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宫女暗叹一声,道:“那您有事唤一声。”就出去了。

她走后,清欣公主拿着铜镜照着自己绝美的脸庞,心中却是深切的无奈与悲哀:“我若不是生在帝王家,兴许…大约这就是命?”

看着看着,清欣公主忽然一愣,眼中流露出极度惊恐之色——借着妆台上的烛火,铜镜明晃晃的照出了,在她身后一个面脸戾色、士卒打扮的男子正蹑手蹑脚的走近…

“唔!”长年养尊处优,让清欣公主的反应,远远逊色于阵前厮杀多场存活下来的士卒,随着士卒一个敏捷的虎跃,一把捂住她的嘴,只能发出几声闷哼的清欣,感到头上被重重一击,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第一百十章 殿下不记得我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清欣公主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被紧紧的捆在榻上,手脚被特别绑住,无法移动丝毫。她下意识的想要喊叫,却发现嘴里被塞了东西,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更让她恐惧的是,她身上那套繁华富丽的锦衣,竟已被脱去,此刻只穿着质地轻薄的淡粉中衣仰躺着,中衣的衣襟里,一只男子的大手,缓缓的移动着。

即使还隔着一层亵.衣,但也能感觉到掌心的粗糙与炽热,清欣公主几乎没再晕过去!

“公主殿下,您不认识我了吗?”沙哑、陌生的嗓音,又是在这种清欣公主惊怖欲死的情况下,她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何时见过眼前这个人——她用力眨去泪水,惊慌失措的望着榻边的士卒——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狼一样的眼睛。

她战战兢兢的端详着对方满布风沙的面容,记忆之中一片茫然。

看出清欣完全不记得自己了,士卒发出低低的、犹如夜枭的笑声,似乎在跟她说话又似乎自语的道:“殿下不记得我了?这也不奇怪,咱们就见过一次…我可是一直记着殿下啊!”

“我从未见陌生男子啊!”清欣公主心中不住惊叫着,“就算当年被赶到民间,可我也是戴着帷帽出宫的…前两年复封公主,抛头露面过几次,但,那都是没什么人的时候才会出去…寄居蔡王府见到的几个小厮,我都认识,绝对不是他们…这个人,他到底是谁?!”

那士卒笑了一会,问她:“殿下不记得我了,那么记得钟、小、仪吗?”

“钟小仪?!”清欣父皇生前最宠爱的妃嫔之一,因嫉妒桓宗另有新宠弑君的人,清欣当然不会不记得——尤其刚才胡宫女还跟她提过——她盯着士卒,似乎想起了一点什么,可隔了十年的光阴,那份记忆早就遥远淡薄到了难以寻觅的地步。

士卒静静看着她,半晌古怪的笑了:“贵人多忘事,看来即使提到大姐,殿下还是想不起来?我自己来说吧,我叫钟杰。十年前,我大姐从宫女被封了小仪,她思念家人。所以你的父皇,桓宗皇帝,派人千里迢迢去青州,把我们一家,还有我那小妹一起接到帝都来…当时桓宗皇帝宠爱大姐,所以破例召我们一家上殿,封了我一个官…那一天,你恰好在桓宗皇帝身边,被他抱在膝上…我带着婆娘、姑娘、小妹,跪在金殿下,给你们父女行大礼…”

随着他的提醒,清欣渐渐想起事情的经过,她目光里的惊恐也更多——

“想起来了?”钟杰脸上带着笑,眼底却是深入骨髓的怨毒,他慢慢的诉说着,“当时我小妹比你现在要小好几岁,但也到了说人家的时候了…我们父母死得早,我这做哥哥的从前没本事给她什么好的,既然大姐做了帝妃,我想我总不能落了大姐的面子,得给她说个好人家。没多久,她自己看中了刘家一个小公子,我想我家以前虽然穷,可大姐那么受你父皇的喜欢,那刘家总不敢不给面子吧?不想这次提亲,非但没能成功,我那可怜的小妹更被硬生生逼死…”

东胡刘氏数百年门阀,那是何等荣耀?!你一个青州庶民,慢说你大姐做了小仪,就是做了太后,人家刘家不要你家的女儿也是应该的——士庶不婚啊!而且这件事情,关我什么事?我又怎么知道刘若耶打着我的名头邀钟丽进宫赴宴,是为了羞辱她?!

清欣公主有千言万语为自己辩解,可她嘴被堵着,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随着钟杰的抚摩不住颤抖。

“为了小妹的事情,我去求大姐出面,向你父皇进言,治刘家的罪,可那时候我才晓得,我以为再高贵也就是个臣子的刘家是什么来头…”钟杰喉咙中嗬嗬出声,神情渐渐扭曲,“小妹配不上他们家公子——但那又怎么样?他们已经拒婚了,若是觉得被这种说亲羞辱了,跟我讲,让我登门赔罪,我也不是做不到…凭什么…凭什么为这么点事就逼死我小妹?!要知道我们兄弟姐妹原本有八个,就因为家里穷,哪怕大姐把自己卖进宫里做奴婢,所得的钱,也就让我跟小妹活了下来…”

“你知道吗?我当年听说大姐还在人世,而且做了皇帝的妃子,我有多高兴?那时候小妹已经在青州定了亲,那个夫家在当地也算有点殷实——毕竟我大姐能做妃子,小妹怎么可能长得丑?不过她那夫婿长得可真是丑,本来我不想答应的,但家里实在是穷…小妹懂事呵,她说那家给的聘礼多,让我留着以后给她侄子娶媳妇…”

钟杰忽然抽出手,双手抱头,痛苦的抽搐着!

良久,他才抬起头,黝黑的脸上又是沙土又是汗水,既然肮脏又苍老。他朝不住滚下大颗泪水的清欣露齿一笑:“早知道后来,我当初还悔什么婚…她嫁了青州那农家,没准如今还活得好好的,满地都是孩子了!这件事情我做的亏了良心,那家人家虽然儿子长相难看,可因为我家小妹长得好,说亲之后,没少帮衬我们家…但后来我把他们家给的聘礼还回去后,对他们平常送过来的东西,那是一文钱都没还过…我亏了良心,我穷怕了!即使接我们上京的人一到青州,就给了我一大锭银子,足够我还上所有的人情还有余…可我还是舍不得…”

“你知道吗?!”钟杰忽然一把抓住清欣的头发,将清欣狠狠拉起半个身子,他下手很重,痛得清欣一阵痉挛——钟杰却视若无睹,冷冷的道,“我离开青州时,还把家里的一间破草屋左锁右锁…当时接我们的人,有个姓…好像是姓顾吧?姓顾的侍卫,给我讲不必这么担心,反正屋子里什么都没有。但我很认真的跟他说,屋子里还有半罐盐、一小块腌肉以及几副农具…怎么能说没东西呢?”

“半罐盐、一小块腌肉以及几副农具…”钟杰翻来覆去的念叨了片刻,神经质的笑,把清欣公主丢回榻上,“你晓得那块腌肉哪里来的?是走之前才腌上的!是那姓顾的侍卫给的银子,足够买好几头猪了!但我舍不得——我舍不得啊!我抱着姑娘站在肉墩外,叫那屠夫少一点再少一点…后来姑娘哭了,我才点了头…知道吗?那块肉腌好后才比你拳头大不了多少…我姑娘是流着口水看我腌好它的…本来打算看完大姐回去时正好可以吃…”

钟杰忽然伸手,一把撕破了清欣的衣襟!

清欣美丽的面容顷刻之间扭曲!

她之前还在必须侍奉闻伢子而伤心,但相比落在钟杰手里,她宁可闻伢子现在就到!

这个时候,清欣公主才体会到,胡宫女说的“若是不从雍王,不说雍王震怒之下会怎么处置您,就说他把您随便赏赐下去…到那时候,没准比雍王更不堪”,是何等现实又是何等的至理!

可现在…她不但没法呼救,甚至连嚼舌自尽都做不到…

“知道我这些年的经历吗?”钟杰看了眼她裸.露出来的细腻如瓷的肌肤,眼中有着欲.望,但更多的是恶意,“小妹去后,我被大姐叮嘱不要出门。就守着你父皇赐的宅子,靠着俸禄过活。但后来没几天,我婆娘不见了!我以为她是被人拐了,或者是跟人跑了…结果你知道我后来遇见她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

钟杰很平静的道,“是去年,打戎人的时候,路过东胡。手里饷银多了几个钱,跟几个兄弟跑去找人泄火…结果却看到了她,五文钱一个人…嘿…我抡起巴掌抽了她个半死,才知道,她哪是被人拐了或跟人跑了?根本就是被刘家抓了卖到东胡去的…她跟我说完经过,问了我一句,姑娘还好吗?然后我回答了,还没想好是赎她出来继续要她,还是不要她了…她却自己撞在炕角,死了。”

“你知道我姑娘怎么了吗?”钟杰眯起眼,盯着清欣,一字字的道,“我婆娘不见之后,有一天姑娘闹着要出去找她。我哄不住,就带着她出了门,结果路上遇见刘家的马车——刘家那位十一小姐,据说闺名叫若耶的是不是?我在大姐跟前要拿刀自刎,大姐才肯告诉我这个名字——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位刘十一小姐的丫鬟把我们拦了下来,说刘十一小姐想看看我家姑娘…我拒绝不了,只好安慰自己,光天化日之下,她总不至于对我家姑娘下毒手?”

“没想到我家姑娘被抱进车厢,没多久就哭了起来。刘家的丫鬟把她送出来,一个字解释没有就走了…我想理论,可他们家家丁里随便过来一个,把我一推,我就倒在了地上…”

钟杰嘿然道,“姑娘回家后就发了热,请了多少大夫都没看好。后来有个心善的老大夫把我拉到角落里,劝我不要搭钱了,因为姑娘是被强灌了刘家才有的一种什么寒毒…除了那位名满天下的神医外,根本就治不好的——可那时候季神医恰恰去了凤州!我就雇了车,抱着姑娘往凤州赶,心想跪死在瑞羽堂门前,总要求季神医发一发这个慈悲…没想到,姑娘太小了,路上…就没了!”

“我那时候虽然不知道婆娘也是刘家弄的,但也猜到刘家既然当着我面就害死了我姑娘,肯定不会放过我,也不敢折回帝都去找大姐,就把马车打发回去,自己跑了…做花子、做贼、重操旧业做雇农…后来流落雍县,雍王起事,为了混口饭吃就投了军…”

钟杰看着惊恐得快要死过去的清欣,叹息:“你觉得害了我家的是刘家,跟你没关系?不不不…你是皇帝的女儿,怎么会跟你没关系?!要不是你父皇把这天下治理的乱七八糟,纵容刘家这种歹毒的人家为非作歹,我家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还有我那大姐的死——我大姐在家里时,连杀鸡都不敢,她怎么敢杀人还是弑君?!不是刘家,肯定是其他人…总而言之,我什么都没有了,今儿个能够随雍王攻进帝都,再次进皇宫来,我真是高兴…”

“我最高兴的就是看到你,兴平帝是柳将军动的手,轮不到我来。你们皇室其他人都在戎人手里死得差不多了…但我听人讲,你长的太好看了,雍王肯定会纳你为妃,没准连仇王后以后对你都得客气点儿…”

他一边飞快的脱着甲胄和衣服,一边喃喃的道,“这怎么行?!这怎么行!你们害得我那么惨,以后还想继续高高在上?做梦去吧!反正我什么都没有了——最多就是一个死字!”

妆台上,蜡烛无声滴落数点红泪!

☆、第一百十一章 卫焕出事

…清欣公主出事的消息,是在次日晌午后,才为人所知——因为当晚夜宴上,闻伢子喝多了,醉得不省人事。所以即使这时候他后院的那些眷属还没带到帝都来,无人阻拦闻伢子宠幸清欣,可也只能打发个内侍去福瑞宫知会一声,今晚不必清欣公主伺候了。

之所以会有人这么做,当然是看中了清欣公主美貌非凡,笃定她能够得宠,也算是抓住机会去露个脸。

然后就是胡宫女得知后,进寝殿想跟清欣说一声…逮了个正着!

接下来自然是福瑞宫大乱,负责看守此处的将领知道后,简直没晕过去!他是听到闻伢子在攻城前似乎不经意的问起过魏宫里还有些什么女眷的人之一,对闻伢子的盘算心知肚明。

这才在攻入皇宫后,抓到内侍直接问了福瑞宫的地方…就是冲着为闻伢子献上国色天香的前魏公主的功劳来的!

更遑论他之前见过惶恐不安的清欣一面,那还是没怎么打扮、被吓得花容失色的,都美得叫他好一阵晕眩,神魂颠倒——要不是闻伢子亲自开口委婉的点过,他都宁愿放弃这份献美功劳,装个糊涂自己先享用了!

结果他因为遗憾跟如此绝色失之交臂,郁闷的跑去领宴,打发手下盯着,手下居然自己给用了!而他这个上司还躲不过罪责!那将领活剥了钟杰的皮的心都有了!

可左右都劝他千万留钟杰一条命:“这清欣公主是陛下要的人,钟杰动了她,按理该留给陛下亲自处置。将军若是杀了他,到时候恐怕陛下更加震怒!”

因为这样,这将领按捺住怒火,吩咐福瑞宫上下封锁此事。

到了次日晌午后,打听闻伢子已经醒了,这才战战兢兢的过去负荆请罪——闻伢子听说之后,气得脸色铁青,抓起手边一物,看都没看就砸了出去:“混帐!还不快点带那个畜生过来!”

…且先不说这儿,且说事情报到闻伢子跟前后,没多久,兜兜转转的就传到了宫外。

各家晓得这消息后都感到非常惊讶,毕竟清欣公主虽然美貌,但大部分人都更爱惜自己的脑袋的——要不是这种心态,钟杰一个寻常士卒哪能那么轻松潜入她的寝殿?

不过惊讶过后,有些人倒是觉得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清欣公主究竟是桓宗之女,曾经深得帝宠,我等从前侍奉魏室。如今改换门庭,没准就被这位殿下记恨上了。她长得委实美貌,还有废后顾氏留下来的深宫老人辅佐,一旦宠冠六宫,不说母仪天下或他日垂帘,这花前月下,在闻伢子跟前说上几句话的体面总是有的…闻伢子自己又何尝真心喜欢我们士族?”

只是也不全是这样的人。

端木芯淼就气得全身发抖:“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区区一个士卒,居然如此侮辱金枝玉叶!就算大魏已亡,王孙贵胄的处置,轮得到他?!守福瑞宫的将领,到底是人还是猪?!连个士卒都看不住——这种蠢材还活着干什么!?”

蔡王太后——马上就会不是了,生怕她气坏了身子,赶忙坐过来替她抚着背:“你别生气!别生气啊!这…这事情已经这样了,回头见着了清欣公主殿下,好好劝劝她…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不是吗?再说清欣公主殿下那样美貌,纵然如今被人侮辱,可雍王哪里舍得不要她?最多也就是如今被人议论几句,过后她受宠的话,谁敢对她不尊敬呢?你上次去北面,伤了元气,如今正要静养,千万别动火,伤身!”

被胞姐拍着哄着,端木芯淼才冷静了点,但还是觉得心里一把火烧着一样难受,咬牙切齿的道:“回头我定要那将领及那士卒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两个人,一个没看好雍王要的人,一个动了雍王要的人,雍王就先不会放过他们!”蔡王太后叹了口气,道,“你一个女孩子家,还是不要插手了。如今局势不比从前,你胡乱插手,别叫雍王疑心了咱们阀阅!”

端木芯淼怔了良久,心灰意冷的落下泪来:“魏室虽然糜烂,但清欣公主着实没作过什么恶,到底也不过是个被废后顾氏护着长大的女孩子而已…落到这样的地步,实在是…”

“这都是命。”蔡王太后忽然也哭了,“早先我嫁给你姐夫那会,咱们家里烈火烹油一样的富贵,母亲唯一担心的就是我嫁的是皇子,后院里头难免要受些委屈。不想你那姐夫性情温和仁善,对我极好,自我进了东宫,他连司帐的门都不迈,也再未纳过其他什么人!我那时候何尝不以为我这一辈子,都能这样花团锦簇的过了?可才几年啊,婆婆出了事儿,他也被牵累…那你说你姐夫做了什么?我婆婆出了事,后位已经腾出来了,为什么废后顾氏跟邓太后她们还是不肯放过你姐夫?!”

说到这里,蔡王太后不禁放声大哭,“当初要不是你答应了护住清欣,其实我根本就不想理她!她是无辜,可这天下无辜的人还少吗?你姐夫以前不止一次叹息庶族的艰苦…可恨我那时候年轻不懂事,听他讲着赋税、圈田、士庶的一些话,觉得很有道理,而且那会他是太子,这些事情不正是他应该操心的?可谁想到,就因为我没有及时劝止他,被人听了壁脚,叫顾氏跟邓氏晓得了…传到士族中间,你那姐夫…他到死都没能看一眼绥儿啊!顾氏她那么不给别人留后路,现在她的子女遭报应有什么委屈的!”

见蔡王太后哭得伤心难捺,几乎背过气去,端木芯淼吓得跪到她膝前,怯生生的道:“大姐你不要生气,是我不对!”

“…这份恩怨跟你没什么关系。”蔡王太后拉了她几把没拉起来,摇着头,哽咽道,“嫁出门的女子泼出门的水,这是我跟绥儿的命!再说你讲的没错,清欣是很可怜很无辜,但因为你姐夫的缘故我对她实在同情不起来…如果你也为她而动怒伤身,或者惹祸伤身,那我以后真是想不讨厌她就难了——我一个妇道人家,所知所懂有限,做不了圣人!”

端木芯淼再同情清欣、再重视废后顾氏应许的那张梦见散方子,但最重视的还是蔡王太后,如今哪里还顾得上可怜清欣公主,忙不迭的请完罪,劝说她安静下来。

赶紧给蔡王太后把脉开方,命人熬上安神汤药…没想到忙着忙着,宫里忽然来了人请她,说是:“陛下在库房里寻着了前朝的一道古方,颇为古怪,叫什么梦见散的,想请八小姐前去一观。”

“梦见散?!”端木芯淼当初允诺废后顾氏为她照顾清欣公主二十年,尔后顾氏的人会将完整的梦见散方子交给她——现在清欣公主被人侮辱,即使废后顾氏当年没有骗她,恐怕也算端木芯淼没有能够履行承诺了。

端木芯淼当初虽然跟卫长嬴说这个方子能不能到手都无所谓,但作为一名医者,能够有见识一番前人奇方的机会自然也是不想错过的。原本以为清欣出事,已经没了指望。不想这么快就峰回路转。

而蔡王太后因为看妹妹那么同情清欣公主,惹动了她多年来压藏心底的心事,以至于把妹妹吓得都跪在她跟前不敢起来了,冷静下来后就觉得讪讪的。此刻忙道:“既然陛下有命,那你快过去吧。”

“公公少待,我去换身衣裙。”端木芯淼在魏桓宗那会时,是非常傲慢的,哪怕宫里想召见她,也得看她心情。

但现下不一样——她就是不替端木家想一想,也得替外甥申绥想一想。

这时候,已经将前魏所封的王爵牌匾摘下的定王府内。

刚刚知道清欣公主出的事情,卫长嬴脸色难看无比,她出阁前吃过类似的亏,虽然没有真的被人怎么样,可谣言传得沸沸扬扬的。要不是沈藏锋重义,加上娘家长辈宠着护着,天知道会落到什么地步!

因此卫长嬴最恨的就是这一类的事情,此刻气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只看着匆匆赶来的沈藏凝,道:“妹夫他们现在是个什么章程?”

“大伯觉得清欣公主怎么都是前魏皇室,生母又是洪州顾氏之女,受了这么大的罪,怎么也该重罚那士卒及守宫将领,所以喊上夫君一起进宫去了。”沈藏凝咬着唇,道,“因为仇王后她们还没来,我本来想进宫去看看清欣,那边说未得上令不好叫我进去…我只好回来,经过门口,想着得来跟嫂子说一声。”

卫长嬴知道沈藏凝少女时候跟清欣公主是很要好的,即使中间分别后,又因为各有立场,这份交情疏远了,终究还有一份情谊在。此刻清欣受辱,沈藏凝连去看看她都不能,心里肯定乱七八糟的,跑回娘家来,也是为了求安慰。

卫长嬴只好按捺住大骂的冲动,温言软语的开导起她。

姑嫂两个人没讲多久,沈藏锋神情凝重的过来,手里拿着一封家信,不及跟妹妹招呼,就对卫长嬴道:“凤州来信,祖父带八弟于城外池畔垂钓时,不慎摔入湖中!如今已然卧病在榻…季神医已经在收拾东西了!”

卫长嬴吓得整个人都呆住了,数息后,才推开几案踉跄着起身:“我也去!”

“我陪你去。”沈藏锋沉声道了一句,见卫长嬴礼仪都顾不得,提着裙子就跑进内室整理东西,这才对妹妹交代,“那边的祖父祖母年纪都大了,我寻思着把光儿跟燮儿都带上,也叫他们看一看曾外祖父与曾外祖母…景儿颜儿,还有伊人她们,就不带过去了。一会我问下景儿,她要能留下来照顾妹妹们,你时常过来帮看着点;她要是得回去跟莫彬蔚住,那你把颜儿还有伊人接去你那里。”

沈藏凝忙道:“是。”

这时候嫂子不在跟前,她悄悄问,“卫老阀主要紧不要紧?”

沈藏锋正要说话,里面卫长嬴已经满脸是泪的提了个包袱出来:“家里那边是祖宅,我从前的院子,这些年来都留着…我看除了路上的衣服外没什么要带的——快走吧!”

☆、第一百十二章 他也去?

卫长嬴到了外面马车上,发现两个儿子都先在车上了,穿戴着早上看到过的衣袍,心里就是一揪,抓着身畔的丈夫喝问:“祖父他到底怎么样了?!”

沈藏锋叹了口气,把信给她:“你自己看,真的只是摔进了池塘里,如今在榻上养着——轻重都没讲,只是请季神医前去。”

一目十行的看完了信,果然卫长风所写的信里,只轻描淡写写了事情经过,对于卫焕病情的严重与否只字未提——但这叫卫长嬴更加不放心了:“要是祖父问题不大,何必要千里迢迢的请季神医去?”

“祖父年纪大了,兴许长风是为了周全起见?”沈藏锋心里也是估计情况不大好,所以才要合家一起去一趟凤州,万一卫焕真的不行了,即使见不到最后一面,好歹送上一程。

他跟岳家的人,虽然这辈子也就见了那么几回。成年后,更是就见了两次。但因为自己家这边亲戚都没了,那边为了卫长嬴,这些年来明着暗着,能照顾的都照顾上了。沈藏锋嘴上不提,心下却一直记着,是很感激的。

所以即使目前新君登基在即,他也懒得管了——反正他知道闻伢子不可能重用他。

卫长嬴并不觉得丈夫这句话能够安慰自己,然而如今在帝都急也没用,还是尽快赶去凤州是正经。

待一家人上了车,都快驶出城门了,她才醒悟过来,道:“咱们一家这么走了,其他人…”

“我把景儿她们托付给藏凝了。”沈藏锋拍了拍她的手背,温言道,“至于宫里,我也打发人去说明了经过…你放心,咱们只管走就是,景儿她们都大了,又有藏凝看着。苏大表姐也在帝都不是?”

卫长嬴见丈夫已经交代过,这才舒了口气,又摸着两个儿子的头:“走的太急,衣服都没换,看这袍角都脏的。”

“路上换罢,都叫姑姑给他们带上了。”沈藏锋话音才落,马车却被拦了下来。

卫长嬴心里先是恼火,然后有点惊疑,就怀疑是不是闻伢子起了什么毒心,晓得自己一家要出城,所以…不意外头嘀嘀咕咕讲了片刻,倒是他们的下人扬声禀告:“卫六老爷也要回凤州侍奉卫老阀主,只是卫六老爷自己身体也不好,怕是不怎么能赶路,所以就不跟阀主、夫人一起走了。卫六老爷请阀主和夫人先行一步,若知老阀主的情况,一定要打发人尽快告诉他!”

卫长嬴这才松了口气,沈藏锋淡声道:“我们知道了,你告诉六叔派来的人,等到了凤州,要是六叔还没到。我们会派人迎着他的。”

沈舒光早几年前就被望他成材的伯父、父亲带着栽培,这时候已经很稳重很懂事了,但沈舒燮由于受到的教诲远不如兄长,本身也不是什么求上进的人,听了这番话后皱眉思索着,片刻后就天真的问:“卫新咏他不是帮着雍王,不帮咱们的吗?我们曾外祖父生病,他去做什么?”

“噤声!”卫长嬴忙掩了他嘴,沈舒光迅速挑起车帘朝外看了一圈,摇头道:“还好刚才附近没人。”

“那总是你母亲娘家的六叔,连为父都要唤他声叔父,谁教你直呼其名的!”沈藏锋瞪了沈舒燮一眼,轻喝道。

沈舒燮赶紧捂住头,过了会看父亲没动手,这才小心翼翼的道:“我就是听人说他明明是母亲的六叔,却反而去帮外人,所以…”

“这样的事情以后不要再提了,长幼有序,不管旁人怎么称呼你们卫六叔公,你们总要按着规矩喊人的,知道吗?”卫长嬴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正色叮嘱道。

沈舒光则看父母脸色都平缓下来,给弟弟解释:“这卫六叔公本来是卫氏知本堂的子弟,是因为咱们曾外祖父才做了瑞羽堂的人。论起来得唤咱们曾外祖父一声伯父——咱们曾外祖父病了,他不想被人诟病,怎么可能不回去?”

…待到出城之后,上了前后都无人的官道,车外只有心腹侍卫跟下人了,卫长嬴命沈舒光带着沈舒燮去后面空着的马车,又叮嘱他们不许去打扰同行的季去病。等两个儿子都走了,夫妇两个才商议:“卫六叔也要回去,也不知道他是却不过颜面,还是有旁的打算?”

沈藏锋沉吟道:“自刎于雍王马前的廿三老臣,为首的那一个,是知本堂之人。”

卫峻,只看这名字跟已故的那位执掌知本堂的卫崎都是山字旁,就知道他还不是知本堂的普通子弟。

他是卫崎的嫡亲堂弟。

因为不是很出色的子弟,所以以前也没人注意过他。

也就是霍照玉这种走投无路的人,会想到他,而且说动了他。

宫门前血溅五步,临终前傲然自许为天下名门子弟、大魏忠臣…为的不过是利用凤州卫氏这个身份,最后坑瑞羽堂一把。

公允来说,卫峻此举无可厚非——当初知本堂几乎死伤殆尽,不也是受了瑞羽堂牵累?即使那次不是瑞羽堂故意的。

无论知本堂,还是瑞羽堂,都是凤州卫氏。

这一点,以前害惨了知本堂。

而现在则轮到瑞羽堂来品尝这种滋味了。

好就好在现在凤州卫氏不仅仅有卫峻,还有卫新咏。

后者再不甘心受阀阅的限制与控制,但他无法否认,他哪怕不过继到瑞羽堂,他还是卫家子弟!

所以闻伢子要对卫家做什么,总归绕不过他去。

想到这里,卫长嬴心下稍安,道:“祖父到底长了卫六叔一辈,就是我们父亲母亲,也是他的兄长和嫂子。他就算心里不念这些人情,场面上也不好做的太难看罢?他现在是一个人,但闻伢子,如今却是越发要脸了的。”

“我倒不是怕卫六叔为难卫家。”沈藏锋摇了摇头,道,“卫六叔跟瑞羽堂没有什么大的仇怨,即使为了以前前事,归根到底是怨,还没到恨的地步。而且,卫六叔幼时遭变,没有祖父的援手,他能不能活到现在都是个问题。哪怕当初祖父也是要他办事,可你想那时候以他在知本堂里的身份,能给祖父打探到多少消息?又有多少是紧要的?要是他真的给过什么了不得的消息,瑞羽堂那些年至于那么衰微?知本堂至于那么咄咄逼人?”

他哂道,“对祖父来说,那时候的他,不过是一步闲棋;但对他来说,那却是一线生机。从这一点上来说,祖父对他其实是有恩的。我担心的是,他会怎么对付苏家?”

“苏家…”卫长嬴想了一想,微微动容,道,“是了,卫六叔近来都没什么动静…但他当年负气到了连祖父亲自再三请他回去都不肯,宁可投奔闻伢子的地步…他怎么可能放过苏家呢?”

说到这里不免一叹,“其实大舅舅那一房,如今就剩下苏大表哥一支了。苏大表哥跟当初的事情可是没有关系的。”

沈藏锋道:“卫六叔记恨了这么多年,岂是当事之人就能消了他的怒火的?其实当初苏四表弟身死,照这个看,苏家才是受委屈的那一个。”

可不是吗?苏鱼梁那是什么身份,虎奴又是什么身份?哪怕当初是苏家先起了杀心,但叫天下人来评这个理,怕是庶族都要认为,吃亏的是苏家——即使苏家是咎由自取。

但卫新咏怎么会这么认为呢?八百个苏鱼梁,在他心目中都比不过一个虎奴的。

这种事情,这种心情,不是局中人,旁人无论说什么,都是轻描淡写。

“祖父应该会劝说他的。”沈藏锋想了一会,道,“这是件私仇,但这改朝换代的时候,很难不被利用。这个口是不能开的。”

如果青州苏氏被卫新咏以私仇大肆铲除,那谁知道海内六阀中的其他五阀,会不会在以后被各种各样的私仇挨个、或者一并解决呢?

只是为了这个,卫焕肯定不会让卫新咏追究下去。

“卫六叔定然也知道祖父会这么做。”卫长嬴思索了片刻,郑重的道,“他身体不好是众人都知道的,即使这次不回凤州去探望祖父,也有理由。再者以他现在的身份,旁人也不会没眼色到在这里得罪他…就是,他既然猜到祖父会劝他不要再追究苏家,为什么他还要回去?我看他必然有什么依仗,或者有什么计策。”

“咱们既然先走一步,等到了凤州,兴许祖父祖母是知道的。”瑞羽堂里的事情,沈藏锋知道的也不很多,一些还是卫长嬴跟他讲,他才知道的。

毕竟这些家务事情,外人不处心积虑都很难打听到,而沈藏锋这些年来忙自己家里的事情都闲不下来…

“歇会罢,这千里迢迢的,赶路可不好受。”沈藏锋看了眼车外,伸手揽住妻子的腰,轻声道,“不在路上养足精神,到了瑞羽堂,祖父祖母跟岳父岳母他们看到了你,疑心我亏待了你事小,担心你身体不好给他们添心事事大啊!”

卫长嬴扑哧一笑,轻轻捶了他一下:“我是那么好亏待的人吗?”但还是顺从的靠在他胸膛上,闭目养神起来。

☆、第一百十三章 重见

一路上紧赶慢赶,到底抢在腊月前到了凤州。[]

这时候一行人都清减了不少。

马车驶入瑞羽堂的这一日,卫长嬴觉得自己心跳得快要扑出胸膛一样,车才停,她就迫不及待的自己跳了下去,连沈藏锋想扶她都一把落了空。

车畔不过两三步的青石台阶上,容貌刚毅了许多的卫长风,一袭石绿锦袍,携着两个稚龄男童,正一左二右的搀扶着鬓发已苍的宋夫人。

宋夫人看出来是精心打扮过的,妃色地四合如意瑞云纹深衣,玉带束腰,外面罩着一件绛红折枝牡丹对襟广袖长袍,头上绾着精致的单刀髻,明珠翡翠,熠熠光辉。她任子孙扶着,臂挽锦帔,从长廊下微微含笑着望下来,说不出的端庄秀美,雍容华贵。

可卫长嬴一下马车,拎着裙角急跑几步扑进她怀里,哽咽着喊了一声“母亲!”后,宋夫人霎时顾不得仪态,泪如泉涌的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隔了十几年才再见到的女儿!

母女两个抱头痛哭良久,才被黄氏等人劝慰着收敛了情绪,拿帕子收拾好妆容,再看四周——却见不远处沈藏锋已经跟卫长风颇为熟络,连沈舒光、沈舒燮也跟卫善秀聊得热火朝天了。显然她们母女哭的辰光不短——宋夫人见状,觉得很没面子,就嗔卫长风:“也不过来提醒下!你们祖母该等急了!”

“回母亲的话,孩儿方才跟姐夫都劝说的,只是母亲跟大姐多年不见,情绪过于激动,想是没听见咱们的话。”卫长风赶紧赔笑道。

宋夫人哼道:“总之是你不对!你就不能大声点?!”

卫长风笑着对姐姐、姐夫道:“姐夫大概不知道,但大姐是晓得的。十几年前,母亲哪里舍得这么嗔我呢?但自从有了长杰跟秀儿后,我如今在家里是越发的不打紧了。”

“你成天在外头,我想见你一面,还得看运气,哪有长杰跟秀儿好,日日陪着我身边?”宋夫人果然是不像以前那么宠爱卫长风了,闻言又哼了一声,怜爱的挽起卫长嬴的手臂,“还是女儿贴心!”

看着母亲重女轻男的模样,卫长风直叹气,提醒道:“这十几年来,您都没见过大姐!”我这个儿子好歹逢年过节还在您跟前伺候呢!

“所以我才觉得女儿贴心!我女儿要不是远嫁,会舍得叫我这么久都看不到她?”宋夫人理直气壮的道。

沈藏锋含笑道:“这是小婿的不是,早该带嬴儿他们回来看望二老的,奈何之前一直不得暇。”

向来岳母对女婿都是客气的,毕竟自己女儿在人家手里。宋夫人也不例外,尤其她知道沈藏锋这许多年来,哪怕几次跟卫长嬴分别,孤身在外,也未纳侍妾,对这个女婿就更喜欢了。此刻以充满慈爱的目光看向他,柔声道:“晓得你们忙,都是忙正经事儿呢!再说两地迢迢的,你们这次能回来,就是孝顺的好孩子了!”

卫善秀大概实在替自己父亲抱屈,忍不住道:“祖母,父亲也忙,所以才不能时常侍奉您跟前的。”

“秀儿真是孝顺,这么小就晓得护着你父亲了。”宋夫人伸手摸了摸孙儿的脸,笑得一朵花一样,再朝卫长风一剜,“不争气,就会躲在儿子身后!”

“…”卫长风摸了摸鼻子,很无奈的道,“是是是,都是孩儿不好…祖母那边想是等急了,咱们先过去?”

宋老夫人可不是等急了吗?虽然说老夫人很有城府,很沉得住气,可关心则乱。

一行人走到半路上,还是遇见了宋老夫人打发过来的使女——从前双字辈的双鲤等人是早就许了人了,现下伺候老夫人的大使女是从“钩”,此刻过来打探的叫琼钩,十六、七岁年纪,柳眉杏子眼的,颇为俏丽。

她笑语盈盈的行了礼,不直说宋老夫人等急了,而是道:“老夫人怕夫人您多年没见大小姐了,情绪过于激动,对身子不好,所以派婢子过来劝一劝。”

“叫母亲担心了。”宋夫人知道婆婆也就自己女儿这么个嫡孙女,而卫长风至今也才一个嫡子,所以对于重视亲生血脉的宋老夫人来说,这到现在都是只一个的女性晚辈就格外的重要了,但卫长嬴进了瑞羽堂了,却跟自己在下车地方哭了好半晌,到这会还没到宋老夫人跟前…她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拉着卫长嬴的手,道,“我们这就过去。”

又小声叮嘱女儿,“你们祖母如今年纪大了,一会见到她,还是欢喜点的好,万不可招了她痛哭。”

卫长嬴一听这话又哭了,一边擦脸一边道:“女儿想不哭呢,可就是忍不住——”

却听身后沈藏锋干咳几声,建议道:“莫如让孩子们先过去,给祖母看看?”

“这倒是个办法。”宋夫人也觉得,以卫长嬴从前在宋老夫人跟前的得宠,这么多年了,无论是卫长嬴还能再有侍奉祖母跟前的机会、还是宋老夫人还能再看到这个心爱的孙女,两边都不可能按捺得住心情激动。

反而沈舒光跟沈舒燮,宋老夫人虽然在书信来往时经常提到且惦记,到底不是老夫人看着长大那么感情深厚,不如叫他们先去老夫人跟前。

这样老夫人即使激动,也比直接见到孙女有个缓冲。

于是卫善秀受命,领两个表兄先走一步。

等卫长嬴这行人进堂行礼,果然宋老夫人已经哭得叫使女换块帕子来了。

沈舒光跟沈舒燮一左一右被老夫人搂着抱着,摸着头摸着颈,儿呀肉呀的心疼个没完——可是看到卫长嬴,宋老夫人立刻放开他们,流着泪道:“还不快点上来叫我看看?还行什么礼呀!?”

到底是老夫人,这会手都微微发抖了,还记得跟沈藏锋招呼一声:“锋儿比上回见面沉稳了许多,如今看着活脱脱是丹朗当年——这些年来也苦了你了!”

卫长嬴几步到了堂上,在祖母膝前跪了下来,哽咽着道:“祖母!孙女不孝,这么多年了,才能回来看您!”

“能回来就好。”宋老夫人眼中噙满了泪,伸出即使几十年如一日精心保养、终究抵不过时间已经布满皱纹的手,慢慢抚着她的脸,仔仔细细的看着,道,“瘦了!”

“赶路总是会瘦些,但孙女身子好着呢。”卫长嬴又哭又笑,“您呢?您还好吗?祖父怎么样了?父亲是在祖父那儿?”

宋老夫人伸手在她脸上摩挲了好一会,才柔声道:“郑鸿在侍奉你们祖父,不要担心,那老…”底下宋夫人听宋老夫人就要在女婿跟外孙跟前把习惯性的“老东西”喊出来,一急,待要提醒,好在宋老夫人也醒悟了过来,及时改了口,“他没什么大事儿。就是年纪大了,受了寒,怕要多躺些日子。”

卫长嬴是知道祖母的厉害的,哪怕此刻祖父不好了,怕是祖母想端出镇定之色,也是没有问题的。所以听了这话半信半不信的,就提出想去看望祖父。

这话说了出来,猛然想到一事,惊慌回头问:“对了,季神医呢?!”光顾着跟娘家人团圆,竟把季去病给忘记到九霄云外了!

卫长风跟沈藏锋对望一眼,干咳道:“方才下车后,长杰陪季神医去祖父那儿了。”

被他们这么一提醒,卫长嬴才恍惚记起来,下车时看到在右侧扶着宋夫人的是两个孩童,其中一个,应该就是自己那嫡幼弟卫长杰了…

“八舅舅刚才喊了母亲您好几声大姐姐呢,可母亲您都没有理他。”完全不懂看眼色的沈舒燮在旁没心没肺的揭着短。

“就你多嘴!”卫长嬴尴尬的呵斥道。

“你这孩子!”结果宋老夫人跟宋夫人异口同声道,“燮儿说句实话,你训斥他做什么?”

宋老夫人尤其的不赞成:“你在家里时,咱们这样凶过你?”

祖母跟母亲发话了,卫长嬴只好乖乖认错:“孙女卤莽了。”

“季神医那边应该还在给你们祖父诊断。”宋老夫人拍了拍孙女的手,示意她起来,体贴的沈舒光忙让开位置给她坐,自己走到下面,站到父亲沈藏锋身后。

宋老夫人看了眼曾长外孙,对孙女、孙婿道,“怕是这会过去不方便,不如你们先去梳洗下。一会你们祖父醒了,我打发人去喊你们一声。”

宋夫人接话道:“衔霜庭是早就打扫好了的,你们先住住看,若是地方太小或不喜欢,明儿个再去挑新地方。横竖咱们家地方大,不要拘束。”特意告诉两个外孙,“前儿个刚送了橘子来,都给衔霜庭里放好了,你们若是喜欢吃,外祖母再着人去弄些。”

沈舒光忙躬身道谢,还被宋老夫人搂着的沈舒燮则毫不见外的道:“外祖母,外孙喜欢吃糯米团!”

“外祖母一会亲自给你去做!”宋夫人二话不说就答应道。

沈舒燮得意的看了眼父母——他四岁时祖父祖母就双双过世,在那之前的事情都不怎么记得,不像沈舒光,好歹过过两年仗着祖辈宠爱让父母无可奈何的美好生活。但现在,他在瑞羽堂里找到了这种甜蜜的溺爱…

但是——宋夫人兴许是那种忍不住要溺爱孩子的人,宋老夫人会是吗?!

所以沈舒燮才得意了数息,宋老夫人就温柔的道:“不要做太多,燮儿年纪小,肠胃弱,一天给他吃一个糯米团就成。”

“母亲许我吃两个的!”沈舒燮愕然。

“是吗?”宋老夫人闻言,立刻语重心长的告戒孙女,“虽然随意迁怒孩子不对,可随意迁就孩子…这也不成啊!”

卫长嬴冷哼着看了眼满脸哀求的次子,郑重点头:“祖母您说的对!以后我一天就给他一个!多了,没有!”

叫你小子拆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