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嬴沉吟道:“我觉得你就算对这个感兴趣,最好也不好留下什么凭据,叫人知道你现在在做的事情!毕竟这方子乃是取幼童脑髓的,你不这么做,但叫人晓得你在琢磨这个,一旦有幼童被取了脑髓,少不得要怀疑你!”

端木芯淼笑道:“师父也这么说的,所以我都记在脑子里,根本不留记录。也就跟嫂子你讲一讲,对其他人,我才不提这方子…只说我在琢磨方子的话,难为除了这个方子之外我就不能思虑其他方子了?”

“但圣上把这种方子公然拿给众人看,倒是有意思。”卫长嬴掠了把鬓发,若有所思,“不过若一副药用一个幼童脑髓,以各家的底蕴,要瞒这么点小事可不难。尤其如今兵燹才过,流离失所的人,包括孩童,多着呢!庄子上随便藏两个,自己不说,谁能知道?就算忽然没有了,就说走丢了,深山老林的一埋,难为谁还去掘地三尺的找?”

端木芯淼提醒道:“咱们这样的人家服药,会轻易让陌生方子入口?那肯定是先找人试药!像这种返老还童的奇方,即使试药的人当时无妨,恐怕谁也不敢马上就用吧?必然得一直观察下去…除非是年事已高寿数无多的。但现在各家阀主,除了你娘家外,都正当壮年,完全等得起!若是从现在开始着人试药,等自己年老服用,那配的药可不是一副两副那么简单!”

说到这里,她嘴角一撇,道,“而且,你以为这方子只有药引难弄?我告诉你,其他药材,就没有一件是便宜的!我是说,连我都觉得贵!”

卫长嬴诧异道:“不是吧?连你这败家女都觉得贵——那得多贵?!”

端木芯淼笑骂她:“我几时败家来着?就算之前折腾翡翠,那也是有缘故的好吗?论饮食住行,我哪有你奢侈?”

“你要不折腾翡翠,你想比我奢侈个几倍都没问题!”卫长嬴笑着道,“你折腾翡翠的那豪气,老实说,我嫁妆没在兵燹里折损前,我都觉得心惊胆战!现在回想起来,更觉心惊哪!”

“要说兵燹,那还亏得我之前把好东西都折腾去了。”端木芯淼道,“不然还不是便宜了戎人?”

说了几句闲话,端木芯淼言归正传,道,“我算了下,整副方子,不算幼童脑髓的话,想配齐了,按现在的物价,至少也得数千金!”

见卫长嬴神色之间颇不以为然,她提醒道,“这药可不是吃一次就有用!”

“难道还要跟补药一样长年用?”卫长嬴吃惊的问。

端木芯淼道:“没到长年的地步,但第一次得连吃三个月,每天都要换!”

这下连卫长嬴这种名门贵妇也觉得吃不消了:“这么贵?!那幼童脑髓…之前徐妃不是就动了冯后所出的太子?”

“药引不要多少,一个幼童也够了。”端木芯淼叹息,“但药材么…”

“…怪道圣上舍得拿出来给大家看呢。”卫长嬴嘿然道,“要真有人照这方子去求青春不老,就算不抓他屠戮幼童的把柄,单这药资,就足够伤筋动骨了!若有那等人为了凑齐药资做下什么不法之事,那更是送给圣上拿捏的!”

一副药要数千金——幼童脑髓不算——就算是一千金吧,每天一换,一个月算三十天,就是三万金!三个月为九万金——折成白银,那就是九十多万两!

卫长嬴当年出嫁时,陪嫁浩浩荡荡,远超十里红妆,但折算价格,也就跟这数目差不多,已经让全天下都知道她在瑞羽堂中何等受重视了!

那还是因为她压箱底的几件东西着实是价值连城,根本买不到,所以照高价估的缘故。

所以她算到这里不免一皱眉,“这价格不对啊!徐妃的娘家,在前赫时虽然不像前魏跟本朝这样衰微,都衰落出了举国所知的世家里了,可也没咱们阀阅这么显赫!废后顾氏出身于洪州顾氏旁支。这两个人,哪里来这么大的手笔配药?”

就算她们不找人试药,直接配好了自己吃,按照端木芯淼所言,这药她们也不该配得起——卫长嬴照一千金一副药算的,端木芯淼说的可是数千金一副!

端木芯淼叹道:“所以,我一开始认为是伪方。但师父看了之后觉得这方子也不是全然胡说八道,即使不是前赫记载里的梦见散,也应该另有用途。”

顿了顿道,“但废后顾氏与那位徐妃,肯定不是服了这个。”这么贵的药,卫长嬴才嫁那会,手握大笔嫁妆时都吃不起,何况徐妃和废后顾氏?

“居然弄出两个梦见散方子来了?”卫长嬴哂道,“还是有人故意做手脚?圣上固然只是粗通文墨,不见得看得懂那些古篆…但我知道有个人肯定是看得懂,至少看得懂大半的。”

端木芯淼看了她一眼:“那天我奉召入宫去看翻好的方子,嫂子你跟三哥恰好接到凤州的信,当时就动身去凤州了——卫新咏他是后来走的,确实他当时是在宫里。”

无论是喜欢还是厌恶卫新咏的人,都无法否认他的才学。就好像不喜欢凤州卫氏的人,却也无法否认凤州卫氏一族在文事上的造诣一样——那是历代以来层出不穷的名人高士奠定的事实。

生在这样的家族里,耳濡目染,除非是像卫长嬴这样不上心,或者像卫高川那样真心不是读书的料。如卫新咏和卫长风,天资高、又勤奋,没有不学富五车的道理。

“那应该是这样。”卫长嬴点头道,“我那六叔看了方子后,做了手脚——所以给各家看一下,圣上就得毁掉,否则留下来的话,没准就要被看出破绽。”

端木芯淼道:“问题是他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咱们各家又不是傻子,那么贵的方子,就是想返老还童想疯了,也不见得会去尝试吧?咱们各家虽然说富贵,可产业多是一族的,算到一个人手里,才多少?有哪个族里会同意拿合族产业去换某一个人的青春?除非换回的人非常非常重要、离了他合族都没好下场——这种情况不多见吧?”

“其实还有个问题,就是这方子真的是魏库里找出来的吗?”卫长嬴叹息道,“咱们都觉得这方子又贵,后果也难预料,除非疯了才会去试——可魏哀帝晚年,不是发过好些日子的疯?”

端木芯淼道:“是,魏哀帝那会可着劲的折腾,就是没提这个。所以这方子很有可能根本不是魏库里的,不过是圣上故意这么说——问题又折回去了,无论你娘家六叔还是圣上,这么做是什么意思?我看不出来有很深的用意,要说等着士族尝试这方子好拿把柄的话,之前霍照玉说服各家阻拦圣上进宫,那种方法不是更加直接迅速?像这取幼童脑髓的事情,圣上还能把各家人手日夜看住?没准私下有人取了都没人晓得?”

“如果这方子本来确实是梦见散,圣上不希望各家得到,索性不拿出来就是了;如果这方子不是梦见散,圣上为什么要让我们认为它是梦见散?难道以为我们士族都是傻子,抓到点青春不老的可能就把其他都不管了,一门心思去琢磨,好给他收权敛势的机会?”端木芯淼摇头道,“我觉得都不是。”

卫长嬴思索了良久,道:“我倒有个想法,只是觉得很是荒谬:清欣公主那件事。”

端木芯淼诧异:“怎么?”

“咱们本来都以为清欣公主长的那么好看,不管发生了什么,做个妃嫔是没有问题的。但圣上却…”卫长嬴道,“圣上抓住这次机会,把前魏说的不亡国简直天理难容——咱们这样的人家固然把前前后后看得清楚,但天下黎庶可是都相信了!清欣公主被贬入教坊之后,天下都开始传扬明君登基的话,处处赞扬圣上不慕美色、拯民于水火——不过,清欣公主出事,是意外!是连圣上也没有料到的。”

端木芯淼沉吟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是说圣上安排梦见散这事,原本是为了抹黑前魏?但有了清欣公主这件事,也就算了?”

卫长嬴道:“君上使民愤恨,无非劳民伤财,任人不当还有御敌不力这三件。黎民过不下去了自然就会反——前魏末代几位君上,老实说除了纯粹做傀儡、想害民都害不了的兴平帝外,都算不上明君。而百姓若知他们苦苦挣扎、饿殍满野时,君上竟醉心于青春不老中,还取幼童脑髓作为药引——幼童脑髓,难道会从贵胄里找?肯定还是黎民子弟!岂能不起仇雠之心?!”

“前魏到底享祚近两百年,即使末了几代君上昏庸得紧,可总有那么一批忠心臣民的。”端木芯淼咬了咬嘴唇,眼中有些迷惘,“用史书所记载的梦见散污蔑前魏,争取人心。又将虚无的梦见散方子毁掉,证明自己的仁慈…倒也能说通,不过,梦见散传出来,是清欣公主受辱之后啊!”

“圣上自己肯定不认识古篆字,他身边的人中,最可能拿这古方做手脚的只有我那六叔。就在清欣公主出事、梦见散的方子从库里被发现后,紧接着就是我祖父落水,六叔前后脚的随我们之后回了凤州——跟着季神医诊出来他时日无多。”卫长嬴叹道,“兴许清欣公主一事已经给大雍笼络了许多人心,而六叔的离开,导致圣上一时间寻不到合适的人来继续原本的安排,只好就这么算了吧?”

端木芯淼思索良久,才道:“兴许是这样…唉,真是怪没意思的!好好一个古方,被折腾得这么面目全非!”

“你感兴趣的是古方,他们感兴趣的是权势,用起来的法子,当然也不一样。”卫长嬴伸出手腕,笑着道,“说这说那的都忘记了,你上门来,怎么能不趁机让你把个脉?”

☆、第一百四十五章 李美人

两日后,黄氏被刘家送回来,同回来的是刘家酬谢她医治刘冰儿的一份礼物。

卫长嬴看了看礼单,觉得不是很贵重,属于正常人情,就叫人记了下来,下次刘家有事时还上,问黄氏:“姑姑这两日在刘家,可发现刘若耶的痕迹?”

黄氏道:“那位冰儿小姐话语里带出来些,不过夫人您也知道,那一位对于刘家来说不是什么得脸的事情,若非刘若沃如今在刘家地位极高,刘阀主是肯定不会容忍她的。冰儿小姐等几个女孩子分明都被叮嘱过,婢子套了好几次话,才套出一点点。”

“这么说来这次的事情真是她干的了?”卫长嬴看了眼几上荔枝,旁边怜菊忙伸指拈了一颗,剥好后放在锦帕上托到跟前。

卫长嬴吃了一颗,拿帕子按了按嘴角,思索着“但她这么折腾到底想做什么呢?实离可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否则焉能斗败刘伯照?刘若沃即使从前襄助实离极多,但若是敢觊觎实离的地位,实离也不可能放过他的——难道刘若沃跟刘若耶,自认为他们已有办法取实离而代之吗?”

她因为当年宋西月受委屈的事情,对刘希寻这表妹夫一向好感不深。倘若就刘希寻一个人,卫长嬴才懒得管他死活。可宋西月没了,宋西月的骨血刘铿还在,已经没有亲生母亲庇护的刘铿,要是再失去父亲刘希寻的话,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

因此为了刘铿,卫长嬴不得不操这个心。

黄氏道:“这次被挑唆对付咱们家四小姐的刘家小姐,都是刘阀主这边的。”

“这是公开要同实离对着干?”卫长嬴越发觉得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意思?这可不像刘若耶的为人,我记得她向来都是把手腕施在暗处、把好人做在明处——这么明显的挑拨,莫不是她颠沛流离这些年,人也糊涂了?”

最后一句自然是调侃,刘若耶要真糊涂了,刘若玉怎么可能还奈何不了她呢?

黄氏沉吟了片刻,道:“婢子回来的路上想到了一种可能,可仔细想想又觉得没道理。”

卫长嬴道:“姑姑不妨说来听听?”

黄氏道:“刘若沃如今想取刘阀主而代之,可能不大。不过,若圣上暗中支持他的话…”

“但圣上最多暗中支持他而已。”卫长嬴摇头“明面上还得刘若沃自己来——他一定斗得过刘实离?若是如此,他当初何必辅佐实离?不会自己当家作主吗?可见他还是不如实离的。”

如果圣上暗中支持一个人,这个人就能够掌控家族的话——那圣上也不必为了士族而头疼了。本宗嫡支子弟,因为最能享受到家族的好处,兴许不容易被收买。远支旁出,得到家族的福泽相对稀少,可是很容易被诱惑的——哪怕知道天上不会平白掉陷饼,但在富贵权势的吸引下,也未必控制得住自己不被收买。

不过这些人即使被收买了,也就能够通风报信,圣上想通过这种方式干掉名门望族那是不可能的——别说干掉,控制都没指望。

毕竟能够执掌一族的人都不是傻子,就算做家主做阀主的人发了疯,底下族老等人也不可能坐视合族利益受损…圣上是巴不得天下没有一个名门,人人都是恭顺且无力反抗他的良.民。而大族呢?当然是巴不得家族越来越兴盛,连皇帝都无可奈何望而兴叹!

两者之间的矛盾,根本是无法调和的。皇权兴盛时大族小心翼翼,皇权衰落时…嗯,才没了的前魏就是个例子。

所以说刘若沃姐弟便是跟圣上有什么私下的来往瓜葛,想因此谋夺阀主之位,可能性也不是很大——如今的阀阅傲气十足,怎么可能甘心情愿给皇帝做奴才?!他们绝对不会承认一个站在皇帝那边的阀主!

刘希寻本身又是斗败堂伯父上位的阀主,虽然年轻,终究是实际磨砺里出来的当家人。再者要说年轻的话,刘若沃比他还要年轻呢?

黄氏道:“倘若不是这样的话,婢子还有个想法。”

这次没用卫长嬴催促,她主动道“那就是这次其实不是刘若耶干的,倒是有人想让人以为这是刘若耶干的。”

卫长嬴沉吟道:“姑姑是说,这是实离这边贼喊捉贼吗?”这种可能也不是没有,刘若耶当初离开家里的原因就不好听,卫长娟的死,是被掩盖住了。否则哪怕瑞羽堂现在当家的人都不在乎卫长娟,但为了卫家的面子也不能放过她。

而且刘若耶这两年的经历十分复杂,再粉刷也不可能完全掩盖住——她的存在,假如公开出来的话,对东胡刘氏而言,是门楣受牵累,以及结怨凤州卫的双重打击。

前者已经让名门望族都觉得受不了了,后者现在更麻烦——卫新咏命不长久的消息,现在已经不是秘密,他还坚辞了晋王之封——但那又怎么样?圣上亲口定他是本朝首功,凭这句话,现在朝野没人想招惹凤州卫。

大家心里都有数,卫新咏是说不肯就晋王之封的,可圣上这边因为亲征的缘故,还没有处置这事。也就是说圣上没有答应卫新咏的要求——即使圣上同意不封他晋王了,卫新咏辞世估计也就这两年的事情,届时圣上肯定还在,岂能不加哀荣?

岂能不照看凤州卫?!

在卫新咏时日无多的情况下,谁跟卫家过不去,圣上为了不落天下人口实,也会竭力维护卫家,好证明自己不是不念旧情的人…

总而言之,刘若耶回刘家,估计除了刘若沃外,恐怕刘家其他人没有一个愿意接纳她。

由于刘若沃现在在族里的地位,连刘希寻也不好强令他赶走刘若耶——毕竟刘希寻能够登上阀主之位,刘若沃是出了大力的。现在他唯一的胞姐侥幸生还归来,他又没公开宣扬刘家从前的十一小姐还活着、回来了,只是私下里安置着刘若耶,刘希寻总不能为这点事跟他翻脸吧?

不过不明着勒令刘若沃,私下做点小动作却是有可能的。

想到这些,卫长嬴就嘀咕:“难道说事情都是顾夫人这些人弄出来的?想赶刘若耶走?”

“顾夫人这边,恐怕即使有这个心,也未必敢轻举妄动。”黄氏轻声道“您想,若是她们下手的话,一个不小心,那就是刘阀主跟刘若沃之争…这就要闹大了,刘阀主既然自己没出这个面,显然不想因此跟刘若沃闹翻,那么,自然也不会让人私下里动这种手脚的。”

“刘实离如今随御驾出征在外,倒确实未必有这种闲功夫。”卫长嬴思索了片刻,道“照姑姑的意思,是怀疑刘若沃那边?”

黄氏道:“婢子想那边也不见得人人都喜欢刘若耶,毕竟她这几年的经历实在不能说出去。您想旁的不说,有女儿的人家,谁不要给亲生骨肉想一想?”

“若是如此的话,那顾夫人这边却也不见得完全清白。”卫长嬴沉吟道“刘实离跟刘若沃早年曾是对手,后来因为局势变幻这才结了盟。两人虽然是堂兄弟,又合力斗倒了刘伯照,但也不见得因此就毫无罅隙!这样的话,后院哪能不彼此防备着?刘若沃的后院,想轻易教唆了刘实离这边的女孩子们,哪有那么容易?!恐怕顾夫人她们默认,或者根本就是约好了要对付刘若耶的!”

黄氏点了点头:“婢子观那刘冰儿小姐,是个直脾气,没什么城府。”

“不过也有点奇怪,还是回到颜儿的反应这里。那天颜儿要不是太糊涂,错过了跟刘家计较的机会,刘家可是要丢大脸了。”卫长嬴皱眉道“顾夫人

即使要装糊涂,也不至于装糊涂到了把自己坑进去的地步吧?那就是真糊涂了!”

黄氏道:“如果是刘若耶看出两边想联手赶她走,在内中悄悄插一手,想把事情闹大——然后转而坑顾夫人她们一把呢?”

“这个的话…”卫长嬴思索了片刻,道“倒是她擅长的。”

沉吟了会,又道“不过事情要真闹大了,她自己就能躲得了?”

黄氏道:“您想她最坏也就是一个死字,老实说,她能活到现在,咱们都觉得非常惊讶——横竖她是曾经掉进污泥里过,也不能再被作践成怎样了。但顾夫人这些人,却是一直被家族里护得好好的,即使真相大白,谁更害怕呢?”

“她倒是光脚不怕穿鞋的了?”卫长嬴一哂“把这次的事情整理一下,回头让芯淼那边托话,传进宫里去吧。”

传进宫里,自然是告诉仇宝娘。

“对了,李美人好像也怀孕了?咱们家该送点东西。”提到宫中,卫长嬴想起来沈家进献进去的那位李美人——这是沈家的家生子,容貌艳丽擅长歌舞,她父母请人教她歌舞的目的,原本是想让她伺候沈藏锋、沈敛昆这几位里的一个的。

结果赶上改朝换代,各家为了对新帝示好,纷纷献上美姬厚礼。卫长嬴本来还琢磨要去哪里弄美姬,听使女说了李美人父母的野望,当然是慷慨的送她一份更美好的前程了——李美人的父母只求借着女儿富贵的机会沾光,也不是非得盯着沈藏锋这些人的后院。

如今李美人做了妃嫔,其父母喜出望外,对卫长嬴竟是感激不尽——这对父母因为女儿身份不同,已被除了奴籍,卫长嬴赏了他们一座庄子…反正名义上赐了他们自由身,实际上还是在沈家控制之下。这一点李美人也很清楚。

不过沈家送她进宫,无非因为其他人家都送了美姬,不想显得特立独行。

因此只求她安分守己伺候好圣上就行,此外没什么要求——既然没什么要求,李美人不犯事的话,沈家自然也不会经常和她来往。

但到底是沈家出去的人,她怀孕了,沈家总要表示下的。

黄氏应了下来,允诺回头就吩咐人去办。

☆、第一百四十六章 战败?

卫长嬴的生辰是五月廿一,虽然有孕在身不想折腾,但为了给沈舒颜等人练手的机会,还是拨了钱款给她们去预备。

到了日子,苏鱼丽、苏鱼飞、沈藏凝、宋在水、沈舒景、端木芯淼等人自要被邀来道贺。

如今除了端木芯淼外,这一辈人都已经拖儿带女。

所以这一日,沈府后院不免格外的热闹。

卫长嬴让黄氏帮忙看着点:“池塘附近尤其加派人手,看到过去的,没个三五人陪同,不要叫他们靠近。”孩子们虽然多,但个个娇贵得很,可不容有什么闪失。

沈舒颜在旁忙道:“婶母,我方才就叫人这么做了。”

“颜儿比从前细心了很多。”沈藏凝笑着道“究竟是大姑娘了。”

“快出阁的人总是不一样的。”苏鱼丽手捧冻酪,悠悠一句叫正忙前忙后的沈舒颜一下子羞红了脸,跺脚嗔道:“苏大表姑真坏,今儿个是三婶母的生辰,您盯着我说什么呢?”

说完这话,一扬披帛回身就走,片刻后在其他地方督促的季伊人被她推了来伺候——众人笑意盈盈的望着她,望得季伊人大为警觉,给她们斟了一轮酒,就借口下去看看其他事情…这一去就是大半晌,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了。

苏鱼飞就说苏鱼丽:“大姐姐你看你看,好好的把颜儿羞走了,如今连伊人也被你吓得不敢停留!”

“把我说得青面獠牙了吗?”苏鱼丽笑着道“不过是想到颜儿前两日定了婚期,替她高兴,所以打趣一句而已。”

沈舒景抿嘴笑道:“颜儿这年纪的女孩子,谁听了‘夫家’二字不立刻羞得躲回屋里去呢?大表姑您还直接说到出阁,她哪能再站得住脚?”

宋在水则悠悠笑道:“你们都没看出来大姐姐的用意?”

连卫长嬴在内都好奇问:“什么用意?”

“大姐姐哪里是想把颜儿羞走呢?分明就是看颜儿殷勤伺候咱们这半晌,连卫表妹几次让她下去歇着都不肯,心里心疼,又怕直接劝她,她不肯听。”宋在水轻摇团扇,微笑着道“所以才故意提到颜儿的婚事,这不颜儿就回屋里去害羞、不是就能歇着了?”

众人恍然,纷纷称赞苏鱼丽细心体贴。

卫长嬴感慨道:“枉我哄了颜儿好几次,也没能叫这孩子下去,还是大表姐有办法。”

苏鱼丽笑道:“五弟妹这是抬举我了,我其实就是调侃一句颜儿。”她平时为人谁还不知道?即使调侃晚辈,言语话题也是有分寸的,不会故意把晚辈说得抽身就走——此刻这么讲,无非是谦逊。

不过苏鱼飞倒是不跟堂姐客气,笑嘻嘻的道:“好!这是你说的!一会我去告诉颜儿,她这个大表姑太坏了,哪有三表姑十分之一的好?”

“多大的人了还要告状,还要跟侄女告状?”苏鱼丽啼笑皆非的嗔她。

苏鱼飞道:“哎,话不能这么说,我只是去安慰颜儿,哪有告状?”

她们姐妹拌嘴了几句,沈藏凝双手托腮,趴在几上,望着苏鱼飞叹道:“三表姐你还是那么跳脱,跟咱们少年时一样。”

“难道你老了?”苏鱼飞眨了眨眼睛,惊讶道“这会就开始追忆当年?”

这两句话说的众人都笑了起来,苏鱼丽忍不住摸了摸脸,唏嘘道:“虽然还不能说老,但比起颜儿这样大的女孩子,咱们总归是不年轻了。”

“今儿个是我生辰,大表姐这话是提醒我又老一岁吗?”卫长嬴剥了个枇杷,递给苏鱼丽,笑着道“再没有砸场子砸成这样的。”

苏鱼丽失笑,忙给她赔罪——一直专心吃枇杷荔枝的端木芯淼忽然道:“苏大姐姐你不要吃枇杷。”一边说一边从她手里把还没吃的枇杷拿走,正色道“我观你气色,近来还是不要吃这个的好。”

她一直安安静静的,忽然来了这么一句,原本轻松闲谈的众人都紧张起来,苏鱼飞刚才还说要去沈舒颜跟前告苏鱼丽的状,这会却没了看堂姐热闹的心思,忙拉着端木芯淼问:“大姐姐她怎么了?!”

端木芯淼打量着手里剥好的枇杷片刻——卫长嬴都要吩咐人去查一查今日的时果打哪里来、有没有被人做手脚了,结果这家伙忽然低下头,把枇杷吃了个干净,喜笑颜开道:“果然——我早就发现今日就数这个枇杷个最大、一定最甜了!”

“…”到这时候要还不知道被端木芯淼骗了,卫长嬴等人也白过了这么多年!卫长嬴抬了抬手,想揍又落不下去的样子,恨恨道:“我要不是怀着身孕,非打你一顿不可!有你这么胡闹的吗?!”

苏鱼丽跟苏鱼飞也是相对无语,良久才道:“端木妹妹,你想要枇杷,我给你剥就是,何必吓唬人呢?”

“这个是不一样的。”端木芯淼庄严道“谁都知道苏大姐姐你好性情,人又精明——所以说从你手里要枇杷不能显出我的本事!从你手里骗枇杷才显出我的本事!”

“你本事那么大,怕不怕挨揍?!”沈藏凝卷起袖子,露出白生生的拳头,恐吓道!

卫长嬴跟宋在水都摇着头:“你是越来越胡闹了!”

“你们儿女绕膝,自然要端好长辈的架子。”端木芯淼笑着躲了几下沈藏凝的拳头,沈藏凝也是做做样子,打了几下就收了手。

端木芯淼又光明正大从宋在水手里拿走后者刚剥好的荔枝,吃完才道“我横竖是一个人,外甥也不要我怎么操心,无须注意言传身教——上头还有我大姐姐把我当女儿养,哪能指望我跟你们一样稳重?”

听她这么说,众人都是一默:要是其他人这么讲,众人少不得安慰几句,可端木芯淼神色自若,丝毫看不出来守着望门寡的忧伤,她的性情又不是什么都不计较的,万一她没有觉得自己可怜,安慰她,反而叫她生气。

所以卫长嬴轻笑着岔开话题:“端木大小姐真是把你给宠坏了!对了,今年的荔枝比去年甜呢!就是少了点…”

宋在水等人会意,忙一迭声的讨论起了荔枝。

荔枝的话题还没说完,有沈府的下人带着宁王府的下仆匆匆赶来,满头大汗的禀告道:“大王就要起程,请王后尽快回王府,大王要交代下家事!”

“起程?!”沈舒景愕然,卫长嬴等人也觉得一头雾水:“宁王起程?他要去哪里?”

宁王府的下仆苦着脸,道:“回王后、几位夫人的话,这事儿…小的也不知道如今能不能说,还求王后尽快携王子回府!大王那边今日就要走的!”

卫长嬴皱起眉,对沈舒景道:“既然如此,那你先回去吧!”

沈舒景带着莫绚文走之后,虽然还有一小半菜肴都没上来,但众人都没了继续享受宴席的心思——说来倒是亏得苏鱼丽方才调侃走了沈舒颜、也让季伊人心生忌惮不敢停留,否则两个女孩子看到她们精心准备的宴席被这样草率对待,想来心里一定很是失望。

“御驾亲征之后,

莫彬蔚因为已经封王,无需再谋军功,加上他深得圣上信任,所以留守京中。”先开口的是宋在水,她淡淡的道“如今他要有所动作,恐怕不是什么小事?”

卫长嬴叹了口气,她知道宋在水等人是因为考虑到主人这个身份,把话留给自己来讲:“怕是西南战事,大雍吃了亏。”

顿了顿,她道“恐怕还吃了大亏!”

“这吃亏可就有意思了。”端木芯淼转着酒盏,懒洋洋的道“御驾亲征,几乎是倾举国之力发兵西南——更不要说那些想封王都快想疯了的将士!这样都能吃亏吃到需要召莫彬蔚过去?”

“虽然宁王府的下人方才没敢说缘故,但宁王忽然离京,肯定不会没人注意到。”苏鱼丽沉吟了片刻,道“兴许过些日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西南那四王虽然结了盟,终究未曾统一,总是各有心思的。这样的敌手,即使一时侥幸取胜,我想也未必能够延续下去…恐怕是各家争功所致。”

说到争功这个问题,众人脸色都微妙了起来。

这次征西南,沈家本宗告病告伤的,都没去。但端木无忧、顾乃峥、苏鱼舞这些人可都去了…

“咱们这样的人家,上阵都有亲兵暗卫拼死相护,就算真的西南失利,雍军败退,我想最多就是士卒折损。”卫长嬴察觉到她们开始担心军中的亲人,忙安慰道“不然莫彬蔚要离京,怎么还要打发人来公然请景儿回去,交代了事情再动身?肯定是悄悄离去,不告诉人的——可见西南那边不怕让人知道莫彬蔚的离京不是?”

“但望这样吧。”苏鱼飞想到丈夫,心情一沉重,也跳脱不起来了,叹息道。

卫长嬴没说争功——因为这次如果真是战事失利,争功肯定是主要原因。否则以雍军跟西南诸军的对比,无论是士卒还是将领,都不可能败、更不要说败到了需要千里迢迢喊莫彬蔚去救场的地步。

这比正常战败更让人揪心——正常战败,情况不对时,亲卫就会劝说并强行带走重要将领。

但争功的话,重要将领才是需要优先干掉的竞争对手!

☆、第一百四十七章 单贵妃

苏鱼丽说过些日子就能知道莫彬蔚离京缘由,其实还是估多了。事实上当天晚上,各家就收到了确切的消息——果然是西南战事不顺——岂只是不顺?根本就是大败!

而且是惨败!

士卒、辎重的损失就先不说了,这次溃败到什么地步,一句话可以描述:御驾身陷险地!

嗯,被重重围困住了。

但重围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西南的气候。

据说上至圣上下至士卒,不服水土者可以说比比皆是——在西南天罗地网般的蚊虫毒蝇下病倒的也是十之五六!当年沈藏锋所面对的窘境,圣上这次是亲自品尝到了:论士卒,论将领,论装备,论令行禁止,论士气…怎么看都是碾压西南四王——再没有不势如破竹的道理!

可天时地利一出,人再和都是无力回天!

也难怪涉及封王、制衡、帝都安危等等的情况下,莫彬蔚还是再次受诏奔赴沙场——要再不把这员大将召过去救这个急,估计一个不好,大雍国祚就这大半年了。

沈舒景回宁王府后,莫彬蔚只停留了一个时辰,就告别娇妻幼子,披挂上马,领着仓促集合的五千御林军精锐驰骋而去!

他先行一步去收拢残军、设法救出被围困的御驾与众将。但帝都这边也不可能就这么看热闹。

苏鱼丽等为丈夫担忧的贵妇,各设己法——宫里却也没闲着。

单贵妃自从进宫之后,就一直远着未央宫,俨然生怕被仇皇后使什么阴谋诡计害了一样。有了身孕,那更是严密防范着未央宫。

但这会却也顾不得了,挺着个大肚子,亲自赶到长乐殿,要求仇皇后下懿旨令季去病及端木芯淼马上动身去西南!

“妃妾想到陛下如今被那些个逆贼围困孤山,上上下下都不服水土,又有瘴疠毒虫搅扰,就觉得心都要碎了!”她哭得婉约娇柔“随军的太医,如何能跟季去病师徒比呢?恳请皇后娘娘以陛下御体为要,即发懿旨、以策安全啊!”

仇皇后在得知丈夫兵败被围后也感到非常的惶恐,此刻脸色还有点青白,被单贵妃一催,皇后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圣谕只召了宁王…”

“难道陛下体恤臣民,皇后娘娘就不管陛下了吗?!”单贵妃一听,声音立马高了八个调!近乎质问的喊道“陛下现在情况危急,娘娘您…”

“贵妃娘娘还请慎言!”忽然皇后下首一个灰衣宫女淡然出声,打断了单贵妃的话“圣谕只是令宁王前往西南,可没说西南危急,更没说陛下危急!没准只是陛下想让宁王上阵而已,贵妃娘娘怎可长他人志气,灭咱们大雍自己的威风?!难道在贵妃娘娘眼里,我大雍精锐,竟如此不堪一击?!”

…其实这时候西南兵败的消息已经不是秘密,但召莫彬蔚去救驾的上谕当然不会写这些——这次陛下够没面子了,难为还要把自己狼狈的事情大书特书?当然是喊了莫彬蔚过去,反败为胜了,轻描淡写写败,浓墨重彩写胜,好掩盖此节嘛!

单贵妃本想中途截断宫女的话,训斥她没规矩的在后妃话说时贸然插嘴的。可听灰衣宫女抓住上谕里没提到兵败之事讲什么“灭大雍自己的威风”心头微微凛然。

她现在地位仅在皇后之下,论宠爱十个仇皇后都比不了她,马上又要生下皇子,看着炙手可热,但也没达到一枝独秀的地步,就连怀孕的妃子,也还有宠爱不比她少多少的李美人——所以哪怕仗着宠爱不是很怕皇后,却也不敢不注意自己的言行!

眼下被这灰衣宫女抓到的这个话柄,听着像是小事,但若叫有心人传扬开来,大雍若胜,她就是扫兴的那一个!大雍若败,那她就是火上浇油!无论哪种情况,都会给她带来麻烦,而且会是大麻烦!

单贵妃暗悔自己逼迫皇后下懿旨太急切,露了破绽,此刻忙补救:“本宫是因为听说很多士卒都因水土不服而病倒!这情况自然是危急的,也是因为太担心陛下了,竟连起来说了,本宫可没…”

她的话再次被那灰衣宫女打断:“贵妃娘娘是怀疑陛下已经无法处置目前的局面了?!”

单贵妃大惊,怒叱:“胡说八道!陛下英明神武,怎么可能…”

灰衣宫女第三次打断她的话,语气不再淡然,而是带入森然之意:“那么贵妃娘娘这么心急火燎的赶过来,企图撺掇皇后娘娘对前方战事指手画脚,这不是怀疑陛下力有不逮又是什么意思?!”

“你——!”单贵妃敏锐的发现,上首端坐的仇皇后尽管沉默不语,一副任凭灰衣宫女打发自己的模样,但实际上,仇皇后低垂的眼帘下,不时闪过一抹惊讶——这灰衣宫女的话,不是仇皇后教的!

也是,仇皇后要有这份犀利口齿,以前还会老被自己这贵妃挤兑?!

“你是什么人?!本宫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你!”单贵妃深吸了口气,决定端出贵妃的架子来,不理会这明显不好对付的灰衣宫女,直接问仇皇后“皇后娘娘您可要当心啊!咱们新朝才建,宫闱里没准就有小人潜伏,意欲对咱们不利呢!这宫女,妃妾看着非常眼生,不知道来历是?”

仇皇后抬起眼,看了她一会,淡淡的道:“本宫这里的人,似乎还用不着向你一个贵妃交代来历吧?”

皇后少见的强硬,让单贵妃心头一沉,她究竟不敢公然拿皇后怎么样,强笑:“妃妾只是关心娘娘…”

“你得空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的子嗣吧!”仇皇后目光在她小腹上打了个转,冷漠的道。

那冰冷的目光,看得单贵妃心里一个激灵,下意识的抬起手来,抚住腹部,以遮挡皇后的视线——就好像视线也能伤人一样!

“贵妃娘娘还是听皇后娘娘的劝吧。”那灰衣宫女又出言,不紧不慢,神态安然,那种久经深宫磨砺出来的沉稳大气,让受过端木家严格调教的单贵妃看得都微微失神“本朝后宫诸制沿袭前魏,在前魏时,后宫不得干政,本朝亦然——不是吗?”

单贵妃脸色顿变!知道自己这次是惹上大麻烦了!

“妃妾…谢皇后娘娘教诲!”她也是能屈能伸的人,当下不敢再端着恃宠生娇的架子,让人扶着自己,吃力的躬身行礼,嗫喏道“妃妾这就回宫去禁足,不敢再胡闹了!”眼下,她也只能权衡轻重,用“胡闹”二字,来掩盖灰衣宫女所指的“干政”大忌了!

…目送单贵妃一行离去,仇皇后有些惆怅的对左右道:“单氏除了刚刚伺候陛下的那一两个月外,这是她头一回对我这么客气!”

皇后现在对妃嫔使用“本宫”的自称已经很自然,但在没有外人的时候,她还是喜欢自称我——用皇后自己的话来讲,她这辈子大部分日子是做乡妇,才做了这几日皇后,哪可能一下子改过来?

孙默劝了几次,因为皇后坚持,也就算了。

此刻皇后惆怅完,转向那灰衣宫女,目光里有感激也有悲伤:“仇姑姑,这次多谢你了!”

“娘娘谬赞,若无娘娘收留,婢子在宫外早就过不下去了,能为娘娘效劳,是婢子的荣耀。”仇宝娘低眉顺眼的道,她现在通身的恭顺,犹如最柔驯听话的下仆,刚才的沉稳大气,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