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卫长风出门,之前去请他过来的黄氏才出声:“夫人别生气,五公子心存仁念,只是到底年轻,想来只是怜恤黎庶,并非针对咱们老爷。”

卫长嬴摇了摇头,道:“黎庶艰苦,这一点我何尝不知?只是这匡扶天下,周济黎民,至少此刻夫君是顾不上的。其实六弟虽然没提,但我也能猜到,夫君允诺上官十一此计,心中必定也是如煎如熬。可是,时局如此,又有什么办法呢?说到底我们终究只是一家之力。”

沈宣、沈宙等人的身死所留下来的麻烦,现在已经到了必须要解决的地步了。

即使沈藏锋手里还握着三十万大军,比起乱世中许多势力的起步已经高了不知道多少。可不说沈藏机与沈舒明都在西凉,这胞弟跟亲侄子他不可能就这么撇下不管。只说他手里这三十万大军,每一个士卒几乎都是西凉土生土长的子弟——这些人愿意跟着他,不是因为他是定国公或骠骑大将军,而是因为他是沈氏本宗嫡子!

是西凉沈氏子弟!

一旦失去西凉,这些人还有多少愿意跟着他的真的不好说。

不是沈藏锋手腕不够留不住人,而是这三十万大军既然都是西凉子弟,他们的父母亲人全部都在西凉——他们也是人,也得为家人考虑!

所以沈藏锋必须回去,彻底消弭他没有长辈撑腰后、是否还能承担起执掌明沛堂的质疑!

实际上卫长嬴怀疑,上官十一想这么建议沈藏锋已经有些日子了,刘家求援不过是给了他一个提出来的机会而已。沈藏锋坚持在帝都停留这些时日,又何尝不是在挥师北进的愿望与现实里反复挣扎?

她长叹一声,忽然觉得无比怀念当年初嫁时与两个妯娌争斗的那种纷纷扰扰——彼时的烦恼与置气,如今看来却不值一提——无精打采的与黄氏道,“只望回西凉后能够一切顺遂…也望这乱世早日安定罢!”

☆、第一百十六章 郑三伢

“卫先生一语料中,西凉军果有撤军之相。”说话的柳容就是从前闻余兰说的柳大哥,闻家邻居,还是闻伢子那私塾先生的晚辈。从闻伢子起事以来他一直做着闻伢子的亲卫,但闻伢子救下卫新咏一行人、撤到这奇山堡后,终日不出堡,暂时用他不上。

而这时候卫新咏提出需要一个机灵可靠的人去监察西凉军动静——这种差事,莫彬蔚跟那还在半死不活的赵都尉仅存的手下是不成的,万一被发现,很容易被顺藤摸瓜找上门来。何况那些人大抵都另有所忠,如今都被软禁着才没传出不该传的消息。真放了出去,指不定消息没打探,倒先去带路了。

所以闻伢子就派了柳容去。

他也未让闻伢子失望,这次果然带了消息回来,“如今帝都都在传戎人再次侵边,刘家自忖守不住,向沈、苏两家求助。但两家收到信件之后,虽然召集众将议事,却至今没有给出答复。然而在下在城外西凉军营外埋伏数夜,却亲眼看到一行人趁夜色出营,匆匆西行!”

他看向卫新咏,毫不掩饰眼中的钦佩,“卫先生曾说西凉军若要撤军,必会寻个理由。而如今明沛堂中因永定侯、襄宁伯之死,对定国公颇有疑虑,在他们没准备好之前,是不会希望定国公回去的。所以定国公若想名正言顺的返回西凉,必须自己设下缘由。因此只能从京畿派遣心腹去做手脚。如今看来,应该就是那行人了。”

闻言闻伢子等人大抵都露出钦佩之色,却有数人看卫新咏的目光仍旧充满了戒备。此刻这数人里就有一人开口道:“卫先生大才,我等自不敢置疑。但之前沈苏因苏鱼梁之事彼此怀疑,几乎就要开战。如今西凉却生了退意,往后青州军没了牵掣,岂不是会全力搜捕我等?奇山堡虽然隐蔽,堡中还筑有地室可以藏人,然青州军若反复搜查,却也躲不过他们的眼目。”

卫新咏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郑壮士多虑了,沈苏开战岂是那么容易的?苏秀茗纵然昏了头,苏家其他人都还清醒得很,当初命人散播谣言也不过是赌一赌运气,此其一;其二,谁说西凉军走了,青州军就能腾出手来全力以赴的搜寻我等?”

“三伢老哥,稍安勿躁,咱们且听卫先生细说。”闻伢子见那郑三伢脸色一变,似乎很不满意卫新咏这番不冷不热的回答,赶忙上前安抚。

柳容和郑三伢等人都是闻伢子乡邻,早先没起事时,他们就很服闻伢子。如今奇山堡里添了阀阅子弟卫新咏一行人,他们自觉出身贫寒,与卫新咏这些人当有隔阂,惟恐被卫新咏他们夺了权去,更加注意维护闻伢子的威信。

此刻郑三伢虽然不满卫新咏,但闻伢子开了口,他哼了一声,到底不说话了。

卫新咏对他的想法心知肚明,面上却丝毫不露,只淡淡的继续道:“沈苏开战后果过于严重,两家无论哪一边都不会轻启战端。不过刘家伯侄争位,闹得燃藜堂中四分五裂,如今绝对抵挡不住戎人侵袭…西凉军一走了之,青州军可未必走得了!”

郑三伢哼道:“他们走得了也不会走!不是正在搜捕你们?真不知道伢子怎么想的,好好的把你们救了,不然这事关我们什么…”

他话音未落,闻伢子已经冷声道:“三伢你若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大可以直接说出来,不必拿了卫先生做筏子!”

去了老哥二字,可见闻伢子之不喜。

柳容等人赶忙圆场:“伢子莫要生气,三伢叔有口无心,定然没有对你不满的意思。”

“三伢老哥你真是糊涂了,二伢他是死在青州军手里,却关伢子、卫先生什么事?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快跟伢子、卫先生赔个不是!”

众人七嘴八舌的搭着梯子,只是郑三伢虽然被闻伢子说的僵在当场,但瞪着卫新咏,却怎么也说不出赔罪的话来!

眼看气氛又要僵持,卫新咏却忽然开口了,他神情淡淡的看不出来喜怒,一没问罪二没求情,倒是继续说起了前面的话:“青州军不但要搜捕咱们,也要北上援助刘家。”

“青州军真的会这么做吗?”柳容等人闻言,不管三七二十一,赶忙向他提问,以试图把眼下这尴尬情形混过去,“我等愚拙,还请卫先生详说!”

卫新咏淡淡的道:“他们不会这么做,那就帮他们这么做!”

“慢说你只是卫氏子弟,就是在凤州卫里,你一个从知本堂过继到瑞羽堂的嗣子,能够说得上几分话?”郑三伢一肚子的气,此刻觉得抓了话柄,想也不想就尖酸刻薄的道,“难不成你还能指挥得了青州军?!别是想把咱们卖了,换取自己的生路吧?”

这番话他倒是说得痛快了,只是不必脸色铁青的闻伢子开口,柳容等人已经手忙脚乱的拉了他出去:“三伢叔,您冷静点,卫先生如今与咱们是一伙的,怎么会害了咱们呢?”

“三伢老哥,咱们出去说说话,别吵了卫先生与伢子说话。”

“三伯,我三伯母叫你今儿早点回去…”

等郑三伢被推出去,门重新关上,脸色数变到底没有当场发作的闻伢子叹了口气,对卫新咏拱了拱手道:“让卫先生见笑了,都是我律下不严!我这儿给先生赔罪,万望先生不要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往后再请教先生,我保证不会再叫他来!”

唯一返回来的柳容闻言微微一愣——他们起事虽然以闻伢子为首,但乡里乡亲的,只听他们彼此称呼就知道,平常上下之分不重。如今闻伢子这么说,已经是对郑三伢非常不满的表示了。

他再看闻伢子神色郑重,完全不像是以退为进,看卫新咏的目光,就变得凛然。

卫新咏目光变幻,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才淡淡的道:“继续说正事罢。”

闻伢子明显的松了口气。

“西凉军不想为了东胡守土付出,青州军也未必会慷慨更多。”卫新咏道,“我猜测西凉军应该会拿狄人做文章,以免沈藏锋落下畏戎而逃、不报父仇之类的话柄。青州军当然也能用暹罗做理由,但这样的话,他们就无暇搜索我们了。即使留下人手,肯定也不会太多,否则他们不可能把大军都撤回去。”

顿了一顿,卫新咏道:“我认为青州军不会回青州。”

柳容脱口道:“为何?”

“因为地势。”卫新咏淡淡的道,“还有局势。”

“青州的地形不适合出兵,西凉却不然。”

“青州附近民变处处,尤其是当初苏鱼舞水淹泽州,迁移十五县之人,固然苏家拿了大笔财帛出来安置他们,但对这些人来说,也只是杯水车薪。而南方气候潮湿,除了冬季之外都多雨,即使水退了,那十五县家园被毁弃者也不在少数。这些人里许多人迫于生计也投入了起事。”

“一旦青州军回去了,到时候想再出来,没有之前士族齐心、吓得沿途起事之人纷纷退让的好事,那只能打出来。”

卫新咏嘲讽的一笑,“算一算,他们要打多少仗才能再到帝都?最主要的就是青州左近都是多山多岭之地,易守难攻。那种地方若是自保倒不错,说到染指天下…”

他摇头,“逼仄之地,成不了什么气候的!”

“倒是西凉,早先为了专心对付狄人,对左近盗匪看得很紧,一旦有起事也被大军立刻剿灭。而且西凉有沈氏频繁向朝廷索取辎重军需,加上沈氏需要本地兵源,对他们的压榨有分寸,日子过得下去,起事的人心也不齐…”

“而沈藏锋先前已将狄人这个外患打得元气大伤,这几年是无力给他惹什么麻烦了。他回去之后,只要收服族人,稳定了自己在族中的地位,正式接掌明沛堂后,就可以以西凉为稳固的根基,一步一步蚕食附近的地盘…从而觊觎中原!”

卫新咏说到此处,面上忽然涌上一抹潮红,他赶紧去端手边已经温了的参茶,但还没碰到茶碗,已经一阵剧烈的咳嗽!

闻伢子赶忙命柳容:“去换碗热茶来!”

“不必。”卫新咏咳嗽来的快去的也快,数息后就止住了,只是目光明显黯淡许多,他叫住已经端着半温的参茶走到门边的柳容,“还有点热,且让我喝完就好。”

闻伢子到底还是让柳容去换了参茶来——等柳容回来后,两人却已经把话说完了,卫新咏闭目养神,闻伢子则肃然的在道:“…定然不负先生之望!”

从闻伢子起事起,从来没有事情瞒着柳容过,此时他心情自然非常复杂,但他不像郑三伢那样脾气躁,又有个亲兄弟郑二伢是在闻伢子救卫新咏一行时死的,所以还是一声不吭的把茶放到卫新咏手边。

起身时,晃眼间却看到,闻伢子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半缩进了袖子里,但仍旧可以看出在微微发抖,他面色严肃,眼中却闪烁着慑人的光芒——那颤抖与光芒,绝不是惧怕,而是兴奋。

甚至,是狂喜。

柳容不禁一愣…

☆、第一百十七章 仇氏

更新时间:2014-03-22

夜很深了,闻伢子回到自己在奇山堡的住处时,仇氏却还没睡,正就着烛火做着针线——应该是闻知齐的一件外袍,腰的位置被撕出半尺来长的裂口,仇氏才缝到一半。在她手边,放着闻余兰的小裙子,足有三五处新缝补的痕迹。

“怎么还不睡?”闻伢子跟卫新咏说完话,又去找了郑三伢等人,饶他正当壮年,此刻也觉得倦意如潮,看到白昼忙里一日家计的妻子还在等着自己,心下一暖,一边解着外袍一边道,“齐儿跟兰儿太不象话了,成天疯跑也还罢了,一点都不知道爱惜东西!兰儿也大了,往后她再把衣裙弄破,叫她自己缝!”

“我又不是做不了,何苦叫孩子受这个罪?”仇氏容貌清秀,即使常年劳作,又生育了好几个子女,腰身也不显得很臃肿。放在乡间算是难得的佳人,只是由于生活劳苦,眼角眉梢早早就爬上了皱纹。

她向来贤惠,对子女管教也严格,但从丧了长子起,对幼子幼女就溺爱了许多。

此刻见丈夫回来了,抓紧穿了几针,就把东西一收,放进旁边的箩筐里,起身接过闻伢子脱下来的外袍,道,“方才王嫂子过来了。”

闻伢子正端起桌上的凉茶喝,闻言手一顿——这王氏是郑三伢之兄郑二伢的遗孀。

说起来郑家兄弟跟闻家关系是非常密切的,闻伢子的表姑是郑家兄弟的母亲,两家算起来是姑表亲。闻伢子起事的时候,郑家兄弟是最先响应的,这兄弟两个脾气都暴躁得很,但就是服他——老实说,闻伢子这一支势力,他能够坐稳头领的位置,跟郑家兄弟铁了心的支持大有关系。

今日他却为卫新咏再三呵斥了郑三伢,方才还去郑三伢处软的硬的说了一通,免得郑三伢往后再去找卫新咏的麻烦…不想王氏却来找仇氏了…

闻伢子感到有点棘手,喝了大半碗凉茶,才低声问:“王嫂子说了什么?”

“她说,三伢老哥跟二伢老哥兄弟情深,之前二伢又是为了救三伢才中箭而死的。三伢为此一直内疚在心,偏那卫先生被咱们救了之后,一直不冷不热的。这些日子虽然出起了主意,可也就出出主意,他是凤州卫氏子弟,那卫家是全天下都出了名的富裕,稍微漏一漏手,那就是多少真金白银…这卫先生却住在咱们这里要咱们好吃好喝的招待着,半文不出,也不向家里开口…”

仇氏转述到此,见丈夫阴沉的脸色,叹了口气,劝道,“王嫂子也怪苦的,二伢就留下个女儿,往后嫁了人,她膝下就没人了,心里难受说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怎么说都是亲戚。”

闻伢子摇了摇头,怅然道:“乡野之人,见识有限,也怪不得她。”

这话其实是把自己都说进去了,但仇氏自然不会去挑他的不是,就走到屋角绞了把帕子给他:“咱们妇道人家,原也不懂得那些大事。赶明儿,我去劝劝她!”

顿了一顿,仇氏却也道,“只是你对这卫先生这样好,我也觉得纳闷——虽然他有学问,身份也尊贵,但咱们这许多人,合家性命都豁出去保他…这…”

卫新咏被救了却对救命恩人态度淡漠,这一点仇氏倒不像王氏那么愤愤不平。早先她带着儿女去野地里挖野菜充饥时,救下昏迷草丛中的卫新咏后,那位主儿在赤树岭的态度比在奇山堡还差呢。

仇氏因为男女之防,没怎么见他,都是打发子女送东西。但听儿女叽叽喳喳的说着此人也知道他有多么不念恩。

不过仇氏觉得像卫新咏这种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子弟,骄横跋扈不知恩义也不奇怪——就好像士族总觉得全天下的庶族都天生比他们低一等一样,庶族对士族的普遍感观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当初仇氏救卫新咏,不过是出于她的本心,做不出看到人倒在野地任其自生自灭的事情,原本也没有指望他报答自己。是以卫新咏的态度虽然不怎么样,她也没什么想法。

而王氏之夫是在这次救卫新咏一行时身死的,王氏悲痛之余,当然是想看看丈夫拿命换回来的这位卫先生到底有什么能耐了。

结果卫新咏还是不冷不热…说来也真是怨不得王氏会来找仇氏嘀咕。

闻伢子说王氏见识有限,倒是苛责了,究竟人家死了丈夫。

仇氏不想直接说丈夫对王氏苛刻,如今用自己的名义来问,其实也是替王氏打探闻伢子为什么会这样厚待卫新咏?

她这份用心闻伢子也很清楚,仇氏是极贤惠的人,外头的事情只要他不说,她是从来不问的。如今问起来,必然是那王氏的原话比仇氏方才转述的不知道激烈多少,让仇氏感到难以招架——他隐约记得这位表嫂,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泼辣。

心里叹了口气,闻伢子思索再三,觉得还是跟妻子透露一二的好,旁人那里要慢慢来,甚至瞒一瞒。但一起过了几十年的仇氏肯定是可信的,接下来他会越来越忙,仇氏少不得给他分担许多事情,不叫她心里有点数,往后没准会误了事。

可全部说出来是不可能的,不是他认为仇氏会卖了他,而是——兹事体大,卫新咏虽然没叮嘱,闻伢子却知道,有些事,能不多让人知道,还是不要多说的好。

他喝了口凉茶提神,推心置腹的道:“你以为我犯了糊涂吗?你且想想,当初为了救礼儿,我带人杀进雍县抢了苏家的东西,还杀了苏家公子,这事大伙都知道的。不救卫先生下来,咱们往后要怎么办?”

提到不久前因伤重不治的长子闻知礼,夫妇两个都觉得心下一痛。片刻后,仇氏才轻声道:“这几次青州军搜查奇山堡,不是根本没起疑心?咱们这一处退路隐蔽得很…”

“但往后呢?”闻伢子摇头,“青州苏氏那是数百年的名门望族了,在举国都有名!即使咱们这两次逃了,过些日子还一直逃得了…现在是乱世,我从前读书,听先生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万一将来太平了——苏家又追查出来咱们家动的手,哪怕咱们不在了,你说子孙该怎么办?躲到深山老林里一辈子不见人?”

仇氏吃惊道:“这兵荒马乱的,过上些时日,他们还会知道吗?”

“我杀那苏家公子时只道他是掌柜的晚辈,所以根本没放在心上,是后来才知道的…我都知道了,你道苏家会不晓得?不然我何必把你们从赤树岭接过来?”闻伢子嘿然道,“我知道这次下令救下卫先生,死了咱们好些人,三伢跟王嫂子他们都不高兴,认为没这个必要…却不知道,我救的哪是卫先生,我救的,是咱们自己啊!”

仇氏不解的道:“但现在卫先生也没联络卫家…”

“他就是能联络我也不会让他联络上!”闻伢子听了,却冷笑一声,森然道,“你真是傻了!杀苏四公子的虽然是那莫校尉,可那莫校尉却是到盘州来找这位卫先生的!再加上西凉军的那位赵都尉,在青州军眼里这三人就是一伙的…如今沈家苏家卫家都不知道他们在这奇山堡,他们还能安全。一旦知道了,你以为一准是沈家、卫家先过来?

“就算是这样,青州军路上不会抢人不会下阴手了吗?就咱们这儿这点人,他们就算去追卫先生他们了,随便分点人手留下来,就能让咱们鸡犬不留!卫家跟沈家纵然念着咱们帮的手,最多——顾上咱们主要的一些人,你说到那时候,乡里乡亲的这些人会是什么下场?!”

“啊?”仇氏到底只是乡间妇人,虽然贤惠,眼界却有限,她跟王氏一样,还以为卫新咏一直没跟卫家联络,是故意不从家族那儿拿好处回报他们。此刻愣了片刻,方道,“这…这…难道他要在奇山堡住一辈子?”

“这当然不可能,那样咱们救了他又有什么意义?但要等一个合适的机会他才能回去。”闻伢子叹道,“你想咱们杀了苏家子弟,救了卫先生一行,不管怎么样,跟苏家都是没什么和可讲的了,以这种人家的做派,哪怕我主动上门去请罪,想让他们放了你跟齐儿兰儿,也不可能!既然如此,不指望卫家还能怎么样呢?万一让卫先生他们也死了,卫家这儿的恩没结上,倒是又要结仇…”

仇氏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这卫先生的出身与为人,若要施恩,还真只能捧着他…不然反而会得罪了他。”

她觉得自己明白丈夫的意思了,“咱们这种小门小户,虽然如今起了事,也禁不起那等豪门大族一根手指按下来。为活命计,也只能依靠与那豪门大族差不多的门第了。只是如今若不护好了那卫先生,反倒把两家全部得罪,到时候更是雪上加霜…”

“可不是?”闻伢子叹了口气,“而且,即使咱们这奇山堡的后路留得隐蔽,躲过了青州军几次三番的搜查。可你也看到了,卫先生足不出户,略施几计,帝都那儿的局势,大体上就没有能够脱离他掌心的。你说这样的高人,他在这儿指点咱们一二,咱们好生伺候他不是应该的么?”

仇氏深以为然:“你说的对。”

“这些话你私下里透给王嫂子吧,二伢的事情是我对她不住…但咱们这许多人,乡里乡亲的,我也是没办法,须得求条活路。”闻伢子揉着眉心,疲惫的道。

见状仇氏赶紧答应着去铺床让他休憩。

却不知道她丈夫躺下后想的却是:“今日柳容离开后,卫先生话里透露出来的意思…竟似与卫家不是一条心…而且想辅佐我?我竟有这样的好运么?还是,他只想收罗我为部下、往后替他做事?”

心里翻来覆去的想着,却忽然醒悟过来:“如今我这儿的情形,还想那么多做什么?先把接下来的一关过了罢!横竖他虽然智谋百出,但郑三伢这些人到底跟他不一条心,还怕他一个文弱书生把我这些都夺了去不成?卫家…凤州卫氏哪会瞧得起我这点家底!”

这么想着倒是放心的睡过去了。

☆、第一百十八章 夺情

仲秋。

帝都已有了分明的凉意。

千里之外的西凉,想来应是飞雪茫茫。

一身素衣的端木芯淼站在巍峨高大的城墙上,沉默的俯瞰着城墙不远处的官道。

肃杀威武的西凉后军,护送着逶迤漫长的车队缓缓西行。

队伍很长,极琐碎,不时可闻马嘶人喊的嘈杂。

“卫夫人她们回西凉了。”端木芯淼不作声,陪她过来这儿的清欣公主,也不知道是站累了想说说话,还是心有所感,却走前两步,到她身畔,轻声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

端木芯淼手扶城墙,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下头的队伍,淡淡的道:“我想一个人在这里站会,你若是觉得无趣,不妨下去歇会,好么?”

清欣公主一噎,双颊顿时染上绯色。

只是她如今已不复当年骄矜的得宠公主之势,即使锦绣端木在帝都沦陷中亦损失惨重,可端木家的底蕴还在——胡宫女私下里叮嘱过,让她好生与蔡王太后并端木八小姐相处,好得这两人的庇护——毕竟废后顾氏所留下来的人,经过邓太后的清洗以及帝都沦陷后,所剩无几。

何况皇权衰微,他们这些宫人,除了侍奉上精心些外,明面上哪里庇护得了清欣公主?

所以此刻清欣公主被端木芯淼冲得站不住脚,却不敢发作,咬唇片刻,到底一步步的退开,转过身,又气愤又羞惭的下了城墙。

她下到底下马车畔,还有点失魂落魄,一忽儿想起父皇母后都在、胞兄还是太子时自己的金贵、一忽儿想到戎人破城,端木家姐妹带她躲入密室的惶恐…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端木芯淼还没下来,她面上却凉凉的滑落两行清泪。

而她此时的近身宫女榴娘轻声劝道:“端木八小姐与其师情同父女,如今季神医再去西凉,她心中定然不舍,难免言语重些。殿下莫要与她计较。”

清欣公主摇了摇头,接过榴娘递来的帕子擦着脸,心里茫然又委屈。

她今日出来虽然装扮刻意择了最不引人注意的灰衣黑裙,可天生丽质,掀起帷帽擦泪这短短片刻露出的容颜,已经让路旁经过的人都看了过来。榴娘见状,忙劝她上车。

就在此时,从城门里,慢慢踱出一人,素衫简冠,眉目秀雅。身边跟着一名清秀书童,十数名精悍侍卫。虽然没有坐骑,但沦陷之后,看到这样的排场,远近行人都识趣的避了开去。

“卫都尉!”看到卫长风,本要上车的清欣公主却犹豫了下,停下登车的动作,而是站在车边,等卫长风到了附近,轻声招呼了一句。

卫长风才送了姐姐回来,心中正是百味陈杂。忽听有人称呼自己的官衔——从五品下的奉车都尉,假如是以前的话,哪怕他是卫焕嫡孙,也不是容易混上的。不过现在么…魏帝只听人说沈藏锋的小舅子来了帝都,就寻个理由召他进宫,随便夸了两句就封了下来。

而且平常他基本什么都不用做…

虽然奉车都尉是实职,但因为得来犹如儿戏,卫长风常常觉得只是一个散官。

不过他虽然没把这官职放在心上,但在帝都,除了他姐姐姐夫之类的亲戚外,余人都按这个官职称呼他,所以倒不陌生这声卫都尉。

只不过住脚之后循声望去,却发现是个自己不认识的女子。

这也不奇怪,慢说清欣公主还戴着帷帽,即使露出真容,卫长风一介外臣,却也没见过的。

倒是清欣公主,曾隔着宫墙见过他一回。

此刻见卫长风面露疑色,清欣公主忙看了眼榴娘,榴娘会意,上前一福,低声道:“我家殿下陪端木八小姐来此…端木八小姐如今正在上头目送卫夫人一行返回西凉。殿下在等八小姐。”

卫长风这才恍然,如今在帝都的公主只有一个清欣。虽然魏祚已衰,但君臣名份尚存,卫长风也不是骄横的人,忙行礼:“微臣见过公主殿下!”

“卫都尉不必多礼。”清欣公主低声道,“卫都尉是才送了卫夫人回来吗?”

“回殿下的话,正是。”卫长风一边回答一边暗忖她喊住自己的目的,却见清欣公主问了这一句之后却沉默了下去。

卫长风等了几息不见她再说话,觉得即使是众目睽睽,到底男女有别,正要开口告辞。却听清欣公主似鼓足勇气的问:“卫都尉,我…我想请教都尉一件事,可以吗?”

“…公主殿下请说?”卫长风微微一怔,淡淡的道。

清欣公主听出他语气冷淡下来,心下有些自嘲,怔了一怔才吩咐:“你们都退开些。”

待宫人退出数步后,清欣公主深吸一口气,道:“卫都尉,如今定国公等人回援西凉,虽然朝政有康国公主持,但想来康国公本已日理万机,未必忙得过来。本宫想…本宫的姐夫霍照玉,既是士族子弟,又有才干,若能夺情,也可为朝廷分忧一二。”

卫长风本以为这公主对自己有什么心思,不想她说的居然是朝政,意外之余就觉得有点尴尬。但疑心可没少:“殿下这番苦心何不禀告圣上?”

横竖皇室现在也说不上话,公主议政不议政,也不过是说说。卫长风倒没什么意见,就是觉得清欣公主日日在皇宫里,有这种想法不告诉圣上,却凑巧遇见自己就说了,这是什么意思?

“皇叔说近来御体欠安,朝政悉数委于康国公。本宫却不方便去拜访康国公的。”清欣公主低下头道。从前的润王如今的魏帝在桓宗皇帝的猜疑之下,向来老实。

他对自己傀儡的身份无比清醒,登基以来,几乎从来没有多过一句嘴、多行过一步路,简直配合之极。

而盘州之事在几日前因为赵都尉回到京畿西凉军营而暂告结束。

据赵都尉的说法当然是对沈家有利的那一种——确切来说是对沈藏锋最有利的那一种——何子勇为苏家之人所使,挑拨苏鱼梁强逼卫新咏与莫彬蔚投靠不成动了杀心,结果却导致苏鱼梁被莫彬蔚劫持并误杀之事。

而这件事情本来跟赵都尉毫无关系,当日他是负责戍卫卫新咏住处的外围的。可沈家族人安插在西凉军里的眼线却在关键时刻给了他一箭不说,还把他丢进了混战的青州军与凤州士卒中。

从而导致了赵都尉带去的西凉军也被卷了进去,让这件本来很简单的事情复杂万分。

至于他是如何生还的,赵都尉的解释是他当时昏迷了,部下带着他逃命,结果在山中迷了路。靠着山中草药,他清醒过来,与残存的部下寻到路后潜回京畿——就这么简单。

至于说卫新咏跟莫彬蔚,那对不住,他当时昏迷了,残存的部下也只顾着保护他,什么都没注意。什么都不知道!

苏秀茗对这番经过当然不相信也不满意,可他没有证据,又还有点理智,所以只是借这个机会,把支持苏秀葳的几个族老、忠仆给收拾了。到底没跟沈家继续交恶。

所以苏秀茗此刻心情肯定很不好。

这时候清欣公主若去拜访,别说苏秀茗赞成不赞成公主议政,恐怕根本见都懒得见。到那时候清欣公主可就难下台了。

这样考虑的话,她拦住卫长风说这番话倒也不难解释了。一来卫长风这个奉车都尉固然身份不及如今主政的康国公,但在朝政上还是说得上话的;二来卫长风年轻,看起来脾气也好,即使不喜清欣公主之言,想来也不好意思当面呵斥一个年少的公主。

卫长风心思转了几转,微微颔首道:“既然如此,那微臣若有机会,当为公主殿下转达。”

这话说完,清欣公主也再没话,卫长风便告退而去。

目送他离开,清欣公主用力咬了咬唇,没去理会身后或好奇或惊讶或复杂的视线,她翻来覆去的想起自己最后一次在冷宫里见到废后顾氏的情景——

顾氏平静的叮嘱她:“往后若是实在没法子了,那就想办法…把你姐姐安吉拖下水!”

当时清欣公主疑惑的问:“安吉不喜欢儿臣,她会帮儿臣吗?”

“那你就去求霍照玉。”顾氏和蔼的道,“安吉心狠手辣,她的这个驸马,却是个敦厚之人。你除了任性些外没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情,又年纪小,放低姿态去哀求,他会心软的。”

“安吉皇姐…”虽然苦思冥想之下,用了这个办法拉霍照玉还朝——但此刻,清欣公主眼中仍旧透着迷惘,她声不可察的低声呢喃,“现在的帝都,您和驸马来了,能做什么呢?”

而已经快走出去两条街的卫长风,也在心里盘算着:“姐夫前几日就走了,如今后军也护送姐姐他们离去,朝政归于康国公之手…确实空出许多位置,当然大魏现在实际能管的除了京畿之外,零零碎碎也真,没多少地方,原也用不着太多官吏。但…清欣公主为何想要让霍照玉夺情入朝呢?”

霍照玉夫妇此刻是在云霞县守孝。

不知道顾氏生前对女儿的叮嘱,卫长风思来想去,决定允了清欣公主之请:“且看看这位公主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第一百十九章 季伊人

更新时间:2014-03-23

“圣上下旨夺情霍家耀?”西行的队伍中,被保护最严密的一驾马车里,卫长嬴展开快马从帝都送来的书信,才看了一眼,被她轻咦声吸引过来的沈舒燮就好奇的靠了过来,踮脚探头的想一起看:“母亲,霍家耀是谁?”

卫长嬴把信交给旁边的黄氏,腾出手来抱他在膝上坐好了,才微笑着道:“是你六婶母的哥哥,也是你父亲的好友,名照玉,字家耀,你该叫霍家叔叔的。”

沈舒燮点了点头,又问:“那母亲,晚饭时孩儿能跟二哥一样,吃两个糯米团么?”

还以为儿子会继续问“夺情”是什么意思——卫长嬴哭笑不得的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果断的拒绝了:“不行!”

“母亲!”沈舒燮二话不说,扭过身,伸出他的小短臂,攀着卫长嬴的脖子,扭来扭去的撒着娇,大有不达目的不放松的意思。

只不过问过季去病他如今不宜进食糯米这一类不易克化的食物的卫长嬴怎么也不同意,就连沈舒燮使出绝招——跳下她怀抱、躺在母亲足下的氍毹上大哭大闹着打了半天滚,卫长嬴也只是趁机从黄氏手里接回信来看。

“六婶母骗人,母亲一点也不疼我!”见这情形,闹累了的沈舒燮悻悻的爬了起来,忿忿然扯过卫长嬴的袖子擦脸,故意把鼻涕都糊上去,这一幕看得黄氏与施曼儿等人都颇为无语。

卫长嬴因为这个次子险死还生,自觉亏欠,一直舍不得说重话管教,此刻看到也是无奈的叹了口气,叫使女另取一件外袍来换了,点着儿子的额轻嗔道:“你这个小没良心的,若不是你如今年纪小,不适合多吃糯米团,为娘何苦拘着你?等你长大些,身子骨健壮了,想吃什么,能不依你?”

“可孩儿现在就想吃那糯米团!”沈舒燮抱着她腿央求道,“孩儿长大后少吃几个,成么?”

“不成!”卫长嬴生怕他再闹,捏了捏他颊,立刻冷下脸来,“为娘要跟你黄姑姑说正事了,你去后头你二哥马车上,叫你二哥陪你罢!”

沈舒燮一听又哭了,委屈道:“孩儿不想去二哥那里,二哥见到孩儿,不是拉着孩儿习字,就是给孩儿讲规矩!孩儿如今见到二哥就害怕!”

“那是你二哥,你怕什么?”卫长嬴没好气的点了下他额,喝道,“再说你不想习字不想听规矩,就不会哄你二哥陪你玩耍?”

赶路途中,即使是官道,但马车也难免会有点颠簸。这种情况下卫长嬴是不赞成儿子看书习字的。

奈何沈舒光就是这么好学,卫长嬴左哄右哄他不听,索性一有机会就把顽皮的次子打发过去闹他,免得伤了眼睛。

此刻也一样。

不管沈舒燮嘟囔着抱怨他这个胞兄,卫长嬴硬让人把他抱到后面去:“叫光儿看好了他,到下车歇营时才准他过来!”

等车厢里清净了,卫长嬴才抓紧辰光三下两下的把信看完。

“圣上向来就不管事的,如今居然会下旨夺情霍大公子,难道是康国公的意思吗?”方才黄氏也把信看了,此刻就猜测道。

卫长嬴蹙眉道:“大舅舅怎么会想到霍家耀?”

“兴许是人手不够用了?”黄氏道,“咱们老爷在帝都时日理万机,如今这么一走,康国公乍然接手,没准就觉得吃力。”

“那他应该找钱家。”卫长嬴摇了摇头,“一来兴河钱氏是大舅舅的岳家,即使大舅母并苏二表哥和苏四表弟、苏二表妹都没有了。但这些年来的情份总归在,跟其他人家到底不同的。二来霍家耀是安吉长公主的驸马,算是半个皇室中人。如今皇室名存实亡,但究竟还有名义在。这主持政务总是能够聚敛权力的,按说心照不宣是不会给与皇室有关之人染指的机会的。”

黄氏一想也是:“这可真是奇怪。也不知道内中有什么缘故?”

“过几日看有没有新的禀告上来。”卫长嬴把信交给施曼儿收起,道,“横竖咱们现在回西凉后,这几年终归是随他们折腾。”

她就把这事搁下,问起同行之人来,“六弟妹还咳嗽吗?”

“婢子方才去看过,喝了季娘子送去的药后,已经好多了。如今大小姐在陪着她。”黄氏沉吟了片刻,道,“婢子看完六夫人后,回来时遇见四小姐跟季小姐骑着小马,四小姐问婢子,她可以不可以去看看二老爷。婢子说路上不方便,没有答应。”

卫长嬴点头:“是该如此,咱们如今赶路重要,二哥那性.子…还是等回到西凉,让夫君他们陪着颜儿去见吧。”

黄氏叹道:“四小姐也是可怜,二夫人和二小姐三小姐都没有了,如今眼巴巴的想跟二老爷亲近些,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