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妹如今正卧榻休养,人倒应该没什么事儿,就是精神很不好。”苏鱼丽忧愁的道,“不过你也晓得,苏家之前因为大伯父跟父亲…总之乱七八糟的,她未必能够安心休养。”

“…”卫长嬴久久未言,半晌才道,“我刚刚过来,各样消息都还不及打探…江南堂…宋家那边…新阀主的人选可是出来了吗?”

☆、第七十八章 红杏出墙

苏鱼舞拿帕子按了按眼角,才道:“宋老阀主临终前没有把阀主之位传给你那宋二表哥,这个你该知道了吧?”

“在路上时候已经听说了。”卫长嬴叹了口气,道,“老实说我虽然有些遗憾,但也不得不承认,宋二表哥他确实不太适合接掌江南堂。外祖父这么做,对于宋二表哥跟江南堂都好。”

苏鱼舞点了点头,道:“本来宋老阀主临终前是把阀主之位传给了旁支的一个子弟,名为宋无际的,年岁长了你宋二表哥十余,辈分却相齐。又说让你宋二表哥往后都闭门读书,不要再过问族中之事…你宋二表哥也答应了。”

卫长嬴皱起眉,道:“怎么又有了变故吗?”

“宋老阀主也是一片苦心,担心自己去了之后,嫡系子弟会被亏待,所以没在自己子辈里挑人,免得你宋二表哥他们以后在辈分上吃亏;也没从比你宋二表哥低辈的人里挑人,免得辈分太低了就算年长几岁、又是阀主也难以压制住族中长者,到时候人心不齐,于宋氏不利。”苏鱼丽道,“问题是,即使如此,那宋无际的地位也不是很稳当。”

卫长嬴了然道:“他一个旁支子弟,乍然坐上阀主之位。哪怕是我外祖父亲自点的,外祖父去后,底下人不服也是有的。何况此人从前也没什么声名…只是宋氏子弟众多,外祖父既然选他,想来他也该有执掌江南堂的能耐吧?”

苏鱼丽道:“据鱼舞上次写信来跟我说的,这宋无际本是宋老阀主苦心栽培,预备要给你宋大表哥做帮手的。只奈何宋家…你宋二表哥的性情过于和善,即使有他帮手也未必能够当得起家,反而限制了宋无际,这才…”

顿了一顿,她挥手让心腹下人也出去,这才低声道,“沈三表哥没跟你说吗?看来是怕你操心…唉,我也不知道跟你说是应该不应该?”

卫长嬴一抿嘴:“表姐您是说…宋家的事情,夫君他插了手?”

“也不只他一个,插手的人多着呢。”苏鱼丽轻声道,“谁不知道这天下名门,就数卫家跟宋家最为富庶?尤其江南物产富饶,如今天下大乱,多得是地方民不聊生,也就江南还维持着几分盛世时候的丰裕景象…也就是江南四周群雄环伺,彼此牵制,又有江南宋跟洪州顾这两大名门坐镇,才避免了兵燹扫荡…可也避不了多久了!”

她咬了咬唇,“据说洪州顾倾向于闻伢子,而宋家,宋无际因为是宋老阀主的人,自然是…倾向于沈家的。”

卫长嬴明白了:“想争夺宋家阀主之位的人,自然不可能继续选择沈家…他们也选择了闻伢子?”

“倒也不全是。”苏鱼丽摇头道,“你忘记南面那几位了?”

“…还真是麻烦。”卫长嬴喃喃的道,“这宋无际也不知道有几分本事,能不能把族人调教好。”

“这些事情想来前头会去操心的。”苏鱼丽被这么七说八说的,对于父母双双不幸的伤痛倒是小了很多,安慰的拍了拍卫长嬴的手臂,道,“咱们还是来说说后院的事情吧——对了,跟你说个不大好的事情,邓家当年跟你一起去西凉的那位小姐,就是嫁给溪林周氏的那位,没了。就是前两日的事情,周家好像没给你递帖子?”

卫长嬴大吃一惊:“邓弯弯?!”

苏鱼丽叹道:“可不是?”

“她比我还小上几岁,虽然身子弱些,但也不至于这般薄寿罢?这是怎么回事?”卫长嬴惊讶的问,“难道是生产或者…?”

苏鱼丽摇着头道:“这事情好像复杂的很,邓祥之——就是她的嫡兄——事后差点把周见贤活活打死!不过就算当时被拖开了,据说那周见贤也已经奄奄一息,周家老夫人亲自跪到了端木府前,端木八小姐说她跟邓弯弯素来交好,周家亏待了邓弯弯,所以她绝对不会再救周家人…”

卫长嬴诧异万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我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周家老夫人是昨天晚上周见贤快不行了才去端木家门前长跪求医的,你一早就跑我这儿来了,家里下人哪里来得及告诉你?我也是在你们来之前不久听说的。”苏鱼丽叹道,“好了,咱们还是说邓弯弯的死因罢——也不知道周家人发的什么疯,竟是周见贤失手把她打死的。听人讲,她头上破了一个洞,周家人想方设法的想瞒过去,但邓祥之一手带大这个妹妹,年纪轻轻的没有了,岂能只远远看一眼?他上去抱着邓弯弯的头哭…没哭两声就发现了不对——当然要找周见贤问个清楚!”

“…周家上下莫非都疯了不成?!”卫长嬴骇然道,“慢说周家门第也不见得比邓家高,就算是阀阅子弟娶了世家女,这夫妻不和,关起门来吵几句,惹急了推上几把也就很严重了。传了出去长辈都要动家法的…居然把名媒正娶的发妻活活打死?!周家往后都不想娶妻了不成?”

当初扶风堂的大夫人钱氏就因为在嫡子的丧礼上心痛难捺,拿媳妇出气,逼得沈藏珠触棺自尽——这还是没死成,但那之后,钱氏的嫡幼子苏鱼梁硬是聘不到门当户对的贵女,要不是裴家出了个裴美娘,导致裴家小姐出阁也艰难,裴家都未必肯把裴丽娘给钱氏做媳妇!

苏家可是海内六阀之一,远非周、邓这种世家可比!尚且因为钱氏险些逼死媳妇、只是险些,而且是逼死不是直接打死!导致儿子的婚事大受影响!

如今周家竟是亲手杀妻…以后这一家的子弟还要不要婚娶了?

卫长嬴怎么都想不通这在从前帝都公子中名不见经传、但邓宗麒既然肯让妹妹嫁过去肯定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人——这周见贤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又急问,“周家现在还没把这周见贤族谱除名?那周老夫人还敢去求芯淼救她儿子?!”

照理来说,这种事情,要么是没人知道,那家族肯定是给瞒下去的。

既然被邓宗麒抓到了破绽…周家无法抵赖了,那肯定是把周见贤赶出家门,宗谱除名,免得受他拖累影响了合族啊!

若是如此,那周老夫人除非是愿意一起跟着儿子被赶出周家,否则怎么还能公然去求端木芯淼呢?

苏鱼丽脸色有点异样,道:“事情就古怪在这儿!周见贤被打得奄奄一息,叫人救下来后,说了他失手的经过——他打邓弯弯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是从几年前起就时常…”

卫长嬴忙打断她的话,惊讶道:“那弯弯呢?也不说?”

“是啊,一直没说。”苏鱼丽叹着气,道,“所以周见贤说邓弯弯红杏出墙,心虚才不敢告诉邓祥之,邓祥之固然气得死去活来却也只能争辩他妹妹性情温柔宽容和善…但外人略知邓弯弯为人的都晓得她不至于怯懦到了无缘无故被丈夫反复殴打而一声不吭…”

“弯弯怎么可能红杏出墙?!”卫长嬴觉得整个人都要糊涂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表姐您从头给我说一说?”

苏鱼丽道:“就是刚才说的那点,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周见贤在几年前起,大概也就是出孝后的样子吧,开始怀疑邓弯弯在外头有了人。据他说,他起疑心后盘问过邓弯弯,可邓弯弯就是不承认。他也找过机会跟踪邓弯弯出门,但就一次追上去,看到一个男子身影迅速逃走,就没找到其他证据…那之后他怀恨在心,逼问不出来,就一直打邓弯弯!”

顿了顿,她道,“这次邓弯弯身故,就是他忽然又起了恨心,拿玉如意打她,结果喝了几杯酒后手底下没了分寸,这才…”

卫长嬴皱眉道:“以我从前对弯弯的了解,她可不是会做这种不守妇道之事的人!”

“邓祥之也不相信,邓家也非常的怀疑。都认为是周见贤害怕承担杀妻的后果,故意污蔑。因为他也没有证据…”苏鱼丽道,“现在周家唯一的把柄就是邓弯弯挨了这么久的打,却始终没告诉娘家。照周家人的说法是,要不是心虚,邓家门楣可不比周家差什么,邓弯弯为何一直默默忍受?”

“许是她怕给哥哥惹麻烦呢?”卫长嬴没见过周见贤,跟周家人也没什么交情,倒是当年戎人围城,邓家兄妹跟她有过共患难之谊,在她出阁之前还被邓宗麒救过一次,当然是向着邓家的,当下就冷笑着道,“或者弯弯怕娘家夫家为她起了争执…向来这种心性仁善的人也不是没有,怎么之前没找他们麻烦反而还理亏了?!”

苏鱼丽正要说话,门忽然被叩响,跟着一个使女有些急切的道:“夫人,外头有人来报,大小姐听说了周家说邓夫人乃是淫.妇后,怒气冲冲的带人出门,似乎是去周家找麻烦了!您看这…?”

“…裴家没人拦着她?”苏鱼丽一噎,气恼的问。

使女小心翼翼的道:“裴家的二夫人这两天身子又不大好了,他们家三少夫人需要侍奉榻前,实在走不开。所以打发人来咱们家,请您过去帮忙看着点儿…”

苏鱼丽脸色很不好看,卫长嬴轻声问:“她们是故意避开?”

“可不是?”苏鱼丽冷哼道,“裴家是柔章的外家,上上下下都宠着她。那二夫人跟三少夫人都机灵得很,她做什么都不拦…免得回头被自己丈夫训斥…唉!今儿得怠慢你了,柔章那脾气,我不去看看,非得闹出大事来——你说这,明明是邓周两家的事情,她就算跟邓弯弯有交情,像端木八小姐那样公然拒医也就是了,她这么打上门去算什么事?!”

卫长嬴却站了起来,道:“表姐您身上还戴着大舅舅的孝呢,我们是外亲,只需服五月小功,如今倒是够了。柔章跟我也算相熟,前两天还去找过我…我代您跑这一趟吧。说来当年出帝都,邓家兄妹对我颇为照顾,如今弯弯走了,哪怕周家邓家都没请我,我也要送她一程的。”

她这话明显就是要拉偏架了,苏鱼丽忍不住提醒她:“不要太意气用事,如今帝都各方局势都微妙得很!”

☆、第七十九章 也死了

更新时间:2014-05-03

卫长嬴把三个孩子留在顾家,请苏鱼丽帮忙照顾,自己带着侍卫家丁等人赶到周府——还没到门前已经听到里面沸反盈天热闹得不行了。

她虽然预备好了拉偏架,却也没想到顾柔章会把事情闹得这么大——周府外看热闹的闲人里里外外的围了个水泄不通,要没侍卫开道马车都进不去了。

以沈家今时今日的势力欺负周家是没有问题的,但考虑局势的话,到底不能做得太过份,万一惹了众怒却是得不偿失。

所以卫长嬴思索了下,决定先不进门,命人:“进去打听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说苏表姐今日不方便出来,着我代她过来看看的。”

下人进去了片刻,领了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出来,到车边行了礼,那管事就惶恐的道:“未知定王妃前来,有失远迎!还望王妃饶恕!”

之前被卫长嬴吩咐进去找人打探的下人则代他补充道:“王妃,周家二老爷刚刚辞世,周家老夫人悲痛过度,现下也不好了。如今府中乱作一团,无人做主,倒是顾夫人在给周家大夫人搭把手,这才没人出来迎接王妃。”

下人解释完,那周家管事又连连的代主人请罪。

“我也是今日去苏大表姐处,听说这边有些事情,代大表姐跑一趟的。”卫长嬴知道周见贤就是下人说的周家二老爷,心头就是一跳——这周见贤也死了?那邓周两家的仇…

关键邓弯弯的名誉怕也很难说清楚了。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情…卫长嬴现在惊讶的是听着下人跟管事的口风,此刻周府内外这番热闹,不像是顾柔章惹了事,倒仿佛顾柔章还给周家帮了把手,心头疑惑,随口道,“既然如此,那先进去说话吧。”

到了里面,就看到奴仆们正手忙脚乱的布置着灵堂——之前邓弯弯据说是被邓宗麒带回邓家去办的后事,周府这边显然是没怎么隆重的给她张幡悬素,此刻几乎是从头开始…又没个能干的人盯着,所以各样事情都乱七八糟。

尤其是许多东西被暂时堆在廊下,连卫长嬴一行人的路都给挡住了。得那管事出去找人过来移开才能走,卫长嬴随便看了几眼,心想帝都沦陷后的士族,元气伤得委实厉害。

这要是放在了之前,哪里会因为一老一少的一病一死,偌大府邸就没个样子了?不仅仅是主家人丁凋敝,出点事情人手不够出来调度。也是世仆伤亡过多,没几个精明的老仆撑场面。

这时候走到正堂,就见一身锦衣的顾柔章正漫不经心的劝慰着一个哀哀哭泣的妇人。

那妇人约莫十七八岁,容貌秀丽而憔悴,正伤心的放声大哭,连卫长嬴到了都没发现。

“卫姐姐。”倒是顾柔章发现了卫长嬴,几步下来迎着她,诧异问,“你怎么来了?”

“裴家派人去顾家,说你来了这里,想请苏大表姐来看着你点儿。但你也知道苏大表姐如今身上还戴着苏大舅舅的孝,不太方便出门。我正好在那里,就自告奋勇替她跑这一趟腿。”卫长嬴轻声道,看一眼那妇人,“这是周家二夫人?是谁家女儿?如今周家只有她出来主持大局了吗?”

顾柔章把她拉到角落里,又不许下人过来,才道:“是周见贤之兄周慕贤的续弦,兴河钱氏之女,我以前也没怎么见过她,不知道是真的慌了手脚还是懒得管二房的事情。”

“周家老夫人身边有人伺候么?”卫长嬴也不认识这钱夫人,就继续问顾柔章。

“有啊,周家三夫人张氏守在那里,那位老夫人如今奄奄一息,片刻都离不得人了。”顾柔章道,“但这大夫人一路哭到这里,我都劝了好半天了还是这副样子!卫姐姐你来的正好,不然的话,我都想甩手走人了!”

卫长嬴见附近无人,压低了嗓子道:“给苏大表姐报信的人说,你是来这周家找麻烦的,怎么现在反而在帮忙了?”

“我倒是想过来替弯弯质问他们几句!可进门之后,才见到周家老夫人,正话还没提起呢!”顾柔章悻悻的道,“周见贤那边就报了消息来说死了,然后周家老夫人当着我的面昏了过去…我想不帮忙都不行!”

卫长嬴摇着头道:“知道你跟弯弯好,但你这事做得糊涂。邓家又不是没人了,你这么冲过来算什么事?亏得你来的巧,还没质问起来。要是你多问几句那周见贤才死,周家一准说是被你气死的!”

顾柔章不屑道:“我怕他们?”

“邓家跟周家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了,再加个裴家和顾家,就是年节这帝都也没有这样的热闹!”卫长嬴也不是真的要嗔她,再说了,顾柔章——顾乃峥的嫡妹,是骂一顿就能改变的人吗?

所以她随便讲了两句,就问,“那现在周家老夫人不方便见外人了吗?”

顾柔章道:“我看那位老夫人似乎也不大行了。”

卫长嬴思索了下,自嘲的笑道:“那咱们两个还真是一头撞上门来给周家搭手的了。”

她带着顾柔章走回去,那钱夫人还在哭,被身边婆子使女扯袖子拿衣襟的提醒了好几回,才泪眼朦胧的抬起头来,见到卫长嬴——却不认识,顾柔章介绍之后,钱夫人才赶紧见礼。

卫长嬴自然是让她不要客气,解释了自己来这里的缘故,慰问了几句,就问她需要不需要搭把手。

本来这是客气话,但那钱夫人也不知道是听不出来还是她真的希望有人给自己搭把手,当下就说自己年轻不懂事,眼下家里长辈病倒,丈夫又不在,请定王妃给顾夫人多多指点她要怎么办才好?

这方面顾柔章其实不怎么帮得上手,毕竟她自己在家里就不是什么管事的人,否则也不会让亲戚一致同意把她的独子交给娘家嫂子抚养了。

之前下人开始布置灵堂还是顾柔章身边的下人提了一句,说是既然周见贤已经死了,那灵堂总该布置起来了,钱夫人才手忙脚乱的打发人去办。

但卫长嬴却是行家了,受了钱夫人的托付,就把附近的下人召集过来,问过除了布置灵堂外什么都没做,便一件件的安排下去。

她在西凉这几年,早已把后院诸事的处置磨砺得炉火纯青,三下五除二的就把方才还乱糟糟的周府梳理清爽,钱夫人见状也不哭了,连声道谢。

不过卫长嬴今日过来可不是为了给周家帮忙的,所以见能吩咐的都吩咐了,意思意思提了句拜见周家老夫人,钱夫人表示老夫人身体不好,现在不宜见外客后,她也就告辞了——结果才走到门口,反应过来的钱夫人提着裙子不顾仪态的亲自追了上来:“婶母她如今情况很不好,由于二弟妹的缘故,端木八小姐现下不愿意为婶母医治,求王妃给咱们家说和说和!”

卫长嬴立刻为难道:“这个我也吃不准的,芯淼虽然是我公婆的义女,但钱夫人你也知道,我公婆素来宠她,也没拿身份压过她。我可不敢逼着她来…再说芯淼那性.子也不是人逼着就肯就范的。”

钱夫人还要再求,卫长嬴就道:“这样,我回头派人过去跟她说,她要是来最好,她要是不来,我让我跟前的黄姑姑来给贵家老夫人看看…再去请教芯淼?这样的面子兴许她会给的。”

“您可真是心善…”钱夫人知道再纠缠也无果,心事重重的千恩万谢着送她登车。

卫长嬴邀了顾柔章一起走——一起回到顾府,因为天色不早,苏鱼丽正在哄想自行回府的沈舒颜等人住下,听说她们回来了,忙带着孩子们迎出来。

“事情怎么样了?”苏鱼丽扫了眼表妹跟小姑子,见两人气定神闲,神色如常,不像是有麻烦的样子,暗松了口气,一边把她们往里让,一边问,“周家如今?”

“周见贤死了,周家老夫人据说悲痛过度,也不知道还能撑过久。端木芯淼是老样子,记恨周见贤亏待了弯弯,不肯出诊。钱夫人托了卫姐姐去请——”顾柔章三言两语说了经过,就把这事放下了,笑着朝沈舒燮招手,“你手里拿的是什么?给顾姨母看看…”

“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苏鱼丽摇着头,周见贤也死了,这事情可不小,旁的不说,周见贤之前好端端的,是被邓宗麒打得只剩了一口气,这才卧榻不起,这才拖了几天人就死了。说跟邓宗麒那顿打没有关系,周家上下那是不可能承认的。

之前邓弯弯被周见贤失死,即使周见贤怀疑邓弯弯不守妇道,但因为没有证据,却也理亏。可现在周见贤这一死,那周家也占了理了——本来因为邓弯弯,邓周两家就结下仇了,如今还不知道要怎么个闹腾法。

顾柔章倒好,这会还有功夫逗沈舒燮!

偏偏沈舒燮也不是什么会看眼色的人,对这个顾姨母印象又好,兴冲冲的捧过来给她看:“是莲子,甥儿亲手剥的…顾姨母要尝吗?”

“你顾姨母现在有事情。”卫长嬴蹙着眉摸了摸他头,道,“回头你再找你顾姨母玩耍罢。”

顾锦字见状,与沈舒颜交换了个眼色,拉着季伊人等人一起告退。

这时候三人才方便说话——自然是让顾柔章先说一下她去周家的详细经过。

☆、第八十章 迷惑

顾柔章喝了口茶水,道:“能有什么经过?不都告诉卫姐姐了吗?邓家递了帖子到门上,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写错了:弯弯没了,怎么会是邓家办丧事?结果把送帖子的人喊到堂上一问,她不但是夫家打死的,连死了还要被夫家污蔑——我这心里一火,就领着人出了门!”

苏鱼丽是连叹气都懒得而为了,道:“然后你去了周家呢?”

“刚刚被引到堂上,跟周家老夫人见了礼,我正打算直截了当的问她弯弯的事情呢!结果话到嘴边,外头一个下人连哭带嚎的跑进来,说他们家二老爷没了!”顾柔章一摊手,“那周家老夫人一听,一头就栽进身边下人怀里!陪她出来见我的周家三夫人张氏赶紧叫人扶她回内室…跟着给我赔了个不是,自己也夹脚进去——我就这么被丢在堂上!”

卫长嬴道:“那后来我进去时,你怎么在灵堂那里呢?”

顾柔章正色道:“我一开始也被弄得有点糊涂了,以为怎么就这么巧呢?但后来看周家把我一个人丢在堂上,想想就觉得奇怪——我就想着是不是他们怕我提弯弯的事情没法回答,所以故意编个谎来打发我的?那我当然要四处看看了!”

“…”苏鱼丽跟卫长嬴都是一默:“你以为周家的当家人跟你大哥是一路货色么…这种手段,正常人家就算想到了,也未必丢得起那脸吧?”

就听顾柔章继续道,“走着走着遇见了钱夫人,她哭哭啼啼的,话都说不清楚。我心里就更怀疑了,下人提醒说是不是要布置灵堂,我就想这样很好,试探一下周见贤到底是真死了还是假死了?不想钱夫人还真吩咐下去了。没过多久,卫姐姐你就到了。”

苏鱼丽嘴角抽搐了下,看向卫长嬴:“这回的事情…”

“咱们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还不知道周家一会要怎么去邓家闹腾?”卫长嬴思索了片刻,道,“要是周家老夫人也撑不住的话…”

“卫姐姐你不是答应了那钱夫人,要替周家去向芯淼说情?”顾柔章想了起来,转头道,“不过我听说那周家老夫人可也不是什么好人,如今周家不是一共有三位夫人吗?除了钱夫人是周家老夫人的侄媳外,二夫人就是弯弯,还有三夫人张氏都是周家老夫人的媳妇,论起来弯弯还是周家老夫人这一房的嫡长媳呢!可周家老夫人很不喜欢她!有时候当着人面就落她面子来着!”

卫长嬴皱眉道:“以当年的邓贵妃和祥之对弯弯的宠爱,怎么会给她选这么个婆婆呢?”

“早几年前,就是在帝都沦陷前不是这个样子的。”顾柔章道,“那时候周家老夫人很喜欢弯弯,常常对人夸奖她有个好媳妇。婆媳相处就跟亲生母女一样,那会弯弯私下里还跟我说,她打小没有父母,虽然说邓祥之称得上长兄如父,但贵妃对她到底还没到视同女儿的地步。倒是出了阁,婆婆真像亲娘一样疼她。却是这几年,周家老夫人不知道为什么,横竖看她不顺眼了。”

苏鱼丽对小姑子颇为理解,此刻淡淡的道:“你没问过缘故?”

“问过了,但弯弯总是把话岔开,再不就说她也不知道。”顾柔章一撇嘴角,“我看她其实是心里知道的,就是不肯说…唉,她怎么这样呢?我们又不是不肯帮她,偏偏什么事都埋在心里!现在出了事,名节都被人怀疑了,咱们想替她分辩几句都无从入手!”

卫长嬴思索了一番,道:“可能周见贤早就告诉周家老夫人,弯弯在外头有人这一类的话?”

按照她对邓弯弯的了解,这种事情真心不可能。

一来周见贤此人她虽然没见过,但也听人讲过,算是个才貌双全的人,脾气也不错,在士族里算是比较老实的那一类。只要不是非常上进的妻子,对这样的丈夫也没什么好挑剔的了,所以小夫妻两个早年过的是很和睦的。

否则当初邓弯弯的姑母贵为贵妃,以及以宠爱妹妹出名的邓宗麒,又怎么会把邓弯弯许给他呢?

以邓宗麒对妹妹的疼爱,若妹妹出阁之后过的不痛快,他肯定不会坐视!

二来邓弯弯上有婆婆,中有妯娌,底下虽然没孩子,还有一大群下人看着,几乎时时刻刻有人陪在身边,她想出墙也得有机会啊!

所以几个时辰前苏鱼丽说的周见贤曾跟踪邓弯弯并抓到了蛛丝马迹,卫长嬴觉得多半是胡说八道——邓弯弯要是能把那么多下人都管束得给她隐瞒住私通的秘密,还会被周家母子一打再打?

但倘若连周家老夫人都在很早之前就处处为难邓弯弯了,那这事儿还真不好说。

妻子红杏出墙这种事情,是个男人都不希望落在自己头上——传出去了更加的丢脸。

要没疑心到一定程度,即使是亲生母子,周见贤也不见得肯说的。

…要是周见贤没跟周家老夫人说这事,周家老夫人从前把邓弯弯当女儿一样对待,怎么会忽然就转了性呢?

她这么一提,苏鱼丽跟顾柔章也是一愣,顾柔章喃喃道:“照卫姐姐你这么说,难道弯弯她真的…可这怎么可能呢?弯弯不是这样的人啊!”

“论才貌周见贤也算是相貌堂皇又言之有物的人了。”苏鱼丽皱眉道,“何况无论邓家还是周家,都不是什么小门小户。邓弯弯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娘家想一想,怎会做下这样的不智之事?”

“弯弯跟周见贤已经没有了,现下这内幕重重的,怕是只有他们的心腹,以及周老夫人知道了。”卫长嬴想了一想,道,“芯淼那脾气…还是我去走一趟吧!”

苏鱼丽看了看天色:“都这么晚了…你在这里住一晚,明儿个再去?”

“不打紧的,反正今日出来坐的是定王府的马车,宵禁了也无妨。”卫长嬴站起身,“咱们拖一天倒没什么,就怕周老夫人拖不得了。”

就委托她替自己送几个孩子回去,自己去端木家那边请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合该这日有事——之前她去周府,那边热闹得紧,怕是小半城的人都赶去看热闹了。现在到端木家,虽然没闹到那么大的动静,但被请进去后,照样听到有人哭哭啼啼的…

卫长嬴不禁诧异问:“是谁在哭?莫不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回王后的话,是…是蔡王后。”下人低眉顺眼的道。

卫长嬴想了一下——端木芯淼这外甥,在桓宗那会地位就比较尴尬,如今魏室名存实亡,他就更尴尬了——往后这天下一改换,申氏皇室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谁家肯把好好的女儿嫁给他惹一身麻烦呢?再说申绥一无权二无势的,如今的锦衣玉食靠的还是母亲蔡王太后的嫁妆比较多…

所以他娶亲时非常的艰难,低了太失身份,高了人家又不答应。最后蔡王太后几次提亲都无果,只好厚着脸皮跟族里纠缠了。

这位蔡王后是端木氏的远支之女,出身不怎么高。不过才貌都还可以…卫长嬴是没见过的,都是耳闻,现在听说她在哭,就有点摸不着头脑:“王后为何哀哭?”

下人被这么一问,目光就飘忽起来了,好半天才吭哧吭哧的道:“婢子也不知道。”

卫长嬴怀着这样的疑惑,见到端木芯淼后就直接问了。

端木芯淼嘁了一声:“据说娘家长辈被欺负了,要大姐给她娘家长辈去出头呢!也不想想这族权之争,我们两个女子怎么说得上话?”

“族权之争…”卫长嬴皱眉,“你们本宗现在是谁做主?怎么会一点话也说不上?”

“真是说不上!”端木芯淼摇着头,道,“你知道我们端木家当年子弟损伤极大,我祖父这一支的男嗣就没有一个活下来的。所以那之后,就让侥幸生还的二叔公嫡孙端木无忧过继过来,给我父亲承嗣,执掌本宗。可端木家旁支人那么多,哪能放过这个夺权的大好时机?”

“无忧他孤掌难鸣,虽然说旁支找不到理由阻止他过继,但阀主之位任得非常艰难。如今对族人也是笼络为主,你说为这么点小事去找他,他不应是驳了我们面子,应了万一做不到、或者反而坑了他怎么办?”端木芯淼意兴阑珊的叹了口气,“你看太师府到现在都没重建呢,无忧夫妇如今还住在城外。你回来这几日了,都没照过面吧?他们是真抽不出功夫来!如今我这甥媳因为娘家长辈在族里受了点委屈就要我们给她出头…也就是我大姐心软跑去哄她,换了我才懒得理会!”

卫长嬴想了片刻,道:“你这话倒是提醒我了,我回来没几天,事情多,记性就不好。见过谁、没见过谁都数不过来了。也不知道鱼飞这几年如何,回头拣个她方便的日子,得派人去看看她。”

“不说这些烦心事了,你这么晚了还要过来,是有事?”端木芯淼掠了把鬓发,侧头问,“该不会是为了周家的事情吧?”

卫长嬴一哂道:“还真是——周见贤刚才没了,我想请你去救治一下周家老夫人,顺便设法打听一下弯弯的事情…我怎么都觉得这事情不对劲!”

“我也觉得不对劲呢!”端木芯淼叹了口气,把下人全部打发了,才小声道,“我明明早就送了两瓶药给邓祥之,让他寻个机会就给弯弯解决了后患,好接弯弯回娘家住…怎么他拖啊拖的,反而让弯弯给没了?实在是现在身边没有适合去拜访邓家的子侄,否则我非要问个明白不可!”

卫长嬴听个“后患”二字,非常的惊讶:“你是说弯弯?!”

☆、第八十一章 血仇

更新时间:2014-05-04

周见贤的死,在帝都士族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之前,邓宗麒因胞妹之死,将他打得奄奄一息,周家当时虽然理亏,但也怀恨在心!

这时候不比帝都沦陷前,那会各家总体来说都是子嗣昌盛,周见贤下面有好几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堂兄弟就更多了。即使他是他这一支的嫡长子,但因为平常不爱出头,在族里也不算是顶显眼的。

加上邓家门第不比周家弱,周见贤被邓家抓了把柄,周家肯定要息事宁人,给邓家个交代。

但现在,经历过帝都之变后,各家都是人丁凋零,即使这两年陆续添丁,这才落地的小孩子,还得人手去照顾,哪里比得上成年男子顶用?

所以哪怕是之前平庸的子弟,只要年长些,这时候也被派了用场,根本不容有那种像从前一样逍遥度日不问诸事的好事!

连张洛宁这种厌恶俗事的人都被迫接手京畿张氏了!

溪林周氏的本宗,在帝都之变后,周见贤这一辈,加他在里面,也就剩了三个人!

在他们这一辈上面,就是周家老夫人一位长辈…

这种情况下,周见贤的地位可想而知!

本来周见贤解释说他是怀疑邓弯弯红杏出墙,又不肯说出奸夫才按捺不住对妻子动手时,周家就有点将信将疑。毕竟周见贤从前真不是个坏脾气的人,跟妻子过的也和睦。然而这两年他不但冷落邓弯弯,广纳侍妾,连周家老夫人对媳妇也渐渐坏了下来…

最重要的是,周家更愿意相信自己人!

所以邓家安葬邓弯弯时,周家甚至连下人都没打发一个过去!

这已经是对邓家不满的征兆了。

现在周见贤一咽气——周家哪里受得了?

都没捱到次日,周见贤的堂哥周礼贤与庶弟周慕贤,带上家丁,喊上旁支族人,就气势汹汹的冲到邓家去给兄弟讨个公道了!

而周家有多么想相信邓弯弯做了对不起丈夫的事,邓家就有多么相信邓弯弯是冤枉的!

从邓家的角度——周家不但活活打死了他们家嫡女,还在邓弯弯死后出言污蔑,意图毁坏整个邓氏的名声——这么不要脸的人,他们说的话能有准吗?

是的,现在周见贤是死了,这是真事。

可是先不说他打死邓弯弯,邓宗麒为妹报仇打死他是应该的…就说凭什么他死了就要算到邓宗麒头上来?

没准是周家看看情况不好交代,自己把他毒死的呢!

或者说,周家内部有什么兄弟之争,趁这机会下得手?反正你们周家都污蔑我们邓家嫡女妇道有亏了,还不许我们怀疑你们家对自己人下毒手?!

所以周家找上门之后,邓家寸步不让,两家没吵上几句,就个个血冲入脑,大打出手——这时候斗殴不比从前,经历过烽火之后,加上有戎人占据燕州的威胁,这时候帝都上下,家丁在宅子里巡逻都是拿着真刀真枪的。

这么一番打下来,邓家宅子的狼狈且不提,单是双方家丁就死了十几个,邓周两家人,固然没出现身死,但重伤的也有两三个,轻伤那就更多了!

因为夜晚城门关闭,按照各方协议,城中除了少量禁军——就是霍照玉组建起来的那班——是不留兵马的。

由于两家掐得实在太过激烈,霍照玉接到消息后,亲自带了两支禁军过来劝架。奈何两家这时候都俨然生死大仇一样,早已全红了眼,哪里还认识旁的什么人?霍照玉都差点被打了!

他带过来的禁军也顾不上拉架,只能先以保护好他为要。

最后,霍照玉只好向沈藏锋求助,沈藏锋派副将领着定王府的护院家丁赶到——这些家丁其实都是精卒——这才把场面控制住。

偏偏这时候,周家再次传来一个噩耗…周家老夫人,也去了!

“这都是什么事?”卫长嬴在端木芯淼处过了一夜,回定王府后连内室都来不及去,先到书房,一路上都叹着气,在丈夫跟前坐下后,就郁闷的诉说起来,“我刚刚说动芯淼今儿一早就去周家给周家老夫人看一看,顺便也套一套话…结果人竟先没了!”

“那边桌子上是温热的玫瑰露,大早上的不要喝冻饮了,渴的话喝那个吧。”沈藏锋一边批着公文一边道,“芯淼这次却是任性了。她就是不想给周家人诊治,好歹换个委婉的说法。如今周家人必然恨上了她!”

卫长嬴抱怨了一句:“镇过的喝着更可口些…在井里湃一湃也好啊?如今还有点热呢!”

“这两天你小日子,还要惦记着凉物。”沈藏锋扫她一眼,“不想好了?你还记得不记得上个月这几日,就为了一盏雪泡饮,你痛得在榻上翻来覆去,气得黄姑姑脸色铁青?自己天天哄着燮儿要节制,你这个做娘的…”

“你不跟他说,他哪儿知道?”卫长嬴顿时心虚,啐道,“你教导光儿,难道让光儿做到的你都做到了不成?”

沈藏锋笑:“我让他做的,我自己还真都做到了。”

“居然敢顶嘴,简直就是找打!”卫长嬴跟他嗔了几句,到底去把那温过的玫瑰露沏了一盏来喝,复说起刚才的话,“我也说芯淼这下麻烦了,结果你猜她怎么说?”

沈藏锋笑着问:“怎么说?是有你这个义嫂在?”

“错了,她说的是反正有你们这几个义兄在!”卫长嬴笑着道,“所以你以为这是她的麻烦吗?最后还不得是你的麻烦?”

沈藏锋抬起头来,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你幸灾乐祸个什么?我的麻烦还不就是你的麻烦?夫妻一体…你居然还要笑我?”

“就笑你怎么样?”卫长嬴朝他扬了扬粉拳,忽然敛了笑,皱眉道,“这事儿真是古怪,难道邓弯弯在外面真的有人?可我问了芯淼、柔章,这些人都说不可能呀!据我从前见过的她,也不像是会干这种事情的人…”

沈藏锋道:“是否在外有人,这个我也不知道。但你要是疑心周见贤与她关系为什么会变差了,我倒可以告诉你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