腊月里才接到这个消息,也足够他做出一点布置了。”

“比如说找一个与汉王年岁仿佛容貌相似的孩童,再比如说找一个能够模仿申博说话的人。”沈藏锋目中冷芒闪烁,“还有出城时所用的马车,弄两驾一样的也不难吧?他在宫中当众携汉王登车——当时众人肯定更多的注意他而不是他身边的是不是真正的汉王。尤其汉王年幼,一直养在深宫,臣民对汉王并不熟悉,想要蒙混过关并不难。”

“等大臣们亲眼看见申博‘父子’登了车,之后怕就会看住马车了。而申博若是早有准备了一模一样的马车,自也会设下策略掉包。”沈藏锋淡淡的道,“究竟当时各家也在忙着招呼子侄莫要被黎庶冲散,怎么可能三不五时的跑去掀他们的帘子?更何况大部分人都认为之前已经亲眼确认过了!接下来马车里只要不时传出申博的声音…后来不是还让众人看了一眼汉王——真正的汉王,所以谁会疑心真正的申博已经走了其他门?”

卫长嬴变色道:“那么申博是在去东门之前就溜去了北门?却不知道,是祝承义诓骗他自己如此行,还是他自己存了拿咱们亲长当诱饵的心?”

“怕是两个都有。”沈藏锋嘿然道,“你想申博继位之初,倒还知道分寸,尔后越发不满太师专权,三番几次的试图亲政。只是他又没有亲政之能,太师如何肯允诺?他心中岂能没有怨气?何况即使没有这些事,皇室也不会愿意看到士族兴旺而皇室衰微。”

“汉王之前磕了后脑,邓太后不信任院判,非要等芯淼到。据芯淼说,此举反而耽搁了诊治,汉王极有可能会变得愚拙…”卫长嬴用力咬了下唇,道,“而卫皇后所怀的嫡子,却要到今年二月里才能落地。难道是因为这样,所以申博他索性两个儿子都不要了,甚至不惜拿了亲生长子去做诱饵?”

沈藏锋目光沉沉,道:“我前两日寻到一个以前侍奉邓太后的内侍,据他说,汉王之所以会受伤,却是因为申博抱着他,将他交还给乳母时因心急失了手。而申博之所以会心急失手,是听宫人禀告,太师等人未曾上奏,就令玄甲卫出京,往豁县去平定叛乱。”

“所以申博更有理由仇恨我等士族了。”卫长嬴低声道,“他认为汉王变得愚拙,也是咱们害的!”

沈藏锋面沉似水,淡淡的道:“他自然恨咱们…早先桓宗皇帝自己喜好享乐而怠慢朝政,成年累月深居后宫纵情声色,一旦得空不也是惦记着料理咱们这些替他们申氏打理天下的人?”

卫长嬴怔了片刻,道:“他们两兄弟,心真狠啊!咱们那么多家…内中尚有不谙世事的孩童,便是几辈的血仇也不是不能留一线的。”

“大魏日薄西山了,宗室子弟焉能有幸?尤其他们还都是皇子。”沈藏锋淡漠的道,“既无力挽狂澜之能,又乏自省己身之德,少不得怨天尤人,迁怒于他人。趁着帝都沦陷,害死了满朝文武,既报先前不能亲政之仇,又可得臣工空乏臣位无人收拢皇权的机会,即使失了汉王,但汉王已露愚拙之相,想来即使是亲子,申博也不在乎了。”

他情绪不见大起伏,惟眼底寒意悠悠,道,“若非如今时机不谐,这二人所行之恶断然不会为他们遮掩…不过即使不公开此中经过,要收拾那申寻同顾家也不是什么难事。”

卫长嬴踌躇了一下到底提醒道:“可四妹妹是定给了那顾严的。”

这次帝都之劫,驸马顾威跟顾严都侥幸生还。得知这个消息时,沈家幸存下来的人都松了口气。

因为沈藏凝不仅仅跟顾严定了亲,她之所以被许给顾严,明面上的缘故还是游湖坠水,被顾严亲自所救,两人肌肤接触。

所以如果顾严出了什么事儿,沈家哪怕不顾体面的想让沈藏凝改嫁他人,名门子弟里也不会有人要她的——丢不起那个脸——那是被别的男子公然触碰过、甚至抱上船的闺秀。

提到唯一的妹妹,沈藏锋神色略柔,但转眼之间又恢复了冷漠:“那就要看他识趣不识趣了!”

言下之意,显然是若顾严的应对不能让他满意的话,沈藏凝未婚夫这个身份也保不了他。

顾严这人卫长嬴也不了解,此刻倒是接不下话去了。

沈藏锋却没有就此打住话题的意思,继续道:“十一揣测申博、申寻兄弟应该是申寻利用祝承义这颗棋子,唆使申博哄骗帝都臣民走东门,并豁出有愚拙之相的汉王为其引开绝大多数的追兵,自己好走北门脱身。申博自以为此计也是大大的削弱了我等士族,却不知自己算计的时候,也落进了申寻的算计里,才会被那些内侍劫持。”

“申寻如今在衡州醉生

梦死,杀他不难。但他行这样的事情,若只被一刀了结却也太便宜他了。”卫长嬴想到自己两位亲姑姑,想到正值青春年华的表妹们,想到两个年幼的、学会喊婶母或伯母未久的侄子…心下酸楚,涩声说道。

“他跟申博兄弟两个当然还不清这笔账。”沈藏锋淡淡的道,“整个申氏都会替他们还的。”

其实本来大魏福祚已经淡近乎无,一旦亡了国,作为前朝皇室,申氏这一劫是根本躲避不了的。再加上士族的报复,可想而知申氏的下场。

只是对仇人再狠毒的折磨,终究难以换回逝者的生还。

卫长嬴怔了片刻,道:“还有件事是我今日过来找你的缘故,倒是差点忘记了。就是听人说你这些日子为大军粮草牵挂,既然燕州粮仓被焚后北地没了仓储,何不向南方鱼米之乡想法子?”

“前两日我也跟十一说到了此事。”沈藏锋微微颔首,“正打算向岳父岳母写信求助。”

他这么一说,又勾起卫长嬴的思乡之情:“也不知道父亲母亲如今怎么样了。”

“岳父大人痼疾痊愈之后,想来如今应该一切太平。”沈藏锋沉默了一下才道。

卫长嬴想起公公婆婆的遭遇,便不再说自己的父母——反正再怎么想念她现在也不可能抛夫弃子回凤州去相见,还是不要提伤心事了。

夫妻两人又说了一番家常琐事,卫长嬴看看天色不早了,春草湖离帝都虽然近,马车也要行上小半日,就住了话,提出回去。

这时候帝都房屋紧张,否则也不会把女眷们都安排到城外别院。加上守孝期间不好同住,是以沈藏锋没有阻拦,派人去沈敛昆处喊了沈舒光回来,亲手牵他到车边,抱了他上车。

马车在长街上走了一段路后,卫长嬴掀起车帘回望,却见丈夫一身素服,负手立于登车之处,仍旧向这边望着。即使离得远看不清他面上表情里,也能感觉到那种绵长之中带着怆然的目光。

“这种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总是分离的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卫长嬴放下车帘,搂了搂长子的肩,心里浮上一丝苦涩,“难为是我出阁以前享福太过,自嫁作人妇以来,总是免不了颠沛流离吗?”

如此无精打采的回到春草湖畔的别院,才下车,却听门上的老仆三步并作两步上来禀告,却是有一行意想不到的人来了!

☆、第八十九章 宋家

第566节第八十九章 宋家

…卫长嬴看着施曼儿出去之后,知趣的返身把门关上,这才低声问形容憔悴的宋在水:“什么时候到的?霍大嫂他们…也到了吗?”

“前日傍晚到的,先进了城,却看到司空府跟太保府都…”宋在水一个娇弱贵妇,千里迢迢从江南赶过来已经很不容易了,回到家中却发现娘家夫家皆被夷为平地,至亲横遭不测,此刻能够赶来湖畔别院找表妹,已经是在强自支撑了。

她声音里透着明显的中气不足,话才说到一半,已经哽咽得讲不下去了。

卫长嬴自然比她先一步知晓宋家跟苏家的情况——苏家女眷全没,阀主苏屏展与次子苏茂在突围中身死;而宋家,本来应该是六阀本宗里最没牵挂的,因为卫老夫人身故、需要子孙回乡吊唁守孝,除了被夺情的宋羽望跟宋在田以外,余人包括孩童在内都回了江南。而且去年宋羽望还没了,就一个宋在田最紧要。

但宋在田却因两年不到的时间里,嫡亲祖母跟生身之父先后亡故,尤其是宋羽望缠绵病榻经年,基本上都是他一个人服侍的,悲痛交加再加上心力交瘁,在宋羽望临时入葬京畿时也一病不起。

他虽然不像宋羽望那样病入膏肓,但也非常的虚弱,甚至连马车都不能乘坐。

这种情况当然没法突围。

所以宋家下仆商议之后,决定送他进密室躲藏,又留了忠仆以及一名医者伺候与照料他。

这个安排本无不妥之处,而且帝都还那么快的被夺回。

宋在田被从密室里抬出来后,沈家当时正在办丧事,卫长嬴从百忙之中硬是抽空过去探望他。

可她不过因为安排丧仪晚动身了一个时辰,到了宋家暂时安置宋在田的地方居然只能去吊唁了…

据说是由于宋在田身体本就不好,虽然宋家下仆安排了医者陪同进入密室,但仓促之间药材不齐,所以他在密室里的时候病情就开始恶化。出了密室后,几乎是撑着最后一口气问了几句如今的局势,没等到表妹过来就撒手而去…

当时因为宋在疆、宋在水兄妹都还不在帝都,宋家族人在突围时也凋敝了不少,更有许多人走散了一时间寻不回来,各家都忙着跟至亲汇合,乱糟糟的无人主持大局。

是以宋家下仆请求卫长嬴帮忙做主宋在田的后事要怎么办。

而卫长嬴哀哭一番后,却也不敢独自做主,派人把苏鱼舞叫了过去,两人一个是宋在田的表妹一个是妹夫,都是亲近的亲戚然而也都是外姓之人,即使有宋家下仆的请托,却也不敢亦不能自作主张。商议下来,决定把宋在田的尸身暂时拿冰封住,待宋在疆等人回来了再做安排。

此刻看着宋在水昔日丰润的双颊几乎露出了颧骨,卫长嬴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冰凉,瘦得像把骨头,若非指腹之下传来的触觉还带着些许长年养尊处优的滑腻,完全不似大魏贵女的手。

“帝都除了皇宫之外,各家都差不多。”卫长嬴深深吸了口气,忍住泪,轻声道,“没了的已经没有了,可咱们还活着的,总归要活下去…就算为了咱们身边的人!”

宋在水显然到帝都以后大哭过不止一场,甚至在路上就止不住眼泪了。她原本一双妙目此刻眼皮高高的肿起,把眼睛几乎挤成了一条缝。此刻拿帕子按了按,心中泪流成河,眼里却哭干了泪,她低低的道:“道理,谁都懂,就是做起来…要不然为什么会有个词叫做知易行难呢?”

“难,咱们也要走。”卫长嬴握紧了她的手,道,“鱼舞年轻,你们成婚未久就接二连三的赶上了丧事,至今膝下空虚!眼下还要守孝至少三年。倒是苏大舅舅那边,鱼梁虽然也没孩子,但苏大表哥却已经有了嫡长子了!我今日才去帝都跟曜野商议过事情,顺便问了问苏家——曜野说,苏大舅舅似乎有意排挤你们三房,即使有苏三舅舅在,可苏大舅舅到底占了长房的名头,表姐你素来聪慧,这时候怎么能不帮着鱼舞、坐看他被苏大舅舅那边打压?”

卫长嬴这么说,最大的目的还是激发宋在水的斗志,她如今自己都提不太起这勾心斗角的精神,哪里可能去打听苏家的事情?只是信口一诌倒真的说了个八.九不离十。

然而宋在水却跟她一样,失魂落魄的打不起精神来,惨笑道:“排挤么?我倒不知道大伯他还有这样的兴致…只是我如今却是什么都不想做了…长嬴,你不晓得,我甚至都不知道我是怎么到了这帝都的。这一路上我都在想,这是不是一个噩梦呢?兴许我如今都还没有出阁,你也没有…前两日长风护送我们到小竹山游玩,我们不是在竹山先生的故居里住了吗?你担心沈藏锋不是好人,我啊好不想嫁给申寻…咱们担心着担心着,倒是一梦数年了…”

卫长嬴微微张唇,正要说话,却听宋在水忽然之间放声大哭:“我宁可现在就梦醒了,一路从小竹山哭到帝都,嫁给申寻!做这大魏的劳什子太子妃、一辈子郁郁而终啊!”

“…可咱们现在都醒着。”两行清泪划过卫长嬴的面颊,她声音很温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坚决,“舅舅没有了,大表哥也没有了。江南堂的男嗣,如今只剩二表哥跟致澄、致清两位侄儿了。如今没有外人,我说句实话,二表哥的为人敦厚有余而魄力略显不足,虽然说霍嫂子跟闵嫂子都是贤惠人,然而霍嫂子身体不好,闵嫂子眼下也未必能够帮上多少忙。更不要说两位嫂子都有幼子需要照料。表姐您不振作起来帮手,难道看着江南堂就这么衰落下去?”

宋致澄与宋致清分别是宋在田和宋在疆的嫡长子,年岁都不大。宋致澄今年不过五岁,比卫长嬴的长子还小一岁;宋致清就更小了,今年才三岁,还没卫长嬴的次子大。要不是卫老夫人身故,这么小的孩子本来是绝对不可能离开帝都的。

当时做长辈的都替他们路上担心,结果不想奔丧之举反而救了他们一命。

卫长嬴吸了口气,别过头去擦了擦脸,继续道:“本来江南堂这两代人丁单薄,宋家好些族人想必都看在眼里了吧?只是外祖父跟舅舅还在,他们不敢流露出来。如今外祖父虽然还在,可年岁到底长了,人又在江南,想来也不可能再面面俱到。即使能,表姐你忍心让外祖父这把年纪了还要处处操心吗?如今能帮宋二表哥、鱼舞的,只有你。”

“我晓得。”宋在水微垂眼帘,泪水簌簌落在她手背上,道,“也不过那么一说…大嫂本来身体就不好,接到帝都出事的消息后,就几乎要病倒了。来的一路上,我们都没敢细问消息,到了帝都知道大哥没有了,大嫂…这会也不知道醒了没有。二哥虽然同在江南,平安无事,可二嫂的娘家人…如今也是为了致清竭力支撑而已。”

卫长嬴惨笑着道:“如今谁不是在撑呢?往日里有长辈在上的时候,咱们固然受到约束,可有什么大事,也自有长辈先担当了。这一回…轮到咱们这些人当家,看着自由了,才知道上头有亲长遮蔽是何等的福分。可惜咱们到底没有继续侍奉他们的福分。”

“…罢了,这些丧气话跟安慰话,想来你这些日子也听了说了不知道多少次了。你说的这些道理我有哪一句不知道不清楚吗?但眼下这情况,天大的道理也只能听听而已,终究是要各人自己熬过这一关。”宋在水拭去腮边泪水,低声道,“你不要管我,我才到帝都,难免要钻回牛角尖,但怎么也不会误了正经事情的…还有你也一样——就像你说的,帝都如今谁家不举哀呢?听闻沈家的葬仪还有得知大哥身故时,你几次三番晕倒,也要保重些,不要伤了身体。”

卫长嬴呵道:“那些日子就像表姐你刚才说的,做梦一样…如今不提也罢。”

“都先不提了吧。”宋在水用力咬了下唇,虽然还是神情疲乏,身体却微微坐直,认真的道,“但我今日来,却也不只是寻你抱头痛哭一场的。我有件事情要问你,不管父亲或者大哥、还

是什么人让你给出过什么样的承诺…我希望你不要瞒我!”

卫长嬴一怔,擦拭泪痕的手停了一停:“我没有给出过这样的承诺啊?”

这话在宋在水听来却误会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更好了——你且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卫长嬴茫然道,“表姐你要问什么?”

“你不知道么?”宋在水怔道,“我去江南吊唁前,发现父亲与大哥在谋划着什么事情,连二哥都不晓得。我旁敲侧击的问过几次,可是无论父亲还是大哥都不肯透露,甚至不许我多管…甚至为了这个,父亲还在苏家给出的几个吉期里,选了一个最近的打发我出了阁…”

卫长嬴下意识道:“之前,我倒是听说,申博…他能够入主东宫且继承大统,舅舅在其中是出过力的。”

“应该不是这个吧?”宋在水思索片刻,却摇头,道,“我虽然没能打探出来父亲与大哥谋划的到底是什么事,但却知道父亲为此郁郁多年,一直累积在心!”

她用力咬着唇,“甚至这两年来,父亲与大哥先后病倒,以及病逝,也与这事儿有关!申博入主东宫这才多久?何况此事兴许会让父亲与大哥操心,却怎么也不到郁郁寡欢的地步!”

卫长嬴喃喃道:“这倒是奇怪了…舅舅跟大表哥可从来没同我讲过这一类的事情啊!”说到此处,她双眉一蹙,道,“不过,去年我跟曜野过府去探望舅舅时,虽然没见着舅舅,却见过大表哥。而那时候大表哥说过一番话,似乎话里有话,只奈何我们一直没揣摩出来真意,再派人去问大表哥呢,大表哥又不肯往下说也不肯提点了!”

宋在水顿时向她倾过去,急急问:“大哥他说了什么?!”

☆、第九十章 无果

第567节第九十章 无果

“父亲对端木家仇怨深重?”听卫长嬴诉说了当日宋在田之语,宋在水迷惘的道,“可端木无色不是已经被休回娘家去了么?”

“是不是舅舅疼表姐你,一直耿耿于怀呢?”卫长嬴猜了一句,未待宋在水说,自己却先排除了,“即使如此,但太师都亲自带着芯淼登门荐医了,端木无色即使不贤,也不该把舅舅气到这地步。”

宋在水蹙紧了眉道:“我虽然幼年就离开了父亲,回京这两年也因后院与前头隔开,不过早晚请安能够一见。但在我看来,父亲真的不是这样心胸狭隘的人。”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跟曜野商议了好几回都是一头雾水,偏大表哥又不肯继续提点了。”卫长嬴为难的道,“我还以为二表哥与表姐你会知道,原本想着等表姐你回来了,跟你打听呢!”

宋在水别过脸去:“我要知道,还来问你做什么呢?”

“即使表姐你跟二表哥不晓得,那么霍嫂子…”

“我已经问过了,大嫂说她虽然也察觉到了父亲跟大哥似有所谋,然而私下问过一回大哥,大哥也是叫她别管别再问。你知道大嫂向来都听大哥的,所以之后就再也没提过,也没再留意过。”宋在水咬着唇低声道。

霍氏一个世家之女,能够嫁进江南堂里做冢妇长嫂,自然有其过人之处。她在端木无色被休弃一事上虽然动过手脚,但对于没有三番几次故意找她麻烦的夫家人,却是一直悉心照料、忍让顺从的。

宋在田摆明了不想告诉她的事情,哪怕没有任何解释,她也会照做。

卫长嬴心下就是一跳,道:“那从前侍奉过舅舅跟大表哥的老人?”

“那几个老仆年老力衰,既无力骑马突围,也不适合陪大哥进入密室。几乎都在戎人手里没了,剩下的,知道的也不比我多多少。”宋在水黯然道。

难道说宋家父子的这个秘密再没有解开的机会?

卫长嬴急速寻找着安慰宋在水的话,不想宋在水沉吟了一阵,忽然想起来,抬头道:“不过下仆虽然不知道,但我想,有一个人或许会晓得些端倪?”

“谁?”宋家的事情到底宋家的女儿更有头绪。

宋在水看着她,道:“这还是要托付你——卫新咏!”

“是他?”卫长嬴怔道,“也是,我之前就听说他与舅舅颇有来往…只是我这个六叔到底不是亲的,平常一般想不到他,却是忘记了。而且之前他也不在帝都…”

“此人的为人,哪怕父亲与大哥没有将事情告诉他,他一旦察觉到,必然也会设法去查的。”宋在水低声道,“所以假如现在还有人知道父亲与大哥到底在谋划何事的话,怕是只有他知道了。他在何处?长嬴你尽快设法安排我们跟他见一面!”

卫长嬴叹了口气:“可是我这个六叔失踪已经多日了!”

宋在水大吃一惊道:“什么?他失踪了?!”

她随着兄嫂匆匆回京,路上因为惟恐听见不能承受的噩耗,索性连消息都不敢打探。到了京中一切瞒不住了才开始询问下仆,但首要的当然是问宋家以及宋家亲眷的安危,所以卫新咏再度失踪一事,却还不知。

卫长嬴神情凝重的点了点头,道:“先前莫彬蔚率三千凤州士卒夜以继日驰援帝都,我这六叔随行。但他当时病体未愈,为了防止耽误军机,所以让莫彬蔚留了些人手护送他先行一步。而他自己扶病缓行,结果在盘州境内,由于听到了戎人中的大将为了昔年凤州大捷中身死的一名子侄,大肆搜寻与屠戮我凤州卫氏的子弟。不但我二叔满门,甚至连知本堂也…我这六叔闻讯之后大受打击,斥退众人后,趁夜而去!随行侍卫发现后虽然立刻追着痕迹,可那痕迹却入了荒野不说,不久后下起了雨,把痕迹尽数冲掉…曜野特意派人并调了几头獒犬去找,可到现在也没有消息!”

宋在水诧异道:“我委实看不出来他对知本堂有这样深厚的感情!”

“哪里是感情?是扼腕不能亲手报仇而已。”卫长嬴摇了摇头——知本堂这起乱.伦弑亲的丑事,哪怕当事之人几乎都死光了,但为了家族声誉当然也不能随便说出去。不过宋在水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卫长嬴大概讲了卫新台的遭遇,道,“早先我这六叔回凤州便是去取卫崎之命祭奠其父姊的,当初我祖父也允了。不意迟了一日!他在凤州病倒便是为了这个缘故。这次抱病也要随军北上,就是想着亲手报仇,结果…”

她叹了口气。

宋在水脸色铁青,道:“难道他…被气疯了?盘州那地方,强人多如牛毛,他一个弱质书生…”

“此事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卫长嬴苦笑着道,“但就像你说的,我这六叔论智计兴许罕有人能敌,可本身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愤郁之下孤身而去,除非上天庇佑,不然…老实说我跟曜野都不抱什么指望了,不过是莫彬蔚还有他那小厮虎奴坚持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其实荒郊野外的,不只有人还有野兽…不过是尽一份心力而已。”

听出卫长嬴劝自己不要存太大指望的意思,宋在水深深叹了口气。

卫长嬴沉吟了下,低声道:“表姐你如今才回京,就过来打探这事…是有什么缘故吗?”

虽然说宋在水早就察觉到了宋羽望跟宋在田有密谋,但现在司空府被焚,父兄亡故,太保府一片废墟,夫家同样需要穿重孝,对于宋在水来说,迫在眉睫的,不是应该着手帮助娘家或丈夫收拾这残局么?怎么会头一件来追查这么件都不知道如今来说重要不重要、是否已经完成的密谋?

宋在水脸色很是难看,好半晌才道:“因为有个幸存的老仆告诉我,父亲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不甘心’,是么?”

“是这样,但是…这不是舅舅挂心你们吗?”卫长嬴怔道。

宋在水看了她一眼,道:“你是知道父亲对端木家的怨怼的,怎么也这么想?我虽然在你方才说前事前不晓得父亲厌恶端木家,却知道一事,那就是父亲卧病时,没有请端木芯淼过府诊治。我本来以为端木家记恨端木无色被休,如今才晓得不是这样。假如父亲真的是为了担心我跟兄长侄儿们,所以才说不甘心,那应该早就派人备下厚礼、寻人说和,也要请得端木芯淼出手!为何连太师主动陪同端木芯淼登门的好意也要拒绝?”

卫长嬴蹙着眉道:“当时,诸长辈都这么叹息。我虽然有疑惑,可这疑惑又绕回到了舅舅为什么那么厌恶端木家上去。这个我却解释不了,也只能当舅舅这么讲,是牵挂你们了。”

“…看来只能冀望于卫新咏尚在人间了。”宋在水默然片刻,涩声说道,“祖父那儿至今连父亲过世的消息都没敢说,二哥现在整个人也差不多垮了。亏得老仆说了父亲与大哥似有心愿未完之事,不管是真是假,我们兄妹如今也就指着这点先人遗愿才能支撑下去吧!”

卫长嬴脸色一变:“二表哥如今可万万不能不振作!”宋致澄虽然是长房嫡长孙,可他才几岁?宋在疆这会子若不出来撑住场面,江南堂必然衰落不说,甚至阀主之位也要落到旁家去了。

阀阅固然尊贵,可一旦沦落旁支,与阀主一脉血脉渐远,子孙想要出头却也越发艰难。尤其是本来的阀主一脉,失位之后,除非是像宋老夫人的父亲宋耽那样,没有男嗣,倒也罢了。否则子孙必然受到新任阀主一脉的打压甚至是谋害。

卫长嬴的堂伯、敬平公的子孙就是个例子。卫焕未必讨厌卫郑雅那一房,可为了把瑞羽堂传给自己的子孙,他必须要防备着卫郑雅这一房。若不是这样,卫焕也不愿意卫家好好的没了一位海内名士。

瑞羽堂这场暗斗,卫长嬴是亲身经历并且受到波及的,感触极深。所以听说宋在疆现在似有颓废之意,自是为他们大急。

这是涉及到后辈子孙命运的大事。再怎么疲惫哀痛,也不能不起来争上一争啊!

宋在水无精打采的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二哥也知道,你且放心吧,为了两个侄儿我们也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只是想起来还是觉得…心痛得受不了!”

卫长嬴少不得又要安慰她一番,宋在水无可无不可的听着,因为她虽然来的早,却赶着卫长嬴带着长子进城去见沈藏锋说事情了,白等一天。所以表姐妹两个说了一番话天色就黑了下来。

虽然现在帝都内外都有大军坐镇,城门也尚未修缮好,以宋在水的身份,晚上进城也是可以的。然而卫长嬴不放心她趁夜赶路,坚持留她跟自己住了一晚。

但宋在水挂念城中,所以次日一早就起来,匆匆跟卫长嬴母子三人用了早饭,就告辞而去。临行前,再三叮嘱卫长嬴:“一有卫新咏的消息,务必立刻告诉我们。”

“你放心,回头我会打发人去城里跟曜野说,盘州有消息来,他看过之后就抄一份给你们送去。”卫长嬴点头,又问,“你们在城里好住么?若不好住,不如也搬到这边来,咱们也有个照应。”

“大哥的丧事明儿就要开始了,等这事完了,再说罢。”宋在水伸手掠了掠被湖风吹乱的鬓发,苦涩一笑,道,“如今我们都不太愿意去想明儿个的事情。”

“…也好。”卫长嬴扶她上车,道,“若有什么事情,表姐千万记得打发人来说…千万要保重!”

☆、第九十一章 闻余兰

第568节第九十一章 闻余兰

是个晴天。

卫新咏有些蹒跚的走出门,看了一眼头顶明晃晃的日头,还不及有什么感慨,眼角已经瞥见闻余兰硬拽着闻知齐兴冲冲的跑了过来。纵然满腹心事满心彷徨,卫新咏此刻也不禁感到一阵头疼。

可惜他想转身回屋关门时已经晚了——闻余兰早就眼尖的看到了他,老远就用这几日跟卫新咏学的、还半生不熟的官家夹杂着土话的口音大声喊:“新先生新先生!您身子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