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前世种种都已经过去了,我受了罪,可也报了仇,”

九公主深深吸了口气,自己劝慰自己:“老天垂怜,我有了新的人生。这辈子,我定要好好活着。”

比她们任何人过得都要好。

至于什么姚希若,什么‘顾伽罗’,都是上辈子的事了,今生与她再无瓜葛。

只可惜,事事不遂人愿,就在九公主准备开启全新人生的时候,一个自己留下来的烂摊子便砸到了她的面前。

“你说什么?”

吃了药,休养了两天,九公主总算有精神跟近身服侍的宫女闲聊了。

她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父皇要给我选驸马?”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她现在才十四岁啊,还没及笄呢,别说在现代了,就是在大齐,成亲也稍显早了些啊。

现在在床前服侍的宫女,不是春杏也不是春桃,而是刘贤妃新选来的,名叫知夏。十五六岁的模样,相貌寻常,却很稳重。

仿佛没有看到九公主惊讶的模样,知夏用平缓的语气回道:“回公主的话,不是圣人要给您选驸马,而是您在昏迷前,拉着贤妃娘娘的手,求娘娘成全您和曲公子。”

“啥?”

九公主傻眼了,她根本就不认识那个什么曲公子好吧。怎么会主动‘求成全’?

等等,九公主伸出没受伤的左手敲了敲脑袋,是了,她想起来了,那天在山壁下,她也没有彻底昏死过去。

恍惚间,她觉得自己被人抱了起来,倚在了宽厚温暖的怀抱里,耳边还有稳稳的心跳声,让她莫名的有种安全感。

耳边还一直有个很好听的声音在说话,“别怕,我马上送你去找大夫…快了、快了,咱们快要走到官道上了…这位小姐,你再坚持一会儿,这里是通往京城的必经之路,总有路过的行人或是马车。到时候你就能得救了…”

“某姓曲名晋,是今年赶考的举子,今儿个和几个同乡一起去郊外踏青,恰巧遇到了小姐。足见老天爷也不忍心让你出事,所以啊,你一定会没事的…”

“哦,对了。小姐的两位侍女伤势虽重。却没有性命大碍,某能力有限,只能先送小姐去医治…”

絮絮叨叨的。却不让人心烦。

那时候,九公主原以为自己快要撑不住了,可就是因为那个声音的鼓励,让她坚持了下来。将‘曲晋’这个名字深深的记在了自己心上。

但、但是,也没必要嫁给他吧!

九公主无声的哀嚎。好想抽自己一顿:这都被办得什么事儿啊,重伤昏迷不醒,好容易回到宫里睁了一回眼,居然拉着亲娘要求‘赐婚’。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九公主多么的‘恨嫁’哪。

蠢。真蠢!

可最让九公主无语的是,办下这等蠢事的人,不是旁人。而是自己,至少是曾经的自己!

“那个。父皇还没有正式赐婚吧?”

九公主犹豫良久,才呐呐的问了一句。

知夏一板一眼的回道:“圣人说,一切等公主您的身体康复了再说。”

那就是还有挽回的余地?

九公主眼睛陡然亮了起来。

“不可能,”

刘贤妃这个做亲娘的却亲自打破了九公主的幻想,若不是女儿还病着,她真想将这不省心的小东西拖下来暴打一顿。

“人家把你送回京,原本想交给五城兵马司的人,结果你死死抓着人家的衣襟不放,”

刘贤妃坐在榻前,毫无感情色的讲述了一下九公主的‘丰功伟绩’,“进了宫,你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说什么‘救命之恩,以身相报’。”

真真是熊孩子,刘贤妃这辈子都没有那么丢人,女儿受了重伤,她险些惊掉了魂儿,踉跄的赶了来,女儿撩开眼皮看了她一眼,便含含糊糊的求她做主,想要嫁给救命恩人。

那个场景…刘贤妃真恨不得自己也昏过去。

还是曲晋识趣、懂分寸,推说公主受了重伤,头脑不甚清楚,说出的话当不得真。

“他果真这么说?”听了母亲的复述,九公主又羞又恼,最后却归于镇定。

刘贤妃颔首,叹道:“说来,这个曲晋除了家世差一些,其它的倒也不坏。圣人听闻了此事,特意宣他去问了话,回来对我说,此子可用。”

九公主沉默了。

刘贤妃见她这般,反而收起了训斥的心思,伸手抚了抚她脸颊上的伤口,“原本我还想让你嫁到刘家,既能提携一下永恩伯府,你也能过得舒坦一些。偏偏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

曲晋可是一路抱着九公主进了京城、入了皇宫啊,大齐的风气再开放,萧家的公主再彪悍,也不能公然违了礼数啊。

所以,曲晋这个驸马,九公主是想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九公主的心情,那叫一个苦逼啊,有什么能比收拾烂摊子更让人心塞的?

如果顾伽罗知道九公主此时的心情,定会掐腰大笑,“这才是天道好循环哪,你丫也知道被逼收拾烂摊子的痛苦了吧?!”

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齐勉之从来不信什么因果报应,他出身豪门,祖母曾是大长公主,在权贵多如狗的京城也能横着走。

去年齐家落罪,他才渐渐收敛了脾气。

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如今齐家没了爵位,但风波总算过去了,家里诸事也都安定下来,他骨子里的纨绔习气又开始冒头。

尤其是最近,齐勉之入了五军都督府,有了官身,也就有了应酬。

五军都督府里勋贵子弟扎堆儿,其中便有齐勉之旧日的好友,每日里借着‘应酬’的名义,几个人便会凑到一起吃喝玩乐。

过去他们就是纨绔,想出去鬼混,家里还会各种管制。

现在他们有了正经的差事,一块儿出去吃个酒、逛个青楼,变成了正常的‘交际’,家里反倒不会过问。

非但不过问,大长公主为了让孙儿尽快跟同僚打成一片、在衙门站稳脚跟。反而难得大方的提供‘资金’,鼓励齐勉之多跟同僚们一起沟通。

如此,齐勉之玩得竟是比过去还要肆无忌惮。

“咦?二爷,我那儿有个妞儿,小家子出来的姑娘,家道败落了,跑到京城来投亲…”

酒楼的二楼雅间。狗友甲凑到齐勉之的耳边。贼兮兮的说道:“那小模样长得,啧啧,水灵。条儿也顺!”

捅了捅齐勉之的胳膊,狗友甲挤了挤眼:“怎么样?想不想试一试?”

齐勉之端着酒盅,跐溜喝了一口酒,没有说话。眸光却闪烁了下。

齐勉之风流,却不下流。他好色,偏又有些怪癖。

他不喜欢跟青楼妓女发生不和谐的关系,却喜欢逗弄家世清白、相貌姣好的小户女、或是落魄千金。

当初他跟姚希若就是这么认识的。

如果不是齐家败落,如果不是姚希若有医术傍身。齐勉之根本不会娶她过门。

别看当初他跟姚希若黏黏糊糊的,好像很喜欢她的样子,可一旦关系到婚姻大事。齐勉之绝不会轻易松口。

“…呵呵,我就知道二爷喜欢这口。”

狗友甲也端起了酒盅,“啧,谁让咱们是兄弟呢,我帮你牵个线。”

齐勉之还是不答话,只看着狗友甲。

狗友甲说出了自己的要求,“我呢,也没什么别的喜好,就是喜欢收藏个古物,前两日看上了东大街翠玉坊的一块前朝羊脂白玉佩,嘿嘿,二爷,您看?”

翠玉坊是大长公主的产业,齐勉之算是半个主子。

其实,如果狗友甲不提任何要求,齐勉之可能还以为是个圈套,不敢答应下来。

这会儿听他狮子大开口,他反倒放了心。

估算了玉佩的价格,齐勉之觉得这交易还算划算,便冲着狗友甲举了下酒盅:成交!

这日黄昏,齐勉之从衙门出来,照例跟小厮说了句:“回去告诉二奶奶,我今儿有应酬就不回去吃饭了。”

小厮会意,笑嘻嘻的应了,“二爷放心,小的定会‘如实’跟二奶奶回禀。”

齐勉之伸手抽了小厮的脑袋一下,骂了句:“狗才,去吧!”

小厮嬉皮笑脸的去了。

齐勉之翻身上了马,调转马头,直接去了西大街的一处幽静的酒楼。

二楼雅间里,一个身着翠色衣裙的妙龄女子正含羞带怯的坐在窗户边儿,偷眼看着楼下。

齐勉之高坐马上,抬眼看到了窗边的倩影,唇边不禁扯出了一抹轻浮的笑容。

他故意亲了亲手指,然后指向窗前的女子。

那女子娇嗔一声,直接关上窗子,扭身坐到了一旁。

“哈哈!”

齐勉之大笑出声,下了马,将缰绳丢给迎来的小二,交代了两句,一撩衣摆,大步踏上了楼梯。

“四爷,您真是坏透了!”

女子欲迎还拒的依偎在齐勉之的怀里,春葱嫩手戳了下他的胸膛,娇滴滴的说道。

“我坏?我那儿坏了?嗯?”

齐勉之伸嘴要亲女子的粉面,女子故意躲开,齐勉之偏又追上。

一边追,一边嘴里说着挑逗的话语。

含着酒味儿的热气吹到女子的脸上,熏得那女子的脸蛋儿愈发红了。

“哼,四爷就是喜欢逗人家。”

女子佯作用力的推着齐勉之的脸,瘪嘴儿,委屈的说着:“奴把什么都给四爷了,十爷却不肯真心待奴,您说,您还不够坏吗?”

可不是,两人都卿卿我我的这般黏糊了,齐勉之却什么表示都没有。

别说许她进门了,就是给她买个宅院安置起来,齐勉之都不肯啊。

齐勉之闻言,笑道:“放心吧,只要你好好伺候四爷,四爷绝不会亏待了你。”

齐勉之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只是亲个小嘴儿,拉个小手,对他而言还不够。

女子当然明白齐勉之的意思,她犹豫了好久,不再闪躲,任由齐勉之将手探入了她的衣襟。

齐勉之畅快的笑了,“这才乖嘛!”

说着,他的手往下挪,另一只手也移向了女子的腰带。

女子下意识的扭了扭身子,但最后还是忍住了,双手捂住了脸,掩耳盗铃的任由齐勉之上下动手。

齐勉之愈发得意,站起身,腾出一手将桌上的碗盘扫到地上,然后把女子抱到桌上。

飞快的抽开衣带,齐勉之正欲提枪上阵,就在这时,门忽的被人踹开。

守在门口的两个小厮被人踹了进来,十几个壮硕的汉子涌了进来,直接将门堵得严严实实。

“好你个齐小四,连我的女人也敢偷?!”

第001章 在路上

“…乌撒隶属于乌蒙府,乌蒙位于滇、黔、蜀三地的交汇处,南临曲靖,西以蜀地凉山为邻,北临宜宾…自古便有‘锁钥南滇,咽喉西蜀’的说法,”

官道上,十几辆马车缓缓南行,两侧则是高坐马上的护卫。

一队马车中,一辆不打眼的马车里,两个妇人正兴致勃勃的聊着什么,一旁还有两个丫鬟随侍左右。

这马车外面看着普通,内里却另有乾坤。

四面车厢壁上包了一层沉香色绣如意、宝瓶等吉祥暗纹的锦缎,缎子里填了厚厚的棉花。

车厢里很是宽敞,被一扇推拉门隔成了大小两间,靠近车辕的那一间略大,左右两侧靠着车厢壁的地方是长条座位,位子上铺着厚厚的坐垫,还放置了几个柔软舒适的靠枕。

座位中间放着一个小桌,桌子是可以折叠的,桌面上嵌着磁石,桌上摆放的瓷器则是特殊定制的,任马车再颠簸,瓷器放在桌面上也不会随意晃动。

靠近车厢尾部的那间则较小,仅能容纳一人在里面坐着。

小间里放着一个红泥小炉、紫铜水壶以及小巧的砂锅等炊具,角落里还堆放着一筐上好的银霜炭。

身着翠色衫裙的小丫鬟,头上梳着双丫髻,手里拿着把小巧的团扇,正专注的看着炉子上烧着的水壶。

隔壁大间里,柔和的女声继续说着:“乌蒙虽地处偏远,但景色怡人,有几处地方颇值得一观。比如‘犀牛望月’,这还是西汉时…”

云南在彼时的中原人眼中,那绝对是贫瘠、落后的荒蛮之地。

然而在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心目中。却是山川秀美的家园。

说话的是孟复的妻子段氏,她和孟复一样,都是祖辈时阖家迁入了云南,在云南出生、长大,心中早已把这片土地当成了自己的故乡。

谈起云南各地的风土人情和山川景色的时候,言语间不自觉的便流露出一种莫名的骄傲与亲昵。

“龙泉水清澈透明、解渴祛痰,一口喝下去。如饮甘霖、浑身泰然…”

段氏在曲靖出生。对隔壁的乌蒙很是熟悉,且她嫁给孟复后,跟着夫君读了几天的书。见识也比寻常民妇强许多。

齐谨之一行人离开京城后,顾伽罗便时常邀请段氏到自己的马车里闲聊,听她说一些滇地(主要是乌撒)的故事。

段氏原本还担心顾伽罗出身高贵,会瞧不起她们这些荒蛮之地来的土包子。跟顾伽罗聊了几次,才发现。这位顾大奶奶却是个极好说话的人。

举止优雅、言谈得体,一言一行都是那么的高贵、优美,却没有半分倨傲、漠然。

直到此时段氏才明白,原来所谓的‘高贵’并不是高高抬起下巴、更不是目中无人的睥睨。而是一种融入骨子里的高雅淡然。

这、才是真正的世家贵女啊。

而她曾经见过的什么豪商太太、县丞奶奶,不过是东施效颦的暴发户罢了。

顾伽罗态度可亲,段氏也就放下了担心。详细的将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她。

“大龙洞里有一块露头岩石,状似犀牛。仰望洞顶,故名‘犀牛望月’。此石亦被古时的僰人称为‘乞子石’,《太平御览》有记载,说是古时僰人常来洞中摸石乞子。传说只要摸到‘乞子石’的妇人,来年便能生个胖娃娃呢…”

段氏侃侃而谈。

顾伽罗闻言笑道,“竟有这样的灵石?待到了乌蒙,我定要前去看一看。对了,段娘子,那边的天气情况如何?我听说南边气候温暖,冬天也不会下雪呢。”

其实,顾伽罗很清楚云南是个什么气候,在后世那四年,她没少看书。

但她现在是个‘从未出过京城’的贵妇人,读过几本书,却到底不如当地人更明白。

段氏道:“云南那边确实气候温暖,不过乌蒙的气候有些特殊,山地多,坝子少,南干北湿,冬天的时候比较冷,跟京城冬末春初的时候差不多。”

顾伽罗点点头,又问:“山地多?那边的山是不是很高?”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乌蒙地区海拔较高,不知道去了后会不会有高原反应。

段氏点头:“那边山地、半山地很多,有的山很高,比如梧桐山,归然耸立,高入云端…”

小间里的热水开了,翠衣小丫鬟轻轻敲了敲隔间的推拉门,“大奶奶,热水好了!”

段氏暂时住了嘴。

顾伽罗‘嗯’了一声。

小丫鬟推开推拉门,拿棉布巾子垫着手,提着水壶走了过来。

热水缓缓注入甜白瓷茶碗里,碧绿的茶叶慢慢伸展开,淡淡的茶香随着袅娜的热气飘散开来。

另一边服侍的小丫鬟端来一个梅花攒盒,盒子里放着半个时辰前做好的几样点心。

现在是四月中旬,时近初夏,随着行程的推进,她们距离南边越来越近,气温也愈发的暖和。

这点心放了半个时辰,却还没有凉透,温温的正好入口。

顾伽罗请段娘子用茶点。

两人相处了半个月,彼此间早已熟悉,段氏没有客套,道了声谢,便捻起了一块玫瑰水晶米糕。

不得不说,顾伽罗待她的态度太和善了,段氏经常忘了对方是国公府小姐的身份。

但每每到了用茶点的时候,看到那些精致、美味又讲究的小点心,段氏才会想起,眼前这位笑语盈盈的美丽妇人不是寻常百姓,而是个出身显赫的名门贵女呢。

…啧啧,明明是随夫赴任,却还恁般讲究。

什么精致点心,什么新鲜蔬果,什么肉蛋禽鱼。什么泉水烹茶,一路上,顾大奶奶就很少在外面用饭。

一应吃食,都是自己准备了食材,然后由自家的厨娘去烹制,整个过程中,只借用了驿馆、或是客栈的灶台和柴火。其他的…连锅子、水壶乃至调料什么的都用自家准备的。

段氏算是开了眼界。也饱了口福。

就这,段氏已经觉得够讲究、够奢侈了,偏顾大奶奶身边的大丫鬟还偶尔私底下抱怨:“这也太简陋了。真真是委屈了大爷和大奶奶。”

段氏:“…”

吃着美味可口的小点心,喝着用山泉水烹制的上好贡茶,两人继续闲聊。

“那里可有什么稀罕的物什?我听说山地里多禽鸟走兽。”顾伽罗放下茶碗,拿帕子按了按嘴角。

段氏道:“我们那边确实有许多北边难得一见的野物呢。什么猴子、象、孔雀…有些野物只有我们那儿才有呢。”

那种对家乡的自豪之情难以言喻。

顾伽罗饶有兴趣的继续询问。

马车车轮转动,窗外的景致开始有了变化。两人谈话的内容也愈发变得具体,从地貌景致到风俗特产,有了段氏的讲解,顾伽罗对云南的印象立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