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刘若玉进宫,运气好混个女官,运气不好就得从底层宫女做起。不管哪一件,那都是下人。

像她们这种名门闺秀,什么时候想象过自己竟沦落到做下人的地步?

单是这种羞辱,很多闺秀恐怕宁可自尽也不愿意受!

刘若玉竟丝毫不惧,甚至巴不得快点进宫…她心里的仇怨,她心里的委屈,她报仇的意志,可想而知!

“有些人家,媳妇比下人还不如呢。”刘若玉果然是丝毫不为所动,淡淡的道。

话说到这份上,这件事情就议定了。

于是重归前题,就是刘若玉要怎么进宫?又要怎么到仇皇后身边?

端木芯淼建议她来办这事:“这两年来,我给许多宫人诊治过,都未取分文,所以也攒了许多人情下来。现在新朝初建,前朝后宫,虽然沿袭了前魏的制度,但到底仓促而成,说来还是比较混乱的。因此小心一点,未必疑心的到我——就让之前给我传消息的小宫女推荐给仇皇后如何?”

“不要直接说是给皇后的。”卫长嬴提醒“那样不但仇皇后自己起疑心,新帝,那位单贵妃,恐怕都会留上心。注意太多了,到底麻烦。”她建议“就说推荐给咸安公主做教导姑姑,咸安公主也大了,过上一两年就得商议下降之事,很该有知道规矩的姑姑调教。”

沈舒景也觉得这个主意好:“做公主的教导姑姑,总归比寻常宫人更体面的。”

“那万一真让我以后跟着公主了怎么办?”刘若玉皱起眉。

卫长嬴道:“你没见过咸安公主,那位公主曾跟大皇子一起在明沛堂里抚养过些日子,我倒很清楚她的。那是个明白孩子,没什么坏心,并不难教诲。她尤其佩服真正有才学的人——你只要表现出来在宫廷之事上的游刃有余,不怕她不推荐你到仇皇后面前。”

顿了一顿又道“再说大皇子如今人在凤州回不来,仇皇后的亲生骨肉就咸安公主一个,咸安公主到现在都跟着皇后住未央宫,而不是公主该住的福瑞宫——你还怕没机会劝说皇后?”

既然定了这个方式,那刘若玉自然不能继续住在沈家了。

好在沈舒景也有分寸,早先把刘若玉带回莫府时,就瞒了消息,甚至连莫彬蔚都没告诉。

她能做的这么严密,也跟莫彬蔚的出身有关——即使靠着战乱跟卫家私下运作,莫彬蔚被认为是败落小士族子弟,但实际上他起步跟寻常庶民没什么两样。

这就造成了莫彬蔚哪怕现在位高权重了,他私人的下属,不是士卒就是亲卫,根本没有象样的管家之类居家的下人。所有莫府这一类专司伺候的下人,全部是沈舒景的陪嫁,有这些家生子出身、忠心耿耿的下仆在,沈舒景要瞒点事情当然不难。

当下卫长嬴在入夜后打发人送刘若玉出了后门,到端木芯淼所言那小宫女家附近的一所宅子里安置。

数日后,仇皇后果然召见了这位“饱读诗书、性情淑娴,却因为战乱失去所有亲人,现在想寻份差事糊口的富家妇人”。

刘若玉的名字是不好再用了,卫长嬴跟端木芯淼本来以为起个假名这种小事,由着刘若玉自己喜欢就好。但刘若玉拟的假名让她们很是无语:仇宝。

反过来就是报仇。

“与仇皇后同姓其实倒不错,透着亲近。”卫长嬴委婉的劝说她“但单名一个‘宝’字,这是不是太…直接了?”

好在刘若玉这次倒没有坚持己见,而是问:“那你给我取个?”

“呃…”卫长嬴仓促之下也想不出来什么名字——主要是她这身份,正常来说想到的名字都是有讲究的,透着风hua雪月与富贵雍容。

可刘若玉现在是个庶民妇人,哪怕是庶民中的富裕之家出来的,格调也应该有限,用类似于“伊人”之类的名字,没准比仇宝还招人眼。

所以卫长嬴想了想,道“加个字,仇宝娘吧?这样就不显眼了。”

刘若玉倒是眼睛一亮,道:“这字加的好。”她要报的仇,最大一份,不就是生母之死吗?

仇宝娘被带到仇皇后跟前,考察她是否有资格教导咸安公主,经过自然是非常顺利的。受过东胡刘氏嫡女教导——即使那份教导被继母张韶光克扣过,但堂姐刘若仪不时接她到前魏太傅府上时,自然为她补足了。

教个乡野出身的公主,不过是举手之劳。

而刘若玉的目的不

是成为公主心腹,少不得抓住这个机会在皇后跟前表现一番。仇皇后问她打算如何栽培公主时,她话里话外的,就让仇皇后若有所思起来。

最后刘若玉虽然还是被安排先教导咸安公主,但仇皇后显然也是记住她这个人了。

得到小宫女传出来的消息,端木芯淼同卫长嬴都是心下一松。

人送进去时没出事,她们再去把尾一收,也就卸了责任,以后揭发出来都不会有证据了。接下来能够取得多少效果,那就是刘若玉的本事了。

这一点上,无论端木芯淼还是卫长嬴,都不会再管。

她们这时候也无暇去管。

因为新帝终于开了金口,暂时停下不顺利的西南战事,先把封赏的事情讨论好。

群臣论功,虽然说卫新咏跟莫彬蔚作为新帝起家时的两大柱石,是无法绕过去的。但要推首功,这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耀,谁还能没点小心思?

最后大家各怀心思的请示新帝,新帝倒是不含糊,直接定了卫新咏第一,莫彬蔚第二。

这两个人的资历跟功劳摆在那里,群臣虽然心怀嫉妒,但新帝既然无意打压,也实在挑不出理,只好同意。

只不过谁都没想到,新帝给予这两位的封赏,竟不像前魏一样,臣子最高封爵不过是公——而是,王爵。

卫新咏封晋王,莫彬蔚封宁王!

前魏是没有异姓王的。无论后宫后妃称谓与住所,还是前朝官制,几乎都照抄了前魏的新帝,却在封王上作出改变,如此大方——臣下哗然之余,对新帝的慷慨感激零涕者真心不在少数!

连一直矜持高傲的士族都觉得新帝分外可爱!

不过这种众人都摩拳擦掌打算弄个王爵、功劳实在不够,那不还有西南的情况下,总归有些人对于此事感到不满的。

卫长风就是脸色铁青的找到姐姐卫长嬴:“卫六叔封了晋王,还划了实际的封地,跟前魏的王爵一般无二…那咱们瑞羽堂以后算什么?!”

这是直接动摇瑞羽堂根基了!

卫新咏本身对瑞羽堂感情有限,连瑞羽堂中跟他接触最多的卫焕,彼此也是算计居多。他要是独身一人,无儿无女,兴许瑞羽堂这边还能在接下来的日子跟他慢慢培养感情。可人家嫡兄、亲侄子都在呢!完了他带着这些人跑去晋地做晋王——凤州卫氏再出现个知本堂事小,问题是,这个晋王是世袭罔替的,除非新帝再给瑞羽堂这边另外封个差不多的王,不然代代都被晋王压一头,阀主之位可想而知是谁拿了!

可新帝怎么可能让卫氏出二王?!

尤其卫焕这一支,对新帝纵然有些私下的贡献,距离封王的大功那是差得远呢!

☆、第一百三十章 王爵!

“无怪晋王选择他,确实胸有丘壑,非同常人。”卫长嬴、卫长风姐弟商议着瑞羽堂何去何从的光景,沈藏锋也在前院的书房里与沈敛昆讨论着封王一事。

此刻感叹的人是沈敛昆,脸色很有些耿耿“今天二王这么一封,虽然说余人爵位都没来得及再商议下去,但心向新帝者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了!这一手收买人心端得是漂亮!不过前魏之所以不封异姓王,就是因为前赫亡于异姓王作乱——新帝居然不忌讳吗?”

他刚才说的难怪晋王选择的“他”自然是指新帝。

“你以为只是收买人心吗?”沈藏锋却摇头,他神情平静,语气却透出凝重“今天朝上哪里是没来得及商议下去?是因为群臣都不想再商议下去!”

沈敛昆诧异道:“三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晋王跟宁王的荣耀,谁不动心?”

“就是因为动心所以才不继续商议了。”沈藏锋提醒道“你说除了这两位外,现在谁有把握封王?”

沈敛昆皱起眉,道:“新帝从雍县带出来的嫡系,要论资历是没问题的,就是才干上”才干不足,那多半是成不了大事的。否则卫新咏跟莫彬蔚遇见新帝那会,新帝何以那么不成气候呢?所以这些人,是有资历,但功劳不足。

“中途加入、收拢的一些人,功劳倒是有,但资历上总是比卫、莫差一点或者差得多”

沈敛昆沉吟片刻,最后得出结论:“由于晋王跟宁王的出现,极大的鼓舞了余人的士气。假如接下来不再册封王爵,恐怕如今众人有多么心向新帝,过后就会多么失望不满吧?这样却是划不来的。”

沈藏锋点头道:“是这样没错,所以众人如今不敢继续商议下去——你看,相比已封的晋、宁二王,其他人要么缺功劳要么缺资历。总之没有一个能够说他不在这两位之下!这种情况下,为了保证自己得到王爵,他们会怎么做?”

不等沈敛昆回答,沈藏锋自己已经给出了答案:“西南!只有西南!”

秋狄至今没有恢复元气,哪怕沈藏锋故意放走又暗中栽培了漠野,但究竟日子还短,漠野再怎么才华横溢,也不可能在这么几个月就把元气大伤、还四分五裂的秋狄经营成新生大雍的对手。

与北戎之间的和约才定,北戎汗室,也深陷汗位之争,至今暗流汹涌。

从前的魏土,现在基本都被大雍取而代之。

惟独西南四王,凭借着天堑,仍旧顽固的阻挡了雍军的去路。

由于西南战事一直不顺,以至于这两个月频繁换将,都没人愿意接手了。

但接下来,恐怕此战将领会成为朝中争夺最激烈的地方——王爵!

相比卫新咏和莫彬蔚那无可争议的功劳与资历,其他人没有一个敢肯定自己能够同样获封王爵!

原因很简单,新帝给予的爵位,不是空有其衔,而是犹如前魏皇子一样,是实封!还是世袭罔替!

魏土虽然辽阔,可封到后来,地盘也是越来越少。

何况至今还没把西南拿下来的大雍——何况大雍的皇子、未来的皇孙们不要封王了吗?

所以异姓王肯定是有限的。

既然有限,那肯定是越封在前面越可靠!万一到后面都没地了,哪怕封个王爵,却没有实际封地,相比前面有实际封地的,那还有什么意思?

因此众人才会在朝会上阻止议功的继续——众人都担心自己因为这样那样的缺陷,导致跟封王失之交臂。

当然,封了公侯的人,也有可能积累功劳,晋升为王爵。

问题是,不提封王的功劳岂是小事、哪有那么容易攒足了,就说他们既然都没把握封王爵,万一就了公侯之爵的这点功夫,倒给其他人腾出了王爵的位置,那怎么办?

所以还不如先不议呢——不是还有现成一个补功劳的机会——西南吗?

等把西南打下来,平定西南四王的功劳再加上从前的功劳,这样封王才十拿九稳啊!

“西南战事不顺,一来是雍军久战疲惫,二来是雍军成自北方,不惯西南气候,三来西南天堑,四来辎重匮乏”沈敛昆略一思索,变色道“但在王爵的诱惑面前,这些都将不是问题!”

“尤其是辎重匮乏这里。”沈藏锋目光幽深,道“这是冲着我们来的!”

他说的“我们”不是指一个沈家,是指整个士族。

经过前魏几朝君主的昏庸无道,以及十几年举国战乱下来,现在的中原说是一穷二白都不过分。别看新帝如今威风八面,其实国库里也空虚得紧——这种大规模的提供辎重,除了士族,尤其是海内六阀外,根本就没有其他地方!

沈敛昆忍不住问:“咱们家”

“出不得这个头!”沈藏锋不待他说完就摇头,眼中有着沉痛“厉疫中亏损实在太大!剩下那点家底,是绝对不能动了!动了之后,哪怕换回一个王爵,但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西凉沈在,才是我们立足的根本。你看前魏诸王,谁敢对朝廷不俯首帖耳?朝廷能够给予的王爵,朝廷也能收走——这是涉及子孙后世的大事,不可轻率!”

他叹了口气“别忘记,我们西凉的老对手秋狄,还在。”

沈敛昆声不可察:“那漠野还没成气候,不如”

“你信任新帝?”沈藏锋还是摇头“合族尚未保全,就去觊觎王爵,这不是什么好主意。漠野关系到我沈氏一族的生死,绝对不可轻易除去!封王之事,你不要再提了!”

见弟弟脸色不太好,到底安慰了一句“即使无法获得王爵,但新帝不可能对我沈氏毫无表示——在前魏时咱们家所得爵位也不过是侯爵而已!”

“但那时候诸臣里没有王爵啊!”沈敛昆不无遗憾的道。

只是他到底还是敬畏兄长的,虽然非常羡慕非常动心,可沈藏锋发了话,也只好悻悻作罢了。

沈藏锋回到后院时,卫长嬴也刚巧送走了卫长风,夫妇两个前后脚回屋,恰在院门前遇上。

“你去送了谁?”沈藏锋之间跟沈敛昆议事时吩咐不许打扰,所以竟不知道家里来了人。

卫长嬴道:“长风来了下。”

“咦,怎么没着人去书房喊我?”沈藏锋问。他虽然吩咐不许打扰,但卫长嬴派人过去,那肯定是要破例的。

“咱们家也帮不上忙。”说话的功夫,两人已经进了屋,卫长嬴挥退众人,只剩夫妻二人单独相处,这才道“卫六叔封了晋王,你说瑞羽堂里以后多么尴尬?”

这个问题沈藏锋其实也早就预料到了,但他是沈氏阀主,优先考虑的当然是沈家的利益——然后才有功夫去替岳家着想。

所以现在听妻子这么说,也

只是一叹:“新帝已经拟了旨,不日将发往凤州事成定局,怕也只能这样了。”

卫长嬴咬着唇,道:“祖父身体还没全好,祖母年纪也大了万一听了消息之后”

她以前对新帝虽然有些意见,但还没到仇恨万分的地步,这是受沈藏锋的影响——逐鹿天下,各凭手段,谈不上谁比谁更高尚一点。

但想到新帝一道旨意下去,引得人心纷纷来投,又间接解决了西南问题,却让自己凤州年迈的祖父祖母面临这样一场变故,对新帝就非常痛恨了。

不过现在这种话当然不好乱说,所以只能说一半留一半。

沈藏锋自然明白她的心情,想了一想,道:“即使卫六叔封了晋王,但我想,瑞羽堂也不会非常尴尬,新帝应该会有后手解决此事。”

“哦?”卫长嬴一怔。

沈藏锋解释道:“新帝这次单独点了卫六叔和莫彬蔚封王,不仅仅是他们的资历与功劳都无可争议。你注意到了吗?卫六叔出身凤州卫,从血脉他是知本堂子弟,从身份他现在是瑞羽堂本宗嗣子!是最正统的阀阅子弟!而莫彬蔚,即使外人眼里他也属于士族可他那个桑梓燎城的莫氏,早就凋敝得不成样子了”不然卫家哪有那么轻松给莫彬蔚安上士族子弟的身份?

“这二王可以这么看,一则出身高贵,一则出身卑微。所以无论出身如何,只要功劳足够都可封王——”沈藏锋道“但,后者也还罢了,即使亲眷众多,肯定都是巴不得能够有个王爵亲戚可以攀附的。而前者,若是因一人封王而导致一族矛盾你想咱们士族又不是傻子,会让新帝抛出一个异姓王的诱饵,就如其所愿的内斗开来?”

沈藏锋摇着头“新帝肯封异姓王,一则笼络人心,二则解决西南之事。至于说趁机挑拨都是顺带的,达到最好,达不到也无所谓——问题是西南战事想要解决,阀阅慷慨解囊必不可少。而倾全族之力,捞取的功劳竟叫一人或者一支一房得了去,其他人呢?谁会同意这样的事情?”

“所以假如卫六叔封王后,导致瑞羽堂出现重大变故。那么其他士族,尤其是阀阅,必然会好生思索一番,要不要凑这个热闹了。”沈藏锋淡然道“毕竟咱们这种历经数朝不倒的人家,都很清楚,爵位、高官、厚禄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还是家族本身!”

他总结“因此新帝封了卫六叔为王,必然也要给瑞羽堂一个交代!”

卫长嬴思索良久,才松了口气,还是有点忐忑的道:“且看到时候会怎么个交代法吧”

“新帝既然能够有封异姓王以平定西南、归拢人心的气魄,自然也会有圆场的后手。天下士族都看着呢,你别太担心!”沈藏锋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道。

☆、第一百三十一章 卫清慎

“新咏、新咏!”卫清慎红光满面,绀青地折枝团hua圆领袍衫的一角被别在腰带里,都不及拉一把,因为走得急,脚上木屐跨过门槛时差点掉了,却浑然不觉。

他才踏进乐颐院,就迫不及待的连声喊道“你知道吗?你知道吗?圣上他…”

“卫老爷,烦请您轻一点,公子他刚刚睡着!”一脸不悦的赖琴娘,掀起帘子走出来,穿着豆青地缠枝莲纹窄袖上襦、系月白隐hua裙,绾着盘桓髻的她虽然衣裳齐整,但略显苍白的脸色,眼下两抹乌青,都说明了她这些日子的操劳与担忧。

她拦在卫清慎跟前,毫不客气的低斥道“公子两日没睡了,季神医换了几个方子,方才睡了一会会!”

卫清慎一皱眉,他知道赖琴娘虽然至今没被卫新咏收房,但到底一路追随,地位不同于寻常使女。所以虽然对她的阻拦和训斥不太高兴,但也敛了声,打算好好的跟她讲。

不过紧跟在卫清慎后一步跑进来的卫令原,早已被卫新咏封王的大喜冲昏了头脑,迫不及待要向卫新咏报喜,被赖琴娘这么一阻止,顿时拉长了脸,抢在父亲卫清慎出言之前,训斥道:“我父亲要跟叔父说话,你个使女过来插什么嘴?!还不快点进去禀告!”

赖琴娘冷冷看了他一眼:“公子刚睡着!你给我轻点声!”

赖琴娘又不是那种打小被人买去、调教好了的使女,她出身草莽,是季固当千金小姐一样栽培得文武双全、多谋善断,尔后又在蒙山匪帮里给哥哥赖大勇打下手,称霸灌州好些年的狠角色——要不是恋慕着卫新咏,她这种人怎么可能给人做奴仆?

但她即使做了卫新咏的奴仆,也就认可卫新咏一个人而已,宋老夫人的义女或义孙女之类的身份都打动不了她——卫清慎父子又算什么?!

所以见卫令原还要罗嗦,担心真把卫新咏吵醒了,索性袖子一挽,就待要用武力把人赶出去——但这时候她非常不愿意听到的声音却从屋中传出:“琴娘,让他们进来吧!”

是卫新咏果然被吵醒了!

赖琴娘心下恨极了卫清慎父子,看他们的目光都透着凉意。然而卫令原觉得这是亲叔叔向着自己父子,很是得意的朝赖琴娘瞥了一眼,路过她身边时,不忘记小声说上几句出气:“你一个下人,算什么东西?还敢阻拦我们…回头看我跟叔父告上一状,你拿了瑞羽堂的好处,统统给我吐出来!”

“蠢货!”赖琴娘现在心思都放在了卫新咏的病情上,本来是不屑理会他嘀咕几句的,可卫令原居然怀疑她阻拦他们是因为收了瑞羽堂的好处——赖琴娘实在忍无可忍的回一句嘴了——瑞羽堂要真不想他们父子见卫新咏,他们能到乐颐院跟前?!

卫令原没想到卫新咏发话让他们父子进去了,赖琴娘居然还敢骂自己,他虽然在整个卫氏算不得多么出众得宠的人物,可作为卫清慎的嫡次子,那在家里也是受尽宠爱跟抬举的,什么时候受过下人这样的气?!

所以进门后,见了礼,卫令原就忿忿然开口道:“叔叔,您那使女也太过分了!不但阻拦我们来看您,方才竟对我出言不逊!也不知道瑞羽堂这些日子都给了她多少好处,要这样离间我们的骨肉之情!”

卫清慎究竟长了一辈,要稳重许多,听他这么讲,就皱起了眉,呵斥道:“你胡说八道个什么?!刚才你叔叔睡着,那使女阻拦我们也是为了你叔叔好!是我们太心急,吵着了你叔叔!”跟着代儿子给卫新咏赔礼“新咏你别跟这小子计较,这小子被他母亲宠坏了,就是这个性.子…唉,我真担心他往后…”

这时候的卫新咏难求安枕,身体每况愈下,气色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他对卫令原的告状、以及卫清慎的圆场都没理会,只问:“你们急着过来要说什么事?”

“大好事!”提到这个,卫清慎跟卫令原都是喜上眉梢,争先恐后的告诉他“朝中议功,圣上金口定您首功…您知道圣上封了您什么吗?”

他们想卖个关子,但见卫新咏闭着眼,神色平静,丝毫没有追问的意思,只好讪讪的自己揭了密“圣上封您为晋王!这可是异姓王啊!而且还不是虚衔,乃是实封——晋地如今就是您的了!还是世袭罔替!”

卫令原尤其的兴高采烈,本来卫清慎只打算一个人来的,他非要跟过来,原因很简单——卫新咏没有儿子,卫令原的哥哥是嫡长子,不可能出继,他这个嫡次子却是可以的。

在卫令原想来,之前卫新咏说继嗣一事,他生前不想提,生后由瑞羽堂做主,那是因为卫新咏身体不好了,怕瑞羽堂使绊子。可现在新帝居然封了卫新咏为王——这嗣子,是家族之事,可王储,因为王爵是朝廷给的,朝廷却是可以插手了。

这样的话,只要卫新咏向着他这个亲侄子,瑞羽堂这边能占得了上风?

只是卫新咏听到这个消息后却没有丝毫欣喜之色,而是立刻喊进赖琴娘来:“你到外面打发人去请大哥过来一趟。”

知道他说的大哥是指卫郑雅,卫清慎父子同时眉心一皱,都觉得有点不妙。

卫令原忙道:“叔叔,父亲就在这儿啊!”他是通过混淆大哥的身份来提醒卫新咏:卫清慎才是你的亲哥。

但卫新咏并不理会,仍旧吩咐赖琴娘:“去!”

“你等一下!”见这情形,卫清慎忙示意卫令原拦住赖琴娘,自己上前,苦口婆心的道“新咏,咱们父亲母亲都去得早,咱们两个还是异母,但你说句良心话,当年为兄可曾亏待过你?当初你连说都不说一声,跟瑞羽堂这边讲好了就过继——为兄知道你是为了父亲跟妹妹报仇,只恨为兄愚钝,给你搭不上手!如今你好歹熬出了头,知本堂也完了,你还要留在瑞羽堂不说,难道把王爵也留给他们?你到底是父亲的亲生骨肉,却去荣耀瑞羽堂你那面都没见过的嗣父,这…咱们父亲在九泉之下,能不伤心?!”

“族兄的意思,是要我扔了瑞羽堂,恢复知本堂子弟的身份,再把晋王之位传给你或你的儿孙?”卫新咏张了下眼,目光黯淡,嘴角挂着讽意的笑,淡淡的道“把瑞羽堂用完了就扔——族兄是好气魄,不过这种事情,族兄真以为那么好做?”

卫清慎听他以“族兄”相称,脸色就不太好看,道:“新咏,我可是你唯一的亲哥哥!你虽然不是嫡出,但早先父亲宠你时,我可从来没给你使过绊子!咱们两个是亲兄弟…你过继了出头了就拒我于千里之外,这也太过分了吧?”

赖琴娘被卫令原堵着门出不出去,心头烦闷,闻言冷冷的道:“公子早就过继到瑞羽堂了,如今不称您族兄该称什么?早先公子独自报仇时,您倒是又娶妻又生子,过您的好日子,可曾管过公子的死活?!如今看到公子封了王,就来要公子做那等千夫所指的背义之事——还说公子嫌贫爱富?!您这才是过分吧?”

卫新咏不是那种肯跟人倾诉过往苦楚的人——除非这么做对他的谋划有好处。

但他跟赖琴娘是没有讲过从前事的,赖琴娘能够知道,还是当年虎奴在时,她想多了解卫新咏,私下向虎奴打听过的。

虎奴虽然向着卫新咏,但也不是会随便胡说八道的人。他的话还是比较可靠的。

从他的描述来看,老实说卫清慎对卫新咏确实算不上坏,但也真心算不上好。

当初两人的父亲卫积在世时,比较宠爱幼子幼女。卫清慎是没有因此迁怒卫新台跟卫新咏——不过以赖琴娘看来这也不奇怪,卫清慎不是什么聪明人,他想不出背地里使坏的法子,当面跟弟弟妹妹过不去,那不还有卫积在?

后来卫积跟卫新台没了,卫清慎那会却不知道父亲跟庶妹的死因,就照着病逝,由卫崎那边帮手办了后事,寻寻常常的养着卫新咏。

但他虽然没有在父亲去世后故意亏待庶弟,可失去父亲卫积庇护的卫新咏,没有嫡兄的时常问候与照料,会得到下人如卫积在时的精心照料与尊敬吗?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在虎奴的描述里,对卫清慎其实颇有微词——他是没故意亏待卫新咏,但有时候,不关心就是一种默许的伤害了。

卫新咏能够成长起来,卫焕私下给他的支持,其实比卫清慎更多。即使卫焕的给予是有目的、需要回报的,可在虎奴跟赖琴娘看来,这些本来,都应该是卫清慎理所当然的付出——长兄为父!这是世上公认的责任!

尤其是卫积死得突然,没来得及给两兄弟划分家产。卫清慎也好像忘记了这件事一样——卫新咏谋取朝霞县县令之位的钱,还是卫焕暗中给的。卫清慎一直就给他月钱,虽然月钱随着其年岁渐渐增加,但到底月钱才多少?

要说以前卫新咏还小,但卫新咏赴任朝霞县令时,都加冠了!

那之后到现在,卫清慎从没提过家产的事情——即使卫新咏从分到蒙山玉矿后,产业已经胜过了卫积所留的所有之物,但按照规矩,哪怕他富可敌国,先人之物,他到底该分一点的。

这样看的话,卫清慎口口声声说他没亏待过卫新咏,着实是亏心。

赖琴娘怎么能不替卫新咏抱屈?

“新咏,难道为兄在你眼里的地位,竟然连个使女也不如了?!”卫清慎目光一闪,却是抬手止住卫令原的怒斥,冷冷的向卫新咏道。

卫新咏悠悠叹了口气,虚弱道:“族兄,你…想逼死我么?!”

卫清慎怒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膝下无子,我好心把儿子过继给你不好吗?难为你亲侄子不要,却去从瑞羽堂选嗣子?!是那些个人跟你亲,还是你亲侄子跟你亲?坊间不识字的庶民,都晓得肥水不流外人田…”

“公子还在这里,您就笃定公子好不了了吗?!”赖琴娘如今对卫新咏的病情非常敏感,听到这里实在是忍无可忍,刷的转过身来,对卫新咏道“公子,琴娘求您容琴娘把他们都打发出去!”

赖琴娘文武双全,真要收拾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卫清慎父子那是举手之劳。只不过念着他们跟卫新咏的关系,这才叫卫令原给拦着出不去。不然卫令原一个照面就被她弄死了!

但卫新咏却叹了口气,道:“你不要动他们。”继而向因此神色缓和下来的卫清慎道“你若信我,王爵就不要想了。”

他顿了顿,道“我也不想领这个晋王之封!”

“什么?!”不只卫清慎父子犹如九雷轰顶,赖琴娘也是一愣。

☆、第一百三十二章 分宗

“凤州卫氏乃是海内六阀之一,原本已是天下顶尖名门。[]”卫新咏咳嗽了几声,赖琴娘忙上前伺候,他喝了几口止咳的甘露,脸色好看了点,继续道,“再封王,而且还是实封的世袭罔替的异姓王,岂不是功高盖主?”

“再者。”卫新咏目光闪了闪,“瑞羽堂不可能再出一个王爵了…那么卫氏以后的阀主,谁来做?”

卫令原插嘴道:“阀主之位,向来就是谁能执掌一族,就是谁来做。也不一定得本宗嫡支…现在的老阀主,不就是前阀主庶子?因为前阀主嫡子执掌不了瑞羽堂才…”

言下之意,自然是他希望卫新咏做了晋王后,立他为王太子,那么卫氏阀主之位,他也一并接了。

卫新咏懒得理他,只向卫清慎道:“六阀阀主,谁不是在族里根深蒂固,才能当这个家?就是其余五阀,因为当年帝都沦陷的缘故,现在的阀主都很年轻——但没了长辈的支持,都坐稳了阀主位,手段可想而知!结果朝廷封个王爵下来,就把原本的阀主位给换了人,换到王室里一脉相传去,你当阀阅——当诸阀主会由着朝廷这么做?!”

还是卫令原,极不服气的道:“但叔叔您的功劳放在那里,圣上要封您为王,瑞羽堂凭什么拦着您?!您怎么能因为瑞羽堂的阻拦,就不敢受这个王爵?!”

你不受王爵,那我怎么办?!卫令原可是从听到这消息起,就把自己看成了未来的晋王跟卫氏阀主了!

究竟卫清慎还不像儿子这么昏了头,思索良久,道:“新咏你的意思是,士族不会让族里的异姓王夺了原本阀主的位置?这倒没有什么…为兄就是不放心你这些侄子,你也知道,他们远不如你聪慧,没点儿爵位傍身,这叫为兄怎么能够放心他们以后呢?为兄又不是什么能干的人,也只能求你帮上一把,泽被些他们了!”

卫令原眼中闪过一丝兴奋——阀主不阀主,现在说起来还早,先答应着也没什么。卫焕辈分高年岁长,又没什么明显过错,哪怕是老敬平公复生也不可能轻易夺了他的阀主位去。不过卫令原要是继了晋王爵…那以后以爵位压着卫焕这一支,还怕做不了阀主吗?

反正卫家谁做阀主那是族里事,先把晋王爵位弄到手,凭卫新咏的功劳,新帝怎么都该向着他们才是!有新帝的支持,瑞羽堂的衰落是早晚的——正好知本堂人丁凋零,可以给他们旗号用,两堂相争,这就更加不容外人插手了,有王爵的分量在,往后知本堂在他们手里,取代瑞羽堂的地位也未可知不是么?

但卫新咏的话却叫他立刻失望了:“族兄不必如此避重就轻,你知道我的意思:我是说这王爵没有那么好领!但凡一家一族,阀主、家主,都是最位高权重者,否则何以使合家合族之人服膺?尤其是爵位,族中偶尔出现爵位、官职高于阀主一脉,到也罢了,当年卫煜不是一度官至一品,那时候阀主的嫡子嫡孙才是几品?

他有些嘲弄的道,“世袭罔替的爵位,是权势与富贵的长久保证,卫煜一度达到的地位虽然极高,但横竖不能世袭,所以阀主这边也不在乎——说起来当年凤州卫分裂出知本堂,就是因为在瑞羽堂之外,另有族人以功劳获封世袭之爵景城侯!这才另开分宗,与瑞羽堂分庭抗礼——而知本堂自立堂起,受到过多少瑞羽堂的打压?”

他叹了口气,“所以在阀主之外出现异姓王,即使眼下不提阀主传承之事,日后这位置,迟早都会落到王爵一脉的手中。”

“我们可以发誓不染指阀主位…”卫令原有点急了,脱口道。

卫新咏还是没看他,只向卫清慎道:“要解决封王对于各家原本阀主、家主之位的传递的影响,惟独一个办法。”

他冷冷的道,“分宗!”

“…那又怎么样?!”卫清慎父子愣了片刻,双双道,“分宗…那就分宗!反正我们本来是知本堂的子孙,跟瑞羽堂原本是有隔阂的!分出去成为知本卫,即使暂时弱于凤州卫,但以后谁弱谁强,也未为可知!”

卫新咏嘿然道:“分宗岂是这么简单?圣上不可能直接提出此事,哪怕大家都心里有数了。这事必然只能私下里暗示,还得给本宗补偿,许本宗好处,以换取本宗的允诺。否则分宗不分宗是家族私事,本宗按着不同意,怎么分?更何况,凤州卫是枷锁,但也是遮蔽风雨的茂盛大树…”

“瑞羽堂要遮蔽风雨,那也是优先阀主的亲生骨肉,咱们能喝到点汤就不错了!”卫令原愤然,“有了王爵遮蔽风雨,何必再让我们去看他们的脸色?!叔父,您真的一点都不疼我们吗?”

一直到现在,卫新咏才终于看了这个侄子一眼,眼神中,却尽是深沉的悲哀,良久才道:“族兄,你还记得父亲与姐姐的仇怨吗?”

卫清慎怔了一下,随即道:“当然记得!我本来以为他们都是暴病而逝,谁想那年你告诉了我,我才晓得…但…卫崎父子…那两个畜生,不是都?”

“还有虎奴。”卫新咏叹了口气,怅然道,“虎奴虽然是我的书童,我却视他如兄弟的。”

卫令原听到这里,有些不屑的撇了撇嘴角,他心里想叔父现在都是晋王了,却把个书童当成兄弟,实在是有**份——大概因为这样的缘故,所以这叫赖琴娘的使女也这么嚣张?

他已经决定了,叔父在世的日子,且给叔父面子,不把赖琴娘怎么样。等叔父去世,反正应该也没几年等头了,他定然要好好收拾赖琴娘…

正畅想着自己做了晋王后的风光,却听父亲卫清慎惊讶道:“你说什么?!为了虎奴的仇,你你你所以要推辞晋王之封?!你疯了么!”

卫新咏淡淡的道:“以后你们就会知道了——即使我受此王封,也绝对不能把爵位传给你们,那等于害了你们…若是留给瑞羽堂的子嗣,你们定然也会不痛快,我不想给你们增添这一份刻骨怨怼,你们这么容易被人撺掇,别因为此事再惹什么祸事,我能给你们解围不了多久了…所以辞封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