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嬴皱眉听着,总觉得这两种猜测都未必是对的。

不过侍卫除此之外也猜不出旁的缘故了,她只好让他们都退下。

接下来几日卫长风都住在别院里,用心教导沈舒光。

卫长嬴冷眼旁观,见三五日后,卫长风的心情似乎才恢复如常,心里疑惑更深。

恰好这时候要送东西城给沈藏锋,本来卫长嬴想让下人去的,为了弟弟,她亲自跑了一趟。

沈藏锋看到妻子亲自送东西来知道必有事要说,打发了闲人,听完缘故,他也有点愕然:“你说的这五日,长风在我这里一切如常,未见有什么不喜啊?怎么回去时竟兴致不高?”

又说,“他去灵仙长公主府里祭祀我是知道的,长公主之女毕竟是他只差亲迎的发妻,我想是不是这个缘故呢?”

卫长嬴道:“我旁敲侧击的问他,他却不承认。”

“长风还没成亲,面嫩也是有的。”沈藏锋用过来人的语气道,“虽然他们没见过面,但早年就定了亲。如今想念着也不奇怪…苏家这位表妹去了也不久,总是伤心的。过些日子,想也就好了。”

卫长嬴正觉得自己是白走这一遭了,告辞的话待要出口,被打发到外头去的沈叠手持一件公文,神色凝重的匆匆而入,不顾卫长嬴在旁,就出声禀告道:“老爷,北戎有异动!”

原本正与妻子言笑晏晏的沈藏锋脸色顿变,沉声道:“快拿过来!”

公文被交到他手里,他一面打开一面对妻子道,“我这儿有事,嬴儿你先回去!”

卫长嬴是很想多留会、好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的,可现在沈藏锋赶了人,她也只能暗叹一声,道:“我这就走。”

她还没走到门口,就听沈藏锋在背后吩咐沈叠:“召都尉以上诸将来!”

卫长嬴听出他语气里的肃然与郑重,用力咬了下唇:看来,戎人的异动不小,不然沈藏锋不会才看了一眼公文就吩咐召集众将议事。

按照沈家如今剩下来的这些人,若是需要北上抗戎的话,必定又是沈藏锋亲自领兵…虽说夫妻两个如今也是一个城里一个城外,不能在一起。但到底离得近,隔三岔五的可以一见。一旦沈藏锋率兵北上,那就又要远隔山水了。

而且才有苏鱼梁身死的事情,卫长嬴实在不能放心丈夫再次上阵。

可这种事情若发生了根本不是她能够阻止的…

她心事重重的回到别院,就打发人去宋家别院问宋在水可有空暇。

半晌后下人来禀告:“宋家大夫人病了,表小姐如今正在跟大夫说话,说傍晚时会过来与夫人一起用饭。”

“叫厨房备几道宋表姐爱吃的菜肴。”卫长嬴点了点头。

到了傍晚,宋在水带着使女,披着满身晚霞跨进门。

“北面戎人又进犯了。”宋在水还没落座,劈头就道,“刘家自忖守不住,已向苏家沈家求助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卫长嬴按着几面的手微微一颤,道:“北戎异动我知道,刘家求助我倒还不清楚。”

“晌午那会你打发人去问我是否有空,我还以为什么事。结果下午的时候,下人就报了这个消息来。”宋在水脸色很不好看,她不仅仅是担心苏鱼舞上战场的安危。

…苏若潜一家虽然打着尽孝的名义回青州去了,苏秀茗没了子孙的支持,却还是隐于营中不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外人不得而知。

现在刘家来求助,万一苏秀茗利用自己主帅的身份,借戎人这把刀谋害苏秀葳父子怎么办?

再者现在刘家虽然向沈家、苏家都求助了,可情况也还没危急到需要两家全部倾巢出动驰援北方。若苏秀茗利用这个机会把沈藏锋跟西凉军还有支持三房的人全打发走,自己借口要报杀子之仇留下来,好生收拾三房…

宋在水怎么想都觉得不放心。

“先叫人拿饭吧,咱们边吃边说。”大家子里是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可卫长嬴跟宋在水现在都是别院里的主心骨,忙起来往往饭都吃不完,私下里也就松弛了这些规矩。

出阁前被称为闺秀楷模的宋在水果然也没反对,叹了口气应了。

饭菜摆上来,两人打发了下人,一面用一面商议:“如今帝都这样子,大军实在不宜离去。”

“我就担心这个。”宋在水喝了口玫瑰露,放下瓷盅,道,“你想之前因为苏鱼梁之死,原本答应投降的赵乾吓得趁夜而去,如今都跑到锦州了。但他旧部虽然离散,却都还在。只不过赵乾惧怕青州军,这才不敢回盘州。一旦大军北上,指不定他胆子肥了,回到盘州收拢旧部,就要过来寻咱们报仇呢?”

卫长嬴心想那赵乾既然现在怕青州军怕得基业都不要了,从盘州一路跑到锦州还不怎么敢定下来,只要青州军不至于溃败千里,他肯定是不敢打苏家眷属主意的。

不过赵乾不见得有这胆子,其他起事的人可不一样。

“表姐说的是,如今天下处处有人起事,都想着趁乱世改朝换代、创万世基业呢!”卫长嬴叹道,“但大魏虽然有些名存实亡了,这朝廷到底还在,存那等大逆不道想法的人,哪个能不盯紧了帝都这儿?没了西凉、青州两军镇着,谁不想上来咬一口呢?”

宋在水声音一低,道:“北上驰援刘家,能征善战的就成了。帝都这儿,却得留能主持大局的人才成。你那二哥…伤势如何了?”

卫长嬴摇了摇头:“能下地了,却还没好全。”

“本来你那大哥最适合…可惜了!”宋在水叹了口气,沈家本宗两位长辈虽然都没了,但沈藏锋上头两个兄长其实都有着善战之名的。假如不是沈藏厉死在帝都,沈敛实重伤未愈的话,这次未必需要沈藏锋亲自上阵。

毕竟沈敛昆还没这个能力独当一面,沈敛实没好全,那只能沈藏锋自己来了。

“表姐希望三舅舅和五表弟去北面,还是留在帝都?”卫长嬴对自己家的选择早已思考过,此刻听了宋在水的惋惜也只是暗自扼腕,转而为她考虑起来,“恐怕大舅舅自己去北面的话,是不会放心留三舅舅跟五表弟下来的。反过来怕也一样。”

宋在水冷笑:“这是自然。我估计,他会让公公跟鱼舞一个去北面,一个留下来做人质——这也还罢了,我就怕他拿着留下来的人质,迫另一个人去做什么事!”

“按说不会做的这样明显的。”卫长嬴眉一皱,安慰道。

“除非迫不得已,否则苏秀茗不会明着谋害兄弟或子侄。”奇山堡里,卫新咏看着眼前粗糙的沙盘,淡淡的道,“所以他要害自家人,一定会找好理由,觑准机会。”

闻伢子等一群人彼此对望之后,请教道:“卫先生的意思是?”

“刘家求援是个机会,戎人凶悍是个理由。”卫新咏道,“所以苏秀茗一定会允诺援助刘家!”

顿了顿,他道,“反而沈藏锋,未必会答应。”

☆、第一百十三章 回去

更新时间:2014-03-20

沈藏锋召集众将后,说了刘家求援的事,自己却没有表态,而是询问起了麾下将士们的意见。

“东胡是刘家的地盘,与咱们西凉军可没什么关系,东胡军自己不争气,守不住先人产业,凭什么要咱们西凉的儿郎替他们去拼命?”

脾气最暴躁的宣威将军洪金才听完刘家求援几个字,就不满的叫嚷了起来,“何况咱们当初动身仓促,辎重都没带齐。若非卫家帮忙从南方购了粮草来,儿郎们饭都吃不上了!如今虽然粮草接了上来,可除了京畿之外,这大魏天下有几处太平的?老阀主与襄宁伯都遭了不测,几位老爷也都没了,公子们都还小,夫人们尚在春草湖畔的别院,大军若离去,万一那些乱民杀过来…”

“但老阀主与襄宁伯、并几位老爷、公子都是死在了戎人手里。”也不是所有人都跟洪金一样想,他话还没说完,比他高一级的壮武将军卢升年便不冷不热的道,“如今刘家提到此事,咱们西凉军若无表示,必会招人非议,有骠骑大将军的声誉!”

听卢升年这么说,好几个虽然还没表态、但私心里也觉得此刻挥师北上没什么实质的好处的将领都皱起了眉。

所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刘家抬出这个理由,沈藏锋倘若拿不出来足够的借口,那他自己不孝的帽子是被扣定了不说,连带西凉军往后都要被看低一眼——跟着一个不孝不义的主帅,能不气弱三分吗?

当初沈藏锋晚了一步没能救下父兄叔侄等家人,酿成终身遗憾,激怒之下何尝不想率大军直指草原、报仇雪恨?然而将行时,军需官拿着辎重册子跪在他马前到底把他劝回了理智。

从沈藏锋个人来说,他自是万分渴望杀入戎人王帐,提了戎人大可汗的人头回来祭祀家人。但现实是西凉军要真的挥师北上去跟戎人拼命,能不能杀到王帐不好说——毕竟即使辎重足够,王帐也是可以迁移的——逐鹿中原是肯定不会有西凉军太多的事情了,戎人又不是纸糊的。

何况戎人大可汗不是当初秋狄的大单于穆休尔能比的,虽然穆休尔被评判为雄才大略,但他当时刚刚斗败兄弟任大单于,还没坐稳位置,又因急于稳定地位,才会犯下贪功冒进之过,以至于一步错步步错,最后自己身死,使得秋狄人心大乱,纷散而去。他本身的才华,根本没有什么发挥的机会。

这才有西凉军没有怎么损耗大胜特胜的战果,绝非狄人真的不堪一击。

戎人大可汗任汗位已经几十年了,膝下诸子虽然争位的厉害,可就是攻入帝都的那位三王子也不敢妄想动摇父汗的地位。所以讨伐戎人,肯定要做好了正面交锋的准备。

正面交锋就意味着损失。

有道是慈不掌兵,从沈藏锋到被他召来的诸将,都是见惯生死的人,何况西凉军也不是只会跟着溃兵捡便宜、打不了硬仗的军队。只是打得起跟划得来是两回事。

即使沈藏锋至今没有吐露往后的打算,但洪金等人心里有数,大魏如今只剩一口气了,接下来改朝换代是必然的。

他们手里有天下三大边军之一的西凉军,在乱世之中占了极大的便宜。

若是为了报仇把这支大军给打残了,那么即使报了仇,接下来沈家能不能自保都是个问题,天下?天下跟支残军有什么关系?

再说帝都沦陷中死的是老阀主,虽然是旧主,到底不是他们的骨肉至亲。

所以诸将此刻心照不宣,都希望能够保存西凉军的实力,而不是过早的被消耗。

于是卢升年话音刚落,就有人出来反驳:“此言差矣!当初亡于戎人之手的人,难道仅仅只有老阀主吗?海内六阀,二顾裴钱周、邓霍闵张这些世家,哪家与戎人没结下血海深仇?更不要说帝都上下数万户百姓,还有各家的奴仆…与戎人之仇是天下人的,难道这次刘家求助,天下人都驰援东胡了不成?”

这人这么一说,众将纷纷附和。

更有人道:“其实戎人三王子业已伏诛,要说老阀主的仇,也算已经报了…当初大将军不是已经拿了戎人三王子的首级祭祀老阀主了?”

上首沈藏锋神色不动,心下却是无无奈的一叹:当初西凉军跟青州军汇合后,收复了帝都跟燕州,受限于辎重不得不暂缓用兵,先行休整和筹粮,可这一停战,早先被血仇压下的矛盾却趁机爆发了出来。

西凉族人的小动作、燃藜堂的伯侄争权、苏家的长子夺位…经过这些事情下来,沈苏之间都剑拔弩张了,又谈何联手击戎?

更不要说今日这一议,很明显底下人的小心思都已经生了出来。

他虽然可以强压众人同意支援刘家,但这么一来士气也可想而知…

“话虽如此,但谁都知道戎人凶悍,非边军不能抵挡。”见主帅没有说话,卢升年皱起眉,道,“再说这番话在这里说说也还罢了,拿出去说,实在有失我西凉军的气势,反而惹外人笑话。”

沈藏锋心中天人交战,私心与理智较量不歇,片刻后,看向上官十一:“十一以为如何?”

“我以为不如回去。”上官十一虽然比以前大方了很多,但面对济济一堂的景象,还是透露出紧张之色,说话时不自觉的抓紧了袖子,道,“实际上如今留在帝都没什么大的好处,接下来恐怕还会更麻烦。”

“回去?”众人一愣,想了想才明白他的意思是返回西凉。

洪金就有些不乐意了:“咱们好容易才到了中原来,现在却要回去,这不太好吧?”

“但如今大魏未亡。”上官十一盯着自己跟前的地面,细声细气的道,“咱们留在帝都,就要拱卫皇室。”

“魏帝不过是个傀儡,若非咱们大将军…”洪金话说到一半,被沈藏锋看了一眼,忙住了口。

却听上官十一耐心解释:“纵然魏帝是傀儡,但他在一日,大魏就在。”

“大魏既在,沈家身为魏臣,岂能不拱卫皇室?”

话说到这儿,洪金也反应过来了,脸色就是一僵:是啊,现在整个天下都知道魏帝只是个傀儡,因御林军糜烂、玄甲卫全军覆灭,申氏如今手里连一兵一卒都没有,全靠沈、苏力主,这申家的皇帝才能安好的住在皇宫里。

一旦有人觊觎帝都,如今宫中那一位能有什么办法?还不得留守此处的西凉军、青州军来抵挡?

两大边军虽然强悍,但哪怕他们都不理会刘家的求援,全力以赴守帝都,也未必有信心守住这整个天下的野心!

再说真不管刘家的话,万一东胡守不住,戎人与国中乱民南北一夹击…

之所以现在国中还没人来攻打帝都,完全是因为正月里天下士族纷纷驰援京畿,难得的出现了士卒齐心协力的一幕。而乱民中先冒头的几股势力还没准备好、或还没打算现在就跟正规的边军拼上,所以沉默了下去。

如赵乾还主动让出了豁县。

可往后就不一样了。

随着乱民的势力越发庞大,天下越发混乱,迟早有人会按捺不住把目光投向帝都的。

到时候不管是谁拱卫帝都,那都逃脱不了代大魏守土的责任。

哪怕把申氏赶下台自己称帝也一样——帝都就是帝都,有志改朝换代的,谁不想占了此处?

“更何况老阀主去后,族中人心动荡,颇为不稳。虽然有五老爷并大公子在西凉坐镇,但恕我直言,无论是五老爷还是大公子都太年轻了,未必能使族人心安。”上官十一继续道,“横竖大将军继续留在此处也没什么实质上的好处,不如先回西凉,稳定族中,养精蓄锐,以望中原!”

上官十一私下对沈藏锋以“沈兄”相称,但在诸将跟前,为了维护沈藏锋的威信,还是以其将职称呼的。

此刻听了他的话,室中一片安静,人人都陷入了深思之中。

半晌后,沈藏锋环视左右,询问道:“十一此计,尔等以为如何?”

还是急性.子的洪金先开口:“大将军,末将以为上官先生所言甚是!”他是坚持不去帮刘家的,只要不帮刘家,眼下暂时什么都好说——反正主意是上官十一提的,出了差错头一个要问上官十一。

“所虑者却是西凉远离中原,一旦我等回去了,会不会放任乱民坐大?”卢升年却恰好跟他相反,不放心的问。

上官十一略作思索,便摇头道:“乱民坐大是必然之事,毕竟想要横扫天下,平定叛乱,非三大边军联手不可,单凭西凉军是做不到的。既然不能平定天下之乱,那只能任他们去了。毕竟按照眼下的情况,即使如今北面没有戎患,三大边军联手平乱也不太可能。假如只靠西凉军四处镇压乱民,只会惹得乱民一起视西凉军为眼中钉肉中刺…最重要的是没有这个必要,乱民善驱无辜为前锋,以精兵与之相换,哪怕一换数十也是划不来的。更会大量损耗辎重。还不如回西凉去积蓄,等乱民彼此攻伐,决出胜负之后,再出面平叛!”

总而言之,上官十一的打算,就是觉得现在改朝换代的苗头虽然已经很明显了,到底谁会是这个改朝换代的一派却还含糊不清。沈家跟苏家看起来实力最强,然而也只是相对来说很强,还没强到可以打包票横扫天下的地步。

为了不折了这份优势,不如先回桑梓去,一来落实沈藏锋的新任阀主身份,二来甩了拱卫帝都这个包袱,又依靠着沈家根深蒂固的西凉、几年前才把秋狄打得分散,可以说回了家乡就是高枕无忧,可以专心发展和积蓄。

再觑准机会摘桃子…

“若是之前,咱们回西凉也就算了。但现在刘家已经求援了,咱们这样一走了之,会不会被认为怕了戎人?”上官十一的主意虽然听起来不错,但实际推敲一下,却还是有很多破绽。

不过他既然提了出来,这些破绽自也考虑了后手:“若咱们西凉也有边患呢?”

☆、第一百十四章 盘州事

“即使要撤回西凉,赵健之还在盘州,此事不可不管!”众将七嘴八舌的向上官十一提出回西凉的种种顾虑,待上官十一回答的差不多了,一直沉默不语的主帅沈藏锋才淡淡的道。

这话顿时让众将神情微妙起来,彼此对望,揣测着沈藏锋这话的意思。

洪金再次抢先:“末将请命前往盘州接应赵都尉!”

“洪将军最好不要去!”沈藏锋还没回答,上官十一却先道。

洪金顿时大为不满,只是知道上官十一极受沈藏锋重视,又是在沈藏锋跟前,不敢无礼,却还是瞪着他,道:“上官先生这是什么意思?瞧不起末将么?”

上官十一本就羞涩如处子,被他这么一瞪顿时心下一慌,原本想好的话也不知道要怎么说了——见上官十一秀气的脸庞涨得通红,窘迫的说不出话来,沈藏锋皱眉,轻叱:“质坚!”

质坚是洪金的字,见主帅不悦,洪金才收回视线,不甘心的嘟囔道:“赵都尉与末将乃是同一个县城的,从前素有来往。当初出发时,其母还再三托付末将照拂他些,末将岂能作那言而无信之人?再说他去盘州本是为了替大将军办事,却被青州那群南蛮子给追杀了,至今下落不明!为了大局咱们不好跟苏家去要人,但怎能不派个人去看看?”

“质坚莫要胡说。”卢升远赶紧止住他,喝道,“大将军若不挂心赵都尉,怎会提起来?难道你以为除了你以外这全军上下就没人关心赵都尉了吗?真是荒唐之极!你且不要罗嗦了,听上官先生把话说完!”

洪金是西凉军中骁将,只是此人骁勇有余而城府不足,方才当众瞪视上官十一已经惹了沈藏锋不喜了,随后的解释居然越说越离谱,听着都是在质疑沈藏锋不顾给自己办事的下属死活了。

卢升远暗骂他不识趣,可念着两人的同僚之情却还不得不替他圆场。

好在他们这么一说,上官十一趁机定了定神,倒是重新想好了措辞,正好接上卢升远的话,倒免了洪金再受沈藏锋怒叱:“接应赵都尉是肯定的,最好连卫新咏与莫彬蔚也寻回来:毕竟苏四公子之死疑点重重,即使青州军中许多士卒都说是众目睽睽之下莫彬蔚杀了苏四公子,可前因后果却语焉不祥,内中必有内情!虽然苏家没有明说,但谣言里却说是沈家指使了此事,这种污蔑,能够洗清当然是洗清的好。”

洪金皱眉道:“那末将…”

“你闭嘴!”沈藏锋虽然大度,对有才干的属下尤其的宽容,但也不耐烦上官十一说正事时被个部将三番两次的胡搅蛮缠,这次不等他说完就冷声呵斥!

卢升远也频繁使着眼色让洪金收敛点儿,继续这么莽撞下去,怕是沈藏锋要下令拖出去打军棍了。

洪金满脸不情愿的噤了声,上官十一才继续道:“但如今谁知道赵都尉一行人是生是死,人在何处呢?”

这话问得众人都是一愣——也不知道是青州军找人太废物,还是这一行人运气太好一直没被发现,总而言之——还真一直没消息!

“虽然青州军百般搜寻亦无结果,然而我想即使赵都尉等人尚存性命,必也未能脱离险境,否则早就向沈、卫两家求助了。”上官十一道,“如此咱们派了人去寻找,即使找到他们附近,他们又岂敢轻易出来汇合?”

苏家死了嫡子,如今除了原本随苏鱼梁北上的十万大军外,苏秀茗还另外派了五万人过去。但这十五万人在盘州撒下天罗地网,誓要找出莫彬蔚一行人,千刀万剐了给苏鱼梁报仇,却至今没有消息。

相比之下,沈家也就一个都尉跟一些士卒失陷在盘州。即使卫新咏这个卫氏子弟是沈藏锋之妻的叔父,沈藏锋若也派出十几万人去找…一来显得小题大做——凤州卫氏还在呢,卫家也不是没派人到盘州,他这个女婿太殷勤了倒显得喧宾夺主。

尤其卫新咏才华横溢,别让岳家以为自己想趁这个机会收服他。

二来却是因为没有这个必要——青州军那么多人在了,还不如派点精锐盯紧了他们。

实际上卫家现在就是这么干的,一面拿了谣言传的苏家大房想谋害苏家三房、却不慎叫卫新咏一行听见所以灭口不成反被杀的说法跟苏家吵着;一面让他们派来的私军驻扎一地,只派出探子到处盯着青州军的搜索,一旦怀疑青州军找到了人,就立刻通知军中一拥而上抢人!

论战力,卫家私兵当然不如青州军。但卫家也放了话,青州军若敢害了他们的子弟还屠杀他们的私兵,往后青州军也别想在青州以外的地方买到粮草了,连他们的粮道,卫家以后铁了心的断!

宋、卫两家因为桑梓都在南方,加上不需要承担守土之责,专心专意的聚敛财货,手下商贾勾连牵扯的可以说是把举国都覆盖了。两家关系又好,联手起来,卫家说让青州军出了青州就买不到粮草绝对不是虚言。

再说苏家同样有着逐鹿天下的远大之志,对于富裕的卫氏,实在也不想得罪死了——凭苏秀茗再难受,苏秀葳牵头,苏家几位族老都一直赞成不要太刺激了卫家。

所以青州军心存忌惮,却也被卫家私兵搅扰得苦不堪言。

但那是卫家私兵,对西凉军,青州军可不会这么客气了。

此刻众将都想到的就是,两家士卒都极剽悍,但西凉军的数目不可能跟青州军一样。之前派去盘州找人的那些士卒,可没少在青州军手里吃亏!

吃亏也还罢了,万一这次增派人手,真找到了卫新咏等人,还真要像上官十一委婉表达的一样,找到了反而送了他们的命。

沈藏锋不见喜怒的问:“十一可有良策?”

“接应也不一定要亲自把人带回来,赵都尉一行人中,有骁将有良谋,只要不是差距过于悬殊,想来他们自己就能脱险。”上官十一淡淡的道,“咱们不方便派太多人去盘州,但派去的人,可以设法将盘州搅乱!”

他看向卢升远,“洪将军虽然骁勇善战,但为人过直,不宜行此事。倒是卢将军缜密谨慎,这搅乱盘州、使赵都尉等人能够寻到逃出生天机会的事情,我以为卢将军更加适合。”

这话说出来,他赶忙望天望地,不敢去看洪金。

“子元,你以为呢?”沈藏锋也看向卢升远。

卢升远其实在上官十一解释到一半时就知道这差事多半是自己来领了,此刻就起身道:“末将愿领此命!”

“那就这样罢。”沈藏锋淡淡的道,“你们且下去,我还有话要与十一说。”

待得众将退出后,沈藏锋却沉默了半晌,才道,“北上当真不成?”

“不成。”上官十一知道他这么问的意思,却断然道,“实际上当初收复了帝都与燕州之后,无力北上时,我就劝说沈兄你先返回西凉——这些日子令弟令侄都报了多少族人蠢蠢欲动的消息过来了?报过来的还只是他们处置不了的!可见西凉那边情况坏成了什么样子!你再不回去,这带出来的三十万大军早晚要成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他语气激烈,“甚至连令弟、令侄都有可能遇害!到那时候西凉那边被沈氏族人把持,不接纳你,你难道就这么遣散大军由着他们?如此必然开战!一旦明沛堂内部开战,其后果比沈苏开战更不堪设想!沈兄你当年曾对我说过你胸中之志,却要为这一刻的私心而放弃么?!”

上官十一叹了口气,“我知沈兄与戎人有血海深仇,但方才那位将军说的也不错,占据帝都的戎人,连他们的三王子都已死于刀下。而幕后陷害老阀主一行的申博、申寻、废后顾氏心腹如今都已身死,就连申寻膝下诸子女亦已祭了沈兄的先人,这仇…大半是已经报了。”

“没有报。”沈藏锋眼中有着不甘,他摇着头,叹息道,“那几个活口说过,给戎人三王子出了那一连串主意的幕僚因为身体弱,根本就没随三王子南下!说起来那个人才应该是主谋,不杀他,岂能算报了仇?”

“此人居于王帐之畔,以大军杀之不易。”上官十一摇头道,“莫如刺杀。”

沈藏锋立刻问:“十一可有头绪?”

“戎人王帐的情形我不太清楚,但潜入王帐左近刺杀,非同小可,必须从长计议!”上官十一沉吟良久,道。

沈藏锋揉了揉眉心,苦笑着道:“我知道了…总之眼下先设法接应赵健之等人回来,再寻好理由回西凉去罢!”

“沈兄私下最好提醒卢将军,若是可以,还是将莫彬蔚与卫新咏‘护送’回西凉军中的好。免得他们去瑞羽堂求庇护或者去其他地方。”上官十一见他听了劝,松一口气,遂又正色道,“我认为莫彬蔚当众误杀苏四公子应该是真的,此人这么做的缘故,未知有没有西凉那边的操纵?即使没有,若能得此人配合一下,沈兄回西凉后,发作族人也有个很好的理由。”

沈藏锋点了点头,淡淡的道:“我知道。”

☆、第一百十五章 争执

更新时间:2014-03-21

“回西凉?”卫长嬴惊讶的问,“这事准么?还是如今还在议着?”

沈敛昆道:“若无意外,那就是准事了。如今上官先生已经密令‘棘篱’中的一些人先行返回西凉以作预备。只等盘州那边一有赵都尉等人的消息…即使没有消息,找上一些时日,大军也要开拨了。”

卫长嬴顿时皱起眉:“大军回西凉,那么这别院里…?”

“三哥的意思,是留几个年迈体衰的下仆下来看守这里。其他的人,就请三嫂照拂,跟后军一起回去。”沈敛昆今日是奉了沈藏锋之命来跟嫂子商量返回桑梓的事宜的,此刻就把来时三哥的叮嘱和盘托出,“如今北面戎人再次压境,出了京畿又处处起事,若西凉军继续盘踞此处,难免内外交困。是以三哥决定采纳上官先生的建议,暂时退回西凉,既是稳定族中人心,也是以待时机。”

“咱们家的人倒是没什么问题的,季家几人想必也思念西凉的亲眷。”卫长嬴沉吟道,“但顾家小姐…也带着走,还是还给顾家去?”

沈敛昆闻言道:“三哥说一个小女孩子而已,到咱们要走的时候,三嫂打发人去顾家问上一声,顾家若是想留下女儿,就送她回去,若是还想请三嫂代为抚养,带上也无妨。毕竟顾家如今其实也没太适合抚养她的人,怎么说咱们家四妹妹是她未来婶母,咱们家养她也合情理。”

之前顾威送独女顾笙到沈家别院来,虽然大家心照不宣是送人质来的,但这人质的象征意义远远大过了实际意义。因为顾威虽然膝下就这么一个亲生骨肉,但独女的分量跟男嗣是不好比的。

说到底,西凉军在,顾家兄弟的命都捏在沈家手里。此举不过是表个态。

所以顾笙这个人质有没有都无所谓。

西凉大军撤回故乡的话,这小姑娘带不带,自然也是无所谓了。

但顾笙做人质这件事,涉及到了沈宣等人的血仇,卫长嬴自不能自专。此刻得了小叔子转述丈夫的话,才放了心:“那我到时候打发人去问问。”

再问沈敛昆没别的事要说了,卫长嬴就让他去看看霍清泠:“二哥这些日子能起身走动,伤也好多了。倒是六弟妹,时不时的还要病上一场。季神医看了说是心病,我虽然常去劝一劝,可这骨肉分离之痛,到底不是旁人言语能够宽慰开的。还望六弟多上上心。”

沈敛昆跟霍清泠的结缡是有卫长嬴的缘故在里头的,卫长嬴对霍清泠的兄长霍照玉自觉亏欠,对这个弟媳就特别照顾点。此刻话里话外就是提醒沈敛昆忙于公事之余别把妻子给忘记了。

沈敛昆本来对兄嫂就颇为尊敬,遭逢大变之后更加重视家人,此刻听了嫂子的话,忙起身领训,连连称是。

等他走后,卫长嬴思索了一番回西凉的这件事情,觉得最可担心的除了霍清泠那病歪歪的身体在路上会不会出什么岔子外,需要烦恼的,就是长子的功课了。

因为沈家避回西凉的话,卫长风是肯定不会跟着去的。

但相比大局,这两件事却都不值得提了——西凉再没良才,沈舒光才六岁,哪可能找不到人教他?何况他一个武将子弟也不需要学的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他真正要学的东西,得沈藏锋来教。

“不过连夫君都决定撤回西凉了,看来不久后帝都必成众矢所的。”卫长嬴微微蹙眉,就想到了宋在水、苏鱼飞、端木芯淼这些人,“若不提醒她们,不离开帝都的话,往后没准会遇见为难的时候…可要是提醒她们,夫君的声誉…泄露出去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思来想去,卫长嬴决定,“等快动身时,暗示下宋表姐罢,表姐该知道分寸。”

至于其他人,“就请表姐代为转告,毕竟相交一场。何况帝都沦陷已经没了那许多人,再出事,往后贵胄里也实在太过凋敝了。”

她这里下了决心,就命人找来卫长风,问他:“你打算接下来怎么教导光儿?”

卫长风被问得莫名其妙,道:“可是姐夫觉得我教的不好?打发人到大姐这儿来问了?”

“你怎么这样的容易多心了?”卫长嬴闻言哑然失笑,“你姐夫一直说你师从质皎先生,光儿能得你亲自指点是他的福分。前两日我带光儿进城去见他,他还一再叮嘱光儿要好生听你的教诲,不可怠慢了呢!”

卫长风这才放了心,道:“大姐以前没问过我怎么教光儿,我想现在忽然问起来,定然不是大姐的意思。”

“还真是我的意思。”卫长嬴眯起眼,低声道,“你也知道西凉没什么久负盛名的大儒,而你又不可能跟着去西凉。往后谁知道能给光儿寻到什么样的师父?说不得要你辛苦辛苦,给他列个方向,到时候我好跟他新师父教的东西对照印证,免得被人误了他!”

这话让卫长风悚然一惊,脱口道:“你们要回西凉?!什么时候!?”

“我也不知道,刚才六叔子过来说了这事。”卫长嬴点了点嘴唇,示意他,“别声张,你知道刘家正在催促两大边军北上驰援,我公公他们又是死在了戎人手里的,你姐夫要是不去,必然被人攻讦他惧戎不说,而且还是罔故父仇…若是去了,不说此战辎重都要自己来,而西凉军中即使从南方购了粮,存粮其实也十分危险,如今西凉那边,我那五叔子跟大侄子的告急诉苦的信件公文那是雪片似的来…你说他能不回去?”

卫长风听了这番话,神色有些微妙,沉默了片刻才道:“西凉军这么想,青州军若也不管北面,退回青州的话,那刘家若当真守不住,帝都再次落入戎人手里不说,到那时候戎人岂不是将长驱直入,肆虐中原?”

听出他话语里的不赞成,卫长嬴不禁皱起眉,道:“戎人肆虐中原…如今那些乱民难道就不是肆虐了么?”

卫长风道:“不管怎么说,戎人终是异族。何况只看他们如何对帝都的,就知道此族何其凶残!乱民固然也是彼此攻伐,使黎庶不安,终究不可能对本族之人赶尽杀绝。”

“但你姐夫若是率兵北上去驰援刘家,即使挡住了戎人兵锋,他自己怎么办?”卫长嬴咬了咬唇,反问,“藏机跟明儿年轻,根本就压不住族里人!我公公他们都去了,如今沈家族里觑着你姐夫他们剩下来的几个兄弟都年轻,个个觊觎着阀主之位!我也不瞒你——阀主金印在我公公突围时跟他一起丢失了,至今都没找回来!这在公公在时是小事,这会却是个大事,即使你姐夫这次回去了,还不知道要怎么过这一关呢!”

“你道你姐夫这些日子一直打发人从南方购粮,真是觉得西凉运粮过来太麻烦,而且打算把那些粮草存着往后万不得已再用?虽然也有些这样的想法,可即使你姐夫想用西凉多年存的粮草,也要运得出来啊!那些个叔公族伯的…哪个不是巴不得把你姐夫拉下去,让他们那一支取代本宗的地位?”

卫长嬴心灰意冷的叹了口气,“总而言之,即使没有刘家这里的求援,我看你姐夫亲自回去一段时间也是在所难免。”

“上官先生…”卫长风犹豫了半晌,才道,“上官先生才干过人,难道他没有好办法吗?”

“他若有好办法,还会建议你姐夫回西凉?”卫长嬴皱眉,“再说眼下这乱七八糟的局面,都是几代魏帝不争气弄出来的,哪可能是三五个月能够理得顺?也不是一个人能够做好的。”

她忽然没了兴致跟弟弟说下去了,挥手让他走,道,“这事现在还不能说出去,就算你不喜欢你姐夫现在率军离开帝都,总不会连你大姐都想坑吧?”

卫长风忙道:“大姐说哪里话?我一定不说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