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伽罗理解齐谨之的心思,但随后还是关切的叮嘱:“大爷须得多带些人手,哦,对了,那些个乡勇训练了好几个月,应该也能派上用场了。”

齐谨之笑道:“我也正有这个打算。夷人对咱们还是有些防备的,那些乡勇却不同,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大多也都是下山归流的夷人。有些事让乡勇们出面,能事半功倍呢。”

在这方面,齐谨之一直推行齐家老祖宗的‘以夷治夷’方针,他只要掌控大方向,具体的事务,是汉人来做,还是夷人来做,真心不重要。

只要大家有共同的目标就好,即:发展乌蒙、富裕乌蒙。

齐谨之和顾伽罗商量完,第二天便开始准备下乡事宜。

将府衙的事全都托付给季先生和周主簿,又召集几个县的县令来府城开会。

几个县令中,齐谨之只跟乌撒县的孟复相熟,其它几人并不怎么熟悉。

他不熟悉人家,人家却对他的大名如雷贯耳,是以,公堂上,齐谨之和几个县令谈话的时候,几人都毕恭毕敬,没有一人敢冒犯或是试探新来的主官。

相反的,他们对于齐谨之的各项吩咐全都连连点头,那模样简直比学堂里的稚童还要乖巧、听话!

得,齐谨之还想着趁机敲打一二呢,结果人家根本不给机会。

对于齐谨之要下乡亲自监督春耕的决议,几个县令更是无人提出反对。

很好,在一众下官敬畏的目光中,齐谨之下乡的事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接下来就是给下头几个县分拨耕牛、农具等事宜,水源等敏感问题,也一起做了分派。

齐谨之是按照府衙登记的鱼鳞册进行分派,至于那些没有登记在册的‘荒地’、‘黑户’,则不在官府照顾的范围内。

几位县令听了齐谨之的安排,面面相觑,与邻近的人交换着眼色:啧,又要出事儿了,府尊的这项决议无异于在掐那些豪族、隐户的脖子啊。

经此一事,齐谨之定能析出不知多少‘隐田’来。

只是,几人都有些担心,强龙不压地头蛇,齐砍头凶名在外,但他能不能彻底压制住那些个横行惯了的土豪们哪?!

如果他们没有记错的话,乌蒙、水西的几大家族都有不少隐田隐户,齐谨之这一出手,定然将掀起不小的风浪…

第121章 打擂台

二月初二,宜出行。

齐谨之带着顾伽罗给他准备的行李,领着齐大勇并五十护卫,在晨曦中出了府城,前往乌蒙附近的两个县城:山阴县和山阳县。

山阴和山阳是乌蒙整个辖区少见的盆地平原,处在群山环绕之间,乌峰山的主山脉将平原一分为二,北边的被称作山阴县,南边朝阳的则是山阳。

过去十多年里,这两个县城的匪患尤为严重,没办法啊,四周都是山,很适合山匪们‘聚居’。

另外,两地是平原腹地,拥有一大块肥沃的良田,水源充足,很适宜种植粮食,是乌蒙主要的粮食产地之二。

所以鞑子每次劫掠乌蒙的时候,总要来山阴、山阳逛一逛。

当然,两县的土地绝大多数都控制在乌蒙八大家族手中,那时小梁王和其中几家有些来往,经过双方不断的沟通和协商,达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

小梁王绝不纵兵洗劫两县的粮仓,但两县每年要将当年收获的粮食分出三成‘赠予’小梁王!

如今小梁王业已身死、几千鞑子覆灭,四周山林中虽然还藏匿着小股的山匪,但还不足以威胁两个县城。

而八大家族经过齐谨之的大清洗,仅剩下了一半,剩下的这四家适时发力,悄悄将两个县城的绝对多数良田都占了下来。

“…唉,你们啊,开始的时候我就劝你们不要抱着侥幸的心理,齐砍头是什么人哪,他怎么会轻易放弃乌蒙的‘粮仓’?”

还处在新婚期的阿卓一身色彩鲜艳的民族服饰,头上、脖子上的银饰闪闪发亮。她看了眼主位上的族叔,叹了口气,道:“现在好了,果不出我所料,齐砍头下乡第一站便去了山阴县——”

阿卓摇了摇头,满脸的无奈。

乌蒙展家的当家人是阿卓的堂叔父,血缘关系已经很远了。但到底是同出一族。这边有了难事,她也不能坐视不理。

正好她刚和段正道成了亲,按照汉人的规矩。她须得跟着夫君回乡拜见公婆,祭祖,顺便将她展阿卓的名讳填写到段氏族谱上。

所以,她便带着不情不愿的段正道回了乌蒙。

一行人刚进城。还没有赶去段家,便被守候已久的展家人给接了去。

段正道不耐放听展家的那些破事。当然,以他的身份来说,他还没有议事的资格。

进了展家的门,便被展家的大少爷亲自引到书房谈诗论词去了。

段正道乖觉。心里气恼展家人无礼,却也没有拒绝,板着一张脸与阿卓分开了。

阿卓也没放在心上。而是将注意力转移到族叔所说的事情上。

“那、那可如何是好?齐砍头已经去了山阴,名义上是主持春耕。可实际上所为何事,大家都清楚,唉,阿卓啊,你说这事该怎么办?”

展老爷急得直搓手,眼巴巴的看着展家的‘智多星’。

原本,展氏家族公认的智多星是展阿朵,但她放着那么多夷家好儿郎不嫁,偏偏看中了一个汉人。还给那个汉人生了个儿子,彻底成为‘那边’的人。

如此一来,展家人看待展阿朵便有种看‘泼出去的水’的感觉。

或许表面上还是那么的亲近,但心里已经有了隔阂与防备。

反倒是阿卓,因为最近一年的表现,渐渐走入了展家人的视线,大家忽然发觉,这个外表看着娇憨、鲁莽的山妹子,内里却是有心计、有成算的人。

好吧,虽然阿卓也嫁了个汉人,但汉人和汉人还不一样。

段正道是地道的云南人,祖上在云南扎根生活了二三百年,还曾经贵为皇族,统治过这片土地。

所以,在大家心目中,段家是在正统不过的人家了。

嫁与他,非但不会让展阿卓与族人离心,反而是种扎根云南的忠贞表现,是一种荣耀!

两下里一对比,孰亲孰疏高下立现!

“怎么办?当然是按照朝廷的律法来办事!”

阿卓揉了揉眉心,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她还能有什么好办法?

齐谨之强势,手里有人有火器,背后更有朝廷的支持,除非是他们展家豁上全族以及几个寨子的百姓性命不要,否则很难跟人家抗衡。

“…”

展老爷很是不舍,那可是几百亩良田啊。

乌蒙贫瘠,能弄下这么一份家业,真心不容易。

现在让他将好容易吃到嘴里的肥肉让出来,他说什么都不愿意。

犹豫再三,展老爷向前探了探身子,小心翼翼的问道:“阿卓,就没有其它的法子了吗?那些可都是上好的良田啊~”

阿卓见他这般黏糊,也有些烦了,该说的道理她都说了,可这位族叔居然还在异想天开。幻想着既不得罪齐谨之,又不会损失那些良田。

法子?她展阿卓又不是神仙?哪里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

“阿叔,该说的我都说了,其它的,我也没办法。”

阿卓缓缓起身,淡淡的说道:“我只提醒你一句话,切莫跟齐谨之为敌。”

说罢,她再也不跟展老爷废话,直接告辞离去。

“哎哎,阿卓,你、你别急着走啊,我还有事跟你说呢。”

展老爷只想着阿卓是‘智多星’,却忘了这姑娘的秉性,她可跟阿朵不同,最是个爽快、泼辣的女孩儿。

如果是阿朵,或许还能耐着性子跟他分析局势,把利害关系掰开了揉碎了的讲解清楚。

可阿卓却不会这般,你问了她便会说,你若不信她也不会过多解释,抬腿就走人。

展老爷见阿卓要走人,这才想起这一层。赶忙迭声叫住她。

阿卓顿住脚步,头也没回,只问了句:“什么事?”

展老爷的额角抽了抽,心里暗骂一句这丫头的脾气还是那么冲,脸上却还要堆着笑,“最近顾宜人在招募农人,听说是有了个极好的营生。给京里来的一个贵人种植作物…”

阿卓一听是这事。忍不住回过头来,正好对上展老爷期盼的双眼。

展老爷热切的问道:“我听说你也认识那位贵人?”

阿卓皱眉,直觉有些不好。但还是点了下头。

展老爷合掌大笑,“哎呀,那可真是太好了,阿卓啊。既然你认识那位贵人,可否给阿叔我引荐一下?我可听说了。那个什么莺粟子很值钱,顾宜人还没开始种呢,就收到了好几万两银子的定金,等收割了。还能得到更多的银钱——”

山阴、山阳的良田注定要损失掉了,展老爷便想从其他地方弥补过来。

而且他也打听了,据说那个什么莺粟子山坡地上也能种植。他们展家在乌蒙旁的没有,山林却有好几座哪。

阿卓眉心的结节更大了。“阿叔,我可以介绍你认识那位贵人,但在乌蒙,只能有一家种植莺粟子,至少最近三年只有顾宜人可以种植。”

有问题,种植莺粟子这事不是应该保密的吗,怎么顾伽罗还没开始种呢,就弄得满城皆知?

阿卓不禁担心,照着这个势头,待第一批莺粟果成熟后,贺氏送来大笔的银钱,乌蒙还不定有多少人家眼红心热呢。

如此根本不用等到三年后,整个西南便会因为莺粟子的事而掀起风浪,几大家族间更会为了争夺巨大利益而激烈竞争、相互厮杀。

他们展家极有可能会面对其他家族的围攻!

…这事绝对有问题!

但到底是谁在背地里捣鬼,故意将莺粟的事情爆了出来?

顾伽罗?

应该不是她,阿卓以己度人,直觉不是顾伽罗干的。

莫非是贺氏?

也不像啊,当初她们接触的时候,贺氏的意图很明显,就是想寻求西南有头脸、有权势的人合作。

把莺粟的事炒得人尽皆知,几大家族虎视眈眈,弄得整个西南都气氛紧张,这对贺氏而言,根本就是无益的事,她没必要这么做呢。

阿卓一边耐心的劝说展老爷打消种植莺粟的念头,一边在脑中飞快的想着。

阿卓的判断力一向不错,然而这次她却猜错了!

莺粟的消息正是顾伽罗放出来的。

昨日,顾伽罗收到妙真大师的来信,信中隐晦的提到了一件事,宫中有贵人正在关注‘逍遥丸’、‘神仙膏’的事,而且那位贵人还在暗中调查贺氏、齐姚氏的动向。

妙真大师还状似无意的提了一句,‘九公主与东宫颇为亲近’。

九公主?

好久没有听到这位‘老朋友’的消息,顾伽罗险些忘了她。看了妙真的信,她这才猛然记起九公主的‘身份’。

嘶~~约莫九公主也察觉到贺氏等人的阴谋,借此事卖太子的人情。

太子知道了所谓‘逍遥丸’、‘神仙膏’的真相后,便暗中采取了行动。

顾伽罗记得萧十三曾经说过,圣人手里有锦鳞卫和锦衣卫,而太子也有属于自己的班底。

太子的人或许无法跟神秘的锦衣卫相提并论,但调查几个女人的底细和动作,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

太子插手了,那么莺粟的真面目便很快会被揭穿,而贺氏等人的阴谋也会胎死腹中吧?!

顾伽罗当下便有了新的计划,准备提前把这事爆出来,暗中来个推波助澜。

她就不信了,在西南这样一个敏感的地方,莫名出现了害人的莺粟,太子会没有反应?

“不用猜了,这事儿一准是顾伽罗干的。”

果然应了那句话,最了解你的往往是你的敌人。姚希若听了贺氏的话,沉思片刻便有了结论。

“什么?是她?这不可能吧,顾伽罗又不傻?!”

贺氏一脸的不相信。

她刚给了顾伽罗一大堆的银票,又许下了重金,只要脑子正常的人都知道要保密,顾伽罗没道理自己把这事儿捅出来啊。

就算顾伽罗和贺氏不对付,但她跟钱可没仇。否则那日她也不会痛快的把钱收了下来!

“嗤~~她自然不傻,”

姚希若嗤笑一声,冷声道:“她就是太聪明了。你想呀,在大齐,莺粟不过是个有些稀罕的药材,效用不大,价值也不高。你贺大夫却甩出了几万两银钱,死乞白赖的‘请’人家给你种植莺粟,这本身就透着古怪呢。”

贺氏一脸错愕,不是吧,居然是她砸钱的举动惹了祸?

姚希若点头:“没错,定是你那么急切的样子引起了顾伽罗的怀疑。哼,真是没想到,铁槛庵的几个月,竟让顾伽罗学会了谨慎。”后半句话说得有些咬牙切齿。

贺氏却被吓了一跳,“莫不是她疑心莺粟——”是害人的毒物?

姚希若摆摆手,“不是,她虽学了点医理,但并不知道莺粟的妙用。她这么做,只是本能的担心,故意把这事爆出来,引更多的家族来种植,最终达到分摊风险的目的。”

姚希若根据她对顾伽罗的了解,已经最近两年间顾伽罗的表现,细细的分析着。

贺氏沉吟良久,觉得很有道理,她试探的说道:“那咱们接下来咱们该——”

姚希若唇角上扬,“她想要把事情闹大,那我就成全她!”

她这次来西南,一是洗白名声,二是为系统寻找能源,第三、也是最让她在意的便是来报复顾伽罗!

顾伽罗害她名声受损,她就要让顾伽罗赔上性命!

姚希若冲着贺氏招招手,附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贺氏眼睛一亮,旋即又有些担心,“这样会不会——”

姚希若道:“放心吧,我随后会把这事安到顾伽罗的头上,日后事发了,最大的祸首也将是顾伽罗。与你、与我都没有关系!”

贺氏直视姚希若的眼睛,见她眼神不躲不闪,这才放下心来。

望着贺氏的背影,姚希若唇边的笑意充满嘲讽:又是个蠢货,真真是个背黑锅的上好人选呢。

贺氏走了,事情将按照她的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姚希若也没闲着,命人收集了大量的药材,交给系统精心炮制。

选了个阳光晴好的黄道吉日,姚希若在水西县城最繁华的一条街道上支开了摊子,挂上了‘义诊’的条幅,当街给寻常百姓看起了病!

你顾伽罗不是乌蒙百姓交口称赞的巾帼英雄嘛,那我姚希若就要成为整个西南都要推崇的女神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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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又开始了

“大奶奶,段家娘子求见。”

紫薇轻轻的走到近前,躬身回禀道。

“哪个段家娘子?”

顾伽罗正在整理一些有关春耕的资料,听了这话,不禁一怔。她在西南的时日尚短,姓段的人只认得一个段氏,如今人家正在乌撒好好的做着县令太太呢。

这会儿又哪来冒出一个段家娘子?

紫薇赶忙解释道,“是展家二小姐——”

话未说完,顾伽罗就想了起来,自己拿手拍了下额头,笑道:“我竟忘了这一遭,年前她嫁给了段正道,可不就是段家娘子嘛。”

只是乍一听略觉得违和,顾伽罗一时没把这个称谓和展阿卓联系起来。

“有请!”

顾伽罗放下手里的资料,一旁服侍的丫鬟赶忙捧上湿毛巾。

顾伽罗擦了手,抚了抚鬓角,抬脚下了拔步床。

紫薇凑上前,弯腰帮顾伽罗理了理衣服褶子,见没有问题后,才恭敬的跟在顾伽罗身后,一起出了西次间。

堂屋里,阿卓一身鲜艳的民族服饰,长长的裙摆曳地,头上、身上的银饰叮当作响,几乎和出嫁前没有太大的区别。

“阿卓来了?呵呵,水西一别,又是好几个月过去了,你一向可好?”

顾伽罗笑语盈盈的说着客套话,立在阿卓身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故作满意的说道:“唔,气色还不错,显然你这个‘段家娘子’做得很是舒畅啊。”

换做其他新妇,听了这打趣的话儿,不管心里怎么想。都会意思意思的表现一下‘羞涩’。

但阿卓是谁啊,直爽率真的山妹子一枚,最是大喇喇的性子,顾伽罗的打趣非但没有让她羞红了脸,她反而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用力点头:“是啊是啊,自从嫁给我家段郎。我才体会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幸福与欢愉。”

“…”顾伽罗无语。阿卓,泥垢了,说好的羞答答的新婚小娘子咧?!

就是男人。他、他也不好跟人说出这样的话吧?

“哈、哈哈,我就知道会这样,让你们存心调侃我?”

阿卓忽然哈哈大笑,灿烂的笑容让她的五官更加灵动、鲜活。一如过去那般没心没肺、快乐无忧。

顾伽罗一怔,她这是被阿卓反戏弄了吗?

“…哈哈。阿姊,你,还有几位阿嫂,见了我的面都会问这么一句。我知道你们想看我害羞、不好意思的样子,可我偏不,”

阿卓笑得那叫一个得意啊。直接绕过顾伽罗,不客气的自己寻了个椅子。一屁股坐了下来,“再说了,我也没有说谎呀,我和段郎——”

说着就要晒恩爱,顾伽罗赶忙伸手打断她的话,“好好,你过得幸福就好。对了,你家段郎呢?”

小丫鬟端着茶盘进来。

紫薇亲自接过来,将茶碗、果盘和糕点匣子一一摆放在桌子上。

阿卓也不用人招呼,端起茶碗,呼呼吹着热气,然后抿了一小口,道:“原本他想来拜会你家齐大人,偏生来得不凑巧,你家齐大人下乡主持春耕了,他便和几个昔日的好友去酒楼小聚。”

说着,又捡起果盘上的一块切好的芒果丢进嘴里,吧唧两下,阿卓连连点头:“味道不错啊,这不是咱们这儿产的吧?”

顾伽罗走到阿卓左侧的椅子边坐下,笑着回道:“安南那边送来的,说是今年最早的一批果子,比咱们这儿早了足足一个多月呢。”

“恩恩,好吃,真好吃!”阿卓几下吃完,又随手捡起一块。

听到‘安南’二字的时候,她的眸光禁不住闪烁了下,但很快又遮掩了过去。