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利益与舅甥之情比起来,想都不用想,必定是前者!

谁让沈苏不同姓?

沈藏锋虽然宽宏大量,但在这种重大利益上,他可以让沈敛实或沈敛昆,却绝不可能让给苏家任何人!哪怕是他的嫡亲舅舅或表弟。

同样苏秀茗与苏鱼舞也是这么想。

毕竟不说对那张御座存没存自己去试试的心思,有道是人心易变,若是沈家或苏家的一方推举了对方上台,成就那九五之尊。谁知道那新任的九五之尊地位一稳固,头一道命令是如没上台之前的约定进行报答呢,还是一道圣旨诛灭九族以除后患?

沈藏锋也好、苏秀茗也罢,如今肩上扛着的可是整个家族的性命与前程,岂可一时冲动,把一切交与他人主宰?

总而言之,在各家心照不宣的妥协下,觉得还是先让魏室撑上几年,圆住场面的好。

横竖,申家人谁上来都是个傀儡,不过是个大义名份。

既然只是一个傀儡,谁来做都一样,最紧要的是听话识趣…帝都幸存宗室里,就有这样的一个人:润王。

他是先帝异母弟,突围之前膝下孙儿都有了,辈分跟年纪都长。现成的理由就是如今国中不安,新帝登基未足一年就在乱军之中驾崩,皇长子亦罹难,皇次子尚未出生,就随卫皇后自缢而去…如今大魏正需要润王这样的皇室长辈出来稳定人心。

而且这润王被先帝留在帝都住了这些年,最是心宽体胖万事不操心,几十年不操心下来,谅他想操心了也没地方下手。

这样士族达成一致的协议,也不管那些携带兵马正赶过来或已经赶到的诸王有没有什么盘算或想法,直接召开朝会,正式确认申博驾崩的消息。

继而不待被请上朝的诸王反应过来,士族一起宣布立润王为新帝。

诸王虽然不满士族这种视宗室如无物的做法,但慑于到京畿后所见到的边军的凶悍,均不敢反对。

润王便当众步丹墀、登殿堂、振袖落座于御椅之上,受诸王与群臣朝拜,为大魏皇帝。

新帝既有,第一件事儿就是给申博议谥号与庙号。

这个只是走走场子,谥法里“在国遭忧曰愍;在国逢艰曰愍”,等于是描述了申博登基前后的景况,是现成的思路。再加上如今谁也没心思在这上头多花辰光,是以三言两语就定下来申博谥号为“圣穆仁孝”皇帝,庙号为愍宗。

由于先帝桓宗驾崩至今不足一年,按照大魏次年改元的惯例,今年正月初一就遭逢大变的申博还不及更改年号。而现在大魏连遭厄运,无论是新承位的润王还是士族都觉得不如现在就改元以去一去晦气——桓宗皇帝承位以来,大魏可是江河日下啊!

次日,便改桓宗使用了数十年的年号“景佑”为“兴平”。

兴旺且天下平定。

这是君臣共同的愿望。

也是君臣都心知肚明的谎话。

☆、第八十四章 揍了

第561节第八十四章 揍了

三月的风里兀自带着料峭,然而春草湖的湖面上,尖尖圆圆的小荷已经悄然浮现。

得益于此处冬季湖风寒冷、不适居住,戎人当时又急于攻城并未多作留意。湖畔错落的别院倒是几乎全部完好无损的保存了下来。

兴平帝登基后,沈藏锋等人需要在帝都主持大局,女眷们因为帝都故居还没能收拾出能住的地方,办完各家的丧礼后,就全部搬到了湖边的别院来住——这儿是距离帝都最近的幸存别院了。

晌午过后,卫长嬴处置了上午报上来的事情,喝了口茶水,关切的问施曼儿:“黄姑姑好些了吗?”

黄氏跟贺氏一家,还有露珠是沈藏凝她们被送到玉竹镇后两日,自己从帝都寻过去的。

本来沈藏锋受妻子所托,在接妹妹与弟媳时,特意派人在太傅府的废墟上好生寻找了一番黄氏等人,但侥幸活下来的几名下仆全说当日苏夫人令人火烧太傅府,场面混乱,根本无暇留意。

沈藏锋没找到人,便让沈藏凝把这事转告卫长嬴——兵荒马乱的都猜测是没了。

为此卫长嬴那两日哭了好几场。

乍见黄氏跟贺氏一家并露珠都毫发无损的出现在面前,卫长嬴差点以为是白日做梦了。

等闻讯赶来的朱磊跪下去磕完三个头请过师父师母安卫长嬴才醒悟过来。

主仆团聚,黄氏、贺氏少不得与卫长嬴抱头痛哭一番,才来述说别后的经过——

却原来那日黄氏跪别卫长嬴后,知道苏夫人有意焚府,便拿出平日掌管的财物,给金桐院里的下仆各分一份,令其自行或殉主或分头逃去…说到这儿黄氏少不得要跟卫长嬴请一回罪,为她不经允许的自作主张,当然卫长嬴是没心思计较这种小事的,整个太傅府都被苏夫人下令一把火烧了个干净,金桐院里那点儿财物又算什么?

而遣散下仆之后,黄氏带着孙女倪薇漪,收拾了些随身之物,本拟去太傅府的后头喊上贺氏一家先去自己长子倪浩家后院的地窖里躲上一躲。倪浩是卫长嬴陪嫁当铺里的管事,住的就是当铺后院,为了保管好那些价值高的当物,铺子里是建了隐蔽的地窖的,料想不知道的人即使仔细找,一时三刻也未必能够寻得到。

结果露珠磨磨蹭蹭的落在众人后头,见左右没人了却上来说了个更好的藏身地方——一口水井。

水井的位置是在年苼薬家的后院,一处荒芜的角落里。

这井从上头看着平常,却是口小内大,在靠近井水的位置上就有个暗门,门后是一个可容七八人藏身的密室。这密室也不知道是何时由何人建造,坚固而隐蔽。本来这种口小内大的井身,就不容易发现暗门了,大可以把门开条缝隙透气,却还另设了蜿蜒漫长的透气孔。暗门一关,就算人在井里都很难发现。

加上井中就可取水,只要食物够,躲上许久都不怕。

听露珠这么说,加上年府比倪浩家近,一行人就带了干粮与细软先过去看看。

也亏得如此,因为他们才到那井边就听见喊杀声排山倒海的一路涌进城来,更有火箭落到井的附近,显然城已经告破了。

当下众人也顾不得去倪浩家,一起跳下井去找那暗门。

到这时候才发现那暗门何止是隐蔽?若不是露珠记性好,搁在跟前摸了半天门缝都不知道——因为这井年代久远,壁上全部生满了滑不溜手又厚实的苔藓,进了后边密室问起露珠是如何晓得这处密室的,才晓得也是意外。

却是她才被送给年苼薬时因为得宠招了年苼薬以往那些姬妾的眼,那时候她也没什么心思,就被人三言两语的哄了过来,脑后一棒子打下去,人半晕半醒时被抬起来丢下井。

那些人本拟她会淹死在井里的,结果她被井水一激倒是清醒过来。之后当然是先求救,可前面说了,这井肚大口小,声音在井中回荡却很难传出去,更何况这地方本来就荒废已久,偏僻得很。

露珠求救无果只好自己想法子上去,就是这样乱爬乱摸的时候,居然在壁上推开了一道门。

不过她一个弱质女流,发现这地方也爬不上去。最后还是后来那卷走她财物的使女找了过来,知道她被困在井下后,就去寻了绳索来拉了她上去。由于井口小,那使女没发现当时被她推开的暗门。而露珠也不知道怎的,虽然因为在这里被那使女救了,却一直没告诉她、没告诉任何人这暗门的事情。

这回帝都遭难,她却忽然想了起来此地。因为知道这密室地方不算很大,能够藏下的人有限,露珠原本打算等人少一点告诉卫长嬴的,结果黄氏要劝说卫长嬴出城,把人都打发了,她根本近不了前。

之后卫长嬴离开,露珠就想到了黄氏,尤其倪薇漪是陆续给她送过好几个月的东西,投桃报李的把这秘密说了。

他们这一行人也是凑巧,江铮会得武艺,隔三岔五的出来看看,打探一下情况。发现魏军收复帝都后,就把众人全部带出井中密室,从城中西凉军那里打听到卫长嬴的下落,投奔过来了。

卫长嬴对于他们的生还自然是喜出望外。

不过这一行人虽然依靠井中密室躲过了兵灾之祸,但仓促之间携带干粮不足,又携了年幼的江荷月,后期众人把食物省给江荷月,到出来时几乎都饿了段辰光了,身体很是虚弱。

故此从玉竹镇搬到春草湖畔的别院后,卫长嬴非但没要他们伺候,还拨了施丽儿过去专门照料他们。

此刻忙完,卫长嬴就问上一问。

施曼儿伸手整理着几上的文房四宝,口中道:“除了江家小姑娘外,两位姑姑、江侍卫还有露珠姐姐都好了很多,皆说可以过来当差了。”

“我这儿确实急需要两位姑姑帮手,不过如今事情多,一旦忙起来基本上就歇不了了,还是着她们再调养两日的好,免得累坏了身子骨儿。”沈家本宗女眷幸存的少之又少,卫长嬴这个未来主母提前上任,手中千头万绪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身边却只有一个季春眠能够分担。

要是黄氏跟贺氏能够开始做事,对她来说压力会大减。

但卫长嬴思索之后,还是决定让黄氏跟贺氏将养好了再来服侍,这两人都是忠心耿耿,何况故人故仆都凋零至此,哪能不上心些?

施曼儿伺候她的日子短,为人也不算非常伶俐通透,就谨记着父亲叮嘱的少说多做多听,不敢对卫长嬴的命令有任何质疑,只道:“是。”

把卫长嬴跟前的书几上东西都收拾好了,她才问,“少夫人,如今就传饭吗?”

“传吧。”卫长嬴微微点头。

饭还没摆上来,季春眠却先过来了。

卫长嬴这些日子以来请她襄助打理诸事,两人之间熟悉了很多,士庶之别也不那么分明了。此刻就招呼道:“季姐姐你来了?还没用饭罢?若不嫌弃,不如一起?”

季春眠也不推辞,道:“正是有事要说,过会要去对账,趁你用午饭的光景过来蹭个饭,再把事情讲了。”

“哦?”卫长嬴问,“是什么事要姐姐亲自跑这一趟?”

季春眠看了眼施曼儿,现下各家幸存的下仆不多,卫长嬴跟前伺候用饭的就一个施曼儿。卫长嬴见状便点了下头:“你看着人把饭菜摆齐就下去吧。”

待饭菜上齐,施曼儿退下,季春眠才似笑非笑的道:“我今儿其实应该是来请罪的。”

卫长嬴莫名其妙,道:“季姐姐请什么罪?”

“方才,我将沈二公子揍了一顿。”季春眠轻描淡写的道。

她口口声声说来请罪,但此刻神情竟有点快意…

卫长嬴呆了一呆,问道:“你说谁?二哥?”

“是啊!”季春眠眯起眼,道,“先前你不是交代了让颜小姐暂时别去找沈二公子,免得刺激了他想起二少夫人?颜小姐是乖乖听话在景小姐的院子里待着,日日为沈二公子挂心不说,得空还会教导光公子与桐小姐认字…你说颜小姐做错了什么?沈二公子自己心绪不好,打骂几句下人也就是了,怎么就会发疯的跑到景小姐院子里去找颜小姐的不是?”

沈敛实的伤虽然重,但他正当壮年,又经季去病妙手回春,所以搬到湖畔别院来就能够行走了。所以说他跑去沈舒景的院子里是可能的——卫长嬴顿时吃了一惊,手按案上,预备起身:“那景儿颜儿她们?”

这个二伯哥可是个火起来手底下没分寸的,卫长嬴知道自己这两个侄女:别说沈舒颜没犯错了,就算她犯了错,沈舒景也会替她挡了长辈的责打的。即使沈敛实现在有伤在身,可成年习武男子的力道…无论沈舒景还是沈舒颜可都是娇滴滴的大家闺秀啊!随便一推怕都受不住!

季春眠见她还是很着紧侄女们的,才微微勾了下嘴角,淡淡的道:“当时,我恰好也在,实在忍不住,就把沈二公子给揍了!”

“…”卫长嬴很是无语的望着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就听季春眠继续道:“一个不小心把他快好的伤口打裂了,但这也没有什么,我已经请堂兄去给他重新开了方子…我想这事到底还是与你讲一声的好,到底你也是沈家人,如今要打要罚便看着办罢。”

看她的样子似乎还遗憾于把沈敛实打轻了——总之是半点歉意也无,更不担心卫长嬴会因此怎么样她。

实际上卫长嬴还真不能也不想怎么样她,叹着气问过沈敛实现在的伤,得知需要继续卧榻休养、没有生命危险后,卫长嬴觉得十有八.九,季春眠是故意下手让沈敛实回去卧榻的…她无精打采的道:“我一会就打发人去帝都,要几个精悍些的士卒到前院去,专门看着二哥,以后必不让他再这么做了。不过,二哥他迁怒颜儿也不是像季姐姐你想的那样,却是有内情的,姐姐你却也别太厌恶他了。”

“我也不瞒你,我平生最恨的就是这种自己没本事、却只会拿无辜且无法反抗的妻女出气的男人。”季春眠眼中流露出轻蔑之色,道,“这回是念着他是沈家二公子,才手下留情。若是在曹家堡那等地方,早就…总之,卫妹妹你费尽心思的替他隐瞒,若不想个法子叫他停了如今这样的发疯,可就全部白费力气了!”

两人熟悉之后,季春眠言谈之间放开,私下里说话做事极是直白。卫长嬴此刻却只能长叹,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也没想到二哥会闹到主动去找颜儿的麻烦的地步,往后我会着人看好了他,不让他再犯这样的糊涂的!”

季春眠这么义愤填膺的一说,卫长嬴倒是记了起来,如今虽然还没到四月,但也是春天了。而沈敛实一个没能落地的庶子就是在春天里因为生母的“不当心”滑胎失去的;另一个沈抒熠,却是在数年前的春天里传出了孕信…

现在春天的气息分明的吹到了各个角落,万物复苏生机盎然,然而沈敛实膝下却空空落落再无一子。

他这样重视男嗣到了把侄子都看得比自己命还重的人…

☆、第八十五章 重封公主

第562节第八十五章 重封公主

到了三月中的时候,黄氏等人经过小半个月的调养,都恢复了元气。这两位姑姑向来都以能干出名,她们一开始帮手,先前忙得昏天地暗的卫长嬴跟季春眠都大大松了口气,不说立刻能够清闲下来,却也从容了许多。

而不几日,帝都又传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消息,道是兴平帝感伤宗室凋敝,尤其宗女几乎无一幸存,决定恢复庶人申宝的皇室身份,再封其为公主。而申宝坚持用自己原来的封号,是复为清欣公主殿下。

申宝能够活命,说来也是命大。

之前端木家决定突围时,考虑到端木芯淼的医术,决定破例带上她这个唯一的女眷。然而端木芯淼挂心胞姐与外甥,坚辞不去,反而趁着祖父端木醒焚府殉国之际跑到蔡王府去找姐姐端木微淼。

端木微淼在当时看到了她当然是有惊无喜,只是不待端木微淼逼迫她去追赶端木家的队伍,端木芯淼却说了一个秘密——季宅里有暗道与密室,重点是,里面还备了食水。

这暗道跟食水是季去病当年盘算着脱离卫家宋老夫人的控制时尝试的一条途径。

照着季去病的打算是挖掘一条秘道通往城外,从而逃去西凉找叔父。凭季去病自己,即使宋老夫人不在帝都,当然也不可能瞒过宋老夫人的眼目做这样的手脚。

所以,这事就交给了端木芯淼。

那时候端木芯淼独居别院已有几年,作为端木家未嫁嫡女,生母又已经过世,她本身是没有什么积蓄的。可她的祖母与胞姐蔡王太后却馈赠给她大批首饰,尤以翡翠最多。

加上端木芯淼醉心医术,为了钻研医道药理,时常派人拿这些东西出去典当。所以她筹集资金时,并未引人注意。

之后她又隐瞒目的,请教了蔡王太后,在两人生母生前留下来的人里择了一个忠心老仆托付此事。

那老仆颇为能干,先是转弯抹角的使人买了后来被称为季宅的那座宅子,然后恩威并施的寻了一批人手来做这件事。

但寻来的人却都表示,这暗道好挖,想一路挖得通往城外却不可能,因为城墙根基极深极厚,且每日都有士卒在城上巡逻。

如果穿墙而过,且不说他们有没有那个打通城墙基础的能力,打通的过程里,震动传到城上,守城士卒肯定会发现。假如不穿过去,那只有把暗道挖得比城墙的根基还深…那种工事,他们可干不了——就帝都这种普天之下最繁华雄伟的城池,城墙之深,就是敌军攻城,想从城墙底下挖进城都有点痴心妄想。

老仆把这话回报端木芯淼,端木芯淼思索之后,便向师父季去病献策:反正季去病的目的是脱离卫家控制,而不是用地道出城。既然此法不通,索性,就挖个地道,藏足食水,觑个人不注意溜进去长住。想来一两年不见他人影,宋老夫人就会怀疑他已经离开了帝都,等宋老夫人放松了监视,季去病便可以悄然而去…

她这个主意虽然还有种种漏洞,但季去病当时想脱身都快想疯了,便采纳了下来。

于是端木芯淼让那老仆挖好了暗道密室、备足了方便存储的干粮,还在密室里挖了一口井…以他们师徒的心狠手辣,少不得把参与此事的人,除了那老仆外全部灭口。

继而季去病故意挑起与季家之间的仇怨,又假作退让,买下了这间做好了布置的宅子——他住到这季宅后就不肯轻易给人诊治就是琢磨着“失踪”一事。

不过季去病师徒没想到的是,宋老夫人居然会让黄氏给他安排人手近身伺候…黄氏更是把自己次子一家都打发过去了…

有倪滔夫妇看着,季去病根本找不到可靠的机会进入暗道。为了不暴露端木芯淼费尽心机、不惜杀人灭口才留出来的后路,季去病只能按捺住。结果后来他居然找到了彻底治愈卫郑鸿的方法,那就没必要这么做了。

所以这条暗道以及暗道里的密室就这么留了下来。

说来也巧,端木芯淼派人建造这条密道时送进去的食物,到这时候当然都不能吃了。但之前季去病放出风声道自己已能治好卫郑鸿那次,为了防止遇刺,却是另外备了一批干粮送进去,以防情况不对就躲进去避风头的。

那批食物放进去距近只有几年,又一直窖藏着,居然留了一部分仍旧可以食用——就算有些微毒,端木芯淼进去前从季宅里随手带几把药材也能解除了。

当初她弄这暗道时又是为了防止卫家追查,当然是隐蔽万分——毕竟当时情况下季去病若是失踪,卫家肯定会把这宅子挖地三尺。

比着这种要求来修建的暗道,那些戎人的注意力又大部分放在了高门大户,所以引着蔡王母子并申宝、以及倪滔夫妇一起进去后,除了担心食物不够,每日里省吃俭用外,安全上却没什么可操心的。

卫长嬴先前得知这番经过后,颇为感慨桓宗皇帝这废后顾氏委实厉害:顾氏当初要是把申宝托付给了其他人,哪怕是她的娘家兄弟,帝都之变时那也是个跟着长辈殉节的命;但托付给了端木芯淼,尔后被蔡王太后代妹妹安置…居然跟着端木家的姐妹两个非但拣了一命,居然还是有惊无险!

否则凭申宝那副足以称得上红颜祸水的容貌,这种世道还怕麻烦会少吗?

只可惜那位废后不管生前还是身后,都称得上智算过人,偏偏生了申寻这样一个不争气的儿子。原本稳固如山的储君之位都能被他生生折腾掉不说,更因此导致了这顾氏的倒台以及舅父顾孝德之死…

想到申寻,卫长嬴瞳孔微微一缩,忽然抬头问施曼儿:“昨日京中有人过来,可问过夫君近来可好?”

沈家家生子以及卫长嬴那人数庞大的陪嫁中,幸存的当然不只黄氏这几个。随着这些人渐渐知道魏军入城、从先前的藏身处陆续出来,并寻到春草湖畔来后,施曼儿几个压力大增,如今越发恭敬,闻言忙道:“回夫人的话,婢子问过,道是老爷他这些日子都在为辎重操心,虽然有沈叠看着,前两日还是熬了夜。”

…安葬沈宣等人后,沈家上下就改了口,沈藏锋这一辈不再称公子,升级为老爷,卫长嬴与霍清泠自也成为三夫人和六夫人。

而且兴平帝登基是沈藏锋带头拥立的,自要投桃报李。

原本明沛堂就有世袭罔替的爵位永定侯,兴平帝横竖是傀儡,也无所谓什么沈家势大不势大这个问题,索性主动提议给他再加一级为定国公。苏家则是由苏秀茗袭爵,同样被加康乐侯为康国公。

只有刘家只得了朝廷象征性的褒奖跟钱帛方面的一些赏赐,没提爵位…很显然是让他们斗出个结果来再说,朝廷、或者说沈家、苏家不想插手、至少目前还不想插手燃藜堂的这场争斗。

看起来沈家如今似握了主动权,纵然大魏国祚只剩最后一口气了,但即使天下大乱,有西凉军在手,进可问鼎天下、退可左右逢源…不过卫长嬴却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眼前短暂的顺遂不过是表相,旁的不说,就说沈藏锋如今得了亲兄弟们的一致认可承了爵,却没有被称阀主,这就是个问题…

虽然说正式成为阀主是要回西凉去开祠堂的,此刻时机跟局势都不合适这么做。然而眼前有一件隐忧——就是沈家的阀主金印失踪了!

阀主金印代表阀主的身份,之前一直由沈宣掌管,沈宣突围时当然不会不带上。可沈宣尸骨无存,沈藏锋等人安葬他时,都只能设衣冠冢,更遑论一颗小小金印的下落?

当然如果沈宣人在,这颗金印没了也就没了,大不了重铸一颗。问题是沈宣跟沈宙都已身故。本宗现在年纪最长的就是沈敛实,早先沈宣还活着、就是被困在帝都时,西凉那边的沈氏族人就不安分了,可以想象,一旦知道阀主金印丢失,必然会大做文章。

即使沈藏锋回西凉搬救兵时下辣手杀了一批闹得最厉害的族人,但他不可能把所有族人都杀光…

沈藏锋暂时还抽不开身回西凉,这事瞒上一段时间应该没问题的。

眼下最让沈藏锋头疼的还是西凉军的辎重,三十万兵马,人吃马嚼,每天的耗费都极为惊人。

本来先前西凉军动身时带的辎重就不够,而帝都是因为粮草被焚人心惶恐才告破的,大魏北方最大的仓储转运之地燕州的上千万石粮草还被沈藏锋与苏秀茗一烧了之…要不是之前缴获了戎人败逃时落下来的一部分辎重,西凉军这会就该饿肚子了。

然而戎人所遗粮草有限,不过是暂解燃眉之急…

卫长嬴盘算着丈夫此刻要操心的事情,不免觉得此刻再拿申博、申寻这件事情去跟丈夫商议,恐怕沈藏锋心力交瘁。

但她转念一想,却想到:“是了,我怎么会以为这事我插不上手也不该管呢?当初夫君为了不资敌,烧了燕州累年粮草,以至于如今大军在北方无处取食。但北方已无足以供应大军的粮草,南方却不然啊!尤其凤州、江南这一块,都是本朝上州,地土肥沃出产富饶。即使这两年也闹了民变,然而祖父与外祖父是什么手段?这两地比起国中其他地方可是好多了!”

卫长嬴啪的合上账本,吩咐道:“备车,叫光儿过来,我要进城寻夫君议事!”

☆、第八十六章 高门情薄

第563节第八十六章 高门情薄

实际上,不必卫长嬴进城提醒,沈藏锋已经在仓促修缮出来、暂充办公之处的临时六部里与上官十一商议向南方购粮一事了:“先前戎人虽然掳掠无数,但收复帝都、燕州后,取自我大魏的财帛大抵被收回。即使有小部分落入士卒手里,咱们如今帐中仍旧堆积了许多财货。这些财货取自大魏,但一一归还显然不太可能。可留之又怕日后被原主知晓尴尬,不如与南方几州换取粮草,十一以为如何?”

端坐下首的上官十一青衫软帽,肤皎如月,望之犹如处子,他斯斯文文的道:“如今能够为大军提供足够粮草者,惟有南方了。但沈兄莫要忘记,青州,也在南方。”

“我知道,不过如今军中粮草难以为继,不向南方购粮是不可能支撑得下去的。何况沈苏这两代都有联姻之亲,若无重大冲突,青州军还不至于轻易堵了咱们的粮道。”沈藏锋叹了口气,“当然一直如此肯定不行,尤其豁县现在在青州军手里。但西凉遥远,父亲与叔父身故的消息传过去,即使暂时无变,从那里运粮草过来,路途既远,路上也不太平。再说西凉本就贫瘠,向来只有旁处把粮草往里运,往外运,那动的都是我沈氏先人辛苦积攒下来的根基了…如今既有其他路子,还是不要动用的好。”

不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早上才在路上恭恭敬敬的请了两位嫡亲舅父的安,此刻就开始编排与防备青州苏氏了。实在是大军在外,粮草来源却被他人随手可以掐断,这等于是授人以柄,把身家性命都交在旁人的手里,即使骨肉至亲也不能不留个心眼。

否则哪天苏家真的阴他一把,只要把路一断,都不用继续出手。三十万西凉军哗变就足够让沈家本宗幸存的这点人万劫不复了。

“惟今之计就是扶持卫家。”上官十一提醒道,“卫家虽然主修文治,然而逢此乱世,不可能不花大力气在私军上以自保。卫家又是沈兄岳家,且听说卫家当家的老夫人对沈兄之妻宠爱万分!沈兄何不从西凉军中抽取部分擅长练兵的将士,前去凤州襄助卫家训练一支可战之师?而我西凉军的粮草采购,亦可托付于卫家。这样既全了为人之婿的一片孝心,万一有什么变化,青州军想截取咱们的粮道,也有卫家作为呼应。”

沈藏锋颔首,道:“是该如此,回头我便让沈叠去办。”

差不多的时候,苏秀茗也在与弟弟苏秀葳说着辎重的事情:“燕州被焚,大军粮草只能从南方运过来了。好在暹罗这次虽然进犯得突然,但之前十几年太平之期,咱们青州也着实存储了许多粮草,现下还可以向江南那边购买一批…此刻还不必很担心这个问题。”

“我所虑者却是明沛堂。”苏秀茗皱着眉道,“丹霄与丹朗竟都在突围之中身死,厉儿也因自请断后亡故,沈敛实跟沈敛昆都不堪大用。如今沈家本宗势单力薄,几乎只能靠曜野一个人,比起丹霄他们当年还要危急些。也不知道曜野能不能撑过去?”

苏秀葳对沈藏锋的印象一直不错,加上心里有所盘算,便道:“曜野颇有过人之处,再加上他因穆休尔之故名扬天下,在西凉以及西凉军中也是扎下了根基的。这次虽然情势对他来说不太妙,但未必不能力挽狂澜,坐稳阀主之位。”

“却也不见得。”苏秀茗轻轻摇头,道,“他尚未到而立之年,实在太过年轻了。而且他这次为了尽快让大军出发,甚至亲自当众提剑斩杀数名建议辎重齐全些后再启程的族人,内中不乏有他的长辈在内!可见到底还是年轻,沉不住气。”

“兵贵神速,若西凉军早上一两日赶到京畿,兴许姐夫他们未必会身死乱军之中,连带咱们父亲与二哥也可以生还了。”苏秀葳眯起眼,淡淡的道,“实际上要不是族中牵掣,这回帝都之边但凡有一路边军前来勤王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地步。”

他提到了苏屏展,苏秀茗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叹息。

兄弟两个的谈话就到了这里。

苏秀葳离了长兄跟前,脸色就阴沉了下来,着人把苏鱼舞喊来,将方才与苏秀茗的谈话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阴着脸道:“你们祖父不幸身故,看来你们大伯为此就不打算履行前约了。”

这话的意思在扶风堂里也只有寥寥几人明白——大约是在半年前,苏屏展下定决心把扶风堂交给三房,为此他还把长子、三子一起喊到跟前开诚布公的宣布了这个结果。

当时在苏屏展老泪纵横的追忆苏氏先人创业不易、历代先祖守成亦不易的情况下,苏秀茗同样流着泪自承教子无方,苏鱼梁才干不足以托付全族,他也没脸接掌扶风堂,愿意把爵位以及阀主之位都让给三房来继承,并且保证他们父子会好生辅佐三房…

那之后,虽然不知情的钱氏还不住的蹦达找事,然而对于苏秀茗与苏秀葳兄弟却已经心知肚明了结果,都不去理会钱氏了。

但苏屏展死在突围之中,这次兴平帝封赏功臣,按照从前父子三人的密议与约定,应该由苏秀葳来接受康国公之爵——苏秀茗却招呼也不打的就以嫡长子的身份领了这爵位不说,现在话里话外的质疑沈藏锋之能力,不必想也晓得,一准是明沛堂旁支的人联络了他,想要对付沈藏锋。

苏秀葳要是再看不出来苏秀茗想要借着老父之死的机会夺取阀主之位,他也白长这些年了!

不过听他说了事情经过后的苏鱼舞倒是很平静,道:“三表哥的妻子,孩儿要唤一声卫表姐。这一点大伯不是不知道,却还是同父亲说了这样的话,可见大伯如今心里还不定,不过是趁机试探。”

“试探当然是试探,但这也代表了他的态度。”苏秀葳冷笑着道,“早先你们大姑姑还在时,曾想与咱们房里结亲,把凝儿许配给你,这事你后来也知道的。即使事情没成,也可见在你与梁儿之间,你们大姑姑是更喜欢你的。再加上你母亲的侄女做了你表嫂,曜野与咱们房里当然要比与大房亲近!你大伯既有觊觎扶风堂之意,自要防备曜野,免得他在明沛堂里稳固了地位,回头就帮助咱们父子!”

苏鱼舞道:“三表哥自幼受大姑丈教诲,即使年轻,却不可小觑。”

“我也盼望曜野能够坐稳了沈氏阀主之位。”苏秀葳叹了口气,道,“你大伯的承诺是私下里说的,没有你们祖父作保,那就是空话。早先你们祖父虽然表现出过对你的偏爱,然也不是太明显。现下你大伯占了长房的地位,又握着青州军之军权,咱们甚至没有质疑的理由。若曜野能够腾出手来…”

说起来这次三房会从苏屏展在世时的前途光明落到现在的被动,也是他自己不好,太大意了。

去年他奉命领着两万西凉军赴东胡驰援,因为谨记着沈家叮嘱的“保存好两万西凉儿郎的实力”——他本身也没想过拿姐夫家的私兵去替刘家舍生忘死不计代价的拼杀——所以被分配守某堡后就下令一切以稳为主,稍微有风吹草动就立刻全军撤入堡内固守不出。

结果戎人利用这一点,对他们一围二围三围…苏秀葳也没放在心上,横竖威远侯给他的任务就是守好了那个堡不叫戎人得去。

那他做到这一点就好了。他是带着西凉的士卒在东胡打仗,从部下到地理都陌生得紧,即使不考虑保存西凉军实力的心思,照苏秀葳的想法,这种情况肯定也是不求有功先求无过,免得冒进被坑。

之后戎人因为魔降草一事退兵,苏秀葳也松了口气,以为不日就可以回帝都复命了。但威远侯却挽留他,道是怕戎人去而复返,请他再留下来守上些日子。

他这么一留就忽然被戎人又围住了。

比着从前的经验,苏秀葳非常认真的守着堡,自认为做的还不错…然后戎人退了,他才知道他固守不出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样的大事——帝都被围、威远侯遇刺!整个东胡乱七八糟几如沸粥!

然后等他从西凉军中点了数百人,打算把其他人丢给副将,让这数百人护送自己南下青州去搬救兵时,什么都晚了。

反而同样被困燕州过的苏秀茗,由于玄甲卫残军试图冲入城中,得了无人勤王的消息,居然与沈藏锋一起冒险突围且成功,回到青州去收拢了大军——他回去的真是巧,恰好就是苏鱼舞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说服家族水淹泽州并执行完毕。

好容易从泽州脱了身的青州军,苏鱼舞还没来得及请命带他们北上呢,就这么让大伯苏秀茗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虽然苏鱼舞还是随军北上,但有久经阵仗又年长一辈的苏秀茗在,他这个名义上的副将不过是个幌子…

总而言之,三房现在的情况很不好。

没人知道苏屏展已经指定过继承人,也没人知道苏秀茗在毁诺。

偏偏苏秀茗这次当机立断,焚粮草、弃燕州、星夜飞驰回乡搬救命的行为里不乏圈点之处,倒是苏秀葳由于被围困在偏僻的堡中与外界音讯隔绝,加上受沈家托付不让西凉军折损太过,显得非常平庸无能。

即使三房有苏鱼舞淹死十万暹罗精锐的杀伐果决…但苏鱼舞和沈藏锋一样,最受人诟病的地方就是他们都太年轻了…

苏秀葳晓得这段时间来的事情经过后,懊恼得简直没法说!

其实他跟长兄苏秀茗的才干能力应该是相齐的!

“…之前你们祖母为咱们考虑,带头让出了密室暗道。”苏秀葳阴沉的脸色,蒙上了黯然,看着同样因为想到了什么而面色一恸的独子,叹息道,“旁人家的密室暗道都是女眷用,咱们家…你祖父的提议,却藏了得力人手,这些人都是你们祖父的心腹,对你们祖父生前的态度是心知肚明的,兴许会偏向咱们些。”

苏家舍弃了身为主人的女眷们,却保下这一批下属,也不是没有缘故的。

主要是苏屏展不像沈宣,他年事已高,非常担心自己突围之后还能活几年——是的他没想过自己突围会死,所以仓促之间没有留下确切的指定三房接掌扶风堂的信物或话语——但苏屏展认为突围之后,经过这番颠簸估计他是活不长了。

为了子孙考虑,苏屏展担心自己这一支久在朝中,桑梓却是其他房里在打理的。而且他想培养的孙儿要么死得早,要么还年少,还来不及派回青州去磨砺跟扎下根基。儿子们虽然在青州那边是有威望的,然族里比他们年长的比他们德高望重的却也不少。

可别自己死了之后,其他房里联合起来欺负自己的子孙,觊觎阀主之位。所以他一咬牙,就跟老妻邓老夫人商量,给子孙们留一批得力人手…这些人里有下属有奴仆,都有所长,深得苏屏展倚重。

但却由于年岁、职分等缘故不擅长骑马,无法随队突围。

邓老夫人本就是个柔顺的性情,加上她也年纪这么大了,自然就应允下来,带头不进密室,好给子孙留下可用肱骨。

如今苏秀葳指望的,正是这一批人——是用他们兄弟的母亲与妻子的性命保下来的。

☆、第八十七章 东门(上)

第564节第八十七章 东门(上)

沈藏锋认真看完长子的功课,微露笑容,颔首道:“光儿这些日子颇为上心。”

被他随手放到几上的宣纸上字迹工整卷面清洁,虽然笔迹还很幼稚,但每一个字都微透纸背,足见刻苦。以对一个六岁孩童的要求来说,足以当得起一番夸奖了。

“他啊,是太上心了。”隔着边缘还带着些许火燎之色的紫檀木几与他并肩而坐的卫长嬴轻叹一声,“如今除非我叫他,否则就是没完没了的习字看书。”儿子上进是好事,但才六岁的孩子,还是带点顽皮带点贪玩更让父母放心。

沈藏锋抬手摸了摸身畔沈舒光的头,温和道:“欲速则不达,你如今又还小,功课上头,用心就好,不必太过急切。得空,多陪一陪你母亲与弟弟。”

“孩儿遵命。”沈舒光规规矩矩的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