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顾柔章跟顾弋然的血缘虽然比较远,可大家到底是同族,加上帝都顾氏在帝都沦陷时死了那么多人。所谓本宗跟旁支的隔阂也不怎么存在了。得知族嫂病倒,顾柔章就过去探望,因为她住的裴家别院跟顾弋然家这别院离得远,说话又说晚了,索性就住下来——当时是跟族嫂同屋住。

于是这几个食髓知味的青州军士卒潜入后院后未久,就被顾柔章察觉。

再然后前院的顾弋然被惊动…

最后就是这些人被本来心情就不太好的顾家兄妹一顿私刑收拾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听他们交代已经祸害了若干世家之女后,本来还以为抓到几个小贼的顾弋然跟顾柔章简直要疯了!

这在从小就受到士庶之别犹如天壤之距教导的士族子弟眼中,这种事情…那是绝对忍不了的!

哪怕这些士卒背后站着苏家也一样!

要知道,当初前太子申寻凌.辱了凤州卫氏的小姐卫长娟,那还是大魏太子,都因此失了位!更何况几个在士族眼里看都懒得看的士卒?

…总之此事虽然为了各家颜面没有公开,但,私下里却让整个帝都的士族都掀起了对苏家的仇视。

后来经过霍照玉的斡旋,才勉强平息下去。

而霍照玉,就是趁这个光景提出了建立禁军。

照他的说法,这禁军不过是借个名头,当然不可能把军权给宗室。主要还是为了防护士族的安全。

青州军既然驻扎京畿,其实本来就承担起这样的差事了。

可他们弄出监守自盗这种事情,谁家还相信他们?纷纷要求自己来。

苏秀茗早先也是被弄得焦头烂额,又听霍照玉说若不答应,世家肯定不能信任苏家,到时候全部回祖籍去,他一个人可主持不了政务…苏秀茗又不能把他们全扣下或全杀了,思前想后,给了个两千人的名额就允了。

结果霍照玉倒确实弄了两千禁军,可这些禁军都是各家侍卫里选拔出来的。又给他们每个月有旬日之假回主家去…他们在主家另外训练家丁,名义上是士卒,其实却至少是什长之类…反正霍照玉是不会承认这是他的主意。

苏秀茗听到风声也没放心上,只道世家被之前的事情吓坏了,希望把家丁都训练出来。在他看来,这才建立几个月的士卒,就算来个用兵如神的主将,这么点时间能调教出什么来?他打算等一等,等之前的事情被淡忘了,再来敲打。免得两边矛盾进一步恶化。

可他万万没想到——趁着闻伢子等人联手进攻苏家的地盘,苏秀茗和苏秀葳都全力应战之际,霍照玉这些私下结盟的世家,足足带出了近万甲胄齐全之士!

当然即使十万兵马也吓不到苏家,问题是这叛乱来的太突然了!

何况霍照玉竟还拿兴平帝当幌子。

派人告诉苏秀茗、苏秀葳道是闻伢子遣了刺客进宫刺杀兴平帝,把两人骗进宫里去才下的手!为了防止被看破,可怜年事已高的兴平帝还真被弄得半死不活…

这两人能够活着出宫,足够证明青州军的精悍以及仓促训练的禁军到底不争气了。

如今盘踞京畿数年的苏家因为苏秀茗跟苏秀葳的重伤昏迷、大公子苏若潜早就回了故乡守孝、五公子苏鱼舞远在东胡…被闻伢子等人抓住军心大乱的光景一举击溃,正乱七八糟的朝青州逃。

而闻伢子等人打到盘州靠北的位置就按兵不动,据说…只是据说,是跟霍照玉等人的约定。

霍照玉,这个在桓宗、愍宗时都被公认性情温良的世家公子,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露出真面目,取代苏家据有京畿之地及附近诸州的部分地盘,还手握天子,成为乱世之中新晋的一霸!

☆、第二十五章 错过

更新时间:2014-04-06

帝都,春雪未消。

春草湖畔,向阳的岸边,远远望去,灰蒙蒙的柳枝间,有隐隐的鹅黄嫩绿色。

柳枝下,一排排甲胄齐全、佩刀带剑的士卒,沉默的环绕住一座别院。

晌午,马车从远处辘轳驶来。

未到别院门前,已被拦阻:“太师有令…”

话未说完,车夫已扔出一纸公文,叱道:“我家大人正是奉太师之令前来拜访,还不速速让开?!”

那拦路的士卒拾起公文匆匆一览,末尾果然盖着霍照玉的私印,这才放行。

马车在别院前停下,车夫跳下车,禀告一声,片刻后,就见书童搀下一个面色微微苍白的年轻男子。

此人似乎身体很不好,消瘦到了叫人疑心他弱不禁风的地步,但目光沉静举止风流,望之不似俗流——他进去后,有士卒就诧异,低声议论:“方才那莫不是张家公子?真是孝顺,这两年守孝下来,竟憔悴如斯!与从前见到可是判若两人啊!”

“张家哪个公子?”

“张家如今还有几个公子活下来?自然是早年的帝都风流才子张凭虚,大名洛宁的。不是说一直在家守孝,太师几次邀约、圣上几次夺情都被他推拒了?今儿怎么会忽然来这里?”

“许是想通了?毕竟如今太师…”

“不要多话!”方才拦阻张洛宁的什长听到声音,皱着眉走过来轻斥。

这时候张洛宁已经转过照壁,进了中庭。

别院到底规模小,过了一重庭院,就看到一个素衣妇人,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寒冰也似的眸子,领着一大群人站在廊下,冷冷的望着他。

张洛宁一进这庭院就跟她对望一眼,微微一愣,几乎是下意识的别过眼,随即才转回来,没下到庭中,就遥遥一揖,朗声道:“下官见过宋…夫人!”

宋在水漠然看他,道:“大人看着眼生,不知如何称呼?”

这话让张洛宁一怔,随即自嘲的笑了笑,才道:“下官张洛宁,表字凭虚。”这么说时,他手紧紧的抓住了袖子,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但宋在水却不知道,她知道了此刻也未必会在意,闻言只点一点头,道:“哦,是张大人。请问张大人此来,是霍照玉他想要对我等下手了么?”

“夫人误会了。”张洛宁一皱眉,道,“霍…太师他并无为难夫人的意思。”

“是吗?”宋在水淡淡一笑,“那别院周围的重兵又是怎么回事?”

张洛宁苦笑了一声,说着自己都觉得毫无意义的话:“如今兵荒马乱的,太师也是担心夫人独居于此,恐怕有宵小觊觎。”

“我乃苏家妇,自有青州军拱卫。”宋在水冷冷的一拂袖,“尔等杀我护院士卒,又将我困于此处,还要来作此惺惺之态?!”

张洛宁半晌无言,良久方道:“太师想让夫人修书一封。”

“休想!”宋在水连想都没想便一口回绝,“霍照玉他想拿了我头颅去只管遣人来下手,想叫我为他做事,那绝不可能!”

因她这句话,院子里本就僵硬的气氛顿时肃杀起来。

只是僵持片刻后,张洛宁却长长叹了口气,道:“那么我再去劝劝他。”说罢朝宋在水复一礼,竟就这么告辞了。

饶是宋在水在公公遇刺逃遁后已经做好了殉节的准备,今日听说霍照玉派人来,只道已是大限之期,连后事都安排好了,此刻也不禁愣了一愣,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而与苏家别院隔了小半个湖,遥相对望的一处院落中,被常青绿树掩映的小楼上。竹帘半掩,一炉幽香焚到大半,香炉旁,两人正在对弈。

俱是落子如飞,顷刻之间,棋盘上黑白子纵横交错,已是杀得难分难解。

执黑者一边下一边道:“霍家耀派张凭虚去苏家别院拜访宋夫人,怎么你一点也不惊讶?”

“就算霍家耀不派张凭虚去,他也会主动请命的。”执白者落下一子后立刻又拈了一子,轻描淡写的道,“与其说霍家耀派他走这一遭,倒不说霍家耀借这机会把他逼了出来。”

“啧,莫非张凭虚同那位宋夫人有什么内情?霍家耀想请张凭虚出山可是好几次了,然而张凭虚一来身子确实不大好,二来似乎无心仕途,一直没有答应。”

“差了一步而已。”执白者似乎不想细说。

但执黑者倒是来了兴趣,忽然伸手把棋局一拂,道:“难得见一面,光顾着下棋也没意思。不如说说话罢…我先把竹帘放下来,如今天还冷着,冻坏了你这位卫先生,我顾夕年可不知道怎么赔那闻伢子!”

卫新咏也不计较棋局终止之事,淡淡的道:“陈年往事了。当初我那个侄女进沈家门时,宋夫人因为不便去喝喜酒,就去迎亲队伍经过的酒楼上观望。凭栏而立时被风吹起面纱,叫张凭虚看到,一见钟情,打听到是宋家的大小姐后,惟恐自己家世不如宋家,又有风流之名,宋家看不上。所以花了一年多的辰光跟那些红颜知己斩断关联。清心寡欲的挽回名誉。不意他觉得这番忠心表得差不多了,跟父母说时,却被其母坚决反对。这事就拖了下来,然后就是苏家提亲,宋家应了。所以就没张家什么事了。”

顾夕年有点好笑:“那他比邓宗麒可惨多了!”邓宗麒是从开始就没有指望,那卫长嬴还在襁褓里就被许给了沈家;而张洛宁本来是有机会娶到宋在水的,却因为母命错过…相比之下,任谁也会觉得张洛宁这一件更令人扼腕。

“唔,邓宗麒?”卫新咏倒不知道邓宗麒暗恋卫长嬴一事,主要是邓宗麒性情沉默,很少说话,所以也很难套话。此刻闻言诧异道,“他莫非也曾与哪位闺秀失之交臂?”

顾夕年一时口快,此刻就有点后悔,道:“已经过去的事了,这话我答应过人不外传。方才却是失了口。”

他不欲再说邓宗麒,就继续问张洛宁,“那张凭虚这些年未曾婚娶,原来是为了这个缘故?”

“想来是罢。”卫新咏喝了口茶水,道,“否则他是张家大公子,怎么会迟迟不成婚?不外乎是他看中的因其母反对错过,其母看中的他又看不上,这才僵持下来。”

“那他却是命苦,我记得其母是宋夫人嫁进苏家前后过世的?”顾夕年大概算了下日子,就叹息,“那么他今日去别院里大约也就是跑一趟腿了,没准还得回去向霍家耀求情。那位宋夫人可不是好相与的人,张凭虚又恋慕她多年,在她跟前哪里还能完成霍家耀的差事?不反过来帮那宋夫人就奇怪了。”

顿了一顿,顾夕年好奇的问,“这种事情你如何知道的?”

张洛宁在四下留情那会,倒是个极开朗的人,有心的话,还能套出点他心仪女子的蛛丝马迹。可从他洗心革面开始——就是众人发现他忽然不去青楼不招.妓不畜姬妾不到处跟年轻秀美女子嬉闹起,那可也是少言寡语得很啊!

尤其他跟卫新咏从来没熟悉过。

“…”对于顾夕年的这个问题,卫新咏露出深思之色,好半晌后,顾夕年以为他要拒绝了,他却缓缓的道,“大约是因为我很会看脸色罢。”

卫新咏的经历,除了卫新台那一段,不为外人所知外,他在知本堂里过的并不如意这一点,各家都是公认的。不然他跟卫崎的血缘不算远,是卫崎的亲侄子,何必过继到瑞羽堂,去做卫焕死了几十年的兄弟的嗣子呢?

但卫新咏在人前,或狡黠或奸诈,或威逼利诱或侃侃而谈,一般来说,却是绝口不提自己落魄时的日子的。

即使有例外,他说起来也带着三分冷笑,是那种尖锐的、满含恶意的语气。

如此心平气和又显得辛酸无限的一句…

顾夕年有点发愣,不知道他是看开了,还是伤着了?

却听卫新咏轻描淡写的继续道,“脸色看多了,许多事情即使没人告诉我,也能够推测出来。既然晓得了大致轮廓,寻点证据来证实,那就更容易了。”

“你如今可不比从前。”顾夕年想了想,觉得还是安慰他两句,好歹证明下自己也是个有良心的人。虽然他很怀疑卫新咏用这种语气是故意的,像这种人,即使真的软弱时,又怎么可能叫人看到或看出?

所以顾夕年没什么诚意的道,“如今怕是闻伢子都要看你的脸色?”

“我是他最信任的谋士,但当家作主的还是他。要说他礼遇我这是真的,要说看我脸色就不可能了。不然何以为主公?”卫新咏果然瞬间恢复了常态,速度快的就好像刚才那个自怜少年时候处处看人眼色挣扎过活的人完全不是他一样,淡笑着道,“你不用套我的话,我在闻伢子那里的地位,你们若不相信,怎会对苏家动手?有我在这儿做人质,闻伢子是绝对不会不守承诺的!”

他好整以暇的呷了口茶水,道,“倒是许宗文那儿,你们可得上点心。”

“这个就不劳你操心了。”顾夕年笑眯眯的道,“我大哥如今正接待着那边的人呢!”

“令兄?”提到顾乃峥这个世家中的奇葩,连卫新咏也露出似笑非笑之色,道,“这么说来,霍家耀派了你来接待我,却是对我格外体贴了。”

“哪里。”顾夕年正色道,“霍家耀派我来接待你,不是体贴你,而是认为我大哥性情过直,还是我来看着你,让他更放心。”

卫新咏也不尴尬,微笑着道:“我也觉得子阳你在我跟前,更加放心。”

两人一起笑了一阵,顾夕年忽然问道:“以你的才干,投奔这天下哪一处,无论是之前风生水起的苏家,还是此刻尚且在西凉养精蓄锐的沈家,都不难获重用。为何会选择闻伢子?在你帮他之前,他可是连台面都上不了吧?”

☆、第二十六章 人质与教子

“原来如此。”已经是三月了,明沛堂中正式除了孝,换上带颜色的器具,从上到下也开始穿起了颜色衣服。

虽然说此刻西凉的风还带着料峭,但看惯了两年来的简素,这么一换,倒有一种已经是姹紫嫣红开遍的感觉。

不过沈藏锋换下孝服后,现在身上也只穿了一件未饰纹绣的石青锦袍,装束简素。

他微微皱着眉,看着手里的信,哂道,“闻伢子一方拿卫新咏作为人质,许宗文则把自己的父母儿女全部秘密送到了帝都,其他也各交了血亲为质…怪道霍照玉敢赌他们会信守约定!”

不远处列着三席,居首的沈敛实应声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除了闻伢子这方外,其他人中未必没有不念骨肉之情的。霍照玉向来有稳重之名,如何会冒这样的险?何况即使这些人全部信守承诺,就如今京畿那弹丸之地,还是群敌环绕,霍照玉莫非还想成事吗?若为臣属,苏家待他也不错了。”

“光儿?”沈敛实说过他的意见后,本来应该是沈敛昆跟上官十一发表意见的——因为蒙山玉矿出了点“事”,沈藏机昨日就动身前去,其妻随行,此刻不在这里——但这两人暂时都没想到或没想好要说的话,沈藏锋便看向了自己的长子。

八岁的沈舒光比去年又拔高了很多,他装束比沈藏锋郑重得多。

穿着母亲卫长嬴亲手做的豆绿锦袍,衣襟跟袖口、袍角都绣着喻意美好的花纹,跟这身衣服配套的腰带上也是极尽巧工。胸前挂着一个赤金镂刻嵌明珠的璎珞圈,坠美玉,佩翡翠,全身上下贵气逼人。

考究的衣着跟打扮将他衬托出几许嫡长子的气势,只是这个年纪甜润的童声到底免不了给人以稚气感。

所以他时常用木着脸,目不斜视来给自己增加“威严”:“回父亲的话,孩儿以为,既然交人质给霍照玉的不是一方,而是有好几方,且他们的地盘彼此毗邻。那么若只有一两方不在乎自己的人质,霍照玉这边大可以利用这一点进行挑唆和牵制。”

这话等于驳斥了沈敛实之言,不过沈敛实非但没有不高兴,反而微笑着道:“光儿不错,这么快就看出来了。”

沈舒光木着小脸道:“侄儿谢伯父夸奖。”心里却暗暗腹诽:二伯您跟父亲串通起来故意曲解这些信函公文来试探我,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如今父亲说完信,只要您立刻说您的看法。我只要朝跟你讲的相反去想,十之八.九错不了!

沈敛实不知道他是基于猜到自己会故意说错考他,因此轻松的判断出正误,对侄子的表现很是满意。

不过此刻正事要紧,跟弟弟习惯性的搭手考验一把侄子,就开始正式说正事:“这些人质中最主要的还是卫新咏,正如光儿所言,这几方虽然这次联手对苏家,实际上本身也是各怀鬼胎。不顾人质撕毁约定的事情,都很难说做不出来。而所有人质中只有闻伢子只送了卫新咏为质,而且一不是他父母二不是其血亲。但他却是霍照玉最信任的人质了,有他在手里,即使其他人想弃质不顾,闻伢子也会拼死阻拦。恐怕也是因为他,这次导致苏家溃败的里应外合才能够成功。”

“闻伢子起于微末,纵然不说他是全靠卫新咏幕后指点才能有今日,但若离了卫新咏,他必定大受打击。”沈藏锋淡淡的道,“按说他是宁可把父母妻子全部交出去,也不会交出卫新咏做人质的。所以恐怕是卫新咏自己提出来做这个人质、并说服了他的。”

“三弟是说,卫新咏到帝都为质,又是他的一步棋?”沈敛实皱起眉,道。

老实说他前年还对卫新咏不以为然,但从去年开始就越发的烦这个卫家子弟了。主要是几次隔空交手,沈家固然没吃什么亏,但委实没占到便宜。重点是无论闻伢子还是卫新咏本身的势力,跟沈家都不好比。

这卫新咏在沈敛实眼中,已经从一个有野心有才干的阀阅子弟变成了多智近妖的存在。

加上沈藏锋略提过几句此人擅长留后手,最喜留暗手,让沈敛实现在听到卫新咏三个字,不管他做什么,哪怕是喝了杯茶下了盘棋,都会再三思索内中是不是又有什么秘密?

此刻他想着,上官十一倒是说话了:“卫新咏到帝都不论是有什么目的,霍照玉必然都会有所防范。既然诸位都认为霍照玉为人稳重,何况他如今这么做,即使靠人质止住四周之敌,京畿空虚,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并且他从前在苏家手下做事,也是颇得礼遇,所以我想,卫新咏是如何说服他对付苏家的,倒是值得商榷。”

“霍照玉背叛苏家对他来说没有明显的利益,反而要落入更加危险的景况。”沈敛实道,“所以我想,这会不会是私仇?”

沈藏锋颔首:“我亦这么想。”没好处的事情,除非有仇,不然霍照玉没必要把苏家往死里得罪——要知道别说苏秀茗跟苏秀葳现在还没死,就算他们都死了,慢说苏家还有苏若潜跟苏鱼舞,就算苏家本宗全死光了,青州那边姓苏的人多了去了。

他们即使窃喜霍照玉给了他们一个执掌苏家的机会,可替苏秀茗他们报起仇来却绝对不会手软。

云霞霍氏可不是苏家的对手。

霍照玉居然会给苏家这么一下狠的…别说苏秀茗想不到了,沈家,估计霍家其他人都想不到。

所以:“若是私仇,必然是不共戴天那一类的,否则以霍照玉的为人,多半会忍耐或暗中缓缓报复。绝对不会如此激烈,丝毫不惮与苏家结下死仇。”

“要说不共戴天,除了夺妻之恨那就是杀父之仇了。”沈敛昆听到现在终于有了插话的机会,赶紧道,“可是霍照玉之妻乃是安吉长公主,这位长公主殿下没下降前就以泼辣著称,出了名的不好惹啊!而且听说她跟着霍照玉到帝都后,因为两人得守孝分居,帝都又没齐整的大宅,就带着幼子进宫去跟清欣公主一起住了吧?难道青州军奸.乱士女时,居然能够流窜入宫?”

“咳咳!”沈敛实一个没拦住,叫他把想说的话都说完了——此刻咳嗽完后就瞪了沈敛昆一眼,看向神色有点茫然的沈舒光。

沈敛昆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这个“夺妻之恨”“奸.乱士女”,不太适合在小侄子跟前讲。不禁尴尬万分。

不过作为沈舒光之父,沈藏锋倒是神色平静,他觉得既然带着儿子旁听议事,这种沈舒光往后肯定会知道的事情,略知一二也无妨,只要不是把注意力净放在类似的地方就好。

所以沈藏锋没理会弟弟的狼狈,淡淡的道:“宫中虽然有青州军拱卫,但苏秀茗一直到遇刺前仍旧十分礼遇霍照玉,青州军对安吉长公主料想不会无礼。而且安吉长公主非常精明,不见得会吃这么大的亏。当然世事无绝对,这种猜测且放着。”

又道,“若是杀父之仇的话,倒是好解释了。霍家跟苏家之前没有什么仇怨,要结这种大仇,只会在当年东门之阱那一次里。危难之时,可能苏家拿了霍家人做挡箭牌之类…”

“我倒觉得杀父之仇更有可能。”沈敛实沉吟片刻后,道。

“我也觉得。”沈敛昆紧接着道。

上官十一微微点头。

沈藏锋见状,又问儿子:“光儿?”

沈舒光道:“孩儿亦然。”

“理由呢?”沈藏锋追问。

“方才父亲与诸位叔伯言谈之中,孩儿听出一重意思,就是那霍照玉此番对苏家做下之事,固然让苏家多年心血毁于一旦,却未能毁去苏家根基。他日苏家还有卷土再来,报复此仇的可能。”沈舒光思索了片刻,慢慢的道,“而且二伯与父亲都赞同霍照玉性情沉稳,不是会冲动的人。那么能够让他豁出去不顾举族前途的,应是亲长大仇,不会是妻子之辱。毕竟区区羞辱跟丧亲之痛比起来不算什么。”

区区羞辱跟丧亲之痛比起来不算什么?

杀父之仇与夺妻之恨,一直以来可都是并列的大仇啊!

更不要说若妻子受人侮辱…这种事情是男人就没有能忍的吧?

做长辈的愕然片刻…到底沈藏锋反应快,不动声色的夸了儿子两句,打发他去隔壁小书房做功课。然后对沈敛实等人解释:“他想是没听懂六弟说的那番话里的意思,倒是我说了句青州军应该不会对安吉长公主无礼,让他以为得着了解释。只道所谓夺妻之恨,不过是像被下人怠慢一样…相比他能听懂的杀父之仇,自然就觉得前者无所谓了。”

“…”沈敛实等人俱是无语。

沈敛实作为一个视侄如命的伯父,无语过后,护短之心又发作了:“那他怎么知道羞辱是被下人怠慢?莫不是下人有怠慢过他的?”

“…二哥想多了,你想光儿这两年都是在咱们眼前长大的,难道还会被人亏待不成?”沈藏锋有点无语的看了他一眼,“咱们继续说正事罢——不管霍照玉是为了什么私仇,坑了苏家这么一把。但他现在哪怕握着人质也是极不妙的,然而卫新咏也在帝都,此人素来城府深沉,我倒更关心他会有什么后手?”

☆、第二十七章 走与不走?

更新时间:2014-04-07

“卫六叔?”卫长嬴诧异道,“他在帝都做人质,私下里还找了姑姑您?他找姑姑是为了?”

开春之后黄氏就动身回来了,同行的还有顾严的一个族叔,两边议好了大婚的日子是五月廿三。考虑到西凉跟帝都路途相隔的遥远以及如今天下不宁,现在就要预备动身了。

此刻主仆两个正在做着最后的检查,顺便说说黄氏这一趟帝都之行。

“自然是看病。”黄氏一边核对手里的单子,一边道,“卫六老爷他早年读书太过辛苦,底子就不好。那年卫崎故世受了刺激,还没好全就因知本堂为戎人屠戮一空再受重创。后来的事情就更不消说了,闻伢子兴许拿他当个宝,可闻伢子那儿,起初自己都被迫得东奔西走,连个象样的落脚地也没有呢。六老爷哪能有个好调养?这病根已经是深了。如今还没发作出来,不过是他还年轻而已。”

卫长嬴吃惊道:“姑姑的意思,是卫六叔他…这寿元?”难道这六叔打算死在帝都?他这么做图什么?劝说霍照玉他们坑了苏家,报了这几年青州军的追杀之仇,然后转手再卖掉霍照玉吗?

“这倒不至于。”黄氏忙道,“这落下病根也不见得就活不长。毕竟卫六老爷如今还不到而立之年哪!再者闻伢子现下今非昔比,虽然还是免不了他操心,但平常滋补颐养之物想也不会很缺乏了。就婢子看下来,卫六老爷他若是往后不再受折损,好生养着,二三十年还是拖得起的。”

二三十年后,卫新咏也算不得很长寿,但考虑局势的话,那他想做点什么应该是够了。

“他居然会找姑姑诊断。”卫长嬴哂道,“我还以为他不肯回瑞羽堂,横竖到帝都做人质了,该去求芯淼才是。”

当初…前年了,卫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卫新咏,那时候据说他身体就不怎么样。只是让卫家大为意外的是,他居然不愿意回凤州!

哪怕卫焕派人告诉他,绝对不需要担心苏家去凤州要人的问题。不管是他还是莫彬蔚,卫家都保定了。

但卫新咏也不知道跟传话的人说了什么,总之卫长嬴这边听到的消息是以卫焕的城府,也脸色铁青了好几日,让瑞羽堂上上下下,除了宋老夫人与卫郑鸿外就没有一个不战战兢兢的。

不管卫新咏当时拿了什么理由拒绝,让卫焕都没再追究。但一准是拒绝了。

说起来瑞羽堂跟卫新咏之间虽然是从彼此利用开始的,但这些年下来了,卫新咏又正式过继到瑞羽堂…多多少少总有些情分的。卫新咏这么一拒绝,宁可跟着当时还不为人知的闻伢子都不回去…

现在卫长嬴听说他病了,却找黄氏而不是找端木芯淼,话语中难免带上几分讽刺。

黄氏笑了笑:“婢子也觉得奇怪,当时就问卫六老爷了。结果卫六老爷说他的病是治不好的,不如将养。而婢子打从一开始学医,就是奔着调养二字去的,比端木八小姐可专心得多。所以他就去找婢子了。”

卫长嬴无语道:“他还真是不客气!”

又问,“他的病,真的治不好?”

“治是能治好的。”黄氏叹了口气,“不过卫六老爷不愿意治…也不能说他不愿意治,而是他根本没这个功夫治!这病若想痊愈,非得静下心来,花个一两年才能去了根。夫人您说卫六老爷哪里会肯?”

“他就是自己肯,恐怕那闻伢子也不肯!”卫长嬴哼了一声,道。

不过卫长嬴说是这么说,心里倒不觉得闻伢子不把卫新咏的命放在心上——卫新咏要真的想退隐个一两年去治病,闻伢子想看都看不住他。

而且从这一次卫新咏作为闻伢子麾下头号智囊却充当人质来看,闻伢子同他的关系,比想象中的主从更加的亲密与信任。

但卫长嬴想不明白的是:“六叔城府深沉,狡诈善谋,而且看似谦逊,却傲气十足…祖父那样的人物,几次三番都没能让他归心,为何那闻伢子,出身草莽,起于微末,竟能让他甘心辅佐?”

按照常理来说,闻伢子这一等,卫新咏就算看中了,也该是收为自己的部属,而不是自己去做他的部属啊!

她这儿沉思,黄氏倒是把话题转回她们正在商议的地方:“四姑小姐这嫁妆,比之帝都沦陷前,还是薄了点!尤其是压箱底的物件,实在寻不出来足够的了。好在婢子在帝都探听到,如今各家小姐出阁,比从前也减了很多妆奁。到底局势放在了这里。”

卫长嬴收回思绪,道:“别人家是别人家,从我进沈家门前,四妹妹就没少帮我。她的陪嫁,我已经想好了,缺少的部分,一则是拿当初姑姑给我带走的东西补,另一个则是陪嫁里补一批士卒!”

黄氏惊讶道:“士卒?”这个等等再说,她更关心,“夫人您说的可是帝都沦陷那日小包裹里的物件吗?那怎么能成呢?那里头的东西,可都是家里老夫人穷尽心思,花了十几年攒下来的!件件都是老夫人的心血啊!还有就是苏老夫人在时给您的,包括那对比翼栖连理枝血玉对簪…否则那么急的情况下,婢子哪还会记得让您带上?”

“我也没说全给四妹妹,总要挑个两件给她撑场子罢?”卫长嬴叹了口气,祖母宋老夫人对她钟爱万分,恨不得把天上地下所有好东西都捧她跟前。她当年的那份陪嫁,那是阀阅里都羡慕嫉妒恨的。卫长嬴起初因为出身富贵不是很看重钱财——可当家之后,到底也精打细算起来了。

更何况如黄氏所言,这些都是宋老夫人对孙女的怜爱,不仅本身价值连城,意义更是重大。

然而沈家虽然没有被帝都沦陷一事闹得钱不趁手,可这镇得住场子的陪嫁之物,却非是有银子便一定能买到的。又大抵精细,禁不得折腾,兵燹中不知道损毁了多少,一下子就缺乏了起来。

黄氏去年亲自去了帝都,前前后后几个月的辰光也没弄到什么配得上沈藏凝身份的好东西。

为了沈藏凝的面子,卫长嬴这做嫂子的思来想去只能亏了自己的私房了。

当然这也是她跟这小姑子感情好,甘心情愿补贴她。

黄氏见她主意已定,叹了口气,心里盘算着实在要亏,怎么也得劝卫长嬴把最珍贵的几件留下来。

她又问:“那士卒做陪嫁?”

“京畿现下那么空旷,虽然说霍照玉有人质在手,可这人质又不在洪州顾氏手里。”卫长嬴淡淡的道,“再说霍照玉这个人,他能坑苏家,未必不能坑其他人。四妹妹这一嫁,还不知道几时能团聚,千里迢迢的,没点儿得力的人,受了委屈都没地方说去!”

黄氏道:“可是阀主知道么?”

“我会跟他说的。”卫长嬴揉了揉额角,道,“我就不信西凉大军还能缺这么几千人?”

“倒不是说数十万大军会缺几千人。”夜晚的时候,两人亲热过后,沈藏锋赤.裸着上身靠在隐囊上,意态慵懒的拥着妻子,不时低头在卫长嬴披散的长发上轻轻一吻,笑道,“西凉目前兵员还是充足的,真要给藏凝几千士卒陪嫁当然没问题。可你想过没有,藏凝要怎么养他们?”

卫长嬴道:“她有嫁妆…”

“能养多久?”沈藏锋听着妻子完全外行的话,啼笑皆非道,“慢说藏凝了,就是嬴儿你当年的嫁妆够丰厚了罢?若拿来养兵,以一万精骑来算的话,也是不经动手的。何况藏凝现在出阁,恰好赶着非常时期?”

卫长嬴唉声叹气:“这么说不成?”

“你想,藏凝带着数千士卒出阁,咱们西凉军又素来精悍,以京畿现在的防务,这数千人都足够反客为主了,这叫霍照玉他们会怎么想?顾严本来就不是洪州顾氏本宗子弟,早先桓宗皇帝那位废后顾氏还主持中宫时,他是皇后嫡侄,世家里也不会因为他是旁支而小看了他。但现在没了废后顾氏为依靠,魏室衰微,顾威那驸马的身份也是没什么用…临川长公主已逝就更不提了。总之哪怕是正四处笼络世家子的霍照玉,也更看重张凭虚些!”沈藏锋抚着妻子光滑的背,笑着道,“何况顾家护着藏凝那是应该的,藏凝自己反而带兵过去还要自己养。这到底是我沈家女出阁,还是那顾严入赘?”

“京畿现下兵力空虚啊!万一有变,叫我怎么能放心呢?”卫长嬴轻轻捶了捶丈夫,却被握住手搓揉起来,她挣了两下也就算了,嗔道,“兵荒马乱的,到底自己手里有人手来得安心…送嫁的士卒能在帝都待多久?”

沈藏锋沉吟片刻,下巴在她发顶摩挲了一会,才道:“我让二哥见机行事,如今还不好说。”

“哦…”卫长嬴语气失望,但她乖巧伏在丈夫胸前,沈藏锋看不到的地方,却微微勾唇:她哪里真的不清楚沈藏凝不可能拿嫁妆去养什么士卒、也养不起?不过是借这个机会旁敲侧击而已…

此刻她心里就很高兴:“看来夫君打算让二哥送嫁,那他应该不会走了!”

自成亲以来,两人不是因这分别就是因那分别。再不就是守孝…卫长嬴才听说霍照玉坑了苏家之后简直都快气疯了!就是怕这孝期才一满,沈藏锋又要再次出征…为此她甚至连直接问一句的勇气也没有,宁可借着给小姑子备嫁上头的外行来打探。

谢天谢地,他这次应该不走。

☆、第二十八章 夜半正事

按照沈藏凝的想法,既然婚期是五月下旬,那她多留两日应该也是可以的。毕竟出阁以后想再回西凉,估计是不可能了。

但卫长嬴一算日子到底没准许——要是轻装简从也就算了,关键是正式出嫁哪可能就几个人?

这人一多行路免不了就要慢下来,若不留足了日子,一准会误了吉期。那可是很不好的。

所以三月下旬的时候,沈藏凝就带着遗憾拜别家祠,登车而去。

同她一起走的,除了送嫁的沈敛实、沈舒明外,还有一个顾笙。顾家这位小姐在沈家住了几年,如今二婶要正式过门,正好带了她回去。反正沈家早就用不上她这个人质了,她也不可能在沈家住一辈子。

顾笙走时很有些恋恋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