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新咏你有没有想过?!”卫清慎与卫令原父子脸色由白转红、由红转青——费了极大的力气,加上赖琴娘冷冰冰的在旁看着,才忍住没有冲上去把卫新咏拖起来质问——饶是如此,卫清慎此刻话语里也有了分明的咬牙切齿,“你是本朝无可争议的最大功臣,首功还是圣上亲自点的!你若是推辞了王爵之封,那叫底下人怎么办?!你都受不起王封,其他人不是更加受不起?!”

卫清慎脸色难看得简直要滴下来,“这样那些因为你的推辞,而不能封王的人,该多么怨恨你?!他们会不迁怒?!就算你不在乎他们的迁怒——但——跟你一同获封王爵的,还有宁王莫彬蔚,这你也不在乎?那小子是你一手栽培出来的吧?他无父无母,即使跟沈家结了亲,沈家子弟那么多,扶持自己人都来不及,哪有功夫去管他死活?!你花了那么多心思栽培他,难道临了临了,还要坑他一把吗?”

果然提到莫彬蔚,卫新咏对于这个倾注自己心血提点栽培的名将还是颇有感情的,脸色复杂了片刻,才道:“我自然有办法既推辞了封王,又不至于连累他人。况且,圣上既然公然册封了异姓王,自然不会轻易反悔。否则岂不是冷落了众人的心?还有西南需要群策群力攻打呢?”

卫清慎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想到了一个理由劝说卫新咏不要发疯,结果他倒是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这一下子,犹如一盆冰水,从到浇到脚!他心都冷透了!

卫令原更是在巨大的失落中,完全顾不上卫新咏此刻需要静养,尖声喊道:“叔父您凭什么这么做?!凭什么!?咱们才是您的亲骨肉,您凭什么为了一个所谓书童的仇恨——一个下人而已!就不把王爵传给我们?!您忘记祖父当年何等宠爱你了吗?他日您下去了,您怎么跟祖父交代!”

“你给我闭嘴!”赖琴娘大怒,沉声喝道!

“那就是我的事了。”卫新咏丝毫未理会卫清慎父子的崩溃,淡淡的道,他吩咐赖琴娘,“送他们出去吧…告诉宋老夫人,王爵的事情到这里结束,以后再也不要放他们进来了…还有,去请大哥过来,我要托他代笔,写辞受王爵的奏章!”

看着卫清慎与卫令原歇斯底里的被拖出乐颐院,卫新咏怅然难言。

赖琴娘打发了人去请卫郑鸿、禀告宋老夫人,返回内室,看到他落寞的眼神,心中酸楚难忍,禁不住跪在他榻边,握住他瘦得只剩骨头的手:“公子!您…”

她想劝,却不知道说什么好——聪慧如卫新咏,她能想到劝解的话,他自己岂会不知道呢?只是想到跟能做到,原本是两回事。

“琴娘。”卫新咏闭上眼,轻声道,“最重要,也是最危险的一步,在你手里…你真的不反悔么?你知道你这么做后的下场。”

赖琴娘哽咽道:“能为公子死,琴娘死而无憾!”

感受到卫新咏拂开了她的手,她心下微微黯然,但随即传来发顶的力道,那明显吃力的摩挲,让她渐渐泣不成声。

她听到卫新咏清风般的叹息:“那么,你一定要按我说的做,不许提前哪怕一日!”

☆、第一百三十三章 警惕

两个时辰后,卫郑鸿将自己亲手写下的奏章初稿拿给卫焕看:“父亲,您看这样写如何?”他补充道,“是依着六弟的意思写的。[]”

“因为身体不好,享寿难久,已无法为朝廷效力,所以也不想耗费朝廷恩赏,只愿在桑梓静养度此残生?”卫焕抚了把长须,淡然一笑,“这个理由找得…倒是免除了跟他同时受封的莫彬蔚的尴尬。不过,他这么孝义恩情的一扯,其他士族怕就要被比下去了。新帝未必会准他这么轻易辞去。”

卫郑鸿恭敬道:“孩儿以为,海内六阀应该不会再有其他异姓王了。”

“这倒也是。”卫焕点了点头,其他几家虽然因为家大业大,各房各有心思,总有那么一房或几房,在几年前就开始暗中支持新帝,但既然是暗中,所提供的帮助当然大不到哪里去,至少大不到封王的地步。

所以从功劳上论,六阀中只有卫家出异姓王,也是理所当然。

即使还有个西南…但比如说沈家这种,那是给个王爵也不太敢拿的。真拿了没准就是催命符了。其他人家,像端木家倒是不怕这个忌讳,可世代出文官的端木家拿得到?要知道锦绣端木现在的那位阀主端木无忧,已经是端木家没有遭受折损前,在军略上最出色的子弟了!

…但他的武艺不论,论战阵上的才干,也就是个普通将领的水平而已。

至于说世家…世家那么多,上面有六阀牵制,免得因为王爵弄出个第七阀来;下面有庶民出身的新贵竞争,老实说卫焕跟卫郑鸿都觉得,士族里再出异姓王的可能不大。

新帝封异姓王,用意很多,有一条,大家心照不宣不提:扶持新贵,抗衡旧有的贵胄!

旧有的贵胄当然是士族。

新贵,当然是那些庶民、甚至比庶民还不如的出身的那些人。所以新帝怎么可能在士族里大封异姓王呢?肯定是偏向新贵的!

莫彬蔚要不是娶沈舒景时,混了个含糊的士族身份,其实应该是新贵的代表。

不过哪怕他确实做了这个代表,凭他一个人也不够——所以新帝不会就封这两位异姓王。

这些异姓王没有任何家族根基与底蕴,他们的荣耀,全部来自新帝,来自大雍。

为了保住这份荣耀,他们一定会坚定的站在大雍这边,他们会成为新帝抗衡士族联手的重要盟友。

当然,如果大雍一直在,异姓王又是世袭罔替。

若干年后,他们会发展成新的大族势力,哪怕不被承认是士族,但实际势力上也趋向于世族了。

不过沧海桑田,哪有一成不变之事呢?那种情况怎么也得是百年后了,那时候大雍若还在,会有新的大雍皇帝去头疼。

现在的卫焕跟卫郑鸿,自然更不会提前替未来的君上操这个心。他们有更加关心的事情:“不过,新咏这样推辞王爵…孩儿看着,他倒不见得真是不想要晋王之爵,而是不愿意分宗!这对咱们来说,未必是什么好事!”

“不分宗,他光耀的是咱们家的门楣,他惹的事,可也得咱们家替他担。”卫焕垂老的眼中,精芒闪烁,沉声道,“因为他那书童虎奴死在苏家手里,当初他可是为此连我亲自劝说他回瑞羽堂来都拒绝了,宁可从乡野里辅佐新帝一步步崛起…但到现在他都没对苏家怎么样,怕是应在了这里?”

卫郑鸿沉吟道:“那,咱们去劝说他接受王爵?”

“当然要劝!”卫焕淡淡的道,“他那么有情有义,咱们难道就这么受了?必然也要以他前途为要——在族里物色新的嗣子人选,不是给卫新咏的,是给你那叔父的——我们放他回知本堂!”

实际上之前卫清慎父子能够直入乐颐院,就是卫焕故意放他们进去试探的。

如今卫新咏看起来事事都紧着瑞羽堂,更加让卫焕父子感到不放心,他们不觉得瑞羽堂有对不起卫新咏的地方,哪怕瑞羽堂对卫新咏多是利用,可卫新咏作为知本堂的血脉——难道还指望瑞羽堂不计任何回报的把他当个宝吗?

主要是卫新咏当初过继到瑞羽堂前,是把卫清慎一家都妥善安排的。这些年来,卫新咏的成就没跟他们分享,但暗中的照料一直没少过——可见他对卫清慎一家是有感情的。所以卫清慎父子那么公然的觊觎晋王之爵,照理来说,卫新咏不该不理会他们。

从凤州卫分出去,另成一宗,不,是另成一国,成为王室。这是彻底脱离卫氏的控制——卫新咏要真的这么做了,老实说卫焕这边也真的没有什么办法来阻止,毕竟新朝才建,新帝正是气势如虹的时候,卫家不会在这眼节骨上,为了留住卫新咏跟新帝死磕。

卫新咏脱离卫氏后,王室之事,卫家就更加不会轻易出手,免得被抓到把柄了。

所以他拒绝卫清慎父子,必然有缘故,而且是对瑞羽堂不好的缘故——要是好处,那多半就是留给卫清慎了。

得到卫焕赞同自己的意见后,卫郑鸿把奏章搁置起来,亲自去了乐颐院里。

这院子是他静养了二十年的地方,一草一木都熟悉得紧。看到病榻上病骨支离的卫新咏,卫郑鸿感到非常的唏嘘,他这么气息奄奄的捱了几十年,到底捱到了指望。

只是这个风仪出众才智过人的堂弟,却未必会有这个福气了——主要卫郑鸿挂心妻子儿女,愧疚于父母,求生之念一直都是很强烈的,但卫新咏是一门心思等死——看到他这副样子,季去病都懒得替他动脑筋。

用这位天下名医的话来讲:“人自己都不想活了,我何必还要上赶着去琢磨救治之法?难为这天下病人都死光了,我闲得慌?!”

卫郑鸿心下恻隐,没有先开口劝卫新咏接受王爵,而是温言询问了饮食与药方,闲谈了会,卫郑鸿才提到王爵之事:“这本是你应得的,何必要推辞?你接受了,也是我凤州卫氏举族的荣耀。”

卫新咏淡笑着道:“大哥又不是不知道,晋王之爵世袭罔替…一旦接受,除非我不立嗣子,否则他日必成阀主之争,这又是何必?”

“他日之时,你我如今未为可知。”他说的越冠冕堂皇,卫郑鸿越觉得有诈,索性把话讲明白,“若因王爵危及阀主之位,士族怕是会误会新帝有意借此染指各家族内事。依我看,你若承了王爵,新帝多半会代你跟咱们商量分宗。”

“大哥这是急着把我赶出去了吗?”卫新咏笑了一笑,淡淡的道,“我如今没有多少日子了,不能让我继续留在这儿?”

卫郑鸿摇头道:“你想到哪儿去了?我不是赶你,只是觉得你很没必要为了留在瑞羽堂而放弃封王的机会。要知道因为前赫的教训,前魏从来没有封过异姓王。如今新帝这般慷慨,你为他操劳多年,病重至此,他以王爵相酬,原本也是应该的。何必为了家族,放弃你应得的荣耀?”

卫新咏淡然道:“当年景况窘迫,若无二伯暗中襄助,我未必能够熬过去。回报瑞羽堂,本是我该做的,只奈何我身体不争气,这就要不行了。若现在还要接个王爵分了宗出去,岂不是平白利用二伯一回?这样不义的事情,我怎么能做呢?”

卫郑鸿见说来说去,卫新咏始终端着架子不肯说真话,心中疑虑更深,只是他知道卫新咏这种人既然打定主意敷衍,想套出真相可不容易。当下也不再罗嗦,把话题转到他身体上,叮嘱他不要太过悲观、好生调养云云…转头去找到卫焕,说明了经过。

卫焕对他这番交涉失败倒不意外:“他要是肯讲真话,早就会打发人过来喊咱们过去了。”

“如今他为了留在瑞羽堂,连王爵都不受,怕是所谋极大。”卫郑鸿叹了口气,“他要是分宗出去,做点手脚立他亲侄子或者索性身后就让卫清慎继承爵位,并不很难。毕竟他在新帝那儿立的功,咱们给予的支持极为泛泛,这是有目共睹的。如今他风头正劲,咱们家也不好公开拿他怎么样…他之所以辞爵,无非是担心卫清慎那一支,继承王爵后承担不起他做的事情,却拿了咱们瑞羽堂来顶缸而已。”

刚才卫新咏虽然一味敷衍,但他的态度,也让卫郑鸿确认了,卫新咏回瑞羽堂,确实是不安好心。

他一定做了什么事,尤其是引火烧身的事。

问题是,这个范围天马行空的,他自己不讲,靠猜的话,实在难以判断。

毕竟卫新咏这个新帝第一谋士主持大局多年,以多谋著称。他要是私下里设什么暗手…老实说哪怕是弑君,也不无可能。

而他不分出去,留在瑞羽堂,那么即使他活不长了,这种后果也是瑞羽堂来接。

这一点,瑞羽堂当然不愿意。

问题是瑞羽堂不愿意的话,又不能把他赶出去。

别说卫新咏现在风头正劲,又深得新帝赞许,就算他是个普通子弟,大家族里驱逐子弟也是要经过族里仔细商议的。

看起来似乎这个亏想不吃都难?

卫焕沉吟良久,道:“派人盯好了他跟前那个草莽出身的使女吧,他回瑞羽堂来,所带之人不多,进入乐颐院伺候的,更只有那使女一人。那使女是会武功的吧?着‘碧梧’看好了,看看他到底打什么主意?”

凤州这边勾心斗角,帝都则是暗流汹涌——太汹涌了,简直是要明着的惊涛骇浪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亲征

超出所有人指望的异姓王之封,在引起朝野上下极大的热情后,起初确实对于西南战事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不但各路将领纷纷请战,连辎重也在各家的慷慨解囊中迅速的筹集。

但几日后,冷静下来的众人就没有这么好忽悠了——尤其是士族。

西南功劳独吞下来,封王肯定是够了。

可是西南四王既然能够打得雍军不能逾越一步,即使靠了天堑的便利,本身战力也还是有的——再说雍军去打,天堑在,难道他们士族领兵过去时,天堑就不在了?更何况士族里军略最擅长的沈、苏、刘中,沈家怕太出风头,一早就借口沈藏锋兄弟几个数年戎马,都积了暗伤需要调养,直接放弃了。

苏家跟刘家倒是有这个心思,他们或多或少有私怨的把柄,即使不能封王,将功赎罪也放心些不是?

可是想也知道,苏家跟刘家对于新帝的支持,是后期,西凉军因厉疫元气大伤、直接折了根基,他们这才下注…亲疏当然不能跟早期或中期就投奔新帝的人比。

所以这种时候,这种机会,能够落到他们手里才怪!能让他们参加已经很不错了!正经的战场上哪里可能叫他们染指呢?

至于说其他士族,都没把握独自占下这份功劳。

西南肯定能够打下——以已经占领昔日绝大部分魏土的大雍,对一个扃牖的西南之地,大雍朝野上下,一致如此认为。

问题是,西南虽然肯定能够打下来,但这是相对于大雍来讲的,对于某一家某一人…西南四王可也是烽烟四起中经过重重考验、屹立至今的!

哪怕他们一直彼此牵制,倦缩在西南角落里,觊觎中原却压根没有正经打进中原过,但至少在西南那块地盘上,他们守到现在,原本的领土几乎没有损失,挟着几次大胜、还有新帝登基之势,数回强攻的雍军倒是几次三番的吃足了亏!

在这种情况下倾家荡产…就算没有真的倾家荡产,想博取过人功劳至少也得伤筋动骨去付出,还得自己上战场去拼命——最后大出血了、卖过命了,却也没把握捞回个王爵,傻子才会干!

所以士族们的热情顿减,已经捐了辎重的人甚至颇为懊悔自己不够冷静被王爵的诱惑冲昏了头脑…但总不可能把拿出去的东西要回来,也只好私下扼腕了。

当然,这些是士族。

不是士族的那批大雍准新贵,横竖他们可没什么家底去供养战场,他们打仗那肯定是跟新帝要辎重要人的。所以没有后顾之忧的新贵们可着劲儿的要求出战,以至于朝会上为了争夺主帅的位置,几个出身不怎么高、脾气比较暴躁的武将甚至打了个头破血流!

眼看局势愈演愈烈,从前的袍泽都要为了这场涉及子孙后世富贵的战争彻底翻脸结仇了,新帝自然不能让事情继续闹大——因为莫彬蔚已经封了王,所以这次主帅之争,他是直接被排除在外了。

其余诸将,论能力,论资历,论武力…御前吵来又吵去,最后新帝实在受不了,索性决定,自己御驾亲征!

这事看起来像是新帝被气坏了,实际上打从众将动了西南功劳的心思后,新帝亲征已经成了定局。

因为这次攻打西南,涉及到众人梦寐以求的封王。

所以可想而知,即使勉强定下将帅,他们会彼此配合打好西南?不可能的事情!

肯定是互相拆台抢功劳!

这可不是平时啊!封王这种事情,即使新帝大方,肯定也就开国这会有这样的机会。向来爵位的获得,是越到后面越难!像前魏,除了阀阅本宗的世袭之爵外,其他人想拿爵位,先做到高官——然后,再做好熬上一辈子的准备吧!

就是卫焕这种高居一品多年的权臣,还是凤州卫的阀主,不也是老了致仕了,魏哀帝为了酬谢老臣,才封了个常山公、还是不能世袭的?

以卫焕在前魏的地位,尚且如此,其他人就更加不要讲了!前魏是这样,大雍即使在酬谢功臣上比前魏大方,异姓王都封出来了,但爵位难道会跟大白菜似的随便发?要真那样,爵位也不值钱了。

错过这次机会,以后想再封王,可以说是希望渺茫。

争取到这次机会,以后子孙再不争气,只要跟朝廷这边维持好关系,只要大雍不灭亡,世袭罔替的王爵,足以让他们世世代代富贵下去!

所以为了未来子孙们的前程,哪怕以前再光明磊落的人,这时候忽然恶毒一把都不足为奇。

新帝要是不亲自过去坐镇,估计这些人慢说打下西南,互相拆台得让西南打过来就可笑了!

“所以您千万要小心。”未央宫,长乐殿,咸安公主闻余兰在偏殿里做着教导姑姑仇宝娘布置的功课,仇宝娘自己,却被请到正殿的窗下,陪仇皇后说话。

听完仇皇后感慨新帝这才在帝都待了多久,就又要出征的挂心,仇宝娘冷不防一句,让仇皇后、以及皇后跟前的孙默等人,都是一愣。

孙默眉心一抖,低斥道:“皇后娘娘跟前,不得胡言!”他话是训斥,不过语气却不激烈。

不仅仅是看仇皇后没有生气的意思,也是他自己希望仇皇后能够得到高明的指导——据他观察下来,仇皇后放在乡妇里,算得上拔尖,就是一般读书人家的女儿,也未必有她出色,但距离一个合格皇后的城府实在是有差距的。

偏偏现在大雍的后宫,怀孕的单贵妃之外,什么赵嫔、玉婕妤、李美人、邓淑妃…莺莺燕燕的一大群不说,出身没有一个简单的:单贵妃是锦绣端木旁支的义女;那赵嫔是江南宋氏所献;玉婕妤跟兴河钱氏有关;李美人是西凉沈新近送进宫的;邓淑妃号称是邓家义女,传闻里却是邓家家主的外室所出…

这几个还仅仅是比较得宠的。

这么热闹的后宫,皇后娘家还没什么势力,就是魏哀帝那位废后顾氏来主持中宫,都不会轻松。

仇皇后…她这个皇后做得都快心灰意冷了!

仇宝娘现在冒出来,似乎有撺掇皇后之意,但孙默也想给她个机会。毕竟仇皇后虽然占据着元配发妻以及一子一女的优势,但这些优势,都是场面上看着光鲜,实际上在新帝心目中到底有多少地位,委实难讲。

除非新帝出手,明显的袒护仇皇后这边。

否则任凭后宫这么斗下去的话,仇皇后最好的下场,估计也就是做个名义上的皇后,毫无实权。一个不小心,被人夺了后位、含冤而死,甚至连累到大皇子与咸安公主都不稀奇!

那些当然不是孙默想看见的。

所以他嘴上呵斥着仇宝娘,心里却默默祈祷这仇宝娘既然主动出头,千万有点真本事,能够辅佐仇皇后坐稳后位才好。

“没有事情的,你让她说…宝娘你为何要这么说?”仇皇后摇了摇头,温和的圆场道。

老实说皇后虽然曾起过拆散沈舒颜跟卫善始婚事的念头,但对身边人真是非常体贴的。无论在单贵妃等妃嫔那儿受到怎样的打击与明讽暗刺,她从来没拿人出过气,最多也就是让人都退下,独自饮泣会,熬过去而已。

这段日子下来,习惯了皇后脾气的人,渐渐的在皇后跟前都能随心所欲的有说有笑了。

曾为前魏太子妃,伺候过前魏末年公认城府最深的皇后,仇宝娘在摸清了仇皇后脾气后,自然不肯再浪费时间去扮温驯、胆怯。她胆子本来就在少年时蜕变后一举扭转,数年来的颠沛流离,更是让她充满了做太子妃时都没有的勇气与胆色。

此刻皇后一接话,仇宝娘立刻道:“娘娘您忘记了?单贵妃是明确诊出有身孕的,其他妃嫔那里,还没有传出这样的消息,但婢子注意了下最近的彤史,内中至少有三个人,未必怀不上——可偏偏圣上这会就要亲征,圣上走了,这后宫就是交给您管…您说,单贵妃因为被断出来怀的乃是男嗣,以她的野心勃勃,还能放过这个大好时机?”

仇皇后目前做不了合格的皇后,很大程度上是受她出身的限制,她人可也不笨,被这么一提醒,不由变色道:“怎么单氏会趁这个机会…”

“您是六宫之主,这六宫里,但凡出了事情,不管您知道不知道,也不管是不是您干的,更不管是不是您干的,总而言之,您肯定得担责任!”仇宝娘斩钉截铁的道,“而西南四王,大军从去年还是前年就开始打,到现在都没拿下,可见也是棘手的。这次御驾亲征,还涉及到诸臣封王之事——婢子说句实话,圣上这一亲征,到时候还不知道会忙成什么样子!若百般忙碌的眼节骨上,听到咱们宫里出点什么不好的事情,娘娘您想,圣上能不生气吗?”

孙默虽然指望她能辅佐仇皇后,但觉得她这些话说的也太直白太不给仇皇后面子了,分明就是直承仇皇后如今在宫里极为被动——虽然这是事实,可作为一个新进宫没多久的教导姑姑,这对皇后的态度可也太散漫了吧?

他干咳一声:“仇姑姑你说了这么多,可是有良策献与娘娘,以慑服那些个眼皮子浅的东西?”

☆、第一百三十五章 汹涌中的安宁

这一年从春暮开始,帝都从朝野到宫闱,无不斗得风生水起——不过这么热闹的时候,沈府却分外的安宁。[]

安宁里,又透着喜气。

——时隔八年,卫长嬴终于再次有孕。

让她跟沈藏锋都喜出望外的是,这次总算是个女儿了。

为此,还不到两个月身孕,夫妇两个已经从女儿落地后的名字,讨论到了她往后应该选什么样的婆家、挑什么样的夫婿…甚至连头一个外孙最好是男是女都畅想到了。

不只夫妇两个欢喜,晚辈们也很高兴。

尤其是沈舒燮,天天甜言蜜语的说妹妹出生后,他一定要好好尽一个做哥哥的责任——天天带着妹妹玩!

这话当然是让沈藏锋把他拎到书房里狠狠的教训了一番——虽然说次子逊色一点不是什么大事,但沈藏锋到现在也才两个儿子,他还是管得过来的,当然不希望沈舒燮太不争气——不求你比沈舒光还出挑,你以后倒也能帮你嫡兄一把啊!人家说多子多福,不也是因为兄弟多了,彼此扶持可以彼此分担责任跟压力么!

这小子倒是冲着成为他嫡兄负担的路子去奔了——不好好教训怎么行!

教训完了沈舒燮,沈藏锋又回后院去陪妻子,卫长嬴在沈舒燮被拎走这段时间,倒是又想到了事情要跟他讲:“本来打算过两日邀各家女眷聚一聚,好给舒明相看正妻人选的。但芯淼说我现在不宜操劳…”

原本她这已经是第三次怀孕,按说有前两次经历,不用太操心。但一来好容易盼到个女儿,不免格外的重视;二来端木芯淼觉得她中间这几年都没怀上,虽然有夫妻聚少离多的缘故,因为中间八年发生了很多事情,卫长嬴独自带着一群晚辈这里搬到那里的也有好几次,身体不如刚嫁那两年好也是个原因。所以建议她不可大意,头三个月还是放下一切仔细将养的好。

“把这事交给景儿去办好了。”沈藏锋上前握住她手,扶她走了几步,在窗边坐下,爽快的道,“反正景儿也大了,这孩子办事向来稳妥,由她给舒明相人,也合情合理。你等她挑好了,你再把把关就是。”

“她才封了宁王后,倒也确实需要请一请人。”卫长嬴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既然涉及侄子的婚事,当然是得给沈藏锋说一声,现在又道,“但她还年轻,辈分高一点的女眷,恐怕未必应付得过来。再者她忙着招待客人,哪能分身去注意未嫁的女孩子们呢?”

这种已嫁妇人举办的宴席,主角肯定是已为人妇的那一部分。沈舒景这宁王后总不可能把满堂的贵妇丢着不管,跑去观察未嫁的小姐们吧?

沈藏锋摸了摸她的鬓发,笑着道:“那你说怎么办?”

“我本来是想让她请人时,也请藏凝过去帮把手。”卫长嬴道,“但我想了想,藏凝去了也是给她招待各家夫人,也不好跑去闺秀中间打成一片。若是在堂上观察呢,谁家孩子出门前还不叮嘱几句?大庭广众之下,若还表现得不符合大家闺秀这身份,还带出来干什么呢?就是问上一问,当着人家长辈面,来来回回能说的也就那么几句而已!说得太多的话,叫人看出意思来,万一却不合适,那也尴尬。”

讲了些理由后,她道,“不如让颜儿她们过去宁王府住几日,给景儿打下手。”

“到时候专门招待去宁王府做客的大家闺秀?”沈藏锋笑着道,“这倒是个好主意。伊人也去吗?”

卫长嬴道:“都去,否则我如今不方便待客,也不方便经常出门走动。总不能让两个女孩子一直关在家里,除了比较近的亲戚家,谁家都去不成吧?女孩子家这个年纪,再不出去走动都要出阁了。”

这样两人决定下来,次日先派人去宁王府跟沈舒景说明,沈舒景当然是没意见,还打发人来感谢卫长嬴的帮忙。

毕竟莫彬蔚孑然一人,又没什么底蕴,下了战场,那是什么都需要沈舒景提点——说是提点,很多方面,比如说交好同僚、宴席周旋、穿戴…简直要沈舒景手把手的教导。

宁王府上上下下,全部需要沈舒景操持不说;两人的嫡长子年纪又还小,也得做母亲的抽空看着点。

所以沈舒景平时就忙得不可开交,一旦设宴,都想从娘家借管事用了。娘家妹妹们肯去搭把手,哪怕只是把未嫁小姐们招呼走,对她来说也能轻松些。

何况三婶母怀了孕,其他婶母要么随夫留守西凉,要么还在来帝都的路上,短时间里无法给沈舒明看人——涉及亲弟弟的终身大事,她可不敢轻忽。真没人帮手的话,她哪有功夫去亲眼看谁?只听人家做长辈的介绍…谁家傻了才会给外人说自己家孩子不好呢!

所以来人直接告诉卫长嬴,沈舒景接到消息后,就已经在王府里给妹妹们收拾住处了。

而沈舒颜跟季伊人接到去宁王府给沈舒景搭几把手的任务,也有点跃跃欲试。她们都不是喜欢被整日锁在屋子里的人,小时候在西凉说是野惯了都不过分,回到帝都,不能像在西凉那样跑马、游林、狩猎,已经觉得非常气闷。

之前卫长嬴夫妇携子回凤州去看望卫焕,把她们交给沈藏凝,沈藏凝自己少年时顽皮,待接手了侄女们的照料,却根本不容她们学自己少年时候。倒不是沈藏凝转了性.子认为女孩子家还是文静点的好,而是她很清楚自己很多事情顾不过来,真让侄女们恣意起来,万一出了事儿,后悔莫及!

所以这两女孩子可以说自打到了帝都就被拘着,难得有热闹可凑,当然是喜出望外的答应了。

对于卫长嬴的交代:“别光顾着玩,你们是去给你们大姐姐帮忙的,得把客人招待好了。你们大姐夫从前出身不怎么样,如今竟封了王,而且还是头一批封的。既有人羡慕,肯定也有人嫉妒。到时候客人里头,说这样那样的,你们可得处置好,别客人们没吵起来,你们倒把客人怠慢了!”

沈舒颜很有信心的道:“婶母您放心吧,我们怎么会拆了大姐姐的台呢?”

季伊人则问:“她们要是太过分的话,咱们当面不怎么样,悄悄的收拾她们可以吗?”

“你给我老实点!”卫长嬴没好气的拿手指戳她额,喝道,“现在多少人在羡慕嫉妒恨的看着你们大姐姐家呢,宁可忍耐点,万不可闹出事儿来!”又说,“也不想想你们大姐夫多得圣上宠信?外头人能拿他怎么样?最多也就是私下里说几句酸话,你们口齿伶俐点,把话岔开,或说成个玩笑,不就是了?”

季伊人道:“既然有圣上的宠信…”合着她还是不甘心吃这种亏!

“你再胡闹我可不许你去了啊!”卫长嬴正色道,“你们去宁王府给你们大姐姐帮忙,到了那里,在宴席上,是以宁王府的主人家的身份出面的。可谁还不知道你们其实是我们沈家的人?去帮你们大姐姐招待客人,那没什么。但借这机会破坏宁王府跟其他人家的交情…这要被有心人抓住,没准得说咱们沈家嫉妒你们大姐夫,故意派你们去搅局的呢!”

听她这么一讲,沈舒颜跟季伊人才肃然起来:“还会这样?”

“所以你们要当心。”卫长嬴点了点头,“客人里未必只有冲着你们大姐姐、大姐夫说酸话的,冲着咱们沈家来的人也不见得没有!虽然说给你们招呼的肯定都是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子,但女孩子家里刻薄的又不是没有。再者,万一是人家家里的意思,事先被教了话,你们得想清楚了!要是不成,那还是不要去的好。”

沈舒颜最听不得的就是对她的能力质疑,像她这么自负的人,一直都坚信只有她不愿意做的事儿没有她做不好的事儿。当下就道:“婶母这话也太小看我们了,别说都是年纪跟我们差不多的女孩子了,就算有那些夫人老夫人过来,这种不敢光明正大找上门来,只敢在背后悄悄使绊子的人,能有多大出息?难为我们敷衍不了吗?”

季伊人虽然出身低,却也非常有信心,两人都保证会把事情办好,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的阴谋得逞。

卫长嬴提醒了她们在局势上需要注意的地方,才道:“除了防备着小人暗算外,你们还有个任务。”

顿了顿她才道,“就是注意下女孩子里贤惠心善,又才貌双全、大方得体的,把名字记下来,拿给你们大姐姐和我看。”

沈舒颜与季伊人也有这点年纪了,自然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均问:“是给谁看的?”

“还能给谁?”卫长嬴轻嗔道,“给你们看大嫂子呢!往后嫂子不好的话,你们大哥过得不顺心,你们怎么给你们大哥交代?连你们回娘家,做嫂子的也没个好脸色!到时候再哭鼻子可就晚了——知道紧要了吧?所以一定要挑好的,那些脾气不好、不懂事、长相有瑕疵的…你们心里可有数了?”

“婶母您放心吧,咱们一定要挑个能和睦相处的好嫂子!”沈舒颜自己没有亲兄弟,父亲又有罅隙,现在靠叔婶,以后就得靠兄嫂。不说这份依靠关系,就说冲着往后亲戚来往不扫兴,也断然不能选个不对盘的呀!

季伊人倒不是很担心,她作为卫长嬴的义女,跟沈舒光、沈舒燮兄弟的关系更加亲近,跟沈舒明,没有来往也没什么。不过,这种热闹,谁都爱凑一头的。

所以也兴兴头头的许诺:“我们一准张大眼睛,把人看得通透了,才记名字推荐!”

卫长嬴勉励她们一番,亲自看人给她们收拾了行李,才在次日送她们上了宁王府派来接的马车。

☆、第一百三十六章 沈藏锋的后院观

沈舒颜跟季伊人这么一去,沈府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好在算算日子,霍清泠跟沈舒窈是快到了。

现在西凉那边由沈敛实坐镇,沈藏机辅佐,苏鱼荫自然是跟着丈夫。

但沈敛昆在帝都这儿,新朝建立,除了西南之外,从前的魏土都已经平定,沈敛昆不用东奔西跑的了,总不能一直让他们夫妇分居。

是以去年下半年的时候,卫长嬴征得沈藏锋点头,就写信去西凉,让霍清泠母女收拾东西来帝都了。这一方面是考虑到年轻夫妻长久分别不好,对双方都是个委屈;另一方面也考虑到场面上来往的话,没有女主人出面斡旋,对沈敛昆也不是什么好事——很多事情,还是内宅出面比较合适的。

而且也不是每种内宅出面的事情,都适合嫂子代劳。

但西凉跟帝都离得远,新朝是初冬正式建立的,西凉那边入秋就大雪纷飞了。入了冬,那路根本不是寻常人能走的。

苏鱼荫考虑到沈舒窈年纪还小,霍清泠的身体也娇弱得很,建议让她们开了春再动身——西凉的春天到得特别晚,再加上路上沈舒窈感了一场风寒,这么点大的小孩子,富贵乡里的掌上明珠又更加娇弱,一个不小心就是夭折。

护送的队伍不得不临时停下来,等她痊愈了再起程。

如此一耽搁,居然到这夏初了还没抵达。

但在妯娌跟侄女到来之前,卫长嬴觉得有必要提醒下沈敛昆——他那后院该收拾收拾了!

沈敛昆没成亲前就对勾栏之地不陌生,成亲后,因为妻子霍清泠美貌温柔,再加上新婚燕尔的,他后院里倒也清净。后来因为局势的缘故连遭变故,三年重孝守着,当然是不可能添人。

但孝期结束,沈敛昆跟沈敛实出征在外时,军旅寂寞,再加上别人赠送,渐渐的身边莺莺燕燕也就多了起来。

如今分给他住的六房里,安置姬妾的跨院基本上都满了。人既然多了,自然会产生矛盾。小规模的闹腾,不出六房,卫长嬴也不好插手。偶尔几次闹大了,卫长嬴处置后,总会召了沈敛昆到跟前敲打。

沈敛昆倒也干脆,太折腾的姬妾索性就送人或赏赐下属。但他也接受别人送的美人,这么进进出出的,六房里总归不寂寞。

卫长嬴虽然感情上向着霍清泠,可做嫂子的去跟小叔子说后院之事到底不合适。

即使坊间有长嫂如母的话,但卫长嬴不但不是长嫂,她比沈敛昆大不了多少,过门时后者就已经不需要人抚养。这叔嫂之间,别说情如母子可以私下过问私事了,就是见面还得注意下避嫌——再说姬妾不找事的话,按着这时候的默契,就是霍清泠来了,想赶人,也得顾忌着沈敛昆的心情。

所以她只能跟沈藏锋讲:“六弟妹跟窈儿就要到了,六弟后院那许多人,是不是给他提个醒,理上一理?不然六弟妹独自在西凉这么多年,抚养着窈儿,母女两个兴兴头头的进门,却看到一大群花枝招展的姬妾来请安,心里怪委屈的。”

沈藏锋早年因为考虑到卫长嬴婚前被人毁过名节,怕她因此过门后矮了一头,压不住后院侍妾,到时候闹得乱七八糟的,正经妻子没个正经妻子的体面。所以成亲前,连伺候多年的使女都打发了。

按照他从前私下里的打算,是在嫡长子三岁之前,不管遇见不遇见合心意的,都不沾染,好给发妻抓权跟立威。想着哪怕是才干平平之辈,有了嫡长子傍身,还独宠多年,即使以后再纳姬妾,那也肯定不敢对她不敬了。

这时候他是照着世俗主流所默认的方式来考虑的:自己尽好一个丈夫的责任,跟明媒正娶的妻子相敬如宾,两人齐心协力的打理好方方面面,按部就班把日子过好。

结果卫长嬴过门后,夫妻两个颇为相投,沈藏锋就淡了往后看到合意的也纳进门的心思——毕竟他决定在嫡长子三岁后看到合心的就纳进门时,还没成亲,对卫长嬴也不了解,自然是照着身边贵胄子弟的后院来规划,纳妾就好像喝水吃饭一样的平常了。

等成亲后与妻子处下来有了情份,当然就不忍心让妻子伤心,哪怕看到什么眼前一亮的美人,也自觉离远点了。

这种心态就好像从纸上谈兵,到身临其境。纸上谈兵这会,什么都是虚的,皆是想象,自己没经历前,当然是拿身边人的经验套用与发挥。沈藏锋的父亲、兄长、叔父、舅父等人,个个有妾,连他的母亲苏夫人,对此也是不以为然。

所以看了这些例子后,沈藏锋起初并没有决定只跟妻子厮守一辈子,他还是觉得有合意的美人要收几个的——其他人不都是这样吗?他们的妻子还不是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