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怀沈舒光时候的事情了,因为当时沈藏锋不在身边,二姑姑卫郑音探望她时,提到了房里人的事情,将原本满怀欣喜迎接嫡长子降生的卫长嬴打击得恹恹不乐了好几日。

黄氏等人怕她闷出病来,就周折请了那时候由于破了相一直足不出户的宋在水来探望她…

就是那一次,宋在水告诉了她裴美娘的一些事情,中间提到端木无色的被休,乃是因为她嫌弃宋在水待在娘家。

又因为她一个二嫂,上头不但有大哥大嫂,还有公公在,根本就左右不得小姑子的婚事。胆大妄为之下竟使了个毒计,利用自己夺来的管家之权的机会,想从后门放族弟进司空府,派心腹引那族弟到宋在水住的院子——尔后贼喊捉贼,栽赃宋在水偷人,迫着宋在水要么自尽全节,要么就是认了这门亲事、嫁给端木无色那不争气的族弟…

结果这事情被宋家长媳霍氏知道,提前告诉了宋在水,端木无色不但没能害到宋在水,反而因此惹得夫家上下大怒——要不是这事传扬出去对宋在水不好,估计宋家当时就要把端木无色休回娘家去了!

不过宋家当时为了宋在水的名节没吭声,但之后宋在水也不能再容忍她,跟大嫂霍氏联手,借用沈家那会的新媳妇裴美娘的小心思,到底让端木无色领一纸休书回了门——那会端木家曾为此出面向宋家求情,请求宋家念着两家同为海内六阀的份上,好歹给端木家留点情面。

但这个要求却被宋羽望毫不客气的拒绝了!

在知道端木无色私下里所为后,卫长嬴一直觉得宋羽望拒绝是很正常的——谁家唯一的嫡女差点被嫂子算计没了清白,能放过这种媳妇?!

问题是之后宋羽望对端木家也恨上了,这个却有点不太对劲…尤其是他对端木醒的态度,端木无色并不是端木醒这一支,老实说端木醒对宋羽望还是不错的,前者跟宋心平是同辈,算是看着宋羽望长大的世伯了。

之前宋羽望重病,端木醒更是主动带着孙女上门给他看病——可宋羽望自己死活不要。他在临终之前的很多举动都很引人猜疑——可是,知道宋羽望对妻子卫蝉影的情份之深、想象他知道卫蝉影曾受辱、且因此早亡后的心如死灰——

…当年卫蝉影,何尝不是在跟当时宋在水一样懵懂而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人算计,**深宫,从此苦不堪言、受尽了心中沉重枷锁的折磨?!最后,也因此郁郁而逝!

如果没有霍氏提醒宋在水,端木无色真的设计成功,哪怕她也不敢让那族弟进入宋在水的院子,只敢叫他在院子外给宋在水栽个偷人的名声…可宋在水接下来无法选择的前途,与其母当年无辜受辱后还不得不听命于人的屈辱悲惨遭遇,何其的相似?!

这等于是在那会的司空府中,在宋羽望的眼皮子下,用他的女儿——至少是名义上的女儿,重演卫蝉影受辱的经过!

宋羽望要是能够把端木无色休回娘家就算了,他也枉称情种了!

就好像当初宋在水说的那样,为什么不杀端木无色,而是休她回去?因为杀了她一了百了,还得留在宋家以宋在疆元配的身份享受后人祭祀。可把她休回去,让她成为端木家的耻辱,从前爱护她的家人、从前与她亲近的好友,全部同她反目——族人斥她令举族蒙羞,友人惟恐被带坏闺誉割袍断义…

这种落差之下带来的痛苦,这种最后必然死于亲人之手的报复,才能稍解宋羽望的心头之恨!

但他还是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怒火,甚至将整个端木家都迁怒上了!

到最后,他宁可眼睁睁看着自己病入膏肓,也不愿意接受端木芯淼的诊治。

这个时候,他是把端木家看成了酿成卫蝉影悲剧的申氏皇室;还是希望能够早点跟卫蝉影团聚;还是两者都有…大约他自己都不太清楚吧?

总而言之,胡氏都不知道为什么宋羽王临终前会那么厌恶端木家,就卫长嬴所知道的,也只能推测出这个缘故了。

宋在水想通之后,幽幽的叹了口气:“今儿…是什么日子了?”

“快过年了,你还不起来预备。”卫长嬴没好气的道,“我可告诉你啊,颜儿跟伊人,明年就要出阁,今年是在娘家做女孩子过的最后一个年了,我可不会让她们留在苏府!你要还这么躺着,我到时候大不了带两个力气大的婆子来,把翡羽跟赤羽硬抱走!留你孤零零的在这儿!”

“嗯。”宋在水摸了摸自己消瘦的颧骨,哂道,“好在夫君不在,就我跟两个孩子,随便收拾下就成…就不必你接走翡羽赤羽了。至于说有不周全的地方…”

她目光炯炯的看向了卫长嬴,“从你府上,给我匀点嘛!你该不会不给表姐这点面子吧?!”

☆、第一百六十七章 毒

宋在水恢复了常态,苏府上下都大大松了口气。[]

苏翡羽跟苏赤羽很是感激的把卫长嬴送到马车边,直到她上了马车都甜言蜜语不断。

“都回去吧,天冷了。”卫长嬴挑起车帘,摸了摸被乳母抱到车边来的两个孩子。叮嘱道,“你们母亲如今心病已去,往后就会起来管事,这两日委屈你们了。”

乳母把苏家姐弟抱走,沈舒颜跟季伊人走过来,笑着问:“宋婶母好了,我们现在怎么办?跟您回去还是?”

“她身子才好,还得将养上两日才能劳神,你们两个就好人做到底,再帮她一把吧。”卫长嬴含笑道,“年前我派车来接你们,好不好?”

沈舒颜跟季伊人对望一眼,笑:“那今年宋婶母给我的赏钱可得加些,不然我们要找三婶您评理的!”

“千万别给她省!”卫长嬴坚定的道,“她好东西多着呢!你们帮她这么些日子,她给你们好处是应该的!到时候我给你们把关,给的谢礼薄了,我替你们嗔她!”

嬉笑了一阵,看看天色不早了,卫长嬴才叮嘱她们回去,“别吹风着了冷。”

回到沈府,沈藏锋照例在门前等着,扶卫长嬴下了车,夫妻两个携手入内,路上卫长嬴取笑他:“从来只听说望夫石,你倒好,天天站在大门外等着我,也不怕人笑话你!”

沈藏锋无奈的道:“教完孩子们功课,我也没有旁的事,从后面走到大门口,也是松一松筋骨。”

又笑,“咱们家后院清净,单这一点,为夫被人笑话家有悍妻的时候就多了去了,早已见怪不怪…有什么好怕的?”

卫长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我怎么听着这话怪委屈的?”

“我倒是听出来你这话里一股酸味了。”沈藏锋哈哈大笑,抚着她手背道,“为夫就爱被你管着——关外人什么事?”

“原来是我管着你所以咱们家后院才清净的吗?”卫长嬴伸指掐了他掌心一下,嗔怒道,“我还以为是你自己正派来着!”

沈藏锋笑着道:“良材美玉虽好,不遇名匠也难成传世之宝啊!”

“你打算怎么个传世法啊?”卫长嬴扑哧一笑。

他们正说说笑笑朝三房走去,有下人从大门处追上来禀告:“端木家派了人来,打听夫人这儿可收着几味解毒丸?”

“端木家?本宗还是分支?”夫妻两个诧异的停下脚步,卫长嬴问道。

下人道:“是本宗,就是端木八小姐那边打发人来的。”

“那怎么找我要解毒丸了?”卫长嬴心里一个咯噔,道。她手里的解毒丸,大部分来自于黄氏,不过黄氏会的,端木芯淼那里都有方子。这么多年了,从来只有卫长嬴去跟端木芯淼要这丸那药,端木芯淼哪里需要求到她这儿?

那下人到此刻语速才有点快,道:“据说端木八小姐想用毒蛇配药,不提防那蛇头斩下后还活着,被咬到了手…如今人已昏迷过去了!”端木芯淼一昏迷,端木微淼这些人又不懂医术,端木芯淼向来不爱用下人,她的东西都是自己收拾。

估计端木微淼他们连端木芯淼那儿的解毒丸种类都分不清楚,也难怪要反过来求卫长嬴这边拿药了。

“这么大的事情你还一句一句的?!”卫长嬴气得一跺脚,顾不得处置那下人,提了裙裾就快步朝自己院子跑去,“夫君您带着孩子们用饭吧,我拿了药去看看芯淼!”

沈藏锋训斥了那不知轻重的下人一番,着他自己去找管事领罚,撩袍跟上,道:“我陪你去。”

因为担心端木芯淼,卫长嬴找出解蛇毒的药丸后,交给沈藏锋先行骑马赶过去,自己则带了黄氏乘车后行。

她跟黄氏到端木家时,所幸端木芯淼服下药丸后已经气息平稳下来。

因此端木微淼有心情出来陪客,正跟沈藏锋分主宾坐于堂上说着话。看到卫长嬴来,端木微淼忙起身道:“今儿幸亏你们了…”

“端木姐姐何必说这样见外的话?从前我们可没少折腾芯淼!”卫长嬴摇了摇头,关切的问,“芯淼现下怎么样了?”

端木微淼目光扫过黄氏,道:“幸亏沈阀主亲自送来解毒丸,如今昏睡过去了。”

“让黄姑姑把个脉看看?”卫长嬴道,“黄姑姑医术虽然不能跟芯淼比,但于毒物上还是有些心得的。”

端木微淼忙道:“你这话客气了,黄姑姑跟季神医虽然没有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

寒暄了几句后,端木微淼让使女带黄氏去安置端木芯淼的内室。

到这时候卫长嬴才有心思坐下:“芯淼怎么会被毒蛇咬了呢?”

“她这两日都在配药,需要用到那蛇身上的一些物事。”端木微淼微蹙着眉,道,“本来我劝她这种事情给下人做就是了——她嫌下人手脚太慢,非要自己来,结果一个不小心,就被已经砍下来的蛇头给咬了!”

“好在如今人没事。”卫长嬴见端木微淼忧心忡忡的模样,忙安慰道,“这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没准最后反而成了好事呢?”

端木微淼听了这话笑得却更勉强,看了眼沈藏锋,犹豫了一下,到底把真心话说了出来:“沈阀主是芯淼的义兄,卫夫人是她义嫂,我以前虽然跟你们见的不多,但知道你们对芯淼都是很好的。如今我也不跟你们见外,就说句实话吧——当初是我不好,我自己青春丧夫,原是个没福气的!偏偏之前还要掺合她的终身大事!那霍沉渊于卫公坟前一撞,青史留名,却丢下芯淼一个人,门都没过就…”

她神情萧索的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又不好改嫁,芯淼她青春年华的,却要这么孤零零过一辈子!我…往后还能有什么好事呢?总不可能是霍沉渊死而复生吧?”

卫长嬴跟沈藏锋听了这番话也觉得很是唏嘘,可这事情还真没什么可劝的话好讲,沉默了片刻,卫长嬴只好岔开话题:“黄姑姑可能快出来了,府上药材齐全吗?如果缺什么的话,府门外不远处的药铺倒正好是咱们家的。”

端木微淼也知道她所愧疚的事情不是卫长嬴夫妇能够解决的,不过是老压在心底,找个人诉诉苦而已。此刻也配合的接话道:“寻常药材都有,少见的也有一些,应该不用去药铺里找了。”

不多时黄氏果然出来要了文房四宝开方子,又叮嘱了几句,卫长嬴夫妇这才告辞。

再次回到沈府时已经是大晚上了,路上还碰到了宵禁——但沈家总归不是寻常人家,宵禁士卒问了问缘故就放行了。

沈舒光跟沈舒燮还坚持着给父母请了安再去睡,沈舒光还好,沈舒燮早已是一个呵欠连一个,站在那里都站不稳了,他的管事姑姑曹红儿看得那叫一个担心。

卫长嬴皱眉看了眼丈夫,沈藏锋会意,吩咐道:“往后我们回来的晚,过了戌中,你们就先行安置,不必再等我们,免得耽搁了次日课业。”

沈舒光与沈舒燮连忙领命。

“媺儿呢?睡了吗?”打发了两个儿子,卫长嬴接过下人绞上来的热帕子敷了会脸,提了点精神,又关切的问起小女儿来。

怜菊上来禀告:“七小姐已经睡了。”

“我去看一看。”卫长嬴喝完一盏羊乳,起身道。

沈藏锋道:“一起去吧。”

两人到了安置女儿的偏房,用厚纱蒙着灯看了看沈舒媺,才三个月不到的女婴睡得正香,肉嘟嘟的模样儿可爱极了。夫妻二人静静看了会,卫长嬴俯身亲了亲女儿的额,出了房门后,才怅然道:“多少年了,一直盼望能有个女儿。谁想好容易盼了来,满以为可以日日守着她呢,结果不是这事就是那事。出了月子以来,我都没能抱她几回。”

沈藏锋笑着道:“反正她现在还小,也记不得什么。过些日子咱们闲下来了再陪着她,还怕她不亲你吗?”

“我是自己心里愧疚,是怕女儿怪我吗?”卫长嬴又好气又好笑,掐了他一把,道,“我女儿肯定孝顺懂事又体贴!比翡羽还好的!你这么挑拨离间算什么意思?!”

“女儿还没长大,我在你心目中地位已经如此不堪了吗?”沈藏锋叹息,喃喃道,“也不知道女儿长大了会不会疼我这当爹的些?”

“那肯定是更向着我!”卫长嬴立刻道。

沈藏锋想了想,正色道:“这可不一定——女孩子家总是心软些的,你看在家里老是你欺负我,将来女儿看在眼里,对我这父亲是疼在了心里。所以…”

“所以趁女儿还没长大,我就先多揍你几顿!”卫长嬴扬了扬粉拳,哼道!

沈藏锋笑着接住,道:“你不怕为夫以后成天给女儿说你对为夫的欺压?”

“全部都是胡编乱造的!”卫长嬴笑骂,“没点正经!”

闹了一阵,两人也就回房安置了。

次日一早起来,卫长嬴正让怜菊伺候着自己梳妆,从铜镜里看沈藏锋自己系着外袍带子,两人商议着:“一会派人去端木家问问情况,不知道过了一夜怎么样了?”

“昨晚该让黄姑姑留在那里的,竟然忘记了!”

“也是,说说话就把黄姑姑带了回来…”

门外下人禀告道:“柳将军来了!看神色似乎有点急。”

“柳容?!”夫妻两个愕然,“他来了?难道西南?!”

☆、第一百六十八章 蛇药

这下子卫长嬴也顾不上自己了,拨开怜菊给自己梳发的手,亲自上前帮助沈藏锋穿戴起来,好让他尽快去前堂见柳容,问问到底是什么事儿?

等沈藏锋先去了前面,卫长嬴自己也没心思仔细打扮,令怜菊梳了个简单的堕马髻,换了身姜黄地折枝芍药纹深衣,随便选了几件首饰,就也朝前面而去,打算听个壁角。[]

但她才走到二门处,拿了个小匣子的沈藏锋却已经折回来了。

“这是什么?”卫长嬴扫了眼那小匣子,发现眼生得很,而且质地是常见的柳木,做工粗糙,心知肯定不是家里原有的东西,想问柳容,话到嘴边却先问了此物。

沈藏锋道:“柳容送过来的,说是蛇药。”

“蛇药?”卫长嬴一怔,随即道,“他是专门送这药来的?那为什么不送去端木家?”

沈藏锋沉吟道:“不好说。昨晚我们回来不是遇见宵禁的士卒?他们虽然不曾无礼,但也详细问了咱们为什么在端木家逗留那么晚?莫彬蔚去西南后,如今帝都这边兵马皆由柳容节制,昨晚的事情恐怕咱们才回来就被报到了他跟前。”

想到沈藏锋之前推测柳容在闻伢子亲征之后,找理由跟沈家来往,乃是为了监视——卫长嬴蹙了会眉,道:“不过是去端木家探望了一回,他就这么巴巴的上门来…这也太不把咱们家当回事了吧?”

沈藏锋沉吟道:“这事儿我再想想…你且让人把这药送给义妹去吧,不管有用没用,横竖他送这药就是为了给义妹的。”

“这是惟恐我们看不出来他大清早的来意吗?”卫长嬴扫了眼那柳木匣子,不高兴的哼了一声,也不过手,喊怜菊拿了,“你到外面去找个小厮,送去端木家吧!”

因为柳容来访之事,让夫妻两个都觉得有些阴郁。

闻伢子尚且远在西南,柳容这儿已经明目张胆的干涉起了他们的一次寻常探望。

假如闻伢子回来——尤其是他挟胜归来大封文武,到那时候他的威望必定无人能及!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朝沈家下手?!

“大皇子至今被留在凤州不能回都。”卫长嬴给到了习字辰光的丈夫研着墨,轻声道,“仇氏名为皇后,如果没有得到刘若玉的辅佐,如今怕不早就被单贵妃踩到了泥里?那一位对发妻嫡子尚且这么凉薄…这会柳容就这么公然上门来警告咱们了…”

沈藏锋伸腕饱蘸浓墨,稳稳的落笔,口中则道:“我方才已经叮嘱人放了鸽信去西凉,咱们再等几日吧。横竖西南那边,近来虽然连胜了几场,但曲文四人在西南经营非一日之功,料想还是能够抵挡一阵的。”

卫长嬴咬了下唇,道:“西南作战,冬日里,对雍军倒是件好事。”冬天不容易流行疫疠,虫豸蛰伏,西南的冬天还不怎么冷…对于习惯了北方作战的雍军来说,冬天打仗比夏天不知道要顺手多少。

他们顺手了,西南自然就吃力了。

没有了气候的优势,单靠天堑,两边差距立马出来。

“再是好事也不可能在短短一两个月内连下四座王都,西南那边可没有一马平川的地方,四座王都还全建在了易守难攻的地势上。”沈藏锋搁下紫毫,抚了抚妻子的鬓发,微笑着安慰道,“放心罢,我选择回来陪你们,难道是为了陪你们一起不落好的吗?”

“你也别太操心了…”他言语中透露出已有后手的意思,但卫长嬴又担心了,犹豫片刻,劝道。

沈藏锋含笑:“不会的,你放心。”

他目光悠长,定定看了片刻遥远的北方,才拿起紫毫,继续写了下去。

这日晌午后端木家却就回了信来,信是端木微淼写的,说是端木芯淼喝了黄氏开的药后好多了,方才人还醒了一次,很是感谢沈家。这话说完了,端木微淼也问起柳容所赠蛇药的事情,感到非常的意外,所以想问问沈家,柳容这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他一个人镇守帝都,看到咱们串个门都不能放心了!”卫长嬴撇着嘴角,对下首的沈藏凝道。

沈藏凝跟端木微淼的信是一前一后来的,她还没听说端木芯淼被蛇咬伤的事情,此刻听卫长嬴说了才晓得,就打算明后日去探望。

之所以不立刻就去,主要是她今天回娘家也是有事儿的…虽然这事不是什么正经事——她是专门来打听宋在水前些日子的萎靡到底有什么内情?

“听说五表嫂她如今是好了,那是三嫂您过去劝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沈藏凝三言两语敷衍了端木微淼的信,撒娇的搂着卫长嬴的胳膊不放,像没出阁那会一样纠缠着她刨根问底。

卫长嬴把信卷起来,在她头上一敲,道:“跟你讲了不要问,那就不要问嘛!”

“我像是听话的人吗?沈藏凝理直气壮的问!”

卫长嬴叹着气:“那好,你问吧!”

沈藏凝大喜——结果卫长嬴道:“反正我不说!”

“三嫂您怎么能这样!”沈藏凝感到非常的委屈,忿忿道,“之前可是我告诉了您五表嫂她不对劲的事儿的!您倒好!您跟她把事情说开解决了,连个招呼也不跟我和苏大表姐打的。您不知道之前五表嫂她不好时,苏大表姐替她那个愁——苏大表姐夫那人,您还不清楚?苏大表姐向来是不怎么敢离开家的,惟恐一个没看好,他又做了什么事儿出来!就是这样,还不忘记隔日打发人上门去探望呢!后来是五表嫂嫌烦了,苏大表姐怕惹恼了她才停下来…”

她嘀嘀咕咕说了一大堆,卫长嬴听得头疼,就道:“你三哥都没问,你问什么?反正不关你的事。”

“不关我的事就不能听呀?”沈藏凝朝她肩上一趴,想了一会,道,“那跟三嫂您有关系不?”

卫长嬴沉吟了一会,道:“这么说吧,这事关系卫家、宋家,所以我跟表姐知道是不打紧的,你就不方便知道了!”

她把话说得这么明白,沈藏凝虽然好奇心强烈,也只能叹了口气——她分寸是有的,她又不姓卫又不姓宋,也不是这两家的媳妇或外甥女,真是这两家的家事,自然不好打听下去。

打听不到宋在水异常的缘故,沈藏凝一下子兴致就缺缺的,愣了一会,才重新说起刚才被她特意岔开的端木芯淼被蛇咬伤的事情上去:“她怎么会被蛇咬到?莫不是窗子没关好?花匠又躲了懒?连府邸里头进了毒蛇竟不知道!”

“是配药的时候不小心。”卫长嬴把经过大概讲了一遍,道,“总之把端木大姐姐吓得不轻。”

说到这里,沈舒光跟沈舒燮过来请安,看到沈藏凝,忙又拜见姑姑。

沈藏凝看了眼两个侄子,笑着道:“这年岁的孩子长个子真是快,才几日没见,竟又蹿高了一截。”又说,“三嫂您跟三哥个子都高挑,这两个孩子往后肯定也会很高。”

“男孩子高一点显得有气势。”卫长嬴随口道,“顾严个子也不矮…”

过了一会,卫长嬴放儿子们下去,沈藏凝看看四周没有外人,就问:“光儿要十二了,该相看女孩子了吧?”

“按说是要物色起来了。”卫长嬴点了点头,叹道,“就是家里要说亲的,早就有好几个呢!可这两年不是这样就是那样,竟是没闲下来过!你看舒明的婚事,我到现在都没能定个可心的。”

沈藏凝想了想,道:“要实在选不定的话,三嫂您看笙儿怎么样?她也到要说亲的年纪了。我这个夫家侄女你也是抚养过的,性情好,识大体,就是容貌传了临川公主,不是很美。但娶妻娶德…”

“还真不行。”卫长嬴却摇头,道,“你当我没动过你们夫家侄女甥女的主意吗?但一来之前景儿给她弟弟挑人时,就想择个才貌双全的;二来,你忘记当初舒明闹着要尚主的事情了?”

想到曾经的清欣公主、如今的教坊申宝,沈藏凝也不禁神色一黯。

片刻后才勉强笑道:“是了,我竟忘记舒明是喜欢好颜色的,不然当初怎么会执意要尚主呢?笙儿旁的都好,就是容貌上头颇为遗憾,却不符合舒明的心思。”

“洪州顾氏要是有才貌双全又没定亲的女孩子,千万告诉我。”卫长嬴叮嘱。

沈舒明再过年去那都是二十了,这年纪既没成亲又没定亲——要不是沈家一直传出在为他相看的风声,谁都要疑心沈舒明的叔叔婶婶们亏待他了。

好在如今沈舒媺已经落地,卫长嬴没有了身孕的拖累,下定决心要把大侄子的终身大事给解决——只不过她正相看得热火朝天中,却被沈藏锋喊回后院,道:“舒明的人选你定了没有?”

卫长嬴道:“还没有,只是有几家我觉得不错,打算再着人访一访,若无问题那就…”

“那就不要访了。”沈藏锋却打断了她的话,哂道,“直接定刘家女吧,上次跟颜儿闹别扭的那一个——你跟景儿不是都说那小姑娘长得不错?舒明不是喜欢好看的么?”

“刘冰儿?”卫长嬴回忆了一下,诧异道,“你要让舒明娶她吗?她跟颜儿可是闹过不痛快的,颜儿到现在都不爱提那天的事!”

“小女孩子家口角几句算得了什么?”沈藏锋不以为然道,“这婚约是实离提出来的。”

卫长嬴立刻了然:“实离也觉得吃力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新旧

刘希寻当然觉得吃力。[]

他虽然少年时候就被前魏的老威远侯选为下任阀主栽培,但旁支的出身、以及老威远侯膝下茂盛的子嗣,都给了他很大的压力。后来老威远侯猝然过世,更是同继任的威远侯刘伯照斗了好几年,才勉强夺回阀主之位。

这中间他不得不跟老威远侯的死对头、前魏太尉刘思怀的嫡孙刘若沃联手。

也因此,刘希寻胜出后,刘若沃同样获得了不低的地位。

但当初刘思怀能够跟老威远侯分庭抗礼,靠得是朝中之力。刘希寻自认为汲取了老威远侯的教训,不给刘若沃独自占据朝中人脉的机会,慢慢的总能把刘若沃打压下去、不至于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然而刘若沃一份救驾功劳,竟是领先刘希寻封爵!

还是国公!

虽然说闻伢子慷慨的拿出王爵来酬谢功臣,但刘希寻心里很清楚,凭自己是刘氏阀主这一点,就算整个西南都是他打下来的,也不可能封王!

再说他想打下整个西南,先不说他有没有这能力——就现在满朝文武都把目光盯牢了西南的时候,他就是有这能力,敢动这心思!没准西南还没打,先被自己人阴死了!

也就是说刘希寻如果封爵的话,最高就是跟刘若沃齐平——当年刘思怀虽然是一品大员,但太尉之职又不像爵位那么稳定传承。这样都让老威远侯头疼不已!如今刘若沃先一步得封国公——这已经直接动摇起了刘希寻的阀主位!

“可他为什么跟咱们家联姻呢?咱们家如今情形也不是很好,柳容防咱们都防得跟贼一样了。”卫长嬴皱着眉头道。

沈藏锋哂道:“北疆西境都有异族虎视眈眈,朝廷对西南用兵未歇,如果北面西面又出乱子,你说陛下会不会担心?”

“这是在提醒陛下,沈刘联姻后,一动就是两家、两家动则北、西都不得安宁?”卫长嬴松了口气,道,“谅朝廷打完西南后,也没那个能耐再北伐西讨!”

“单单一面,兴许还有人抱着试一试的念头。狄戎同犯…”沈藏锋摇了摇头,没有继续深说局势,只道,“你给舒明预备聘礼吧。”又说,“景儿那边要是不满意舒明之妻,你就说这门婚事是我做的主。”

卫长嬴道:“景儿向来懂事得很,再说那刘冰儿容貌俏丽,就算性情有点娇纵,在家里做女儿的时候,谁还没个三分脾气?嫁作人妇,自然就懂得收敛了。”

“那可不一定。”沈藏锋立刻道,“咱们没成亲前,我听母亲跟我说你——什么温柔贤惠善解人意、什么体贴入微贤良淑德…成了亲呢?你高兴就掐我,不高兴就揍我!这算什么收敛?我看你在闺阁里才叫收敛,进了沈家门,就变成了收拾——天天收拾我!”

卫长嬴果断一脚踩在他脚背上,揪住他耳朵,用力一拧,恶狠狠的问:“你说什么?!”

“…嬴儿你温柔贤惠善解人意体贴入微贤良淑德!”沈藏锋迅速回,“我看这天下再也没有比你更温柔更贤惠更善解人意更体贴入微更贤良淑德的人了!我真是三生有幸,才能娶到你这么好的妻子!!!”

“知道错了没有?”卫长嬴斜睨他。

沈藏锋做低伏小:“知道知道!为夫大错而特错、简直错误百出不堪入目!”

“那今晚你就不要回房了,在书房通宵习字,把错字给我抄写八百遍!”卫长嬴喝道!

沈藏锋正待回答,门外传来咳嗽声,他暗松一口气,谄媚道:“嬴儿,你看,好像有人来了?”

“待会再跟你算账!”卫长嬴拧着他耳朵低喝一声,这才放了手,整理衣裙。

片刻后沈舒光脸色古怪的进来,道:“孩儿路过偏屋,好像听到妹妹在哭,乳母不太哄得住。”

“快让乳母把媺儿抱过来!”卫长嬴忙道,却没留意丈夫暗擦了把冷汗,朝长子递过去一个赞许的眼神…

夫妻两个之前的打闹就这么遮了过去。

次日卫长嬴托人委婉的谢绝了之前自己看中的几家小姐,收拾了份厚礼,请苏鱼丽去刘家提起了亲事。刘希寻跟沈藏锋私下里早就说好了,刘冰儿的父母自然没有意见,双方都把对方的孩子猛夸一番,气氛和乐的定下了亲事。

因为沈舒明年纪已经不小了,刘冰儿也有十六岁,所以卫长嬴跟沈藏锋商量之后,决定立刻就定亲,入秋就迎娶刘冰儿过门——当然在这之前,沈舒明得先到帝都来。

原本因为说亲之故,沈舒明就从蒙山玉矿返回西凉了,以前打算让他在西凉成亲——那时候各家都有私兵,世道不太乱的话,哪怕是世家,送个亲都没问题的。现在天下兵马分四破,没了西凉军东胡军,再动用军队,没有圣旨就不太好交代了。

更不要讲西南战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前方战事正酣,后方倒是调动兵马送亲,现在不是糜烂的魏末,这么做,于情理也说不过去。

所以为了稳妥起见,还是让沈舒明到帝都来成亲比较方便。

这样他那十年之罚也等于被大家忘记了…

沈舒景知道此事后自然欢喜得很,连说等沈舒明来了之后要好好教训他。

卫长嬴对此一笑了之,倒是特意把沈舒光喊到跟前告诉了他这事——当年沈舒光可是差点令人杀了沈舒明的!哪怕沈舒光是为了自己的胞弟。如今这大堂哥要来,兄弟见面,卫长嬴担心长子会觉得不自在。

不过显然她低估了沈舒光,得知沈舒明要来,沈舒光很平静的问:“那要孩儿出城去迎一迎吗?”

“是你们这一代的大兄,按说是该去迎一下的,只是…”卫长嬴沉吟着,不知道该怎么询问儿子。

倒是沈舒光体贴的道:“当年虽然迫于形势,对大堂哥多有得罪,但大堂哥向来疼孩儿,想来不会计较这么久的。到时候孩儿给大堂哥赔个罪也就是了。”

“话好好的说,你们大堂哥这两年在蒙山玉矿很是颓废,恐怕心思会比较窄。”卫长嬴提醒。

她倒不是怕了沈舒明,只是担心长子跟堂哥闹不愉快的话,对长子的名声不好。

沈舒光笑着应了:“孩儿一定谨记母亲吩咐!”

在这番晚辈恩怨中,不仅仅卫长嬴上心,沈敛昆也特意把侄子喊到跟前:“舒明要过来了,你们兄弟之前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当年是侄儿不好,只可惜之后相隔多年,侄儿都没能给大哥赔罪。”沈舒光若无其事的道,“这次侄儿打算迎出百里,与大哥请罪,争取和大哥和和睦睦的进帝都。”

沈敛昆打量他片刻,叹道:“那我没什么话说了。”他听出来沈舒光话里的意思:迎出百里,也就是说他接到沈舒明后,当天未必能回到帝都,至少也得两三日——这两三日里,就算沈舒明还不能原谅他,但做弟弟出迎百里的这份诚意——都要进帝都了,沈舒明只要还没糊涂透顶,那是肯定不会在人前甩沈舒光脸色的。

有了兄弟和睦进城的一幕…沈舒光私下里懒得理这大哥也没什么了。

从沈敛昆的角度当然是希望侄子们能够同心戮力,而不是互相算计。

然而沈舒光这么做,虽然显得有点凉薄,不是心地纯粹的堂弟,可却很符合他少阀主的身份。

执掌西凉沈氏这种庞然大物的人,注定不可能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